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2年6月15日下午12:19
收件者:阿富
主旨:看了你的留言以后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写这封信给你,因为你讲起来,好像我们干了什么好事,我不觉得我和阿直有背着你怎样。
我承认我很喜欢阿直,他看起来斯文,很温文儒雅,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已经有BF了,所以我才会约他去看电影。可是他那天跟我讲得很明白,他很爱他的BF,所以我只要求他亲我的嘴一下。
后来我去阿直家,我才知道你已经和阿直同居一阵子,可是我很为阿直打抱不平,为什么你一直带给他麻烦呢?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把你的家务事全都算在他的头上,我跟他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分手呢?
他跟我说,他对不起你,因为他曾经骗过你。他知道你对他很痴心,他不忍心伤害你,所以他至少会陪你度过你的联考。后来他说你为了他离家出走以后,他就哭了,他的衣服都哭湿了。因为我也很喜欢他,所以我就伸出我的肩膀给他靠,这个时候我一直很想伸手把他抱住,可是真的很麻烦,只不过有个BF嘛,为什么要把人变得这么不自由?
他后来就没有哭了。他说其实他也很喜欢我,他觉得他那一阵子过得好痛苦,因为他每天想着要怎么照顾你,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他的压力好大,我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在一起呢?我觉得真的很好笑,我喜欢他,他喜欢我,但是我们却不能在一起。
我们还是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叫他把哭湿的衣服换一下,这个时候我跟他打打闹闹的,他就笑了。我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他把脸上的眼泪擦干,这个时候你就回来了。
感情的世界就是这样,一切都很公平,大家公平竞争,没有道理因为你先跟他交往,我就注定当一个输家。这不是只有圈内的感情才这样,每个人不是都这样吗?他跟我在一起很快乐,他跟你在一起很不快乐,为什么他要强迫自己过不快乐的生活?不然你去强迫自己跟女生交往,你去强迫你自己过不快乐的生活看看呀!
不要什么事都怪罪到圈内身上,难道异性恋就不会劈腿,不会脚踏两条船,不会偷情吗?我才不相信,这是人的本性,你就算心里面想着要跟一个人永远在一起,但是你心里面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在结婚之前,你永远都不只一个选择,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知道你要说同志没有办法结婚,说真的,结婚只是一种感觉。想要结我们就自己结,可是大家都还只是学生,又不是开始洗衣炒菜,你们才同居不到一个月,你就这样把他绑得死死的,如果是我,我早就跟你「拆」啦!
阿直不接你电话,他不是像你在网站里面说的怎么怎么讨厌你,他只是不希望你的形象再更坏下去,你这样当着外人的面吵起来,他只怕你再生气,再和他吵架,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再想这些事了。
你一定觉得我讲话很难听,但是我只是希望你搞清楚现实。我一直叫阿直打电话跟你讲清楚,直接分手。可是他不敢,他怕你生气,我真的很心疼他,他大概快要被你搞得患忧郁症了吧!
我认识好几对,现在都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因为他们有本钱过。我也不知道我和阿直以后会不会分手,谁知道呢?不过分手嘛,哭个几天就没事了。
我觉得,如果他每天都待在你的身边,他一定会疯掉,那根本就不能算拥有,那应该叫做占有。真正的拥有,应该是你可以安安心心地让他离去,如果他愿意回来,那才叫做拥有。
我现在只是暂时代替你照顾阿直,说不定他有一天不爱我了又跑去找你,我无所谓,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爱他,我也知道他很爱我,我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其它的问题,就交给时间来决定。我希望这些日子,你能够好好想一想你是怎么对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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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觉得他的心情平静得出奇,过去他必定怒火中烧。可是他明白,他当初之所以愤怒,他只是迫切地害怕自己的爱,会如先前默然的回应。当期盼愈高,心愈绞痛。他渐渐失去了期盼。
关闭他的OutlookExpress,他再打了通电话给男友。嘟了几声以后,阿富原以为能得到响应,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他了。
狭窄的走廊使得人群的行进格外缓慢,归心似箭的学生听到十点下课的音乐声,纷纷涌出了冲刺班,堵塞在电梯口。黑板上的联考日期倒数日期渐减,伴随着学生留下读书的时间渐增。
他们约定好十点半再相偕同行,可以错开这群蜂拥的人潮。赖升平正好趁这半个小时,用最快速度把今天背过的文章再重新扫过一遍,他的进度进行到百科全书编号「F」。
小瀚搔搔自己的发尾,他的脑袋膨胀欲裂,还没来得及消化,总算终结了第四册的复习,这半个月以来不断地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他转身看赖升平正专注地翻阅着那本厚重的原文书,感到不可思议,不过高二,居然能陪他熬过这十四个小时。
魏主任若有所思地伫立在教室门口外,脸上淡淡的妆和一头乌黑的长发衬出风姿,她抬起头来,赖升平和小瀚正走出教室,她向赖升平点头微笑,挥了挥手,她的凤眼瞇起来格外妖娆。
在上公交车以前,小瀚并没有明目张胆地牵起赖升平的手,他不希望让冲刺班再有任何流言蜚语。直到上公交车,坐上公交车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以后,他才摸黑握住赖升平的手。
起初几天仍还有意愿在摇晃的公交车上复习单字,自从决定十点半返家以后,上车已经筋疲力竭。时近深夜,公交车上改缀以橘红色的灯光,昏暗的氛围,与稀零上车的乘客,不知不觉,小瀚偎在赖升平的肩上,进入了梦乡。
公交车在板桥火车站前停得特别久,这站上车的乘客,将所有的座位坐满,几位站立的乘客,似乎偷偷观望着他们。絮聒的耳语扰醒小瀚,他转头看身旁的赖升平,赖升平面无表情地,对着前方怔忡良久。
小瀚搂住赖升平,赖升平很配合地将身子靠上去,两人相偎在公交车上显得突兀。他隐约听到站立的学生有人正交头接耳。觉得那些人的表情让他不自在,遂将视线伫留在赖升平身上,只觉得全身暖烘烘地,像场梦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小瀚将头偎了上去,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为什么要为什么?」赖升平佣懒地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瀚坐正起来。「我只是在想,你对我的好,真的只是出自于好奇吗?」
「还好,我还挺欣赏你的。」
「还是说,你的性向突然转变了,觉得喜欢男生也很不错呢?因为在我眼里,不,应该说,在大部份的人眼里,性倾向不是说想变就可以变的,可是你感觉起来好自然,好像,你真的可以接受同……性……。」小瀚的声音微弱下去。
赖升平叉起双手,他与车上几位乘客交会了眼神,再转头看小瀚:「所以你要跟我谈,『同性恋者』和『同性恋行为』的差别?」
当赖升平说同性恋三个字时,小瀚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随即又想,车上人群不过是过客,对自己应当无足轻重。他提醒自己。
「我当然知道那两个的差别,」小瀚说,「同性恋者是不能选择的,像我,注定不会喜欢异性。而同性恋行为是可以选择的,呃,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只是说,你不会觉得GAY恶心吗?」
「这问题不是老早就问过了?啊就普普通通啊。」
「真的?」小瀚有些喜出望外,也许赖升平真有意愿与他终老,他觉得赖升平漫不经心的样子万分洒脱。
赖升平顿了顷刻,接口说:「好,我承认我听到同性恋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小瀚微微一颤,他祈祷赖升平只是随口胡诌。
「听到女同性恋的时候,会觉得还好。可是听到男同性恋的时候,就像想到一些挺恶心的画面。」
「意思是说我们正在很恶心地交往吗?」
「可是我不觉得我正在搞同性恋啊。」
「难道这叫异性恋?」
公交车上的冷气直扑在小瀚身上,他握紧赖升平的手,他觉得赖升平的手掌很温暖,他看起来那么平静,自己却冷得直打哆嗦。
「因为你是男生,我是男生,所以我们这样叫做同性恋?再来,因为你是男生,你是同性恋,所以你是男同性恋?」
「不然呢?你在玩文字游戏。」
小瀚看起来有些懊恼,他觉得这种关于同志的口舌争辩在公交车上太引人注目。他只是不爱成为旁人的焦点。
「那只看你怎么定位的。如果要把我跟你的意见综合起来,只能说,我们两个指的同性恋不是同一个同性恋。你说,你是同性恋,所以你就是我描述的那种,恶心的同性恋吗?没有道理啊,我知道你在心虚,可是如果你觉得你不是那种恶心的同性恋,那你又何必心虚?」
他松了一口气,即将到站,两个人拎起背包。
「我懂了,我们讲的『同性恋』代表的东西不同。」
「聪明。」
某些想法在小瀚的脑海里浪潮般地涌入,遂淹没了眼前的光景,他回想起他曾经在新公园前面,对赖升平曾经谈及,他不喜欢听到别人批评同性恋。或许言下之意没有意思谴责这个族群的所有成员,而自己,或者其它人,只是顺水推舟地解读,随即,船翻覆。
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坚毅和勇气,他相信赖升平必定能了解,他更希望更多人也能够了解。于是他的声音便不再怯懦了。
「我常在想,为什么很多人会觉得女同性恋比较不恶心呢?我觉得是我们的潜意识。」赖升平站在他的身旁,他不觉得惶恐,像曙光的降临,掠开他心中的雾帘,于是说道:「我们的潜意识,大多是受我们看到的,听到的所影响。我们在电视上看到那么
多漂亮的女孩子,所以我们想到女同性恋时,很容易联想到漂亮的女孩子。但男同性恋不同,因为太容易被渲染,会联想到男人的强暴、猥亵、染病,我们只是忽略了在这些人里的一些光明面。」
「我听过另一种说法,男生觉得男同性恋比较恶心,女生觉得女同性恋比较恶心。这么说来,就只是纯粹生物本能的问题,你觉得这说法如何?」
小瀚先下公交车,赖升平将双手搭在他肩上尾随。才刚下车,小瀚坦荡荡地牵住赖升平的手。
「恨比爱还要恶心。」小瀚说。
走到家门口,已经将近十一点半。昏暗的巷里万籁俱寂,在道别以前,小瀚央求赖升平给他拥抱,赖升平豪爽地抱了过来,平日太满溢的思绪,太多感觉遮蔽了他真实的意志,当他的胸膛贴着他的胸膛,瞬间激发了汹涌的欲望,他的鼻息太过于催情。
幽微的路灯错落在他们身躯,怀抱里小瀚觉得唇干舌燥,赖升平抚着他的双颊。小瀚颔首微笑。
随后推开大门,他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小瀚试着调匀鼻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依稀温热,血液尚未冷却。
「我回来了。」小瀚走到沙发上,疲惫的他闭上眼睛,放纵自己耽溺于门外的光景。
「怎么,最近这几天看起来心情那么好。」江爸爸问道。
「有吗?」小瀚收敛起自己的笑颜。
「还没有,哪有人念一整天书回来还会想笑的,交到女朋友了吗?」
父亲的问题,小瀚欲言又止,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如何答腔。他原先想回答父亲是「男朋友」,倏地想起阿富的告诫: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告诉自己的父母。
他只是摇头苦笑,随后他走入房间褪下衣物,并且放置在洗衣篮内。
他拿起睡衣,走入浴室里并褪去内衣裤,原先的喜悦已不复存在。他扭开水笼头,热水扑在他的胴体,他觉得浑身瘫软,端详了镜中的自己。
片晌过后,浴室己经氤氤氲氲,温热的水气簇拥着他,筋骨舒展开来。他想念起阿富。他和他的男友已决裂,那他和他的父母呢?他瞬即觉得讽刺,原先愉悦的事,成了于理难容的事。
他抹去镜面上的水气,镜里是男孩子的面容。眉宇、鼻梁、双唇,单独分割看来都没有性别,拼凑后竟形成了男孩的轮廓。从未觉得那人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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