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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法师(上) 第六章 作者:狐狸
    几乎是一进入妖精森林的领域,费迩卡就感到了不对劲。

    离外围领域还有好一段路,可是他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完全不成形状,微弱、但确实存在地弥漫着,像在寻找着什么……

    马车在颠簸的石路上一路向前驶去,随着距离的接近那触感越来越强烈,仿佛随时可以化为实体,费迩卡身体因为这诡异的物事绷得紧紧的,身边迟钝的剑士们无知无觉地说笑,他们总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得到?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他的身侧,越来越浓郁,在他一怔间,它们探进他的身体,然后像终于发现猎物般,紧紧缠住了他!

    “你怎么了,凯洛斯?”弗克尔斯说,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费迩卡缓缓摇头,他咬紧牙,他的灵魂本质确实被那些藤蔓般的东西紧紧缠绕着,像浑身长满了牙齿,吞食所有它们缠上的东西!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远方,他感觉到了,在那遥远的树海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隐藏着,他可以感觉到它强力的脉动——

    “你怎么了——”弗克尔斯叫道,法师死死盯着外面,像整个正午的阳光都集中在了他的眼睛里,那么的狂野,让人害怕。他伸手去抓住,在碰到法师身体的一瞬间,火热的温度让他几乎把手缩回,“天哪!你这是怎么了,你身上温度很高,是不是发烧了——”

    费迩卡一把挥开他的手,可是烧得浑身酸软让他没有力气,越是接近那力量,身体就越发火热,他仿佛听到了血液咕噜咕噜胃气泡的声音!

    “别碰我……”他说,想挡开那碍事的手,但弗克尔斯一用力,他便几乎整个人倒在他怀里。棕发男子紧搂着他,向杰林特大叫道,“我们得去找医生,他很不对劲儿——”

    “放开,你这白痴!”费迩卡大叫着,杰林特正在和车夫说话,听到这话回过头,“要么我们回头,要么这就得下车了,前面车子过不去。”

    费迩卡用力扯开弗克尔斯的手,他正为那奇异的力量而满心焦急,这个动作用尽了全力,竟然也挣开了。他艰难地跳下马车,却狼狈的跌到地上,他咒骂了一声,身体酸软得厉害,难以控制。

    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你这样不行,至少让我扶你可以吗?”弗克尔斯的声音传过来,但因为身体火热听起来有些失真。

    “离我远点儿!”费迩卡警告,杰林特看了这边一眼,决定还是不插入这危险的争斗,老实地尽到剑士的本份好了。

    “这些路不大好走,我也摸不清……嗯,我们最好走慢点儿。”他说,拔出剑准备在前面开路,小路已经被野草和青苔占据了。

    “不超过十天前,有人通过这里,”弗克尔斯观察了一下草木的生长情况,心不在焉地说,一边紧盯着费迩卡,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动作轻柔的法师这么踉跄急切的步子。

    “当然有人通过,弗卡罗就走过。”杰林特说。

    它在叫我……费迩卡想,是的,我听清楚了,树林里的东西在叫我过去!

    从他上次来到现在,确实有某种东西被释放了出来,他不知道是不是弗卡罗的杰作,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单单找上他,但现在它正紧紧缠着他,用一种欢欣的脉动召唤他过去。

    也许是找到了食物的欢欣?

    他的血一向是上好的靶子,这种力量让他在某方面相当方便,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又极度麻烦。

    “我觉得你也许需要有一个拿剑的人帮你把树枝砍开……”身后的杰林特小心地建议,话刚说完,他表情奇异地愣在那里,他意识到自己砍开树枝的动作根本追不上费迩卡的步子,可法师现在衣衫齐整,半丝没有在树林里赶路的样子。

    “不用浪费时间!”费迩卡不耐烦地说,“它们自己会让开。”

    杰林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丛中。

    “是我看错了吗,那些树……”他结结巴巴地说,“确实没有划破他的衣服对吗?他明明穿着长袍……”

    “见鬼!你是说这树林有问题?!”弗克尔斯大叫着,加快脚步去追费迩卡。这森林很不对劲儿,一切都像有生命般盯着他们,这让他很不舒服。而现在更糟糕的是,它们的目标是费迩卡,而他绝不能允许他受到伤害!即使……他的关心对他是毫无意义的。

    杰林特跟在后面,拧眉思考。“确实有麻烦。”他喃喃地说,他越是往前走就越是感到诡异,因为即使刚才那些枝条的移动是幻觉,他也没法解释从没来过这里的凯洛斯为何一点也没迷路,像被磁石吸着一样朝最中心走去的问题。

    他转过头,一只青色的蛇从上面吊下求,红色的眼睛平视他的双眼。杰林特吸了口气,加快步伐赶上去,他可不想在这种鬼地方落单。

    弗克尔斯紧跟着前面那抹人影,虽然对方走得很急,并且好像来过这里上百次,但好在费迩卡的身体平衡能力确实不怎么样,所以他可以轻易跟上他。

    “费迩卡,怎么了?”他大叫着他的名宁,从他的反应看上去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费迩卡突然停下来,弗克尔斯连忙跑过去正要问什么,却发现他正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他顺着看上去,感到心头跳了一下,那里被划伤了,大概是哪棵荆条或树枝的杰作,鲜血顺着法师白皙的手腕滑下,落到地上,虽然作为剑士弗克尔斯经常看受伤场面,但不知为什么,发生在这个人身上格外怵目惊心。

    “你受伤了!”他叫道,下意识地去拉他的手,想要帮他包扎,费迩卡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臂,“看着!”他说。

    弗克尔斯停下来,不自觉地看着那人要他看的东西,他一愣,费迩卡的伤口……有些不对劲儿。虽然并不深,可是鲜血却不断滴下,像断了线的珍珠毫无阻滞的趋势,活像割断了动脉。

    法师皱眉,“胃口倒是不小。”他说,把右手放在腕上,默念了几句咒语。

    杰林特追过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他先是愣了一下,他的魔法成绩并不怎样出色,但作为王储还算见过些大场面,他确定费迩卡念的是一个上位的治疗咒语,一个足以医活濒死者,而非治疗一个小伤口的顶尖白魔法咒语。

    接着,像预料中一样,费迩卡的伤口绽开一道柔和的白色光线,并迅速扩散开来,那是梅莎柔斯神的轻触,根据杰林特的经验它至少该扩散出半径三米的华丽法术圈,可是这次它的直径还不三厘米,像水晕一样缓慢而艰难地晕开,像被外围什么坚硬的东西阻挡一般,杰林特张大眼睛,他清楚看到了那白光外围竟有一圈淡淡的、透明的黑圈,像泥沼一样紧紧束缚着它……

    “天哪,这树林里果然有东西!”杰林特说,光明系的魔法让它有一瞬间显出了形状——包裹在治疗之光周围透明的黑暗!它在阻止白魔法力量的扩散!

    “这是什么!”弗克尔斯低呼,落到地上的鲜血竟然没有消失,仍保持着刚离开体外时的圆珠形,像一粒粒血红的珍珠,然后蓦地变大,化成一团红球消失在空气中,仿佛刚才的事从没发生过似的。

    白晕转眼散去,袖珍度等于一个下位魔法师的练习咒语,但好歹达到了它的效用,费迩卡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并且愈合得相当漂亮。

    法师习惯性地舔去部分流出的血——他的血相当珍贵。弗克尔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近乎挑逗的动作,他看到他唇角沾上的一抹艳红,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费迩卡露出一个微笑,他的眼睛亮得可怕。“走吧。”他说,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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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壳。

    弗卡罗停下脚步。那面古墙上奇异的面孔发生了一点变化。它的唇角竟呈现一种异样的鲜红色,仿佛刚刚喝了血……

    实际上它经常喝血,弗卡罗从来到这里开始,每天要有活人的鲜血供应才能满足,他带这么一支军队来就是做这个用的,全数的献祭。现在,随着苏醒日期的加快,它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这让他很愉快,它的形象在变得更加清晰,体形也在变大。

    可是他刚才并没有供奉鲜血,弗克尔斯想,但他感觉得到它的心情相当愉快,连自己都能感觉到些许嗜血的兴奋。

    血迹像以往一样慢慢隐去,只是比平时慢了不少,那看不出质料灰白色的石墙上,依然是胎儿模糊不清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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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接近中心区域,接着,远远地,他看到了丛林中隐现的藏青色帐篷,难以想象在这样深的丛林中也会有军队驻扎,但为了力量人干出什么都不奇怿。

    他们走进那片营地,在这一点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去告诉弗卡罗我归队了。”杰林特对第一个碰到的士兵说。后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上去对杰林特并不怎么熟悉,但对方驾轻就熟的口气让他也不好说什么,“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等一会儿的话,我就去告诉他。”他说,向营地里头走去,离开时还嘱咐几个士兵看好他们。

    在这里同样被当成陌生人的还有“凯洛斯”,但只有弗克尔斯注意到了,大部分情况下,如果不是某些外界的强制提醒,费迩卡压根把他的另一个身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费迩卡径自走到一块石头上坐下,定了定依然激荡不已的灵魂,虽然他足够疯狂,但他知道什么情况下应该等待,等待会让他得到更好的结果,

    “这里的是迪库尔军?”弗克尔斯凑近杰林特,小声说。

    后者点点头,“他才不舍得把他的亲军调来这里呢,不过他竟然叫我来报到,说不定是因为我被抛弃了。”他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弗克尔斯翻翻白眼,觉得这可能是弗卡罗做出的英明之举,他转头去看法师,他依然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接着,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弗克尔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那个高大的黑发男人,他正从营地里走过来,和上次看到他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摘去了眼罩,弗克尔斯注意到他那只眼睛是纯粹的金黄色。

    他看是看到了杰林特,冲他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去领你的帐篷,艾菲斯,晚一点我有事和你商量。”他异色的双眼瞟过弗克尔斯,微微扬了扬眉毛。

    接着,他看到了凯洛斯。

    如果不是他坐得太靠边他该第一眼看到他,那个人的俊美像某幅圣殿里的骑士画一样标准,金发灿烂得像准备把整个黑森林照亮,那双眼珠是上等的蓝宝石,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他太熟悉那美丽了,比如他无数次在床上品味过。

    还真有些想他,他微笑,干脆地忽略弗克尔斯——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料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浪——径直走向凯洛斯。

    “你真是越发迷人了,亲爱的,”他柔声说,“这次你活着比你的尸体更让我开心。”

    金发男子抬起头。他的眼神让弗卡罗愣了一下,虽然仍笑得不着声色,可对面人流露出的渴望与专注让人很不舒服。他条件反射性地直视回去,他从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有所示弱,

    金发的男子慢慢站起来,平视他,放柔声音。“自从分手开始,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金眸的眼睑,“漂亮的圣兽。简直是朝思暮想……”

    弗卡罗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熟悉凯洛斯的一切,从他的单纯到他的很毒,可这几个月他的变化太大了,他从不知道他的目光可以呈现出如此的黑暗,某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悄悄流泄了出来,仿佛面对天敌的战栗……

    他无意识地躲开他的触碰,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后悔起了这样的惧怕!

    他突然凑近他,轻佻地扣住他的下巴,挑衅地微笑,“你这次来,是准备来帮助我吗,亲爱的?真是个体贴的好情人。”

    “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金发男子用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温柔的语调不知为何让弗卡罗极不舒服,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喜欢乖巧的宠物,而就凯洛斯的话来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强势了。

    杰林特失望地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们的关系依然这么好。我还以为有情人吵架可看呢,在这可怕的硝烟弥漫的战场,还有什么比与爱情相关的好戏——比如分手和通奸——更能让人消遣呢。”

    他打了个呵欠,“我要睡觉了,我想不用替凯洛斯安排营帐了,他住到弗卡罗那里就行了。”他说完,眼角无意间捕捉到弗克尔斯紧盯着一对情人的复杂眼神,同情地拍拍表哥的肩膀,“你看,老兄,单相思和分手一样是人生的经历之一,你该做的就是保持愉快的心情等他们俩分手,然后你就会有机会了……”

    发觉弗克尔斯没有在听他的话,他无趣地耸耸肩,“果然我不该指望这些不解风情的军人懂得我的幽默。要知道打打杀杀对想象力损伤很大。”他又打了个呵欠,决定还是回去睡觉,昨天守了一整夜。

    他的身后,弗克尔斯六神无主地看着弗卡罗和费迩卡互诉衷情,直到不忍心的杰林特又转回来,把他拽离了现场。

    “行啦,行啦,表哥,你该笑一笑。”营房里,杰林特很够义气地安慰他的朋友,“你的脸色比财政大臣每月看到我的账单时还糟糕。”

    “他到底在想什么?”弗克尔斯说,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他清楚费迩卡的冷酷与邪恶,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弗卡罗异样的执著。

    “如果你知道他所有的想法,你肯定就不会喜欢他了,”杰林特说,一边吃着从厨房顺手牵来的果脯,“因为不具备未知属性的东西没有任何可留恋之处。”

    他把一颗果脯丢给他,那东西弹到墙上,然后无人问津地滚了下米,杰林特叹了口气。

    “我百分之九十九确定弗卡罗在利用他,剩下百分之一是礼貌性保留。但那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他们是情人而咱们不是治安官,爱情虽然是世界上最缺乏隐私权的存在,可却也是世界上最隐密的事啦,不是当事人是无法了解哪怕一丁点儿的。”

    “不,”弗克尔斯说,“费……我是说凯洛斯,我从未觉得他会爱上什么人,一点也不曾怀疑过。”

    只是,无论多么渴望,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如果强求,便只会痛苦。

    也许杰林特说得没错,他该去拯救所能拯救的人,他的人生注定是另一种,他的快乐和责任都在这里,他并没有足够强势的羽翼足以抓住费迩卡的发梢。

    他只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神。

    “如果你从不曾怀疑,你这副愁云惨雾的样子是想干嘛。”杰林特说,“很明显你心理不平衡,因为他对团长甜言蜜语,而见到你的脸就露出想劈一道雷到你脑袋上的表情来!好吧,我来安慰你一下,你的恋爱其实谈得比凯洛斯还聪明那么衣点儿——”

    他咬着干果,“那个人,爱得没剩下一点儿尊严,他在我面前大喊大叫,骂弗卡罗是个杂种——虽然他本来就是的——他告诉我他爱弗卡罗的理由是那个人拥有他无法拥有的一切,他也希望像他那样冷酷阴狠,有领导能力,可他做不到,他的残忍太孩子气了。如果那样一个男人肯爱他,他不介意当垫脚石,因为‘爱情总会有矛盾’,我告诉他那个人从不爱他,他却说‘我知道’。”

    他哼了一声,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他有时脑袋清醒的很,只是他从不想让自己清醒。”他闭上眼睛,他的绝望曾经很吸引他。但现在凯洛斯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回忆起刚才弗克尔斯的话: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变得有些像弗卡罗,往意力全然集中在爱情以外的野心上,那是某种发自骨子里的气质的变化,他的脸庞俊美如昔,却全然不见了曾经的稚气与迷茫。

    “是吗?”弗克尔斯说,寻找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凯洛斯就是这个样子,他永远处不理好那些矛盾,而且总会选择糟糕的那个,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天分。”

    “现在他像变了个人。”杰林特说,“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以前他是多么清澈明了啊。”

    “其实,也许并不那么难以猜测,”棕发男人喃喃地说,“因为他永远只想一样东西……”

    他的挚爱,唯有那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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