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大门,两人终于松了手,她放下行李,正要迎向大片落地窗外的海景,他健臂一栏,把她勾在怀里,唇堵住她的惊呼。他半托半抱将她带往卧室,两人投身在那片宛若蓝色海洋的大床上,陷进轻软的被褥里。
她格格笑不停,闪躲他粗重的吻和他无所不在的手。她躲得太厉害了,滑溜得像一尾鱼,他终于不耐了,压制住她纤细的肢体,凑在她耳下说着:“除了我这里,你想去哪里?”
她嬉笑着,并不认真就范,还在扭动。“我哪里都能去啊!反正有人出借帮佣给你,我来不来都无所谓——啊”
她短促的惊喊,淹没在他湿热的吻里,他冷不防地进入她,让她瞬间盘旋晕眩,再也笑不出来,所有累积的爱念在两人的结合里倾注,没有保留。
她眼眶漾着水气,在喘息里想着——真糟!她还离得开他么?怕一步也不行了!
她爱这个男人,在寂寞和恨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的男人,她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内心深处的罪衍,无论横阻,都要将他们的爱进行到底,不轻言放弃。
他休憩在她身上,脸埋在她浓发里,在甜香里快要睡去了。她细声道:“赵刚,我都知道了,关于薇安。”
他睁开眼,她手掌下的身躯僵了僵,她不等他回答,接续在他耳边吐露,“我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得到你的爱,你要这样继续爱我,我永远都不走开。”
他肘臂撑起,俯看那欢爱后迷蒙的双眼,一向没什么变幻表情的面庞,缓缓柔和释放起来,他叹息着——
“我的叶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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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钤响得很急促,一声不停歇,她快手快脚地炒完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面上洋溢着愉悦,疾步走到门口,不加思索地开了门。
她的愉悦很快退去,继之而起的是困惑。门外是位陌生女子,年轻、高挑,墨黑的长发披肩,鹅蛋脸上有着精致的五官,穿了件短至大腿的牛仔裙装。女子初见她时相当错愕,但眼神有着惯性的肆无忌惮,在她身上审视几趟后,以粤语说着:“你是赵先生请的帮佣?”
她大眼转了转,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围裙——家事做久了,难道有了黄脸婆的气息了?
她无谓地耸肩,以英文答:“我是他女友,您哪位找他?”
女子美目愕睁,粉面上流转过数种情绪。稍后,她朝叶萌抬起尖颚,以字正腔圆的中文道:“我是李薇安,你不会不知道吧?”
轮到叶萌吃惊,暗骂自己糊涂,在香港,除了李薇安,谁会莫名寻到赵刚住处?她从未想象过李薇安的模样,今日一见,除了些微的疲惫在眼眉间,对方的娇气和不随便妥协的习气几能嗅闻。薇安大踏步跨进客厅,环视一圈室内后,带着蛮强道:“赵刚呢?”
“他还没下班。”她关上门,拿掉围裙,站在李薇安身后。
终于还是面对面了,只是没想到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旦面对了,多日纷乱的思绪竟一一沉淀,她见到了可能的险阻,就在眼前,却一点也不想逃避。她习惯了接受既定的事实,比方说她的父母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
薇安回过头,静默地打量她,凌厉的眼光迫力十足。她泰然迎视,没有开场白、没有客套话,她知道薇安不会接受这一套,她被迫没有暖身就要上场了。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薇安单刀直入问。
“我认识他半年多了。”
“他为了你离婚?”
“不是。”
“他爱你?”
“……”她诚实地点头。
薇安默然,垂睫凝思,半晌又问:“你知道我的事?”
“知道。”
美目掀起了惊怒,“他欠了我,他不能随便就这样爱别人。”声调高昂起来。
她咬唇想了想,以平柔和解的语气道:“他不欠你,他已经结束了一个婚姻,他没有更正快乐过,他伤害你的同时,自己并不好过。你拥有的人生,一直都很完整,是你一意孤行,为了虚构的爱,放弃了你所拥有的。”她没有停顿,刻意忽略对方铁青的脸色。“薇安,他欺骗你时,不是不爱你,是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你所要求的,是他心里不存在、也付不出的东西。他当时只有怨恨,而你却从不去探知他的感受,你用了这么大的力气,离家不归,以为伤害你自己和亲人,就能逼使他给你你想要的,你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你不断在索求爱,只有让他更疲倦,离你更远——”
一股迅雷不及掩耳的力道掴上她的左颊,热胀及麻痛在耳根蔓延,她仰起被打歪的脸,用指尖拭去嘴角的血丝,看向咬着牙根的薇安,再次启口:“你倘若真心喜欢他,就该振作起来,让你自己好过的同时,也让别人好过。杰生他们都关心你,你却一直在贱踏家人的关爱,净顾着用恨和糟蹋自己来求取那虚无缥缈、一厢情愿的爱,是你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家——”
第二股力量骤然挥向她的右颊,中断了她的话,她疼得闭上眼,静待咬舌的纯痛过去。
“你凭什么说这些话?你以为赵刚爱你,你就可以对我放肆?”薇安无动于衷她红肿的面颊。
“如果,一种缺憾就可以让人自暴自弃,那么拿缺憾奖牌的我恐怕长不到这么大,就横尸街头了。”她无畏地说着,“你真的爱他吗?还是只是输不起?薇安,即使我爱赵刚,也不能保证我们的结局是一生相守。再说,谁又能保证他们的爱只能有一种结局,为什么你非把自己逼进死角不可?”
这次,她眼睁睁地看着薇安迎面挥击左颊原先的痛处,半张脸已麻木,并不觉疼,但血腥味又渗出不止,她按住破皮的伤口,指腹沾染了血渍。
“我叫你住口你听不懂吗?赵刚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为什么?”薇安嘶喊,两手握拳,泪夺涌而出。
“因为我向他要求的,远比他给我的,少得多。”
薇安蓦地静止,狠瞪她。
她低下头,忽觉不对劲,她任凭薇安泄恨,却疏忽了待会赵刚见到她的狼狈产生的质询,和盘托出不是个好的方法。
她飞奔到厨房,取出冰块,包在毛巾里按压在颊上,重又走回薇安面前,口齿有些含糊,“你要不要先离开?让他知道了不太好。”
鹅蛋脸闪过惊异,朱唇半张,恼恨交加。“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甩了你,你就说不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她思忖不久,叹然,“没有什么事是突然的,在那一天之前,必然有了渐进的变化了,直到缘尽情了为止。如果我看不清这些微小变化,而一味相信自己的选择,我也该为自己的盲目而受到教训,下一次,再将爱之前,会提醒自己,别太迷昧在自己的感觉里。”
“好,我会睁大眼看着,你如何做到你说的话。”
薇安甩甩长发,扬起一阵香氛,昂首转身离去。
门砰地关上,她两腿霎时酸软,跪坐地板上……
原来,她只是个纸老虎,面对面和李薇安过招,竟耗费她如此庞大的力气,方才那些勇气,到底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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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喝一口牛奶,就瞄她一次,审量的目光和他在捉属下小辫子时一模一样。她低着脸,食不知味地吃着吐司,时间变得难熬,她赶紧看了眼墙上的钟,陪笑,“快迟到了,你还不走吗?”
“不急。我在想,要不要找帮佣来?你做个家事也会把脸跌肿,留你在家不太妥当,我看,干脆你跟着我到公司好了。”他神情颇为认真,摩挲着脸腮道。
她呵呵笑两声,吐司差点塞住喉咙,忙喝了一口牛奶。“别开玩笑了!我今天不做饭,我去逛街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他点头默许,抬眼又道:“不好,你偶尔挺迷糊的,人生地不熟,要是被扒了或被骗了,我到哪儿找你?”
她软趴在桌上,无力道:“那我睡觉好了,当贝比一样,睡到你回来为止。”
他听罢,深表同意,拿起公事包,吻了吻她头发。“这样也好,晚上你就不会喊累,倒头就睡,不让我碰你一下。”
她回吻他,心虚地直笑,不敢回半句话。
送走了他,她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候着,十五分钟后,门铃响了,她起身开门,见了来人,侧身请进,熟悉得如家常便饭。
连续三天了,李薇安每天准时造访,赵刚前脚走,她就后脚进,大剌刺如同进出家宅。她通常会先盯着叶萌看半天,再开始两人间的对话。
说是对话,其实多半是薇安在说,叶萌在听,说的是与赵刚的过往,那段短暂的同居日子,钜细靡遗、点点滴滴;有时候毫不矜持的大胆描述,听得叶萌血脉债张,两拳泛白,不是因为脸红心跳,而是起了冲动想扼死枕边男人。这是她晚上倒头就睡的原因,她无法佯装失忆,完全不去揣想薇安和赵刚的那一幕幕缠绵。
多数时间她都不动声色,不作评论,薇安摆明了要她知难而退、坐立不安,她不想奉陪。可对方眼神偶尔流露的柔软、倦意、怅惘、无助,却令她静听倾诉的动作延续了几天。
流浪在城市间,周旋在不同男人间,却频频回顾过往,那样的执迷,并不好受。从未有过听众的薇安,找到了一个出口,每天来得准时又勤快,两个女人以诡异的平衡相处着。
“他没问你的脸怎么了?”薇安自行打开冰箱倒起果汁,一口气喝了半杯。
“他不是瞎子。”
“你怎么说?”
“在浴室跌倒。”
“他相信?”
她耸肩,“不然能怎样?”
“我不会感激你的。”薇安蔑笑。
“不必,反正你也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她拿起牛奶杯,一饮而尽。“第一,你再动手,我会还手,我不比你高,力气可不比你小,上一次,那三个耳光是替赵刚捱的,我没有欠你,你不能再动手。第二,我假期快结束,要回台北了,你想找人出气也没机会了。”
薇安面色黯下,随即一脸挑衅,“你不担心我和他单独相处?你没来时,他三不五时来找我,要我回台湾。”
她吁出一口气,软言道:“他如果想怎样,在台北就行了,不必到香港才做。”
薇安走到她面前,美人脸蛋凑近她,习惯性动作和亲手足李杰生神似。“叶萌,比起你,我美不美?”
“美多了!”她坦言,单单那双没有瑕疵的长腿,她就望尘莫及。
“男人没有爱,也可以有性,你不介意吗?”
她顿了顿,眼皮眨了眨,心跳莫名地加速。面对这张美人脸蛋,心中已无当年恨意的赵刚拒绝得了吗?
“介意。只要我喜欢的人做了这种事,我一定离开。”她直言不讳。
薇安得意地直起身,弯起美丽的丰唇,“我等不及看你离开的姿态了,叶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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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安今天没来。
她坐了一上午,放弃等待,决定到赵刚公司附近逛逛。
开了门,电话响起,她回头拿起话筒,薇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叶萌,我今天没法过去,你来吧!”
她愕然,失笑道:“薇安,我可以有自己的意愿吧?你还想说什么呢?”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想跟你谈最后一次,你不想试试说服我吗?也许我可以答应你,原谅赵刚,回台北去。”
明知薇安不会轻言放弃,她还是心生动摇了。
每天见薇安,为的不都是赵刚?虽不是那么令人舒坦,可只要有机会,再交手一次又何妨?她还能损失什么?
“在哪里?”
“尖沙咀,快一点,地址是”
她匆匆记下,奔赴的脚步加快。也许薇安给的是糖衣毒药,她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或许她身强体健,能熬得过试炼,而赵刚也才能从过去中释放,坦然面对未来的爱。
她坐上计程车,司机听她口音,殷勤地问:“小姐台湾来的?待会回中环可以坐天星小轮,也很快喔!”
她笑着回应,无心观看那一幢幢栉比鳞次的瘦高大楼。她的心加重了力道和速度,在胸腔里敲击着,敲得她益发慌乱。也许是离开了赵刚的窝,她心绪的平稳逐渐失衡,车子已到了目的地,她还在发呆。
步入那栋沉旧的混合大楼,她的直短发、洁白而清新的裙装,引起了不少出入大楼的各色人种男人的侧目,她微觉不安,忐忑地上了楼。
薇安这么一个娇娇女,竟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待,她能感受到李杰生的不平了;薇安被断了经济来源,依然不回家,李杰生恨的自是赵刚。
走出电梯,旅店柜台空无一人,等了五分钟,服务员没回来,她决定自行寻找,摸索了一会,便找到了房间走道。
踩在变色的脏污地毯上,没有发出足音,她很快寻到了尽头的房号。
她抬手想敲门,却发现门半掩着,她微推开,欲扬声喊,里头却迸出薇安凌厉的质问声,“你没告诉我叶萌的事,你要我回台湾,为的是叶萌,如果不是她,你根本不会来找我!”
“我为的是爸爸,也为了你。从前不来找你,是因为我无法给你你想要的,这一点,我都解释过了不是吗?”
是赵刚!薇安也约了他?
她心一紧,十指瞬间透凉,颓然倚在门框边。
薇安冷讽,“那么这一次呢?你给得起了吗?”
“不能,放了大家吧!纵使不为叶萌,我也不会爱你,就算答应了你,也不过是欺骗,你想重蹈覆辙吗?我们都付出了代价,妈走了;你学业中断,一去不回。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停止损伤,让活着的人好好过?”
薇安不答,啜泣声隐约传来。她缩紧五指,在门后屏气缩肩,进退两难,直觉告诉她,她该走得愈远愈好,她不该再听下去。
稍久,寂静无语中,赵刚突然惊叱:“薇安——你这是干什么?”
“我可以答应你,回台湾去,不再恨你,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但是你得答应我,现在和我做爱,就这么一次,像以前一样对我,从此我们不再有瓜葛。”
她如雷击,倒抽一口气,掩住嘴,往后退了一步。房里响起肢体推撞声,和赵刚慌乱的口吻,“把衣服穿起来,薇安——”
“你不想带我回台北了吗?你顾虑什么?我不会告诉叶萌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薇安——”
她听见了人体滚落地面声、器皿碎裂声,和男女角力的喘息声交织着。
她再倒退一步,还回不了神,潜意识已带着她麻木的双脚疾步离开那扇门。经过了柜台,她撞上了服务员,头也不抬,说了声“sorry”,直冲进电梯里,心脏强烈地擂动。她头晕目眩,一路扶着墙,走出那幢大楼。
天色灰蒙蒙,她茫无方向的走在街头好一阵子,走到腿酸了,才招了一辆车,随口说了声:“天星码头。”
她再坚强,也无法站在那里等候赵刚的抉择,无论他做了什么抉择,她的心还是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李薇安要她看的,就是这一幕——赵刚若不答应,李薇安阴影不散,没有人能安然幸福地过下去,然而赵刚若答应了,她却不能说服自己,她毫不介意这件交易的发生。
人潮推挤中,她买了票,上了船,有人在她身边绊了一跤,她本能的伸手扶住对方,“小心!”
是个穿着干净大方的老先生,对她点头致谢,以台湾话道:“谢谢!台湾来的呀?真巧!”
她勉强扯动唇角回笑。两人并排坐在位子上,她失神地看着薄光里的各式建筑物、此起彼落的海鸟,梗在胸口的一团积郁不断在扩大,那即将失去生命重心的恐惧在啃噬她,她在李薇安面前的笃定自信几乎消失殆尽。
“小姐,手机可否借我一下?我想通知我的家人到码头来接我,方才我的手机掉在电车上,不好意思。”
她木然地从手袋中拿出手机,递给老人。
现在,她该去哪里?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心悸,她的爱,越离越远。
“小姐,可否留个电话,回台北再谢谢你。”老人交还手机,客气地寒暄。
她麻木地从手袋摸出一张公司名片,递给他,陷入了恍惚。
“小姐,你手机响了,不接吗?”老人推推她。
她不经意地打开手机,贴近耳朵,一串有着浓重乡音的英文窜出,是南部老家的菲佣——
“小姐,不好了啦!你快点回来,奶奶不能呼吸了,在医院里,我好怕!快点哪……”
手机滑落在甲板上,滚到两公尺外,被一只高跟鞋踩过。她终于咧开嘴,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