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左胜琪开始每两日去含韵院,首先得知道贺家有多少产业,每年进帐多少,府中多少人口,每月固定支出多少,每年春秋裁衣,人情支出,院中修补,这些都是要计算的。
对古代人来说,这好像要学很久,但对左胜琪这现代人来说,一点都不难,反正就是一张手绘试算表可以搞定的事情,而且她还想出了更简单的方法——不再分季节,项目,总之会固定给。
拿惠风院来说,贺槭每个月月银是二十两,柳氏每个月十两,姨娘每月五两,小姐每月二两,贺槭跟柳氏四季各裁六套衣服,小姐四季各裁四套,姨娘们只有春秋裁衣,也是四套,胭脂水粉半年给一次,过年添一次首饰,家具修葺,替换,人情等等,这些都要另外报帐。
太麻烦了。
她现在改成贺槭每月二十五两,柳氏每月十二两,姨娘每月七两,小姐每月四两,过年月分加倍给,其余都归零,衣服棉被等等都算自己的,只有首饰还是维持过年给一次。
贺老太太一看,笑了一下,挺好。
方法发下去,惠风院跟福集院的众人都十分高兴,以往发下的东西都是按柳氏的品味挑选,但柳氏又没什么品味,这下可好,银子发下来自己买,岂不痛快。
几个月下来,左胜琪在贺府地位有着飞跃的转变。
上上下下都知道,钥匙表面上还在老太太手上,但其实已经到大奶奶的手上了,每个月各管事去含韵院领银子,可都是大奶奶在发派。
至于左胜琪,当然也享受到好处——那日听那两个婆子左一句白小姐美貌,右一句白小姐温柔,白小姐才配得上世子爷云云,实在不能不介意,但当时又问不出什么来,现在大权在手,顺利问出来了,连同贺老太太那日说的「柳氏前几年曾经犯了大错,她爹娘还亲自上门道歉」也是同一件事情。
这白雪梅是柳氏的姨甥女。
柳家出一对双生女儿,大柳氏嫁给贺槭成了侯府夫人,小柳氏嫁给大学阁掌阁白大人的长子白金声。
白家乃书香世家,白金声二十出头便连中两榜,小柳氏眼见风光的日子就要到来,却没想到竟难产而亡,留下六岁的女儿白雪梅,而力竭产下的的男婴也没能活上几日。
白金声既然已经中两榜,媒婆自然奔走得很勤,不到几个月新妻入门,可没想到这续弦十分厉害,对白雪梅这孩子总是不留情,他是个迂腐书生,管束不住年轻强悍的妻子,只好把女儿送到侯府,希望大姨照顾这孩子。
柳氏怜惜双生妹妹早逝,对白雪梅这甥女儿十分疼爱,当年强行把贺行之从生母身边抱到惠风院扶养,也多亏白雪梅到来,缓冲了这嫡庶母子间的紧绷。
随着时间过去,贺行之与白雪梅两人日久生情,柳氏对这结果求之不得,但她知道婆婆听人说将门之女旺子嗣,意欲娶将军府的女儿入门,于是趁着婆婆到玉佛山礼佛时,把两人亲事定了,等老太太三个月后回来,这才发现贺家已经下聘,白家也已经回礼,这时若再反悔,皇上责怪下来,错的可是贺家,只能忍下这口气。
贺行之当时才十四,对于这亲事很是高兴,白雪梅性子温顺,容貌出色,又懂琴棋书画,能娶她为妻,夫复何求。
这看起来才子佳人的好故事,却没想到出了意外,两年后白雪梅乘船下江南探视外公时,沉船而亡。
见贺行之深受打击,贺老太太跟贺槭暂时也不敢逼他,直到他说要娶亲,家里才开始张罗。
左胜琪听完,一来叹息白雪梅命薄,二来也终于知道为何贺老太太跟贺槭这么容易接受贺行之娶了一个拿着绵延书的平妻。
嫉妒什么的倒是不会,过去都过去了,将来是将来。
如此过了年,到了三月,就在她穿越一年又两个月时,她终于有了!
第9章(1)
左胜琪真没见过贺行之这个样子——大夫在的时候还算冷静,大夫一走,情绪马上大爆炸。
他盯着她的肚子,表情激动,「真有了?」连声音都小小的,像是怕吓到孩子似的。
她笑说:「大夫不是说了吗,一个多月。」
「对,说是过年前后。」他喃喃自语,「过年前后就要当爹了。」
「是啊,我孩子可聪明了,不管年前还是年初,都能领红包。」
贺行之被她逗笑,伸出手抚着她的肚子,不敢用力,很轻很轻,「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不是,你的高兴肯定跟我不同。」
「不都是为了这小家伙么,哪里不同了?」
当然不同。
成亲年余,他能感受到她的努力以及不习惯——譬如说,每天早上比他还早起床,亲自端水给他梳洗,替他更衣,她很尽心地在担任一个妻子。
她做得很好,但看得出来她做不惯。
就像那一次他在将军府中的水榭见她,她跟自己行礼一样,脊梁直,屈膝深,但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还有,她在乡间时说了一个奇怪的词汇……
成亲后因为女人的事情不高兴,宁愿被休回乡下……
这一项一项都证明一件事情,他的直觉是对的。
贺行之拉起她的手,坐上美人榻,「既然有了孩子,这辈子的关系就断不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
左胜琪内心一震,尽量让自己镇定,「我还能是谁,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左家的赏花宴,第二次见面是左家的水榭,第三次见面是左家的庄子,你说我是谁?」
「在左家庄子时,你提起后山花开遍地,说,『绵延桃树像粉红色的海浪,真美』,海浪?你在哪里见过?」
她说过这句话?
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我不介意你是谁,但你该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
「我们成亲,现在都有孩子了,小事你尽可以藏着,你那些奇怪的画,奇怪的书,我都不介意,但只有这个你要告诉我。」
「我说了那是西瑶的文字跟绘画……」其实是英文日记跟一些她记得的现代景色,巴黎铁塔,凯旋门,自由女神,实在怕自己忘了,所以尽可能记录下来,却没想到贺行之有一日找书时看到那迭东西,她情急之下只得随便掰。
「我会读一点西瑶文,西瑶文不是那样。」
左胜琪一阵傻眼,早知道说是南召文……
想再糊弄,但看他表情大概有点困难——如果继续装傻,两人之间便会开始产生裂痕,这样下去也没意思,好呗,想听她就说,如果他把她当成妖怪赶去乡下,那也是命。
「我这么说吧,你记不记得去年宫中秋宴时请了戏班子,当时连唱了几出,其中一出〈桃花春〉,讲官家女子桃花遇难,魂魄游离之际刚好遇上乡下女子阿春病危,神仙跟桃花说你命数未尽,就上此女的身子过完阳寿吧,桃花原以为是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真成了阿春,因挂记父母,千里迢迢上京的故事。」
「有些印象。」
「我,我跟桃花也是一样……遇难后魂魄还阳……」她怕吓到他,因此先说了个故事铺陈,让他心里有点底,掀牌时又说得很慢很慢。
没想到他神色如常,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这下换她惊了,「你不惊讶吗?」
「惊讶。」
「那为什么面无表情?」不对,还有点在笑,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解除内心疑惑,贺行之觉得心情颇轻松,「还以为你是来路不明的女子顶替身分,居然只是离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