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在旁边催了又催,她只是轻扯嘴,浅浅一笑,继续闭上眼睛。
「夫人,起来嘛,这里的床又硬又难睡,咱们回主屋,那里已经收拾好了。」
她对茵雅喊话,又看看站在门边的端风、立羽,这两人最近是怎么啦,时刻守着夫人,不让她和夫人单独在一起。
作啥?她会把夫人偷走吗?
「你们出去啦,你们在这里,夫人不好起身。」
银月动手推推两人,可他们像铜墙铁壁似地,怎么也推不开,她气得跺脚。
「厚,你们真是怪耶,自从皇上来过以后,就一天到晚排挤我,什么话都不同我说,只会板着脸孔熏我,端风、立羽这样也就罢了,夫人也是,好好的屋子不睡,硬要和下人抢房间,你们是打算联手起来整我吗?」
银月唠唠叨叨说不尽,嘤嘤嗡嗡的声音持续刺激茵雅的耳膜,她不得不举双手投降。
「行、行、行,我不睡了,我们回房间……」她只是懒嘛,累了那么多天,便让她懒上一回……唉……
银月满意地向立羽、端风望去一眼。
爱排挤就排挤,只要夫人站在她这边就成。
茵雅张着惺忪睡眼,一路往自己院落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幸好银月在旁守着,端风和立羽乜一样紧张兮兮,半步不肯离。
她忍不住想笑,都是坜熙威胁太过,害他们如临深渊、如遇大敌。
走着走着,她终于走回自己屋前,可……
张眼、闭眼,闭眼再张眼,她竟然看见坜熙站在那里耶!不信,揉揉眼睛,他还在?不可能,朝廷事尚未拍板敲定呢。
茵雅失笑道:「真是的,连大白天都作起梦来了,真是累得太过,得找大夫瞧瞧。」说完,她低下头,迳自从幻影身边走过。
没想到幻影竟然握住她的手,她抬眼,看见坜熙那个会把冬天变春天的笑靥。
「你要去哪里?」
手腕间的触感那样真实,他的笑脸那般真实……她发傻了,呆呆地问他,「我住作梦吗?」
「不是,是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她又用力揉揉双眼,之后,笑脸从一分增至五分,再扩大成十分,她笑得满脸甜、满眼蜜,笑得天地合亲、举世同庆。
她就说,坜熙哪有那么容易死,那个天牢啊……他是熟客了呢;而且,他允诺过活着回来见她,他是个重承诺之人,怎么能允许自己爱死就死。
她只要充满信心,他就不负所望,他们呐,是天底下最有默契的一对夫妻。
她明明是在笑,喉间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似地,酸了鼻眼心。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哦。」她在撒娇,撒得很张狂,撒得不像话,撒得失去大家闺秀立场,可她才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她的坜熙回来了呀!
「对不起。」
「告诉你哦,我表现得很好,皇奶奶夸我、皇上夸我、母妃也夸我做得很好,我一点没有丢你的脸。」
才不管是不是野人献曝,她就是要说,不停不停地说,把这个月来,满肚子的话、满肚子的思念一次清空。
「不用人夸,你本来就是最好的。」
「方先生、吴总管都夸我很好,说我临危不乱,说我有见识,说我能独当一面,说我是配得上龙坜熙的女人。」
她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再辛苦也不停止努力,她要为了他,花尽最后一分力气。
「这样啊,这样我就安心了。」
「是啊,你安心当太子、当皇帝,安心让我在这里当你最爱、最爱的小三,安心浪我替你赚银子,安心替你养儿子,你一点心都不必担着。从今而后,你无须再花心思宠我,因为我已经有能力宠你了,我会把你宠得裉好、照顾得很好,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她不在乎自己舌过其实、不在乎自己是否夸大不实,她只要真真切切地让他明白,她不再是他的负担,她也能负责起他的幸福。
从现在起,「我爱你」她来说,「甜言蜜语」她来主动,所有和爱情有关的计划,她都要当里面那个积极角色。
坜熙笑着点头,想告诉她,她从来就不是小三,她是他的唯一,心中的唯一、真爱中的唯一……
他也想抱紧她,捧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吻她千遍百逼,心疼地拥她入怀,暖暖地说一声:「你辛苦了。」
可惜……他没有力气了,大夫的药气已经走到底,一路舟车奔波,他的意志力只能挺到这里。
张开苍白的双唇,他勉力地道:「雅雅……ILoveYou。」
大夫说,他无能为力,只能想尽办法让他回去见夫人最后一面。
这已经是最后一面了吗?可他还没把雅雅的鼻眉眼唇看个仔细、看清楚,他还没交代好遗言,他要做的事还没完成,难不成,「一面」就是货真价实的「一面」,再无多余空间?
可是不行呐,他什么都没交代,放心不下啊,雅雅肯定会想也不想就生死相随,她是个死脑筋,不懂得蚂蚁尚且偷生……
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力气自身躯渐渐抽离,意识缓缓飘浮在空中,他快死了,他知道。
茵雅急急说道:「没有抱歉、不要抱歉,再苦都过去了,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
泪水模糊了双眼,再大的委屈,她咽,再多的痛苦,她吞,只要他待在她身边,她愿意付出所有条件。
茵雅不管不顾,她已经忍受不住,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场,不管别人会不会笑话她失去分寸,她就是要抱他、亲他,就是要把自己塞进他怀里,别人爱怎么评论,随便。
反正她已经做好决定,当小星、当贱女人、当狐狸精,当所有别人不齿却可以尽情爱他的女子……
展开双臂,他不来抱她,她来抱,今天,她要对他说出千百句以前说不出口的「我爱你」,要一遍遍在他耳边问:「世界上如果有人比陆茵雅更爱你,那个人会是谁?」
等他从父皇母妃皇奶奶到儿子女儿都猜过一遍,她才要公布答案:错错错,那个人叫做雅雅……
于是她抱了他,她耳边却听见他一声闷哼,满脸的灿烂笑餍随着他那声闷哼、随着他冰冷的身子触到她的脸、随着她鼻中嗅到的淡淡血腥味,随着他的体重渐渐压在她身上……笑容凝结在眉眼间……铿地一声,她听见自己的心碎。
她看见谨言哭倒在端风的身上……她看见银月死命捣住嘴巴,不让哭声出场……她看见立羽垂下脸……
为什么哭?怎么能哭?今儿个是好日子呀,坜熙守诺,回来看她了呀,他们约定的天上人间就近在眼前了呀……
不准哭、不许哭,这样好的日子,大家该笑得阖不拢嘴才是……
她不哭,但泪水一串串,争先恐后自眼底冒出来,她想笑,但挤压出来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的心碎裂痕。
缓缓地,她环起坜熙的腰,带着几分抱怨说:「坜熙,你好重哦,我快抱不住你了呢,你得减肥才成,下回我盯着你,好好练健身……」
「夫人。」立羽和银月抢过来,一把撑起坜熙。
但茵雅哪里肯,哪里肯把他交给任何人,她的手不放,仍然紧圈着他的身子,她的脸磨蹭着他的脸,别那样冰冷呀,把她的温暖全数拿去吧,够暖和了,就请睁开眼好好看她。
如果拿走温暖还不够,那就……那就连她的命都拿去,只要换得他能蹦能跳能笑能幸福,要拿走什么,她通通不计较。
谨言见状,随之过来,从茵雅身后,想把两人分开。
茵雅死命咬牙:心底怒吼着,别分开他们,求求祢,不管祢是天地何方的种明,不管祢用什么方法,就是请祢、请祢千万千万别分开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人间他们要常相见。
「夫人,请您放手。」
「不放!」她咬紧牙关,紧紧死扣住这两个字。
对,她不放,只要坚决不放,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开他们,她抱他,抱得更紧,她要用全身的力气,把自己赖在他身上。
是啊,赖他,他允许过她,赖他一年十年,赖他一生三世,赖他永恒万代,她得巴着他、赖着他……
「夫人,求求你松手呐。」
端风也抢过来,想扒开她的手,但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力气,她的十根手指头紧扣在一起,任谁也无法把她拉开。
她不能松,一松手他就走了,走到她不认识的世界,走到没有她的地界,他要走了,她知道、她真的知道,他就要走了……
不松,打死她也不要松手:
「夫人,你再不松手,王爷就要死了,你快放开王爷,让大夫瞧瞧呐!」
银月几句话狠狠地砸上她的脑子,像被千针万针刺着似地,她痛得松开双手,一群人七手八脚飞快把坜熙抬进屋里。
怎么办?她松手了呐……听不见她的心碎,他是不是就要走得头也不回?茫然四望,眼前的景物全在她眼底变了形体。
不是说风雨过俊就会出现彩虹?不是说寒冬过后春天将近?不是说天空暗到底,太阳就会露出痕迹?怎么那么多的话,说到底却只是一篇篇谌人言语?
不公平、不公平!怎么可以她咬牙迎向风雨,可彩虹不见踪迹,她熬过寒冬却跌进冰河里,她忍受黑暗,等待天明,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狱……
不要,她不要……她要生死相随,她要生死与共,她要永世不弃不离,可她……终究是松手了呀……
她失去了所有力气,缓慢蹲下身,她把自己蜷成一团。
累了,她累坏了,本以为死命撑到最后,能撑出一片晴朗天空,没想到命运从不照着人心走,那么,好!她不要了、通通放弃了……
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歪着头,冷冷地嘲讽那片她曾经敬畏的天地……
茵雅握着坜熙的手,已经好几日,天黑天亮、天亮天黑,她再不去扳着手指过日子。
维系他的是一缕淡到几乎感受不到的气息,文师父要所有人早做准备,她却不知要准备什么?
准备送走坜熙吗?
傻!谁要做那种无理的准备,她只会准备好菜好酒,等他醒来,与他大醉三百回合。她只会准备满肚子和相思有关的诗词,一行一行写、一句一句念,念得他明白,相思有多么折磨人。
「夫人您这样不行呐,您腹中还有孩子,要为孩子着想。」银月的声音在耳边乍响。
没了爹娘,活着也是个苦字,何苦留他在人世间遭难?
茵雅凄凉一笑,原来她竟是说大话呵,没有坜熙,她根本不可能独力把孩子生下,她是个恶毒的坏母亲,没了爱情,连孩子也没力气要。
「夫人,王爷知道您这样,会不舍、会心疼呐。」
懊死的月老,王爷和夫人是得罪了你们多少,竟要受你们这般欺凌,银月闷得眉心拉出竖纹。
「心疼到底,他会不会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问得银月无语,跺着脚,恨恨走出屋外,埋怨地看着立在门口的三根柱子。
「你们在做什么呐,就没有人可以进去劝劝吗?别到最后,王爷倒了夫人也……」说着,她哽咽出声。
端风望她一眼,厌烦!「别做作了。」
「我做作!我哪里做作?你们不心疼夫人、我心疼,于我而言,她不是主子,是姊姊。」银月气得猛跺脚。
「世间竟有背叛姊姊的妹妹?说心疼,太矫情。」不多话的端风竟然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谨言惊讶。
「你说什么背叛?」银月反口,一脚恨恨踢上端风脚背。
立羽没好气道:「这当头还演戏,你不是皇上那边的人吗?」
如果不是她没在皇上面前讲半句不利于夫人王爷的话,他早早一掌结束她的性命。
银月吃惊地望向他们,自己的身分……
「没错,我们已经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监视王爷、夫人的细作,再不必假惺惺,说什么心疼。」立羽怒瞪她一眼,此刻大家的心情都很糟,没有心思理会她,聪明的话,最好闷声喘大气,别惹人嫌。
那时他们满宅子查进查出,怎么都查不出谁是皇帝派来的人,没想到那个人竟是看起来最单纯无害的银月,亏他们把她当成自己人。
「是!我是皇上派来监视的,可我发誓,从来没说过一句王爷夫人的坏话。从小到大,没有人像夫人待我这般好,我的的确确把夫人当成自己姊姊,如果这句话有半分虚假,就让我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谨言看看银月,再望望端风、立羽,叹息:「你们不要吵,这件事王爷已经知道了,他相信银月,也相信有她在皇帝面前说话,夫人会更安全些。」
她讶异于王爷的处置方式,但事实证明,王爷并没有看走眼。
银月怒瞪两个大男人。「你们随时想挞伐我都行,但眼前,我们能不能合作,先想办法劝劝夫人,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她的身子,别忘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谨言同意,低了低眉,说:「银月,你到厨房里,拿一点稀饭过来。」
「好。」有事可做,她快马加鞭奔向厨房。
「立羽,你去向总管要一些各色鲜纸。」
立羽一样问也不问,转身就照着谨言的话去办。
片刻后,谨言端着米粥走进屋里,强硬掰过茵雅的脸,让她望向自己。
「夫人,您这样握着王爷的手哭,便是眼睛哭瞎了,也对王爷没帮助,您先填饱肚子,我们来做些对王爷有助益之事。」
「助益?」
「王爷曾教过谨言一个法子,是洋人用的法子,您先乖乖把粥喝了,我才告诉您。」
谨言听过,越是伤心之人越要让他有事可忙,才能暂时遗忘痛苦,所以失去亲人时,要用繁复的丧礼来转移人们的注意。
谨言看着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王爷,轻咬唇。
这几日,皇太后来了,瑜妃、宛妃几次探望,连重掌朝政的皇上也在百忙中出现,皇上对王爷承诺,只要他活过来,定让他心想事成。
可活过来……说得容易做来难,医术精湛的文师父都要他们做好准备,谨言无法乐观,可夫人这般状况,她便是装.也得装出几分乐观。
「你先说。」茵雅坚持。
谨言明白自己拗不过她,一把拉来正在案边裁纸的端风,拿起一张方纸。
「王爷说过,洋人碰到困难之事,便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纸上,折成鹤,一只一只串起来,挂在床头,那些纸鹤便会把心愿带到天上给神明,让我们心愿成真。」
那次王爷在书房里等着宫里传来圣旨,定他叛国入狱。
他在桌前拿起宣纸、写下字,慢慢地折出一只鹤,谨言虽没多置喙,但他看出她的疑问,便告诉她这个洋人典故。
之后他把那只纸鹤送给谨言,她慢慢拆解、凭着印象再折起,于是她学会折纸鹤,也看清楚纸鹤里面写的两个字——平安。
茵雅凝神望向谨言,确定她所言是假是真。
半晌,茵雅端起碗、仰头,唇舌像是失去感觉似地,丝毫不察觉粥烫,一口接一口,囫圃吞枣,把粥全塞进腹间。
「立羽、端风,你们帮我把桌子搬过来。」她不肯挪动脚步,不肯离开坜熙半分,她想要随时随地一转头,便看见他的容颜。
他们应了,搬来桌子放在床边,谨言磨墨,茵雅拿起纸,连想都不想,就提笔写下满腹希冀。
她写,端风、谨言折纸鹤,立羽把纸鹤串成串,一一垂挂在坜熙床边,他们从早忙到晚,直到三个有武功底子的人都累瘫在床边、桌边。
但茵雅却像疯魔了似地,一张一张往下写,没人知道她有没有休息,只晓得,他们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笔没停歇,而手边一叠写好的心情,不断累积。
瑜妃娘娘在阅熙的陪同下再次拜访熙雅小筑,瑜妃也拿起笔,一一写下自己的祝愿。
她一面写,一面对坜熙说:「孩儿呀,你此生有幸,得茵雅之爱,你怎舍得就此离去,留他们孤儿寡母在人间受苦?」
泪水翻滚而下,一颗慈母心禁不起这般折腾,天上人间真有月老吗?如果有的话,怎舍得让这样一对爱人受生离死别之苦。
阅熙握住大哥的手,沉默不语。
那些没有母后照顾,两兄弟只能相互扶携的日子多辛苦,可再苦他们都熬了过来,他怎能在这关低头?
望着大哥沉睡的容颜,阅熙舌根像含了苦胆。
那年他们五兄弟抢夺楠楠,太子儇熙赢了,得到楠楠的全心全意,却没想到一场战争夺去他的性命,楠楠义无反顾为他殉情。
老五务熙聪明,他不执着,爱上安颖,自此过着幸福和乐的生活。
三哥惠熙运气好,碰上查晴儿、碰上他此生正确的女人,可是自己愚蠢鲁钝,竟因为查晴儿身上有太多楠楠影子,企图把她抢回身边,结果活生生酿成自已和三哥的悲剧——
查晴儿在大婚夜里为爱殉情,三哥从此人间蒸发、不见踪影,他在全国各地利用所有人脉想把三哥找回来,真心诚意向他说声对不起,可是三哥始终杳无音讯。
有人说见他一身灰布衣,在道观里修行,有人说他远赴海外,离开这块伤心地,他不知道哪个消息是正确的,只能任凭良心背负着罪恶感,日复一日。
至于自己的爱情……他在失去后才晓得,原来爱情已经从身边悄悄溜走。
她是查晴儿的陪嫁丫头雨儿,她不像楠楠,但她有楠楠的聪慧、善良,她琴棋书画样样通,她是越相处越见真心的女子。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正妃晾在一边,日日走到小婢女身旁,听她说话、对她说话,好像所有的烦忧只要有她,便能得到纡解。
天底下,她只见过两个不在乎地位身分的女子,一个是楠楠,一个就是雨儿,只不过楠楠不爱他,而雨儿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不介意他爱不爱她。
这份感情,他理解得太慢,直到雨儿被他的正妃所害、失去性命,他才晓得,自己的心早已沦陷爱情。
因此他惩罚自己也惩罚王妃薛羽蝶,他时时请调出皇差,便是留在京城里,也不再再踏入王府一步。
他一直以为,除务熙之外,其他四个兄弟的爱情均得不到善终。直到大哥因寿礼人狱、陆茵雅倾全力相救,直到大哥失忆,把一个早就不应该在世间的「雅雅」宠上天。
他以为,他真的以为,他们之中,总算有人能圆满起爱情,没想到壅熙的贪心、韦氏的叛变,破坏了他们的圆满。
他们兄弟是做了什么大坏事,为什么月下老人竟要这般惩罚他们?可恶的月老!
深吸气,他俯下身,握住坜熙的双肩,极其郑重而认真说道:「大哥,请你醒来,如果你还在乎这个被失望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请你为她,再活一次。」他们不需要再重复儇熙和楠楠的破故事。
茵雅不说话不笑也不哭泣,对于他人的声音恍然无闻。该喝水的时候喝、该吃饭的时候吃,该洗澡也不反对,她乖得像人偶,顺从旁人的心意,但其他时间里,她只专注着一件事——写字。
写她的愿望、写他们未完成的故事、写她的爱情、写她的相思,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的心意。
纸鹤越来越多,挂满了屋子、挂进庭院,熙雅小筑的主屋里,每个角落都挂满纸鹤。
折纸鹤的第三天,茵雅眼角下浮起浓浓的黑眼圈。
她双颊凹陷,十指沾满黑墨,肩颈酸痛、手腕沉得几乎抬不起,但她却不愿意停止向上苍祈愿,她写了不下百次,他生、她生:他死、她死:女子的坚贞只为她心爱的男人。
第四天,宫里送来满满两车的纸鹤,里面有皇帝亲手在国师指导下写的续命书,身为九五至尊,号令天下军队百姓,如今他要霸气一回,也号令起天地山川诸神,保下他的大儿子。
第五天,茵雅已累得睁不开眼,但她凭着一股意志力,一笔一笔写下她的相思情意。
这天,她昏倒两次,但一醒来便挣扎着回到桌边,继续写。
茵雅的情真意切深深感动了所有温室和熙雅小筑的人,大家自动自发,利用下工的时间,也写心愿、折纸鹤。
纸鹤挂满了熙雅小筑,挂满温室,挂满每个坜熙走过的角落,他们求天地、求鬼神,求七爷八爷、牛头马面,千万千万别带走他们敬爱的王爷。
第十天,王爷伤重的消息传遍整座京城,有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也在白纸上写下「愿王爷平安」,然后折成白鹤,串成串,挂在家中窗户、挂在门边,一时间京城家家户户全挂上鲜彩纸鹤。
昏迷中的坜熙急疯了,穿越时,他感觉自己像从窄小的管口被塞进瓶子里椰,现在他觉得自己被卡在那个瓶口不上不下。
这段日子里,他听着所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看着茵雅日渐消沉,却无能为力改变现状。
他不断思考着,如果他就此死去,雅雅岂能独活,可他找不到自己活下的方法,连文师父也是每出现一次就摇头一回,惹得他心烦气闷。
「童女、童女、童女。」这是他第一百六十七次呼唤童女。
因为呼唤次数太多,他已经不存希望,他认为童女老早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可是……意外地,这回像被人倒进通乐似地,咚地,瓶口通畅了,他整个人顺利从瓶口滑出来。
转头,他看见童女坐在窗台上,她身后的纸鹤迎风飞扬,第一次,他觉得她有仙女的味道。
「做什么?」她一面嗑瓜子,一面摇着两条腿。
「你没遵守约定!你说我需要帮助,会随时随地等我的召唤。」他一出口就是质询,如果他去当立委,这种气势一定可以为自己博得版面。
「我是啊。」
「可我已经喊你一百六十七次。」
「没办法嘛,我心胸狭窄呀,你知道你要死不死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心里质疑月老公公、责备月老公公?没错,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百六十六个人,谁骂上一句,本童女的耳朵就会聋一回,所以、因此、于是……」她笑得一脸痞样。
当神仙又不给百姓收月俸,了不起闻他们两炷香,收几朵鲜花,干么碰到感情事,就把矛头全指向神仙?
尤其那个第八十九号,这辈子叫做龙阅熙,下辈子叫做方允蔚的男人,最最不要脸,她不懂,自己昀愚蠢干么赖到神仙身上,神仙又没做啥,怎就得概括承受他们的错?
龙坜熙拿她没辙,只好就此略过,叹口气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都十几天了,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童女惊讶。她以为他聪明睿智,满脑子阴计的,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搞这么久还没想通?
全城百姓不都挂了纸鹤?皇帝不允了他「心想事成」?一片光明坦途就摆在他眼前,他还问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决定自己要怎么办?」
「我不老早讲过千百次了,人类的命运、遭遇皆来自于选择,性格会影响选择、态度会影响选择、瞬间念头会影响选择,独独神仙不会影响你的选择。」下次别一出事,就赖到神仙身上,OK?
「可人的寿命不是有长短吗?不是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留你不到五更天』?」
她伸出手背,在他胸口很没诚意地拍了拍。「厚厚,黎大哥,有进步哦,现在开始相信神喽,我还以为你还是无神论者,相信人定胜天咧。」
「你就是要跟我耍嘴皮子,拖延我回去的时间就是了。」他一眼,看懂了她的熊度。也是,他穿越的目的不就是要圆满龙坜熙和茵雅的爱情?现在就剩最后一步,她没理由不让他回去完成任务。
童女笑望他。
没错,上回三催四请,才把他催进龙坜熙的身体里面,这回他急着想回去了,她偏偏要给他拖个三天五天。
坜熙见她不答话,说:「既然是我的选择,我选择马上回到坜熙的身子里。」
「你不怕二十一世纪的雅雅,等你等到发如雪、鬓成霜?」她凉凉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悠闲嗑着。
「我们约定过了,你说过,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去,清醒来的时候,一定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不是焚化炉里,至于雅雅,还是一样貌美如花,和我闭上眼时看见的一样年轻……」
「行!」她阻下他的话,不爽地瘪瘪嘴角,他的记忆还真好,竟然连她随口讲讲的话都记得那么牢。「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不必提醒我。」
「那么,快送我回去。」
她还在那里嗯嗯啊啊,想掏出几句话来浪费一点时间,但他已经迫不及待飘到龙坜熙头顶上方,只等她一施力,把他给塞回去。
这家伙、这比龙惠熙还难搞的死奸商,童女没好气地说:「记住,我喜欢吃辣。」
话说完,坜熙又经历了一回塞瓶经验。
「王爷醒了!」
第一个发现坜熙睁开眼睛的人是谨言,手提毛笔的茵雅先是触电般一愣,接着缓慢转过头,几日不言语,她艰涩地张开口,低哑问道:「你、醒、了?」
坜熙初初醒来,原本混沌的心智在看见茵雅枯槁的容颜时,立即清明了起来,心像被谁浇了一桶热油,火烧火烧地痛着。「对,我醒来了。」
「那你,还会不会昏迷?」茵雅直直盯着他问。
「不会。」他沙哑却坚定的回答。
听见他的应话,她像吞下一颗定心丸,眼底眉间的抑郁在转瞬间消除,眉平了,心整了,天地在她眼前展开一片坦途,她微微一哂,「这样,很好。」
四字说完,她旋即掉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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