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桃花抚摸着每一个字,仔细地记下每一笔画,专注的神情,好似要将他的名字刻进心坎里。
看着她的专注,周以谦的神情若有所思,许久才开口:“往后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别再叫我公子了。”
“嗯。”她轻应了一声,不敢给予确切的答复,“那我呢?我的名字?”
“我找找。”周以谦吹动书页,仔细扫视每一页,深怕漏了任何一字,“桃在这里。花……在这里。桃花,这就是你的名字。”
“好丑的字……”她微弯唇角,咕哝道:“跟你的名字相比,我的笔画少得可怜怜,单薄极了!”
“怎么会?笔画少,不见得用意单薄。”周以谦摇首轻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什么?”
“是诗经中的一句。桃树生得繁荣兴盛,花朵开得鲜丽明亮,以此与女子相比拟,之子于归……”
“什么子鱼龟的?”展桃花困惑的看着他,“下句在说什么?”
“这……”周以谦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应。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
“怎么了?是不好的意思吗?”
“不,不会不好,只是……”他干干的笑了一下,眼神不安的飘动着,“接下来的句子意境太深,待我教你读了更多书后,再慢慢为你解释。”
“好,那我们……”
“我有点倦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周以谦的神情微有异状,起身避开她的目光,“夜已深,早点歇息。”
“喔,好。”展桃花还来不及起身,周以谦已消失无踪,留下错愕的她面对桌上凌乱的书册,困惑不已。
“这可是头一回……”她看着书上的字迹,微叹口气,“周公子难得神色慌乱,手足无措,可见子鱼龟的意境,不是常人所能领会的……”
第6章(1)
展桃花手持银针,专注地将针尖对准指头,却迟迟不肯刺下。
“怎么了?”周以谦靠近她身旁,直盯着她细白的指尖。
“没有。”展桃花紧闭双眼,深吸口气,一古脑的将针尖刺进嫩肉里。
“又在伤害自己!”他欲出手捧住她的指尖,却扑了个空,只能任凭鲜血滴落他透明的掌心。
“这么做是为了帮你。”她捧来一只木碗,接住鲜血,“明晚是你的回魂日,我得画更多的符咒。”
周以谦拢起眉头,深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必为了毫无瓜葛的我而承受痛苦?”
“你不是毫无瓜葛的人!你是……”展桃花咬了咬下唇,双颊通红,“你是住在我家对面的邻人、帮我治伤的大夫、教我习字的老师,还有……还有……”
“还有阻止你伤害自己的多事者!”周以谦哭笑不得,“不论我与你之间有再多的关系,都不允许你伤害自己!”
“我才不是故意要伤害自己的……”展桃花微皱小脸,轻呵指尖止痛,“你不知道,指尖的痛,可是会痛到心底。”
“我知道……”他一手压住胸口,喃喃之声几不可闻。他当然知道那痛楚会痛进心坎,因为当他见她皱眉呼痛时,他的心头也正隐隐作痛。
他望着自己的双掌,扬眉淡笑,“明日我就能与这身模样告别了?”
展桃花双眼弯成新月,笑得开怀,“嗯,明日之后便能回复。不过……”
“不过什么?”
“在这之前,有件事必须先完成。”她将木碗放下,随手用衣袖抹去血渍,“你快跟我进来,元佑在里头等着。”
“元佑?”周以谦不禁起了一阵寒颤,和展元佑扯上关系的,绝非好事。
“快进来。”展桃花催促着,“我可是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的,这事也只有他能做。”她淡淡一笑,双颊微红,“我……不方便。”
“是吗?”周以谦深叹口气,步伐有些沉重。
什么事必须求这么久?什么事只有展元佑能做?什么事竟然让桃花觉得“不方便”?唉……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但展元佑不是君子,所以等不了这么久。
他微眯凤眸,贼贼的盯着周以谦,瞧得他心头发毛。
“什么事这么慎重,必须劳烦阁下?”周以谦力持镇定,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以谦兄,你说这话就太折煞小弟了。”展元佑走至床边,将周以谦的肉身扶起,斜斜的靠在床沿。
见他的动作十分粗鲁,展桃花忍不住叮咛,“元佑,轻些,别伤了他。”
“放心,我会非常小心的!”展元佑眨眨眼,朝周以谦咧笑,“姊,我要脱掉他的上衣,你快出去。”
“脱衣?”周以谦张大双眸的瞪着她,“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脱掉我的衣裳?”
展桃花双颊泛红,“你别慌,脱掉你的衣服,是为了要以符水净身,然后还得用黑狗血在胸口画上符咒,以防明日回魂时遭邪灵侵袭。”
周以谦剑眉微挑,“这事不能让小梓代劳?”
“小梓仅能替你用符水净身。至于画符的事,还是得让元佑帮忙。”展桃花垂首退至门边,“我先出去,剩下的就交给元佑。”
“我明白了。”周以谦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元佑弟,我如今落入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大哥,既然以兄弟相称,我当然不会亏待你!”展元佑将布巾浸入符水里,然后猛力的在周以谦的脸上来回搓擦,一下子扯他的耳朵,一下子又拉他的嘴唇,把他惨白的面容揉得红润。
周以谦撇开脸,不忍见自己肉身的悲惨遭遇。他轻启唇瓣,清冷的嗓音自齿间流泻:“如果你无法放轻手劲,那周某也不讳言的想附上你身,教你如何控制力道。”
“你……你敢!”一阵寒意袭上背脊,让展元佑不禁打了个哆索。他低吼一声,随即拾起毛笔,让笔尖吸饱鲜红的狗血,“你要是敢上我的身,我就在你的脸上写上大大的王、八、蛋!”
“你会写吗?”周以谦手叉着腰,冷冷的看着他。
“我……”展元佑笔尖轻颤,迟迟无法下笔。
“需要我教你吗?”
“啊,可恶!”展元佑怒吼,在周以谦的脸上画了好多叉叉,“你这混蛋!”
周以谦叹口气,悄悄飘出门外。算了,现下肉身与他毫无相干,任凭展元佑画再多的叉都无关痛痒,倒不如离开,来个眼不见为净。
黑幕笼罩,一轮新月高挂夜空,像一柄锋利的弯刀,隐隐透着清冷的寒光。
展桃花走到供桌前,慎重的将香插入香炉中。
这三炷香,攸关周以谦的生命,必须在烧尽成灰之前,助他回魂。
“周公子,你记着,进入符阵时,切勿轻举妄动!”
“我明白。”周以谦坐在阵法中,四周有符咒严密的围绕着。透过符咒间的缝隙,他瞥见展桃花白净的面容。“桃花姑娘……”
“嗯?”展桃花从细缝中看见他脸上凝重的神情,轻声道:“怕吗?”
他淡笑,“怕。”
“怕什么?”
“怕你……”有了先前的经验,他怕她这回又像上次那般轻忽自己生命。但这番话,怎么开得了口?
“怕我?”展桃花轻笑,信誓旦旦道:“放心,这回绝对能助你回魂。你信得过我吗?”
“信。”周以谦伸出冰冷的掌,轻轻贴上她温热的手,双掌之间,仅隔一道黄符。
展桃花双颊涌现红晕,赶紧收回手,羞涩不已。她跪在祖师婆婆供桌前,轻启樱唇,准备作法……
“救命啊!桃花,出事了!”
急促的叩门声惊扰了展桃花的思绪,她起身推开门,惊见一群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村民站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