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掌控著方向盘,明彦却忍不住要暗暗埋怨自己的多嘴,何必说那么多,现在只得带著她上山,只是在他心里,也不免有那么一点的欣喜又多了些与她共处的时间。
转过那个弯曲的大回道,远远地,那栋欧式建筑已在眼前逐渐明显了起来。不同于附近不远处的那些红瓦白屋型的别墅群,这栋独立于山拗间,洋溢著明朗气息的青色琉璃屋宇,灰蓝色砖块所筑成的地中海式屋子,正以它独特而尊贵的气质,脾睨群屋地据立在翁翁郁郁的林木裹。
“停车。”伸手制止明彦,下车后她缓缓地朝那栋房子走去,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神圣,混合了些明彦所看不懂的情绪,她就这样笔直地向屋子走去,然后停在某一点上,微笑著仰起头,看著窗户半开,厘士窗帘随风飘扬的那个房间。
眨眨眼抑制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珠,苏迪依稀又回到十六年前的自己,七岁的她被妈妈紧紧地搂在怀里,在阵阵咆哮声里,仓促地登上等候已久的计程车。
尾随而来满脸铁青的父亲,犹没有止境地用各种恶毒的句子咒骂著低头饮泣的妈妈,而尚不解人事的苏迪,天真地抬起头,看著那扇窗中的男孩,他手裹抱著小苏迪最心爱的粉红兔玩偶。
挣脱了妈妈的呼唤,苏迪飞舞著两根卷卷的小辫子,摆动著短裙下肥短的小腿,同那男孩跑去。
“哥哥,你不跟苏迪还有妈妈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吗?”接过那只毛已经越剪越短,终成了灰扑扑的短毛兔,苏迪稚言稚语地问著已经是个十四岁青涩的早熟少年。
“苏迪,哥哥不去。”男孩握紧了拳头,蹲在苏迪面前略为硬咽地回答她。
“为什么?”睁著圆亮的眼睛,苏迪伸手去拉拉男孩的手。“哥哥为什么不跟苏迪一起去?”
“苏迪,哥哥要留下来陪爸爸,苏迪跟妈妈一起到美国,你要陪妈妈。但是哥哥答应你,只要等苏迪长大了,哥哥就会接你回来,好吗?”亲密地搂搂妹妹,男孩附在苏迪耳边轻声地说。
“真的?”原已眩然欲滴的苏迪,闻言立即破涕为笑。
“当然是真的!”成儒怜惜地摸摸苏迪的头。
“那哥哥要跟我勾勾手指!”苏迪说著伸出它的小指,兴匆匆地望著成儒。
“好,哥哥跟你勾勾手指。”成儒说完,将那只几乎已成了灰兔的玩偶递给追了过来的妈妈,眼裹有著隐约的泪光。“妈妈,再见……”
无言地抱抱他,妈妈随即掩面痛哭地冲回车上,被她拖著跑的苏迪,突然将小兔子扔给了成儒。
“哥哥,小兔比比先放在你这里,苏迪很快就要回来找哥哥跟小兔比比……”
话尾仍在空气中飘边,她们所搭的那辆鲜红色计程车,已经在灰尘漫天中,飙离了这栋自地出生起即维持独特风格的大房子。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是回来了,但也比和她的哥哥所约定的时间久了许多。踱著步子在屋子前的花圃间穿梭,记忆中总是花团锦簇的园子裹,现在只剩下芜废荒凉的野草四处漫生,年久失修的车棚花架,还有极需粉刷过的墙,斑驳的大理石台阶,在在令苏迪情绪低落。
“想不到这房子已经变成道么颓圮的样子了。”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明彦,陪著她坐在台阶上,心有所感地道。
“你看过这房子以前的样子?”苏迪颇为讶异。
“嗯,老总跟他太太离婚时,他只打了通电话给我,我到这裹时,他也坐在这裹等我,只提了个小袋子。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对这种不忠实的女人这么慷慨。”忆起老总那时的狼狈,明彦忿忿不平地说。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苏迪一跃而起的拉著明彦。“走,陪我看看这房子。”
“这……主人……”明彦还来不及反对,已经被苏迪拖著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视野更广阔的后面。站在这裹朝山下远眺,整个台北市如幅细致的工笔画,配上泼墨般的远眺山岚,使人眼前一亮。
深深地吸了口气,苏迪若有所思地盯著房子,想了一会儿后,她也不理会明彦,迳自回到他车上。
跟著苏迪团团转是明彦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如同有用不完的精力,苏迪像是惯于发号施令的女王,要求明彦带著她地毯似的在台北市裹瞎逛。
比如说昨天吧,先是到公馆去逛夜市,带著地买了一大堆的地摊货,还吃了许多她看都没看过的新奇玩意儿。像一串串的碳烤鸡屁股、烤透抽,包裹著麦芽糖的甜润饼卷,或是卤得辣辣、红滟滟浮著一层辣油的脆肠片。
像个误踏人另一个时空的外星人似的,她有著数不尽的问题,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由于她的活泼且好奇,使明彦也不得不透过她的眼睛,重新认识这个他已居住了多年的城市。
拗不过她的纠缠,明彦今天临时起意想带她到最被人称颂的士林夜市。人声鼎沸且嚣闹冲天的噪音里,他们迫不得已将车停得老远,步行约莫十分钟才总算到达了夜市的入口。
无可奈何的看著摩肩擦踵的人群,骤雨乍停华灯初上时,连那些违规在路中央摆摊的小贩,都觑著这难得约雨后新晴,殷勤地整理著物品或招呼著客人。
虽然想到要混入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而感到却步,但看到身畔的苏迪那充满了高度兴趣的眼睛,他按捺下心中的疙塔,微笑地护著她,投入人来人往汇集而成的流动人潮内。
吃著用草莓加上麦芽糖浆,冷却而成的糖葫芦,苏迪冷眼旁观地看著明彦。在拥挤的人群里,明彦正满头大汗地跟一堆不分男女老幼在旁边震天响的扩音器喧扰下,同那几个忙碌的妇人,大声嘶喊著要买这号称士林夜市第一的卤味,尤其是铁蛋。
回到台湾已经大半个月了,每每当她依惯例去哥哥的公司找哥哥时,二话不说地,哥哥总是指派这个尽责又老实的明彦当她的游伴,天天陪著她上山下海,四处游玩。
望著提著大包小包的明彦,苏迪又想起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哥哥,一肚子火立即又往上冲。什么嘛,人家大老远的跑回来看他,谁晓得他却老是冷冰冰的。工作、工作、工作,我的工作就不重要吗?
就算是超级模特儿仙蒂歌罗馥和歌迪亚雪花,日薪没有一万美元不开工,我苏迪杰弗逊也不遑多让,日薪早已经爬升到八、九千美元之谱了。可是,既然有决心放下如日中天的工作回来,为的是重拾我们久违了的兄妹亲情,不达目的,我是绝不回去的!
望著袋子裹一颗颗黑得发亮的小号铁蛋,苏迪扬起眉地盯著满脸笑意的明彦。
“这是蛋?”
“嗯。”被她狐疑的表情逗笑了,明彦不停地点头。
“可以吃?”看到明彦肯定的样子,她用竹签叉起一颗,又茫茫然地盯著他看。“怎么吃?”
哈哈一笑地拿过她杵在那裹的竹签,仰头即将那颗又硬又香的铁蛋送进自己口裹。
讶异地看著他的动作,苏迪睁大眼望望袋子裹其它的铁蛋,她摇摇头敬谢不已。
逛过了一摊摊热气氤氲的小吃摊位,苏迪用崇拜的眼光,望著那些汗流挟背,扯直了喉咙吆喝著的人们。
但越过一摊又一摊炒花枝、蚵仔煎、广东粥,还有大大小小的果汁店时,那股重重的失落感又浓浓地笼罩住她,令她再也提不起劲儿。
察觉到苏迪的异状,明彦诧异的将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啦?”对这个有著明朗笑容的女郎,明彦没法子阻止自己的心,就是对她的一举一动不能自已的关切。
也不明白老总是怎么想的,以往对这些纠缠不去的“妹妹”们,他总是快刀斩乱麻似的,轻而易举的令对方慧剑斩“情绪”。
但遇到了这位美丽又气质出众的苏迪,他却一反常态的拖延下来。每每在苏迪到公司骚扰时,即要明彦带地出去逛逛。
这项不寻常的举动,使老总和苏迪之间的关系,在公司内更是传得绘声绘影。
“麻雀变凤凰还是兢过我们这襄的露露、安娜、美丽!”
“是啊,看老总对她这么难分难舍的样子,看样子,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一点儿也不假!”
“你们说,她有没有可能像电影里一样,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
“难说哟,那么漂亮的女人……”
这类辈短流长,一直没有自公司裹的茶余饭后消失过,而每每听到这些辈短流长,总要令明彦为之气结。
面对无辜的轰迪,明彦更加地怜惜她。所以也就越发的肯放下时间精力去陪伴她。身为独子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生命中有个如此依赖自己的人,会是这么美好的经验。
因为逐渐地深入苏迪的生活,他越来越觉得面对几乎对生活完全没有应变能力的苏迪,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时髦亮丽的女郎,或许有能耐将自己打理得光鲜耀眼,恍如时装杂志上的模特儿,但论及生活所需的各种技能或知识时,她可就只会干瞪眼地打电话向他求救了。
“明彦,你睡了吗?”深夜三点半,应该是好梦方酣时,电话刚响起,明彦立即反射地接起话筒。
“扼……是苏迪?什么事?”原以为是老总的电话,没想到是苏迪,这使得明彦的睡意马上跑得无影无踪。
“明彦,我浴室的水龙头怪怪的。”
“嗯?”浴室?水龙头?明彦的眼前即刻冒出了水龙头那奇形怪状的小小图案。
“而且好像有人在窗外耶,我一直听到脚步声。好可怕喔!”不太确定她话的抖意是怎么回事,明彦直觉地一骨碌跳下床。
脚步声?太可怕了,要知道苏迪住的可是那家酒店的十楼,窗外有脚步声,这若不是苏迫在开玩笑,那么……想起这阵子报纸新闻老是在报导的蜘蛛大盗,明彦马上吓出了一身冷汗。顾不得外头潇潇雨声,他手忙脚乱地赶到酒店。
“明彦,你来啦!”一听到敲门声,她看也不看一眼门上的防盗眼,立刻大剌剌地开房门迎向他。
“你应该弄清楚来的人是谁再开门。万一是坏人,你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应变时间?”没好气地关上门,明彦紧张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浴室房、橱柜门,仔仔细细地检查著,连床底下也不放过。
确定房裹没有奇怪的现象后,明彦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转向她,两手一摊。
“你说窗外有人?”他说著用力一扯,那片印著幽雅花草固案的窗帘应声而撤到远远的那一侧,露出了黝黑夜幕中,映著点点霓虹的宽阔玻璃窗。
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推开厚重的双层铝窗,明彦朝苏迪招招手,要她来看看下方爱得渺小的景物。
“这裹是十层搂的高度,窗外不可能有人的,会不会是你听错了?”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检查几遍后,明彦不解地砖向满脸狐疑的苏迪。
“不,你坐到这裹来听!”苏迪拉著明彦,两个人挤在黑暗中静谧的床上。幽暗的室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地的混杂在淡淡花香和空调特有味道中。
苏迪发梢传来阵阵时灭时现的香气,和她那长而卷曲的发丝,拂在明彦的脸和手臂上,使得他不自觉地意乱情迷。
忆及了自己在这裹是所为何来之后,他只得努力地调匀呼吸,聚精会神地凝神细听。
稳住心绪之后,果然,黑暗中传过来一声接一声的噗噗声,令蟋缩在床单上的苏迪,更加地挨近了明彦。
虽然感到自己颈背上的汗毛,都已经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但接触到苏迪眸子裹的催色,他不得不强自打起精神,通著自己勇敢点,迈著大步地朝窗户走过去。
“明彦……”带著毋宁说是好奇大于害怕的表情,苏迪摄手蹑脚地尾随著他,踮著脚尖地在地毯上前进。
“嘘,你待在那边不要动,我过去看看。”明彦刚停住脚步,埋著头亦步亦趋的苏迪,随即迎头撞上他,在苏迪的闷叫声裹,他慌慌忙忙地举起手制止她。
“可是,我也想看啊!”苏迪倒是挺理直气壮地说。
“苏迪小姐……”心里有不祥预感的盯著她发呆著。
“明彦,我在蒙大拿州的家,每天都跟牧场裹的牛仔玩套马蹄铁,抓小野牛,或是到牧场去钉栅栏。如果真的有坏人,我可以帮你抓坏人!”苏迪兴致勃勃的望著他。
“扼,这……”那你又何必十万火急的将我自被窝裹揪出来?明彦带著疑惑的眼光看著她,但没说出口。
“其实,我根本不怕坏人,只是……只是……”苏迪说著腼腼地抓抓自己的衣角。“我昨天看了那个说鬼故事的节目……有一个女人说她住酒店时,有人浮在她的窗外瞪她,还要掐死地,所以……所以……”
明彦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难怪!原来是这个小妮子看太多了鬼话连篇的电视节目,所以在那裹疑神疑鬼的。
看样子她虽然是个外黄内白的“竹星妹”,也就是所谓的华裔,但她倒还是挺能接受一些中国式的齐东野语。
“明彦,好奇怪喔,是不是中国的鬼都不喜欢打扮自己?所以都是拖著长长的头发,被著一条白被单就出来吓人了。我们美国的女巫,最起码还会涂涂口红,描描眼线才出门。至少要诱拐小孩之前,还会先变出一间糖果屋,或者拿个红苹果给白雪公主吃。你们这裹的鬼,怎么这么直接又懒散……”喋喋不休地跟著没有理会她而笔首往窗户走的明彦,苏迪像个要看谜底揭晓的小孩般,整额头越过明彦向前张望著。
把苏迪的头往后推,明彦猛吸一口气,使劲儿将窗帘一扯,然而窗外仍是静诅沉默,映在窗子上的,只有彼此无言的影子僵在那裹。
噗噗声仍然没有停止,明彦讶异地循著怪异的响声前进。在疑惧到最高点之前,他盯著那似断线珍珠般的水滴,松了一口气地哑然失笑。
伸手探采那些凉飕飕的液体,明彦全副精神都自紧绷的状态中解除。他将落地灯、桌灯、嵌灯、壁灯全都打开,招手要苏迪到身旁,指指自窗框不停落下的水珠。
“是窗拢没有接好,所以外面下雨,这里头就漏水了。”解释完了之后,明彦扬起了眉告诉她。
“没有鬼?”苏迪颇为失望地朝外张望。
“嗯,没有鬼。”明彦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膀,把那些灯都关掉,然后往外走。
“好啦,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有……”
一室的静默令明彦诧异地回过脸去,见到低垂著头坐在床头抱著自己双膝的苏迪,他的心为之一动的走向她。
“苏迪……”举起手,但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明彦只得令手僵在半空中,尴尬而无话可说。
“我是不是闹了个大笑话?”难过地揉揉鼻子,苏迪笑得很勉强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其实,我也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以酒店为家。只是,我大老远地自纽约飞到台湾,就是为了跟哥哥聚一聚,但是他却连理都不理我……”
“老总它的行程表都排满了,我相信只要他有空……”说著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理由,明彦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而终至听不见。
“我想我的希望也不会太奢求,只要他能好好地陪我一晚,我就心满意足了。”双手交握抵在下颚,苏迪两眼像蕴含了无数水气,又像是布满了闪烁星光的夜空,低声地喃喃自语。
那晚她那落寞又孤寂的模样,深深地刻印在明彦的印象裹,时时刻刻地纠著他。
这么美又令人难以抗拒的美人儿,老总怎么可以就这样的冷落她!想到这裹,明彦觉得有股义愤填膺般怒意,直往他脑袋冲,心里那个想法也逐渐明显清晰了起来——***
“老总,这又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你只要……”趴在江成儒那乱得吓死人的桌上,明彦嗓音嘶哑地和办公室内鼎沸的人声、传真机、电话,以及进进出出送著最新消息的业务员们奋斗。
“闭嘴,我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闲去管这些小事!”肩和脸颊间夹著电话,成儒的眼睛紧紧地盯著电脑萤幕上不停翻动的最新股票行情表,头也不抬地大吼。
“可是,老总,她一个女孩子……”
明彦的话还没说完,成儒已经一个箭步的冲过去,双手跩住了明彦的前襟,面无表情地盯著明彦的眼睛。
“明彦,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公司现在的情况才对。因为前几年的大肆扩张,几乎所有公司都盲目地跳进股市,现在碰到经济不景气。而我们公司多多少少也受到影响,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公司能在同业普遍没工作可接的现在,还能维持平均每个月有近三件工作在手里运转的原因吗?”将肩颊问的电话摔回桌上,成儒又叨著烟,喷出浓浓的一道烟雾。
“因为我们公司最近所推出的商住合一别墅群,得到最佳建筑奖,所以越来越多的建筑商主动找我们合作建大厦。”想到今午的年终奖金似乎有望了,明彦心里忍不住轻飘飘了起来。
“这就是了。既然如此,我怎么可以浪费时间去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要知道,黑心的史昭晴跟她爸爸随时都虎视耽耽的准备并吞我的公司。为了要抗拒他们父女俩,我必须全力以赴。明彦,你也一样,明白吗?”成儒言简意骇地拍拍明彦的肩膀,自顾自地又接起另一通电话,眼睛则忙著在手里的文件和电脑萤幕间穿梭。
“我明白,可是……”
“唔,很好,有共同的危机意识。好啦,快去把跟桢祥营造厂约合约找出来,我听说他们这回打算在中正机场的二期航站扩建工程中,和某些民代跟黑道挂钓围标绑标。我们得琢磨琢磨,万一他们要是跟黑道有勾结,我们得小心提防,如果他们被起诉的话,我们余下的工程款项或会出乱子。”指著报纸上斗大的标题,成儒淡淡地说。
“是,呃,苏迪……”虽然明知没有多大效用,但明彦还是忍不住想再为苏迪说说情。
“还有,横滨公司正野心勃勃地想要兼并我们公司,要知道,虽然我手裹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史昭晴有百分之十,她爸爸有百分之三十,三十比四十,我们还是得戒慎警备,要是他们联合其他的百分之三十股份,那我们可就完蛋了。”冷冰冰地说著,成儒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想到这一点,明彦的表情为之一黯。说得也是,这老总的脑袋裹不知装了什么,离婚时,将他们结婚初所买的股票都让给史昭晴也就罢了,他老大竟然把继承自他父亲的股票,也予取予求地任史昭晴削走了一大块。
明明是他老爸所留下的公司,演变至今,他手裹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另外百分三十是在他已经跟他老子离婚的妈妈手中;而最可怕的是,连他的前妻跟她老爸都有比江成儒多的百分之四十。
再加上豪华法拉利跑车,令人眼红的大别墅……总之,这个厉害角色史昭晴,可说是在这场婚姻中捞走了油水,令人不得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想到苏迪那充满期盼的眼光,明彦直感到非说不可,但鼓足了勇气支吾半天,又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
而眼前那个像无头苍蝇般施展七手八脚的抓著电话、资料、报表的男人,早已不理会呆呆地杵在那裹的明彦,正透过电话及电脑网路,一一地向部属下达命令。
垂头丧气地踱出老总的办公室,明彦瞪著密布电灯、侦烟器、洒水头的天花板,他的心情又开始沉重了起来。
***
天气越来越热,虽仍有似乎永无止境的阴雨绵绵,但只要一放晴,居住在这丛尔小岛国的人们,已经于隐隐约约中嗅到了夏天的气息。暴雨总是在出人意料时骤降,在她扫过裙摆后,紧接著而来的,是暖烘烘的薰风。
挥汗如雨地赶到苏迪所说的地方,明彦眼前一亮地望著眼前的俪人儿。削肩的亮黄色短T恤、湖蓝绿色的短裤裙,腰际绑著件乳白色的针织大毛衣,背著她所惯常背著的大背包。
“明彦你来啦。”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苏迪甩著两条粗粗又冒出不少发丝的辫子,一脸笑意迎向他。
“苏迪,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呢?”虽然是星期天,但自老总宣布全公司进入紧急状态之后,明彦就很认命地跟著那个工作狂,放弃了所有的休假,连星期日例假也乖乖地到公司加班。
“今天是星期天耶,你还要到公司上班啊?”将手里的冰淇淋塞进明彦手襄,苏迪边添著自己手中那支冰淇淋边提醒明彦快些添一口,免得流得到处都是。
“没办法,公司裹事忙。你想到哪裹去?”眼看著天色渐暗,明彦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带她上哪儿。
对于苏迪,明彦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做何打算,也不明白老总到底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一天接一天,转眼间,自苏迪出现在办公室外大吵大嚷那天,至今也已经两个多月了,但老总仍然是采用他的拖字诀,每次都打发他去陪苏迪。
随著跟苏迪的越来越熟稔,明彦发觉自己有点异常地盼望能见到她。她是个大孩子般的女孩子,以它的破国语还有蹩脚的台语,每天用初生之犊般的精力跟勇气,凭著张语焉不详的地图,流连忘返地踏遍台北市街道。
当然她也有黔续技穷的时刻,或是被混乱约台北交通搞得昏头转向的时候,此时,她会找个地方歇歇脚,再急电到海顿企业,而明彦这个救火队,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裹赶去救驾,因为……明彦这辈子恐怕很难忘记当他赶到那条恶名昭彰的黑街,看到苏迪正兴致勃勃地蹲在那里,跟那些恶形恶状、吐著槟榔汁或磨著扁钻的地痞流氓,呼么喝三地往缺了好几角的破碗公内,一把又一把地扔著骰子,用她实在刺耳的洋腔洋调叫著“七点”时,他的心脱差点因为负荷不了这种刺激而罢工。
要不然她小姐就是花几张大钞,软硬兼施地买下人家的吃饭家伙,钻进钻出地在车阵中叫贾著玉兰花。大概是难得有这么漂亮的玉兰花小贩,结果那天在海顿企业前的那条大马路上,破天荒的塞车塞了足足三个小时。
而原定那天到日本出差的老总,为了这少有的交通阻塞缘故,硬要得改班飞机再出国。
当然,由于她久居国外的关系,对一些已被善钻漏洞的台湾人所纂改意思的中文,她小姐根据她仅有的中文程度,望文生义,著实也闹了跑“纯吃茶”这种地方吃白眼!或是被茶室的人认定找碴,而被泼了一身冷水的糗事。但即使如此,她小姐还是乐此不疲地四处乱逛。
所以,当明彦见到整个人颇得格外清爽的苏迪时,他真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明彦,你自己不是告诉我,等这批电梯公寓的cAsE推出之后,哥哥就有空可以陪我了?”挨著明彦的肘,苏迪眼尖地看到那个绑著粉红色缎带的小丝绒盒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明彦的口袋中掏出了那个漂亮的盒子。“哇,好漂亮,这裹面是什么?”
盒子被苏迪摇晃著发出喀喀的声音,明彦没好气地一把抢了回来,斟言酌句地考虑该如何告诉她。
“扼,这是老总要我帮他送去给大富豪的梦露,是他分手的礼物。”硬著头皮,明彦低声的据实以告。
“礼物?”想到回到台湾至今,仍未能好好的跟哥哥聚聚,以叙兄妹之情。而哥哥却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跟那些什么娜娜、梦露、美丽们鬼混,苏迪闷哼了几声。
“这样吧,你不是喜欢吃日本料理吗?我们今天就去吃日本料理。”眼见她的脸色阴晴不走,明彦只得赶紧拉著她朝另个方向走,记得那个角落似乎有家闻名的料理店!
“跟你?”苏迪实在没法子控制自己,但接二连三的被遗弃,一吹又一次的哄,让她这样一回回地希望落空,她已经气得快没力了。
“是啊。跟我,不好吗?”明彦尽量在脸上堆满了笑地回道。
猛然地摇摇头,苏迪闭上了眼睛,久久之后才再睁开眼。“不好。”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现在也没有选择了。”
苏迪夸张地撩撩她被荷西修得太短而参差不齐的鬓发,瞄瞄满脸期待又怕被拒绝的明彦。“好吧,反正我自己一个人吃东西也挺没意思的,就随你吧!”
带著苏迪,明彦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所有人眼光聚集的目标。高姚美丽的苏迪,像盏聚光灯似的,收集了大街小巷上的目光。
懒洋洋地靠在这间闻名的日式连锁店里,苏迪连看也不看菜单,立即连珠炮似的点了一大堆的食物。而且她所说的还是非常纯正的关东腔日文,当场令那些看样子从没好好坐下来念三天书的懒散打混侍应生傻眼。
还是经由明彦的翻译,他们才总算好不容易地摘懂苏迪所要的食物。
“明彦,陪我喝杯酒吧!其画荷西规定我不能喝,可是我的心情太坏了,一定要喝!”帮明彦倒著酒,苏迪龊起眉头我明彦干杯。
“荷西?我也不太能喝,况且现在公司正处于危急存亡之际……”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明彦还是一杯接著一杯。
“哼,那我还把你拖出来吃饭、喝酒,我真是太不应该了……唔,我真是个坏小孩,BADGIRL,以前我妈妈都这么骂我!”想到刚去世未满周年的妈妈,苏迪的心情又跌进了谷底。
“这没什么,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苏迪,关于老总送那些女人钻戒的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了。她们跟你不同,你是老总最特别的“发现”!真的,我发誓!”想到老总至今还没交代他买钻戒用以打发苏迪,逼得明彦不得不相信,苏迪在老总的心目中,必然有著极重要的地位。
“那是当然的!哥哥那个工作狂,何时才会休息呢?”挟起了铁板上烤得滋滋响的牛排,苏迪尝了一口直点头。“我继父在蒙大拿州牧场上的碳烤牛排很不错,但用这样的铁板烤,滋味也不赖。”
看到她陷入沉思的样子,明彦在脑海裹想像著苏迪所形容的景象,奈何他怎也难以将眼前这个娇滴滴,并且时髦的都会女郎,跟牧场那种粗犷的地方连在一儿。
“唔,我是在台北,正确的说是在三重出生的,七岁的时候跟我妈妈嫁到美国去的,高中毕业后,因为一心一意想当演员,所以翘家到好莱坞。因为家人反对而断了我的经济援助,所以找拚命地兼职打工,日子过得挺辛苦。”想起那时为了想在夜间去上演员学校的课程,她白天得在麦当劳计时打工,偶尔也到加油站去充当加油工的日子,苏迪露出了感慨的笑容。
但此时坐在她对面的明彦可就笑不出来了。根据这些天来,他天天坐在员工餐厅里,不管愿不愿意,有心无心都会听到的流言,再加上苏迪的自我剖析,酝酿而氾滥在明彦脑海裹的,有如电影“风月俏佳人”中的那一幕——
李察基尔所饰演的有钱人,驾著豪华轿车,向伫立在街旁路灯下的流莺……当然,也有可能是茉莉亚罗拔丝向他搭讪成功,总之,是一拍即合。
而在明彦逐渐膨胀的想像空问中,只是将李察基尔和那个有张大得吓人的嘴的茱莉亚罗拔丝,代换为老总和苏迪而已。
不知为什么,各种想法都不请自来,在明彦的脑袋裹追逐显影,令他更是感到有股气悠在胸口,狠狠地几乎要将他的胸给撑炸了。
“唉,结果真应了那句话,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田。好不容易我终于闯出了点名堂,妈妈却因为癌症而去世。回想当初我真是太不应该,妈妈一定很寂寞,我却任性地跑去作什么当大明星的白日梦……可是,等到我悔悟时,却已经太迟了……”苏迪凝视著映在杯中的灯光,幽幽地说。
因为受妈妈过世的影警,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亲人。
继父是个爽快的典型农夫,或者说他是个牧场主人,粗壮热诚,将随母亲嫁过去的小女孩视如己出,但他终究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就是出于血缘的牵引,所以她将所有的工作停顿,闲关千里地跑回这块在记忆裹早已褪色了的土地。想念哥哥,想知道他好不好,茫茫人海中,只剩他们兄妹两人是至亲手足,这是当她兴匆匆地踏上这时隔十六年的归乡路途时,唯一充斥在脑海裹的念头。
谁知……想到这里,苏迪挟起那块酥嫩的日本豆腐,狠狠地塞进嘴里,撑得她小巧的鹅蛋脸上鼓胀起两颊。
“谁知道等我找到哥哥时,他竟然已经把我给忘了!”越想越生气的苏迪,端起酒咕噜地灌下一大半。
“苏迪……”明彦虽想制止她酗酒,但动作没她快。
“哼,我只希望他能陪我一晚,让我再重温旧梦……”眨著水汪汪的眸子,苏油的眼神已经迷离地回到幼年时光,愉快地回想著当马给自己骑的哥哥……带著自己爬树捉知了、网蝴蝶、到小河裹捞小蝌蚪的往事。
坐在对面的明彦见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更是直接沉到谷底,食不知味地猛灌著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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