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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琉璃 第二章 作者:李靳
    萧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他醒来后,四肢已被人铐上铁链、整个身子被塞进一个窄小的方形囚车里,一路巅巅陂陂急走着,也不知这些人要将他送往哪儿?

    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不知走了多少时日,一路上,萧璃总是昏昏沉沉,额上被火烙的地方愈来愈痛,从伤口处不断流出的脓水也开始传出阵阵恶臭。

    “喂!看他那样子,大概撑不过今晚了!”一名负责押解囚车的士兵小声对其他同伴说道。

    “可五皇子说了,要将他逐出皇城三百里外,现在不过一百余里,还差得远哩!”

    这两天,断断续续听着士兵们的对话,萧璃大概已了解自己的处境。

    萧靖对外宣称将自己逐出皇城三百里外贬为庶民,在众臣与皇帝面前展现了十足十的宅心仁厚,背地里却将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准备弃尸荒野。

    “我看算了,将他丢在前边的荒山上,任他自生自灭吧!”押解的士兵似乎注意到萧璃的意识已逐渐昏迷,再这样下去,自己势必得拖着一具尸体赶路,跟个死人日夜相伴,多晦气啊!

    “这……好吧!”另外几名士兵似乎也不想再跟一具形同死尸的罪囚耗下去。

    一群人加快脚步拖着囚车,一路急奔上山,在一处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烟的荒凉草原上,拖出早已毫无意识的萧璃,随地一仍,就像丢弃一条野狗般,将他孤独遗留在一片漫漫荒烟中。

    *****

    山上的天色逐渐昏暗,阴凉的草地上,萧璃的身子在寒风中显的特别单薄,额头上血泊斑斑的伤口掺着浓黑的血水仍不停汨汨流出。

    萧璃知道,这伤口是好不了了。萧靖那小人为了以防万一,在烙下蛛痕后,又在他伤口上撒下毒性剧烈的花红食骨粉,他能熬到此刻已算是奇迹了。

    轰隆隆,一声响雷划过天际,随即,大雨滂沱落下。

    萧璃仰躺在树下,整个人早已昏死过去。雨水淅沥沥打在他上身,就像在冲刷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般,毫无知觉。

    大雨来得快也去的急,云雨过后又恢复往昔晴朗。午夜的星子在星空中不停闪耀。

    宛如半死人的萧璃突然觉得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痛!好痛!

    天!……为什么这么痛?是谁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噬咬?

    剧烈的疼痛,让萧璃即将死去的魂魄又从地狱鬼门关前折回,困难地开启沉重的眼廉……

    吓!…这、这是什么东西!?

    萧璃涣散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惊愣看着攀爬在眼前的怪物──

    恶!一只毛茸茸的金色蜘蛛正紧紧依附在他额头上,贪恋似地吸吮他伤口上流出的浓稠汁液。

    萧璃吓坏了,啪地一声,衣袖奋力一甩,赶忙将额上的大蜘蛛拍落。

    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他勉力坐起身子。

    咦?这是……

    月光下,萧璃诧异发现自己身旁全是一只只卷曲身子、毒发身亡的蜘蛛尸体。

    怎么会这样?

    他好奇将身子挪近些,看出这是一群罕见的金斑漏斗蛛。

    难不成这群为了躲避大雨而逃出的蜘蛛,全被他额上赤鼻的味道吸引,一只只宛如飞蛾扑火般,全部葬身在剧烈诱人的毒液中。

    萧璃伸手摸摸额上的伤口,果然,被榨干毒夜后的伤口已不似先前疼痛,也不再流出浓黑的血水了。

    这……他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没想到,已走到鬼门关前的他,竟又被阎罗王给丢了回来!

    *****

    萧璃额上的伤终于慢慢结痂,不过,不知是受伤太重、还是受了蜘蛛毒液的影响,他额上新长出来的肉疤色泽,竟黑得像只黑寡妇蜘蛛般、十分骇人,加上蛛痕疤型面积广大,几乎占去了整个额头,远远望去,他白皙的前额就像攀爬着一只黑色巨型毒蛛般,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弯身趴在小池边,萧璃血红色的双瞳直盯着水中倒影瞧。

    好可怕的一张脸!这是他吗?

    往后的日子,他要顶着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皮相活下去吗?

    *****

    萧璃开始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四处漂泊。

    为了不让人瞧见他额上那只可怕的大蜘蛛,他扯下身上仅有的污渍衣杉,撕成一长条布巾绑在头上,唯有这样,才不致吓坏那些单纯的乡下人家。

    这天,他来到了一个叫“木家村”的小村落上,俭朴的人家、恬静的乡村气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这儿,似乎是个可以安居落脚的地方。

    萧璃在村庄河岸边随意搭了间茅草屋,又拣了些石块,简陋起了个小炉灶,铺些稻草,就这么住了下来。

    刚开始,村人对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上又扎个布巾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但日子久了,见他生活简朴单纯,言谈举止与一般人无异,慢慢地,也就逐渐习惯他的存在。

    这日,时值七月盛暑,酷热难当。

    村里边不用下田帮忙农耕的小孩儿全打着赤膊、卷起裤管兴高采烈跑到溪边玩水。

    萧璃坐在溪畔树下乘凉,看着一群小孩儿精力充沛互打水战、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不禁有些妒羡,想想,他孩提时代可从没这般消遥快活过。

    突地,热闹嬉戏的岸边传来一道急切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

    糟!有小孩儿溺水了!

    萧璃不假思索,立刻起身奔向河边,连身上衣物都顾不得脱下,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因为日前的几场雷雨让向来平缓的溪水变得有些湍急,萧璃稳住气息奋力往小孩溺水的深处划去,历经几番寻觅挣扎后,终于将喝了不少水、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孩带往岸边。

    “呼!”萧璃窜出水面,大口喘着气,拖着身上湿重不堪的衣物将手中小男孩抱上岸。

    河岸旁,早已聚集了大批围观的村民,一个个原本挂满忧愁的面容在见到萧璃抱着小孩上岸后,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的表情。

    孩子的母亲木二娘更是抢在人群之前,火速朝他奔去,“谢谢你!萧公子,谢…

    啊!”感激涕零的神情突然一变、换上一张惊吓害怕的脸孔,道谢的言词中蹦出一道毫无预警的尖叫。

    一把抢过萧璃手中的小男孩,木二娘眼中的友善迅速筑起一道戒慎的敌意。

    萧璃看着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再看看身后围观村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诡异惊骇神色,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摸摸自己的前额……

    是了!他无奈地苦笑出声,方才为了救这小孩儿,他竟不小心将自己头上的布巾给弄掉了,现下,所有人大概都被他额上这只黑色大蜘蛛给吓坏了吧!

    “那是蛛刑吗?”村民中突然有人大声问道。

    蛛刑?这句话让原本已带着惧意的村人不自觉又退了几步,拉开与萧璃之间的距离。

    传闻,只有身犯灭门血案、滔天大罪的人才会被烙上蛛刑;一旦这蛛刑印烙上额间,轻则凌迟至死,重则满门抄斩、甚或诛连九族,这蛛痕,无疑是死亡与不祥的象征。

    “说啊!你头上那到底是不是蛛刑!?”

    村人问话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严厉,不谅解的眼神中充满了攻击的火药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萧璃也动气了,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才感激他奋不顾身下水救人,现在为了这蜘蛛印一个个都把他当妖怪看。

    “如果真是蛛刑,那就将你送交官府!”

    “对!送交官府!”

    “没错,如果不送交官府,整个木家村都会被拖累……”众人开始鼓噪起来。

    蛛刑,这可不是一般普通罪行,而是可以抄家、连坐、诛九族的灭门大罪。

    “抓住他!”村人中突然有人大喊。

    受到煽动的村民立刻群情激动、蜂拥而上。

    萧璃见情势不对,迅速转身逃走。

    “追!别让他逃了!”一干村民紧随着萧璃身后追去。

    萧璃拖着身上半湿未干的身子,没命似地狂奔着──逃!快逃!最好逃到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

    数不清自己饿了多少天了。

    抬头望着阴绵不断的细细雨丝,水滴滑过萧璃苍白发冷的颊畔,殷红如血的双瞳彷佛一曲悲凉的无言挽歌,空洞无神地搜寻着四方的一景一物。

    他像只受到惊吓的惊弓之鸟,也像只遭人遗弃的落水狗,一步又一步,蹒跚警戒地走着。

    离开木家村已过了半个多月,萧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翻过多少山、涉过多少溪流,他只是不停、不停地奔逃着。

    雨愈下愈大,伴着闪光劈下的雷声在空旷的林间显得特别强悍震耳,萧璃勉力迈开沉重的步伐,想找个地方避雨。

    朦胧的山林间,山岚缭绕着雨水,让萧璃的视线有些模糊,恍惚间,依稀觉得眼前有一庞然大物。

    咦!这是……萧璃瞠大眼,天哪!好大一棵树!

    他仰长脖子,不敢置信望着眼前高耸入天的巨大桧木。

    带着崇敬与好奇的目光走上前,伸手抚上深色斑驳的树皮,从这需由数十人张开手臂围成一圈方能环抱的粗实树干看来,这树,应该有两千年以上的树龄了!

    萧璃惊叹着!

    不过……可惜了,这巨木树干根部被牙蛀虫蛀了一个大洞。

    而且,还是个不小的洞。

    萧璃弯身,进入洞中,意外地,洞穴内的空间大得远超过他的想象,就算一次挤进十来个壮汉也不闲拥塞。

    萧璃看着周遭自然天成的神迹,凝重深沉的瞳眸里透出一点光亮,看来,他终于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栖身之所了。

    *****

    萧璃开始在这片桧木林中定居下来。

    他捡了些树枝柴木,用藤蔓捆起,在洞穴口造了一个坚牢的木门,除了挡避风寒外,也可防止野兽入侵;另外又捡了些味道辛辣呛鼻的药草花粉,洒在洞穴四周,以免毒蛇蝎蜣的靠近。

    白天肚子饿时,就外出捡些野果或到河边捉鱼虾果腹,到了晚上,百无聊赖时,就生些柴火,就着焰红的火光,以尖锐的树枝在穴内的树璧上刻字。

    刻什么呢?随他高兴,经文、史集、兵法、诗词歌赋,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像在跟自己对话一样,凿木刻字,已成了他荒山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在人烟罕至遗世孤立的洞穴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辽阔苍茫的天地间,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不管是欢笑或哭泣,寂静的深山里,永远只有自己熟悉又孤独的回音。

    他早已不再奢望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也不敢期待生命中有任何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从他出生的那个七煞鬼夜开始,就注定他是个身带厄运的人,他不适合人群,不适合温暖,也不适合那些有血有泪的多情生活。

    那……他因何而存在呢?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躯体有何意义?为什么不死了算了?

    呵!萧璃勾起一丝嘲讽的冰冷笑意,也许,他是个连阎王爷都嫌恶而不敢收留的人呢!

    握着手中木枝,他继续在洞内树身上刻划,像是要发泄体内膨胀到几欲疯狂的悲凉与无奈,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毫不停歇镌刻着……

    赤红的瞳眸、黑色的蛛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暗不见天日的洞穴中微弱残喘着属于自己的生命气息。

    *****

    白蒙蒙的山岚像往常一样飘过萧璃眼前,正觉今日雾气特别浓厚时,耳畔已传来阵阵响亮的雷声。

    看来,今天又是个雷雨交加的日子。

    萧璃背着竹篓,加快脚程,希望可以在雷雨落下前赶回自己的穴居,无奈,他才刚迈开步伐,斗大的雨滴已狂扫落下。

    狂风遽雨中,萧璃在山间小径上疾走着。

    忽地,身后传来不属于寂静深山应有的马蹄声。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飞快奔来,萧璃回头望去,只见一匹红鬃色的高大骏马笔直向他冲来。

    “闪开、快闪开!”没料到这人烟罕至的山林中竟然有人,马儿的主人收不住急奔之势大声吼叫着。

    萧璃正想闪躲,突然,奔跑中的马儿在距他半尺远处停了下来,像疯了一样仰起前蹄,不停甩动马颈原地踏步。

    “走啊!畜生,还不快走!”马上主人不停叫骂。

    可怜这马儿已日夜不停狂奔了三天三夜,早就跑不动了。

    突然,马儿像哭泣般大声悲鸣,前后脚蹄不断狂踢,剧烈摇晃的身子,将坐在马上的主人狠狠摔飞出去。

    “砰咚”一声,男子足足被甩出三尺远,马儿庞大的身躯也在此时不支倒下,蠕动的马嘴边仍不停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嚎叫,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小,终致死去。

    被暴毙的坐骑摔在地上的男人早已昏死过去,大雨和着泥水,让男子身上色彩鲜艳的衣衫和大量流出的血水染红一地斑驳。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萧璃呆愣看着,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摊倒在地的男子扶起,一步步往自己的穴居走去。

    *****

    将男子半拖半扛进穴居后,萧璃好奇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呢?瞧他身上的服饰不像是中土人士。

    乌黑亮泽的发丝、英挺俊俏的五官,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傲人的阳刚气息。

    好特别的人!这样出众的外貌与气质,还真不多见。

    微拉开男子胸前衣襟,想察看他的伤势,手一触到男子身上,萧璃不禁呆住了。

    这……天哪!怎么全都是血?

    这男人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瞧他没命似地狂奔,该不会是被敌人追杀吧!

    萧璃皱起眉头,将男子的外衣全部除下,开始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真可怕……”一边检视伤口,萧璃一边喃喃自语,双眉间愈拧愈紧。

    这男子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伤口少说有十几二十道,其中左腿上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重的伤势,竟然还能驭马狂奔,看来,这男人可不是一般强悍可以形容。

    *****

    为了医治男人身上的伤势,萧璃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下山买药材。

    其实,住在穴居这两年,他不是没下过山、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没进过城镇,只是,能免则免。

    他不喜欢城里的感觉,不喜欢旁人老用一双有色眼光打量他的诡异神色,那种凉飕飕的不怀好意,就像用眼睛将他头上的软巾一把扯下,赤裸裸揪出额上那只丑陋的毒蜘蛛般,让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走进药铺子,萧璃掏出身上仅有的几串铜钱,这是他之前辛苦砍柴换来的,没想到,今日却花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身上。看不出来自己还是个颇具菩萨心肠的人呢!

    药铺伙计收了钱,一边帮萧璃抓药,一边拉大嗓门跟坐在一旁算帐的管事闲聊天,“爷,您听说了没,那个‘龙腾传说’?”

    “听说了。”老管事拉长声音,一副八方吹不动的气定神闲,

    “我说啊,你这小伙子年纪轻、不懂事,净听人家胡说八道,三言两语就将你诓了去。”

    “爷不信这传说?”

    “信?怎么信?这光天化日下哪有什么金龙腾空、霞光万丈的子虚乌有情事,我看哪,八成是那陈大娘自个儿胡诌的。”

    “是吗?”年轻的伙计仍然半信半疑,“可是陈大娘说了,她是听城里的柳大将军说的。”

    柳大将军?萧璃身子微地一震。

    是柳承信将军吧!他与萧璃曾有几面之缘,放眼当今朝廷内外,他已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义之臣了。

    “柳大将军说了什么吗?”意外地,几乎不与人交谈的萧璃竟然开了口。

    伙计见有人问,立刻喜上眉梢转移对象,“这位公子,说起这事可就奇了,您拉张椅子坐下,我仔细说给你听……”

    好不容易找到肯听他说话的人,年轻伙计那张嘴巴自然是滔滔不绝地合不拢了。

    *****

    原来,萧璃隐居荒山这两年,天盛国势已急速衰败,不仅山贼叛党层出不穷,就连邻近城邦夏南与龙腾也屡屡领兵侵扰国界。

    其中尤以南方龙腾兵强马壮,对天盛威胁最大,有鉴于此,皇帝萧琰放低姿态意欲与龙腾求和,而龙腾国亦派遣三皇子李希琉至天盛商议议和条件。

    没想到双方对议和条件各有所执、僵持不下,天盛皇帝一怒之下,竟当场大开杀届、血染金銮殿,不仅放箭射杀龙腾来使,更欲擒下三皇子李希琉藉以要胁龙腾国。

    这桩举动让邻近诸国又惊又怒,两国交战、不杀来使,乃多年来各国默守之成规,如今贵为天下之首、理应表率的天盛王朝竟枉顾道义,行为卑劣宛如蛮夷之邦,怎不令人发指唾弃?

    听到这儿,萧璃不禁叹了口气。他的父亲──天盛的皇帝当真是年老昏衰了,这样不顾后果、自取灭亡的行径竟也做的出。难道,真是天要亡这片土地?他天盛王朝的气数已尽了吗?

    “那龙腾三皇子死了吗?”萧璃问道。

    “没、没!”年轻小伙子摇摇手,“不但没死,还神奇的很呢?”

    “哦?怎么个奇法?”萧璃有些好奇,他很久没听到有趣的事了。

    “听说,那龙腾三皇子非常神勇,宫里派了好几队的弓箭手还有大批御林军都没能将他拦下,还让他一路杀到了皇城午门口,当时,柳大将军在午门城楼上安排了数百名弓箭手,心想,那龙腾皇子再怎么嚣张勇猛也双手难敌百掌,没想到……”

    “怎么样?”

    “飞走了?”

    “什么?”萧璃没听懂。

    “那龙腾三皇子连人带马一跃而起,就这么跳过,不对、不对,应该叫‘飞过’午门,逃走了。”

    这……怎么可能?萧璃打眼底透着不信,

    “小哥您说笑吧!”转头看着一旁无动于衷、继续低头算帐的管事,萧璃终于知道他为何会讥笑这是件无稽之谈了。

    “这位公子,我沈大勇可没开您开玩笑啊!”伙计报上自己姓名,仍是一副坚决的口吻。“您不知道,这龙腾三皇子可是大有来头啊!”

    “哦?”有什么来头?不也就是个位居南方的王公贵族罢了。

    “听说,这三皇子出生于龙腾圣日署光初现之时,出生后,整整三个时辰里,整座皇城内外霞光万丈、直透金顶……”

    沉大勇还没说完,萧璃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话实在太过夸大。

    “公子您别笑啊!”沉大勇有些不悦,拉长了脸,不死心继续说道:

    “人人都说这龙腾三皇子乃九彩金龙转世、脚踏紫光祥云,身后有四大天将佑护,待明年春天……”

    “怎么样?”萧璃早认定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

    “明年春天,龙腾三皇子将率军北上,一举破我天盛数百年基业!”

    “大勇!”一旁的老管事突然大喝一声,硬是叫这多话的伙计闭上那张一派胡言的嘴。

    沉大勇缩了缩脖子,仍一副不怕死回道:“怕什么,爷,反正咱们永安城东西南北三十六条街、大大小小上百胡同里,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啊!”

    老管事起身,收起算了一早上的帐簿,叹了口气。

    是啊!才几天的光景,这皇城数十里外的城镇,人人议论纷纷,有谁不知道龙腾三皇子这号响叮当的传奇人物!

    一举攻破天盛数百城池?真的吗?

    真有这样可怕勇猛的男人吗!

    *****

    萧璃拎着手上的药包,一路赶回山上穴居。

    回到桧木居时,男人仍昏睡得熟。萧璃捡了些柴木生火,取出自己仅有的小壶为他煎药。

    一边煽风,一边看着艳红的火苗,开始思索在山下时听来的奇怪传闻,如果真有这奇特勇猛的男人,那他们萧氏天盛王朝大概真的国运不保了。

    盛了一碗刚煎好的药汁,搀扶起干草堆上的男人,萧璃翘开他的下颔,强灌他喝下几口药汁,手指扳得太过用力的关系,几缕褐色药渍不慎从男人嘴角蜿蜒流下,萧璃忙伸手帮他拭去。

    指尖触上男人丰润颇具弹性的唇办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掠过他胸口,原来这男人的嘴唇是这般柔软温暖,一点儿也不像他高大健壮的外表,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

    *****

    夜晚,李希琉逐渐苏醒。

    耳畔传来均匀低浅的呼吸声,身体四周似乎充斥着浓郁熏人的香气。

    微睁开眼……好暗的地方。

    这是哪儿?地府吗?难不成他真的落马摔死了?

    微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异常疼痛,是了,他被萧琰那寡廉鲜耻的皇帝暗算、身受重伤,又为了躲避大批追兵、狂奔了三天三夜,在荒山大雨中被过劳暴毙的坐骑摔下马。

    “你醒了…”睡在穴居另一侧,向来浅眠的萧璃被他起身的动作吵醒。

    李希琉循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就着萧璃打亮的火石子微弱光亮,他看到一张让他这一生永难忘记的奇异的脸孔──

    如血般殷红的双瞳,干瘪枯瘦到凹陷的细长双颊,额头上绑着一条粗糙破旧的头巾,配上深黑纠结如蜘蛛网丝的凌乱长发,形成一种诡魅到极点的冰冷与恐怖。

    好……怪异丑陋的一个人!

    李希琉盯着眼前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容,不甚舒服地开口,“是你救了我吗?”

    “是的。”萧璃简短应道,隐约察觉到对方心中的不友善。

    “谢谢你。”一句客套的答谢之词,一个不经意扬起唇角而露出的高傲笑容,让萧璃目不转睛直瞅着他,火红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强烈的忌妒与欣羡。

    为什么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呢?

    英挺俊帅的外表、尊贵无暇的气息,连不经意露出的笑容都像头上顶着一层光晕般炫目逼人。

    注意到他不寻常的探索眼神,李希琉开口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没有。”萧璃收回尖锐逼人的目光,随意转了话题,“你睡了两天两夜了,肚子饿吗?”

    被他一提醒,李希琉的确觉得腹内空空如也,“嗯,有一点。”

    是吗?萧璃直盯着他的眼中再次透出一股犀利,转过身,出了洞口,从地上抓起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尸体,不客气往李希琉身旁丢去。

    “吃吧,味道很不错的。”萧璃挑高眼看着他,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洞中虽然黑暗,但李希琉仍清楚看见那动物的身形与尾巴处高高翘起的毒针。

    “这是毒蝎子,你都吃这种东西过活吗?怪不得长得跟它一样丑陋不堪!”

    “你!”萧璃没料到这人讲话如此恶毒,一股怒气直窜胸口,大步走到他面前,扬起右手准备狠狠赏他一巴掌。

    可惜,手还没落下,已被另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抓住。

    “你想干嘛?打人吗?哼!就凭你这只肮脏的手?”李希琉抓住萧璃细瘦的手骨,猛力一拉,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压制在身下,高大强健的体格让身下瘦弱的萧璃痛得冷汗直流。

    紧咬着牙,萧璃不服输骂道:“放开我,无礼的狂徒!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李希琉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拿只毒蝎子想毒死我的人也算救命恩人吗?”看着萧璃苍白扭曲的面容,李希琉勾起一抹恶意的嘲笑,显然眼前这人相当不讨他欢心,

    “大热天的,头上绑条布巾做什么?这么见不得人吗?”

    萧璃心中猛地一震,愤怒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惶。

    见他慌张,李希琉更加好奇了。“怎么?难不成,你这头巾下有什么秘密吗?”

    “不!”萧璃大叫,原本被压在地上的身子开始挣扎起来。

    “安静!别乱动啊!”李希琉再次强压下他,“怕什么?让我看一眼有什么关系。”他愈是这样,他就愈想一探究竟。

    “不要,混帐!放开我!……”萧璃像疯了般大吼大叫起来,两只手不停用力槌打,双脚也奋力踢踹着。

    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李希琉双臂使力攫住他,整个身子彷如千斤压顶般紧紧制住身下不听话的四肢,将凄厉惨叫的控诉完全抛诸脑后。

    紧锢的残暴力量让萧璃想起那夜皇城地牢中的酷刑……可恶!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样待他?这些人渣!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死他算了!

    李希琉不顾身下挣扎,“啪”地一声,大手用力扯掉萧璃头上的布巾。

    一只黑色丑陋的大蜘蛛立时跃入眼中……

    这……天哪!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希琉屏住呼吸、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看着萧璃额头上一片黑压压被火刑焚烙过后的残颜败相。

    “这、这是……”完全被他额上那只吓人的黑色巨型蜘蛛骇住,李希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萧璃躺在地上,空凉的双眸毫无焦距望着远方。

    僵硬呆滞的面容像是被抽干灵魂的破碎布偶,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他知道,就算他叫破吼咙、扯裂心肺,上天也不会因此给他一丝丝怜悯。

    “你满意了吧!如何?好看吗?”红着双眼,萧璃忿恨地仰起面容,相距不到一寸的近距离让李希琉清楚看见他肌肤上丑陋的伤痕。

    “知道这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对吧!”凄厉的问话变得尖锐起来,

    “告诉你,这叫蛛刑,你这番邦来的蛮子没见过吧?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烙下蛛刑吗?很简单,像我一样,克死自己的母亲、拿把剑砍死自己的大哥就可以了,哈哈、哈哈……”萧璃突然哭也似地狂笑起来,凄楚的笑声在空旷的洞穴中显得特别沧凉无奈。

    “我……”李希琉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但他觉得不该因一时气愤而伤了眼前这个人。

    “放开我!”低沉、权威地,完全没有先前慌乱的声音自萧璃口中吐出。

    当最后仅有的尊严与秘密都被践踏时,这世上已没有任何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事,萧璃无畏强悍的气势来自他被人蹂躏摧毁的真心。

    彷佛感受到他的异样,李希琉顺从地自他身上退开。

    身上压力一除,萧璃立刻挣扎爬起,飞也似地从穴口冲了出去。

    李希琉想追出去,一站起身,左脚突然一阵剧痛,弯身察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受伤了。

    他呆愣看着大腿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好一会儿,原来,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不过,似乎已经有人细心为他敷上草药、好好照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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