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只有晚上时间,邻居楼上的一群小鬼才不会在门口玩耍吵闹,影响她写作的心情。当初选择租屋的第一条件就是便宜,其余不计较,如今可后悔莫及了,谁教她为了怕涨价,已预缴一年的租金。
现在她知道邻居的品质才是最重要的,像对面的夫妻,三天一日大吵、两天一小吵,非要她用布条把门缝塞得死紧,杀猪般的尖叫声才不会骚扰她可怜的耳朵;孩又皮得要死,兴致一来便按她家的门铃出气。跟家长抗议也没用,真是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小孩。隔壁的若先生也是很奇怪,每次在楼梯口遇见他老是念念有词,社工人员怕他老死无人察觉,登门造访好几次,但全被他扫出门,楼下那一窝兄弟也是很富传奇色彩,一家大小全吃过牢饭。听说妈妈还有三年刑期呢!
反正这附近的家庭没一个是正常的。包括她自己。她曾经听房东私底下向邻居告状,说她这位房客要求多,罗哩叭唆的,家里还不时有男男女女出人,破坏善良风气呢。
苏小妹披着被单,包裹得紧紧的,整个人倦缩在椅子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脚趾头外露会马上结霜似的。她专心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敲键盘,字字句句都是血泪的撰写。
苦命啊!
前天她终于将功赎罪,设计惠玲让她被未婚夫绑上飞机,远赴东南亚私人的无人岛,预支蜜月旅行。二哥也趁着海外进修半年的机会,连哄带骗的把兰兰诱拐到美国生活。
阿爸为了鼓励二哥结婚。无条件金钱赞助。假如兰兰怀孕有了苏家壮丁。更是家产大方送。待遇差别之多,阿爸实在太偏心了。人家是出国玩还强迫中奖,她是连写作的自由都没有,越想越呕!
虽然此刻是深夜十二点。可是按照她的生理时钟,现在正是她的晚饭时间。
嘿!她刚领薪水,今天可要吃一顿好的,镐赏自己。她套上拖鞋,缓缓地走到门口步下楼去。
狭窄的楼梯间,仅靠着顶头老旧灯泡的微弱亮度照明,墙角还缩靠着几只肥黑的障榔。一拉开楼下铁门,寒风冷飕飕地窜人鼻息,呛得她登时想往回走,奈何肚子高唱空城计。
距离她习惯光顾的小摊贩有一段路程,平时她都是胡乱喝几口肉粥了事,今天可不,她要好好地花费。
沾沾自喜的苏小妹,在宁静无声的暗夜里孤独的走着,霎时听闻打斗声由前面巷口传出。
第一个直觉反应是该马上离开,可是天生的正义感又让她不由得往前走,最后正义战胜理智,她好奇的趴贴在墙边窃看。
几位年轻人手持开山刀攻击一位男人,在幽暗的深夜里,刀身闪着休目惊心的银光。从那个男人的身手反应看得出是练家子,瞧他矫健闪躲迎面而来的刀锋,靠着身材高大的优势,成功击退几位混小子。
但是双手难敌众拳,男人渐露疲态。手臂上也挂了彩,不过最重的一击还是躲在暗处那位偷袭他成功的少年所刺杀。他的深色西装滴下色泽近黑的血迹。
眼见再躲下去,那男人小命休矣的状况下。苏小妹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住手!”
声音清亮得飞扬在空中。杀得正眼红的少年们,全惊吓得把目光投向她。
“够了吧,再砍下去会出人命的,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要坐牢。才十七、八岁就要吃几十年的牢饭,甚至于终身都要赔下去,很不值的。”她说得头头是道。让少年们退了几步。
可是事实上,她吓得都快晕厥过去了,交握在背后的手抖动如钻地机。还好路灯微弱得照不出她苍白外加冒冷汗的脸,不然他们定会察觉。她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要抖,千万不要抖,万一这几个少年发狂,乱刀胡砍,怕是人没救到,又多了一个陪葬的。
带头的少年听到坐牢,神色慌张起来,刀儿乱挥飞,没头尾的乱喊,“不关你的事,是他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我们是替天行道。怪不得我们。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们连你一起砍。”
苏小妹在心中狂喊妈妈咪啊!她多么想拔腿就跑,突然后悔自己不经大脑的举动,没这份能耐就乖乖去报警嘛!充什么老大。
围观的另外几位恶少,瞧出有些不对劲。“喂!不论你是谁,今天你闯迸我们的地盘,看到一切过程,为免你泄漏风声,我们决定不放你走了。”
什么?他们说什么?场面不是控制住了吗?苏小妹发楞的站在原地。
“快走!”一声喝斥,从那位负伤男子的喉咙低吼出。
透过那些少年的身影,她看到半卧于地的男人,顽强的打斗脏污了他的衣物,脸上也抹上血的颜色,让她看不真实他的容貌。
唯一撼动她的是那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有着鹰眼般的冷酷,直勾勾地攫住她的心。
有那么一刻,她认为这名男子比眼前的不良少年更恐怖。
不过冲着他的关心,她增添了不少勇气,瞬时回复过来。故作轻松的笑道:“你们敢威胁我,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没打听就在这里闹事,这附近哪位兄弟我不认识,而且我大哥还是附近管区的警察。你们敢动我一跟寒毛。到时候被我哥抓到,我就要他动用私刑,把你们身上的毛用火烧光光。”骗唬人的话谁不会说。
小毛头显然动容了。“你……你胡说!我们不相信。”
她冷哼一声,抬起手腕看表。“我早就报警了!不如我们一起等二十秒,看我有没有骗你们。”
“老大,我们是不是要撒退?”喽罗害怕的问道。
说也凑巧,巡逻警车的呜呜声响从大马路上传来,仿佛应证了她的话不假。
她瞄了眼那位被唤老大的矮个子,才十几岁就当老大,怕是以后又是社会的亡命之徒。成天打打杀杀的,枉顾年轻的生命,他们的父母亲的确要担负起责任。
“哼!今天就放过你,我们走。”那些恶少讨论以后,决定退兵,免得真的被抓到后会被整得全身无毛,一群人一下子就跑光了。
苏小妹赶紧跑到男人的男边,蹲下来察看他的伤势。从没看过有人流这么多血,所以她有点害怕的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身体,“你还好吗?”却好死不死的戳到伤口,惹得男人沉重的呻吟。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龙行云恍惚的睁开双眼,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状态。
回想起一个钟头前,他因为正式跟家人发生冲突,内心激愤不已,心烦意躁的他让车子也随着混乱的心思胡乱奔驰,最后来到公司发展中的土地。一时心血来潮的下车观察进度。本来这些小事他是根本不必插手,没想到头一回便碰上这群混混。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要钱花的流氓,没想到从中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前几天登门求他医治父亲、后来被他赶走的少年。错愕之中,他已经被他捅了一刀。鲜血直流。
场面危急时,突然蹦出一位少女,全鼻裹得像棕子一般,不要命的对不良少年说教,像学校的老教条,惹得他想发笑,不过她的演技有待加强。还以为她也会陪上一条命。没想到真有警车适时声援,可见天公是疼好人的。不过她得救,也等于他脱离险境,而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真是托福。
“喂!你说话啊!”苏小妹怕他已经死掉,改捡了一枝小竹棍,推推他的脚。
“送我去医院……”
虚弱的呻吟从男人的口中逸出,苏小妹才敢接近他,“医院?”
“冠……医……”他困难的吐出两个字。
四下无人,所以她不能逃逸,将他丢在这里。唉!救人救到底吧,她勉为其难的搀扶起他高大的身体,摇摇摆摆,步履蹒跚的走出暗巷。
好重,实在很重。这男人长得硕壮高大,身高怕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吧,当他把全身的重量倚靠在她身上时,她根本无法负荷。
她气喘吁吁地抗议,“先生,拜托你行行好,多用点力,别净压在我身上啊!我怕计程车还没坐上,我就先晕过去了。”
龙行云实在很想帮忙,可惜体力流失,提不起劲。他的鲜血仿佛化为腊笔,在路上留下点点痕迹。
天寒地冻的,附近商家早虽拉下铁门睡大头觉了,谁有心思管人喊救命。
苏小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撑活撑之下,终于把人拖到大马路。可惜等了老半天,别说计程车,连一辆摩托车都没瞧见。谁教她住的地方是非多,正常人是不会在夜晚游荡于此,除了发神经的她之外。
“不是不救你喔,实在是没车子,千万不能怪我。”她解释她的处境,手不期然的碰到他的伤口。
龙行云呼痛一声,“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小妹拼命道歉,说话的时候,伤口的血液沾湿她的手,让她扶不稳他的腰身,一不小心,龙行云就像自由落体般垂直瘫软下,商界号称金头脑的头首当其冲重吻上水泥地,他痛得闷哼一声。
知晓自己又闯祸的苏小妹,七手八脚将他拉起,却因他过重,所以整个人坐到地面,受伤男人的头部再次亲吻水泥地。
明明受伤惨重,意识却清明地看到她在虐待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龙行云真的宁愿不省人事。这一折腾下来,龙行云气得差点吐血,他发誓,只要他的伤好了,管她是不是救命恩人,他一定要以同样的手法狠狠地报复她。
不过照她折磨他的方式来看,他怀疑自己有命活着整她。
“有车来了!有车来了!“苏小妹兴奋的高呼,整个人又跳又叫,可是她忘了龙行云的头还枕在她的腿上。
不难想像龙行云的下场了。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龙行云气愤的在内心狂喊,神智开始有点不清了。
感谢老天爷让计程车到来,不然他一定死于非命。
苏小妹好不容易跟司机先生诺好了价钱,司机先生才肯让他们上车,要不然等到天亮都没人甩他们的。
“先生,快起来啊!车子来了。“她有点异想天开,以为倒卧在路旁的男人会自己上车。
唉!靠自己吧,司机先生都等得不耐烦了。
苏小妹用尽吃奶的力量,大冷天都还汗流夹背的拖拉龙行云形同尸体的身躯,一步步地接近车子。
司机先生还很没良心的坐在驾驶座上看热闹,说着风凉话,“很重吧!”
他妈妈的!当然重死人了,看她气喘如牛的,也不会下来帮她,要不是她愿意付三千元当车费,恐怕这司机一定火速开走。
“啊小姐,啊你是好了没?”司机先生嚼着摈榔,台语腔重的问她。
“再等一下,等我把他的头抬进去。”
可惜力量告馨,她往前仆倒,手中的重物也同步向前冲。“咚、咚”两声巨响,是苏小妹听到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两声?原来一声是撞上计程车的门,另一声是再次坠落地。
受重创前,龙行云最后的念头依旧是——我要报复!
司机先生听到巨响也赶忙下车看看,黄色车门被撞得凹陷一处。“哇!太夸张了吧,你把我的车门都撞凹了。”言下之意是他要多加钱。
一听到要钱。苏小妹连忙摇手,表示清白,“不是我撞的,是他啊!”她指着无辜的受害者——晕过去的龙行云,沉默的接受被诬赖的罪行。
“我不管是你还是他,反正你一定要陪我钱。”
苏小妹翻了个白眼,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怎么样以最快的速度脱离这个受伤的男人才是最迫切的事。“你说多少就多少了,反证这位先生会付给你。”
“那就好。对了,你们要去哪家医院?”司机先生终于好心的帮她将昏迷的男人抬进车内。
“我们要到冠医。”
刚坐稳的司机先生正准备开车,听到目的地时,移动肥胖的身躯不确定的回过身,再确认一次,“你说哪里?”
“冠医啊!”苏小妹确定男人是这么告诉她的。
“别闹了!我看你的样子又不像千金小姐,他也不像达官贵人,你们去那里只会浪费时间,不如先去附近的小医院好了。”
“不行。病人说要到冠医治疗。”
没办法,病人最大,他要到冠医就到冠医吧,车钱有得付就行了。
当车子开往郊区时,苏小妹还以为司机先生谁骗她,故意胡乱绕远路想加钱,等停在冠医的雕花铁门前时,她才知道司机先生的顾虑。
“真是这里?”她傻傻地站在像皇宫一般的建筑物前发呆。
“就是这里。”司机先生吞云吐雾地边抽烟边回答。
“不太像。”苏小妹喃喃自语,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就进去吧。
“谢谢你了,司机先生。”她心疼的把钱算给了他,并且要他先走,没想到他硬是不走,还说待会儿会有客人,要她先去叫医院的人拿担架过来再说。
很奇怪的说法,不过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后果。
苏小妹上前请警卫帮忙把病患送进医院,没想到警卫竟然冷酷的问了一句,“有没有入院通知?”
什么通知?她当然没有,有谁受伤前知道自己要受伤的。
“很抱歉,本院概不受理闲杂人等。”说完迅速关上小铁窗,任凭苏小妹怎么叫骂,里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好像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
回到计程车后,司机先生笑眯眯地道:“客人,你回来了啊,接下来要去哪里啊?”表情说有多贱就有多贱。
兜了一大圈子后,他们来到司机先生先前提议的医院,然后苏小妹很呕的付了一大笔钱给计程车司机。
等这位先生的伤好了之后,她一定要狠狠地敲他一笔!本来的嘛,虽他全身的衣物被刀子割得破烂,不过还是可看得出价值不菲。施恩不忘报,也是得看情况,总不能为人倾家荡产而饿死自己吧。
接下来苏小妹又填了一大堆表格,缴了一大笔钱,林林总总加起来快要接近六位数。
除了没有健保卡,他的身上也没有身分证件好让她通知他的家人。
不知为什么,她有不好的预感,眼皮直跳个不停。
苏小妹今天起了一个大早,怎知刚下床便扭伤脚,喝开水又烫了口,开了落地门窗,发现一只全身乌漆抹黑的鸟类停驻在她的阳台上,把她美丽的盆栽翻倒,还吃光花苞。
实在可恶至极!仔细一着她才发现,那只乌是鸟中之恶乌鸦,它还跳来跳去的让她追。
有够莫名其妙的,乌鸦跑到她家来干什么?老祖先的警示,让她当下决定今天不出门。
此时电话铃声大作,她迟疑着到底要不要接,最后她还是接起来。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训练有素的留声,"我们是S医院,想请苏小姐过来一下,讨论您家属的病情。"
家属?她和那男人连朋友都不算呢!可能是他已经清醒了,所以要她过去一趟。也好,她为他劳心劳力,又花了那么一大笔残,今天一定要去讨回来。
可是……她踌躇的望着阳台上那只嚣张过头的乌鸦,它正在屋外盘旋飞舞,嘎嘎叫个不停,好像在取笑她的空钱包。
算了!生命诚可贵,但钱更重要。
她硬是走了十几分钟路程到达医院。
她靠近柜台,踞起脚尖,半趴在柜台上,笑容可掬的和护士小姐交谈,“你好,我是前天送病人来的人,你们电话通知我过来。”
护士小姐翻了翻病房资料后,给了她一个号码。苏小妹依着号码来到病房前,她先深呼吸一口气,整整衣物立正站定,脸蛋再挂上亲切的笑容,然后敲门。
等了将近十分钟,笑脸僵硬之后。耐力也消失殆尽,她换上凶神恶煞的脸孔,老实不客气的破门而入。
纯白的病房里没有医生、护士,但病床上面躺着一个男人,她走近仔细一看,哇!好帅,简直是帅毙了,瞧那刚毅的面容,挺直的鼻梁,浓眉更是增加他的性感。这真的是那天那个邀遏肮脏的笨重男人吗?太不可思议了。
她自以为帅哥她见识够多,并不是她吹牛,家里的大哥、二哥从小就是漂亮人种。上中学的时候已经风靡了家乡那些小村姑,惹得她们春心荡漾,所以连带她这个做妹妹的也有了帅男免疫力。
今日一看,她才知道,帅还有更帅。
现在他是睡着,不知醒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是否会明亮犀利如那天晚上一样,令人震撼。
苏小妹斗胆的靠近床边,格格地仰头笑了笑。满心欢喜的自以为捡到一个宝,待低下头时——
喝!吓她一跳,病床上的男人正瞪大眼看着她,害她立时弹跳离他三尺远。
“你……你醒啦?”苏小妹心虚的低下头,讲话也结结巴巴。
“嗯。”近乎吃语的声音。
这也算是回答吧。既然债务人清醒,她也要自我介绍,说明她的身分。她搬来一张椅子挨到病床边去,不理会他眼中氤氲的水气。
“咳,咳!”她清一清喉咙,字正腔圆的说道:“你好,我是那天救你的人,还记得我吗?当时情况十分危急,还好我刻不容缓的火速送你就医。”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具亲和力。
病床上的男人迟缓的摇摇头,木呐的盯着床边径自说得滔滔不绝的怪异女子。
“不认识?”她疑惑的问道。
他顺从的点点头。假如苏小妹有注意,便会发觉他茫然无措的表情和转动迟疑的眼珠。
“可能神智还没恢复过来吧。”她自言自语的,用食指点着下巴,“先生,那你贵姓?住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我好帮你联络。”顺便向他们讨钱。
男人困惑的望着她,面对她的逼近,他下意识的后退,频频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苏小妹皱眉审视他一连串的动作。
忽尔,她电光石火的想起,赶忙按紧急铃。
不久之后,门口奔闪出一位身着医生袍的男人,他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听筒,气喘吁吁地冲至病床边。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慌张的左看右看。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他正好在用餐,怎知铃声忽然大作,他顾不得吃,一路飞奔过来。
苏小妹翻了个白眼,后悔带病人到这家医院求诊,当初贪便宜,心想小医院离家近,人送到后便可直接回家,哪里知道这名大夫外号乌龙。
正事要紧。“医生,他……他好像有点问题。”她以食措及中指往额际一点。
“喔,不过是小问题。”医生察觉紧急铃是一场误会后,放心的啃着手中香油的炸鸡腿。
“什么小问题?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耶。”
医生抹着嘴角的油光,正经的继续说:“他会知道才奇怪。”
“为什么?”这名蒙古大夫,越说越深奥。
“因为他得了失忆症。”
苏小妹听了之后,足足呆楞了三分钟,才突然清醒的哈哈大笑,粗鲁的拍了医生一把。“医生,别寻我开心了。失忆症这种病是虚构的吧,这种病只会出现在三流的肥皂剧中。今天又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你别闹了,还是对我说实活吧。”
“我是说实话啊。”医生委屈的抚着臂膀。这女孩力量真大。
苏小妹故意忽略床上的病人,耗尽力气大喊,“你骗人!他不过被捅了一刀,怎么会失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怕她一承认,她就会破产。
“是,我骗人。”如天赣般的声音,把小妹低落的心情从悬崖深处拉起,她抬起头来,绝处逢生般,眼露晶光的看着他。
医生正色继续道:“他不光是失忆症,连思考能力也退比到如幼儿时期,简直是废人。”
不……不,不!她拒绝相信。
一旁被漠视的病人,不适应混乱的场面,当场嚎陶大哭,声音之洪亮。三十岁的男人,即使再帅,哭起来还是很吓人,何况他手长脚长的健硕,不停的踢动,如同耍赖的孩子。
苏小妹没多余的心思理会他,紧抓着医生的衣顿,狰狞的威胁他,“一定是你这蒙古大夫医错,伤到他俩筋,坑钱啊!”说来说去还是钱最重要。
“小姐、小姐,请你镇定一下,病人送来时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没错,他的刀伤缝合一下便可,可是他主要的病因是在脑袋,你没看见他满头大包吗?由此可见,伤者的头部一定是遭受到无情、残酷不仁、心狠手辣的重击!”医生恐怕是连续剧看多了,语气都高昂变调。
消化了因由之后,苏小妹顿时牙齿发寒,抖颤起来。“是……是吗?”该不会是她害的吧,她倒带回想之前的撞击……不、不、不,绝不会是她。苏小妹心虚的瞅了一眼病人里绷带的头部,浑身无力。
“我们一定要报警。”医生慷慨激昂的说。
“不用了吧,只……只是小事情,把他交给社工就行了。”钱的事她就算了,当他的医药费好了。开玩笑,到时候被警察先生查出他的病情可能是她一手“摔加撞”出来的,她可能会吃上官司,她可不想吃牢饭。
“既然人是你带来的,就交给你处理了。”
“医生啊,这种病什么时候才会痊愈?难道他永远都会这模样?”苏小妹戒慎的指着龙行云。男主角还抽抽噎噎地揉眼睛,性感的薄唇抿成一直线,那幼稚的动作让她退避三舍。
医生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什么快则现在、慢则永远,根本就是唬人嘛!
天啊!
进退两难之际,苏小妹只好先等那个“大小孩”的病养好,才作打算。
事实上她己经开始采听哪家基金会专门收容这种丧失记忆的人了。不能怪她啊,以她一个离家出走的弱女子,怎么可能负担得起那么大个的男人,她连基本生活都很勉强在维持,多一个食客可会压垮她,再说他还具有“双重身分”,外表是男人,内心却是小孩子,多诡异啊。
神啊,请原谅她吧!当初她也是好心救助他,哪里知道他这么不经摔,才撞几个包包,便丧失记忆。小时候她和哥哥背书背不出来,头也是被阿爸敲了好几个包,还是照三餐敲,好像敲木鱼一样,敲久了就习惯了,也许是那男人的头大脆弱了也不一定。
苏小妹烦躁不安的撑着下巴,心里臭骂苏二哥,也不打电话回来问候一下亲爱的妹妹。她都快穷死了,尤其是当医生拿诊疗单给她,要她去跟柜台结帐时,当她看到那张高额的帐单时,简直快哭出来了。
前几天,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单身女子,顶多吃得不好,现在她随时都有被抓去关起来吃牢饭的烦恼。为了减少心中的愧疚,她天天到医院照顾“大宝”,为什么为他取那么俗气的名字呢?因为好记!
反正他都忘记原来的名字,她就替他随便取一个好了,再说等他好得差不多后,他们就得分道扬镰,她决定送他到慈善机构去,把他交给专业的社工人员。
“姐姐。”男声怯怯地喊着。
一声叫唤,令苏小妹从沉思中清醒,她没好气的回应,“什么事啦!”
这男人真的很烦,老是缠着她,她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大的弟弟,要不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她早就把他丢到孤儿院去了,只不过没有人会收留这么大的孤儿。
苏小妹每天煮鱼粥送到诊所喂龙行云,希望他伤口快点好,才能早点送他去收容所,没想到他就此把她当成最信赖的人,每天一睁开眼,老是问护士“姐姐来了没”,没来就对着门口引颈盼望,就好像雏鸟破壳后,第一次见到脸的人就是母亲一样,对她可是全心崇拜。
这时的龙行云犹如初生婴儿,不知道害怕担心,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跟苏小妹赖在一起。
“我要嘘嘘。”龙行云无辜的看着苏小妹。
她涨红脸,顺他的话尾,声嘶力竭的大喊,“嘘嘘?”
“嘘嘘”引申为尿尿。她看过某些妇女普经慈爱的抱着孩童蹲在水沟旁,招呼孩子上厕所,但现在要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抱着一个大男人蹲着吹口哨……对不起,她办不到!简直是荒谬,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现在要她看顾他那东西门都没有!“自已去!”她威严的命令。龙行云嘴一扁,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很,“我不会。”
“这么大了还不会?学啊!护士小姐有教你吧。”休想要她做。
“可是她们说今天很忙,有事找你就好了。”其实他只是要她陪他到厕所。可是他怕一进去,出来后她已回家了。他根想跟她一起回家,可是她都会威胁他以后不来了。但他很喜欢、很喜欢小妹,所以他只好乖乖待在医院。
护士小姐告诉他,他因为生病所以不能回家,只要等他好了,他一定可以跟小妹住在一起。小妹真的很好喔,会带东西给他吃,会削苹果给他吃,还教他写注音符号、算算数,然后念白雪公主跟七个小矮人的故事给他听,真的好好喔。如果他不乖巧,她的眉毛会扬得高高的,说话又很大声。他常常被吓了一大跳。可是他还是很喜欢她。
医生说再一天他就可以出院。那他就可以跟小妹一起回家了。以前小妹要回家的时候,他都偷偷躲在棉被里哭,可是第二天她一来,他又很高兴,真希望他跟小妹能永远在一起。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完全摆脱这个男人了。苏小妹带着刚痊愈的大宝、也就是龙行云坐公车来到基金会,准备把他交给社工处理。之前当然免不了要填些资料,问问话的。但这一切苏小妹金在家里演练过,不管是应对答辩,她都通过。
“姐姐,这是你家啊?”龙行云坐在椅子上,抖动双腿,眼里出现明亮的光彩,对任何事物都感到新奇。
“你以后要乖乖住在这里喔。”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临别之际,苏小妹竟然有点不舍。
“嗯,我们一起住在这里。”他露出甜甜的笑容,猛点头。
事到如今,苏小妹不愿欺瞒下去,她残忍的说:“只有大宝住这边。”
龙行云的双眼霎时蒙上不安,他慌慌张张地拉着苏小妹。“那姐姐呢?我要跟你一起。”
要命,她根本是在欺负小孩子嘛!要怎么跟他说明白自己的难处呢?她所预期的结局,全因他的信任而乱了,她也知道他处处讨好她、博她欢喜,可是她真的无能为力,唯今之计就是把他交给专业人员,对他才有帮助。
“大宝,你听我说,你乖乖地待在这里,这边的叔叔和阿姨会照顾你,这里有好多朋友和玩具呢。幸运的话,他们会帮你找到家人,有朝一日你也会记起以前的事,然后什么事都没了。”
龙行云低头饮泣不语,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肩膀一耸一耸的颤动。
“别这样,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她安慰他,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他抬起头来,眼泪鼻涕纵横。俊脸全皱在一起,口齿不清的说:“我不要朋友、也不要故事书,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带我回家好不好?我会很乖、很乖,我不会坏坏的。求求你!”
苏小妹心情烦躁,无所适从。龙行云的模样让她很不忍,最后她狠下心断绝他的想法。“不行!你要住在这里,不能乱跑!因为我讨厌你,所以不跟你住。”
龙行云闻言哭得更凶,“我不要!我不要!”惹得大楼的行政人员频频抬头察望。
“不许哭!再哭我生气了。”她摆出臭脸喝止他,天晓得她的眼泪也快流下来了。
龙行云硬压下硬咽的声音,“好,好,我不哭,我不哭。”那可怜的样子,更让她心痛,斩草要除根,她不能再心软了。苏小妹猛然站起来,对办手续的人员道:“交给你,我先走了。”说完后,她头也不回的冲出大楼。
苏小妹拼命的奔跑,跑了好几条巷子,如有恶龙在身后追赶,直到把龙行云的影像隔绝在脑后,她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停下,颓然的靠着墙边蹲下,抱头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的确很自私,可是她没法子了。她一直以为有能力处理一切事情,谁知道真到紧要关头,她只会像鸵乌躲起来自责,她太高估自己了。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会好好补偿他。
自我嫌恶了一会儿后,她抹抹脸,从膝盖间抬起头来,眼前的人却让她呆滞了双眼。
没想到苏小妹跑出大厦后,龙行云也一路追过来跪坐在她面前。他浑身脏兮兮,衣衫不整,鞋子也掉了一只,光裸的那只大脚底伤痕累累,怕是方才光着脚丫追她的时候被尖锐的石地刺伤的,脸上还淌着恐惧的泪水,生怕再次被遗弃。
天啊!大宝竟然追过来了!谁来告诉她,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她有预感这家伙会缠着她一辈子。她瞪视着正用手背抹掉泪水的大宝,心中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