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历铭莞尔,低头掩嘴,这话要是在民间百姓嘴里说出定是千夫所指,可从欣儿嘴里说岀来,父皇只有喊好的分儿。
疼女儿到这分上,也真够稀奇。
「吃软饭的男人哪有好的,欣儿不懂事,父皇可别站她那边。」燕历钧一颗心全偏到好友身上。
「不是站在哪边的问题,在是担心欣儿怨上朕哪,都怪霍骥不慬事,还当梅云珊是个好的。」
燕历钧用手肘推推燕历铭,他连忙接话,「男人哪憧得女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何况阿骥从小在梅府长大,和梅云珊又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不过儿臣想,待阿骥和欣儿之间的误会解开,两人肯定会好好的。」
皇帝叹气,他们这是不了解欣儿啊,那孩子死心眼,一旦认定了八匹马拉不回,当初她说不要霍骥就是真的不要了,这五年当中,他难道没有试着说服过?
眉头深锁,皇帝心烦哪。
「我找燕欣然。」
门房把霍骥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这人看起来不傻啊,怎么会找错门?
「这里是吴府,没有这个人。」
吴府?吴忆?没有回忆?欣然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霍骥脸色更冷下几分,身上杀伐刚毅之气尽现,吓得门房不自觉一阵哆索。
「我找吴忆吴夫人。」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看着他冷硬的面容,门房语不成句,但还是把话给讲完,「夫、夫人不在,去、去巡铺、铺子了。」
霍骥点点头,却没有退出去,反而从门房身边穿过,往院子里走。
门房一惊,连忙追赶上前,把所有的勇气全挤出来。「夫、夫人不在……」
「没关系,我找儿子。」
啊?儿子?谁家的儿子?门房一愣,回过神时才赶紧把大门关上,追在霍骥身后跑没有人带路,但霍骥很清楚该往哪里走。
过去两、三年,吴府的一宅一院、一景一物以及住在里头的每号人物,他都了如指掌,因为杨牧杨识画过无数张图送往北疆。
他再确定不过,欣然和他一样——回来了。
否则她不会找上阮阮,不会找上巫镇东,不会今世做的每件事都和前生一样,并且绕过所有危机助太子一臂之力。
他没打算迂回盘绕,他计划开门见山。
因此他来了,直接的,不给人阻止机会。
这宅子有七个院,阮阮、巫镇东带着手下的人各占一处院子,其它的几个院子有学堂、有宿舍,而欣然带着佟姑姑和两个孩子以及伺候的工人住在主院里。
这种安排相当不好,龙蛇混杂很容易出事。
不过没关系,他来了,他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走进书房,两个四岁的男孩……正确来说,是四岁五个月又十天。
缓缓吐气,微微的酸涩在胸口充塞,原来他的旭儿、暄儿四岁时是长这个样子,脸圆圆、全身肉嘟嘟,眼睛清亮,满脸的聪明相。
他们是双胞胎,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两个人正摇头晃脑在背书,佟姑站在他们身后来回走着。
听见脚步声,佟姑姑和两个小子转身,乍然看见霍骥,佟姑姑失声一唤,「驸马爷?」
这声驸马爷把霍骥的心给喊暖了,如果是偏疼欣然、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姑姑在,喊他一声将军都还算客气的。
但姑姑不是,她是严师,重视教育、伦常以及规矩,虽然主子做出决定,不得不跟从,但她打心里不满意。
男人嘛,谁不偷腥?能够三妻四妾,谁会专心一意?何况姑爷和梅府本就有交情,何况到最后梅云珊不也嫁给三皇子?他们终究没有成事呀。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梅云珊真的嫁进来,整治的手法多着呢,公主何必退让?何必辛辛苦苦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个丈夫可倚仗?
暄儿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走到霍骥跟前,两颗眼珠子圆滚滚的直往他身上瞧。半晌,戳他的手背,问:「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爹。」霍骥不容置疑的回答。
旭儿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爬下椅子,也走到霍骥跟前,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暄儿看看哥哥,再看看霍骥,看过老半天后笑出一排小白牙,说:「真的耶。」
旭儿皱眉问:「什么真的?」
暄儿指指霍骥再指他,「你跟爹长得一模模一样样。我和娘长得一模模一样样,原来你像爹、我像娘。」往后哥哥心里甭不服气了,说自己谁都不像。
是吗?旭儿扯扯霍骥衣袖,道:「你蹲下来。」
这话真没大没小,但霍骥依言蹲下,只是没人看见他微颤的双拳。
旭儿像是在检视弟弟的话似的,摸摸霍骥的眼睛,再摸摸自己的,摸摸他的鼻子、嘴巴,再摸摸自己的,从头到尾摸上好几回合。
霍骥一动不动,很有耐心地任他探索。
然后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似的,旭儿松口气,说:「大人不可以骗小孩。」
霍骥回答,「我从不骗小孩。」
旭儿说:「你真的是我爹爹?」
「我真的是你爹。」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别人的爹都和孩子住在一块儿。」暄儿问。
「你们出生时,我在南方杀倭寇,之后我在北辽打坯蛋。」
「打他们,比照顾我们重要吗?」暄儿问。
「倭寇和辽狗生性凶恶,年年侵犯我大燕边关,如果我不把他们打到不敢再犯,那么会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失去生命或失去爹娘。」
「所以,你是在保护我吗?」暄儿问。
「不只保护你们,还保护许多像你们一样的小孩,许多像你娘一样的女子。」
这答案让两个孩子很满意。
暄儿朝他展开双臂,甜甜地喊一声爹爹,用力抱住他。
旭儿犹豫片刻后,也抱住他。
霍骥的拳头不抖了,因为儿子们接受他,他们把机会送到自己手上,让他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睡觉的时候到了,但旭儿暄儿仍然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扎马步。
小的蹲在两边,中间蹲一只大的,没搞清楚的,还以为三个人被罚半蹲。
暄儿首先败下阵,旭儿乐得跳起来,用力拍手。
霍骥站直,两手把旭儿托起来高过头,满院子绕圈圈,惹得旭儿又笑又尖叫。
暄儿愁眉满脸,用力揉揉鼻子,又蹲回去练马步,他发誓,一定要赢过哥哥。
突然间,霍骥急煞车,旭儿的笑声也跟着煞车,因为……前方不远处有一张臭脸对着他们。
但霍骥只停了两息,又继续迈开长腿,继续在院子里狂奔。
在旁看着一切的佟姑姑默不作声,她知道公主有委屈,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儿迈不过去,但她不打算使力,该把那道坎儿抹平的是霍骥。
欣然越看越生气,这是什么情形啊?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怎么可以登堂入室?怎么可以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再度闯入她的生命。
她已经不要他了呀,她说得那样明白,表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他竟还敢……
心里波涛汹甬,满满的委屈在胸口沸腾。
凭什么呀,他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就要把他给忘记了,好不容易从绝望中爬起,好不容易可以开始寻找她的下一阶段幸福……凭什么他可以出现?
眼酸了、鼻酸了,压抑数年的哀伤一股脑子冲上来,一颗眼泪滑下,两颗眼泪、一串眼泪……
她的臭脸没有摆平两个正在玩乐的男人,但她的眼泪摆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