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年连声道:“不敢,不敢。”后背不禁直冒冷汗。
闹出这么一出,宴席结束后大伙儿很快便散了,才子们也没有留下来继续附庸风雅。
柳震接了凤娘坐上自家马车,见她一双翦水秋瞳里藏着淡淡轻愁,忙道:“我的娇娇儿怎么了?谁让你堵心?”
凤娘露出三分委屈的样子,“二姊是侯府千金,嫁进杨家也不算高,而且是杨姊夫自己相中的知心人,这才过了多久,杨家上下竟联手欺负负二姊。你说,谁家的正妻不想生下嫡长子?二姊自然有给小妾喝避子汤。”
“可徐姨娘和牛姨娘竟能双双有喜,还挑今日闹得人尽皆知,只有我家才女二姊会傻傻地掉进别人挖好的坑,这事若非杨家长辈和杨修年默许,两位小妾身边的丫鬟、婆子敢瞒得死死的吗?二姊这当家主母只怕也是花袈子,中看不是用,实权都还在杨老太太手中,底下的家奴才敢欺上瞒下。”
柳震没有多少同情心,只安慰道:“静王已敲打杨修年,不许宠妾灭妻。”
凤娘嗤笑,别过身子道:“男人总以为给了女人正妻之位,让妻子管家就不算宠妾灭妻,自以为立身清正呢,真真可笑。”
柳震笑着摇首,“那你说,该当如何?”
“杨修年若当真敬重发妻,给她当后盾,那两名小妾敢起么蛾子?就算杨老去人偏心娘家人,也不至于当众给二姊没脸。”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后院女人之争。”
“说到底是欺负我们没有母亲护着,祖母年纪大了,身分摆在那,不会轻易登门,杨家那两个长辈就看准了我们姊妹好欺负——”
“停停停,怎么扯上你了?她是她,你是你,杨家是杨家,我们柳家二房绝对是你说了算,谁敢欺负你,为夫立即替你出气!”
凤娘含情脉眯地道:“女人的心眼小,情感脆弱,禁不起男人的负心伤害,怨不能,恨不得,为了好好活下去就只能不爱,没有爱才没有恨。什么大度贤良容人雅量,全是欺世盗名之词,只因为善妒是七出之一,就逼得女人只能假惺惺地过一辈子。”
柳震刮一刮她小巧的鼻头,安抚道:“善妒的人是我,回了家我就想霸住你,我不要你去关注别人,包括女人,什么小妾、通房,我可不要你分心去在意她们。”
她扬了扬唇角,“妾身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他失笑道:“我又不是色中饿鬼,更不想因小失大,一旦凤娘不再心悦于我,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巧言令色!”
“能博得佳人一笑,巧言好啊,木讷多惹人气闷。”
“奸商,什么话都敢说。”凤娘低眉浅笑,越加显得容光潋滟,还多了几分女儿娇态。
柳震眉眼间都是爱意,他可不想让杨家那点破事影响凤娘的心情。
杨修年犯蠢,他可不蠢。身为庶子、庶女不是错,错的是这个社会人人会低看你。
你才情比他人好,样样出色,人们便拿你的出身攻击你;你若是一事无成,混吃等死,人家正好落井下石说贱妾生的就是差,果然没出息。
谁教当今皇上是嫡出,太子还是嫡长子,太子妃也连生三子。上行下效,世人自然看重嫡出的身分。
柳震自己受够了庶出的不公平对待,如今能够当家作主,又娶了名门贵女为妻,自然要为后代子孙好好谋算。
杨修年自诩文人风流,其实是色令智昏,还沾沾自喜。
他若是知晓今日会发生此事,肯定会喊冤,他事前真的不知小妾有孕,但没人会相信,想也知道,小妾进门才半年便抢先怀孕,肯定是宠爱小妾冷落正妻。
柳震说他犯蠢,是因为他将妻妾相争的家务事搬到台面上,让同僚笑话。
作官的人大都表里不一,暗地里笑话你,表面上还一团和气,等杨修年发观自己在太子心中的评价下滑,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想想就偷快,柳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第十四章三房母女霸道无耻(1)
六月中旬,艳阳高照的好日子,端足了姿态的柳三太太终于请官媒说亲,柳况和薛丹桂订下婚约,立了婚书。
到了八月初八,秋高气爽,柳世子和乐平县主的嫡长女柳洁出阁,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有一半是忠毅伯补贴给大孙女的,柳三太太眼红不已,告诉柳三爷,待柳汐许了高门,也要忠毅伯拿出一半嫁妆。
柳震大方地送了一箱西洋货给柳洁添箱,柳三太太又胸闷不舒服了。西洋货不是稀罕物吗?他送的那一箱怎么看都比薛家送来赔礼的那一箱大。
柳震问过凤娘了,凤娘知西洋货是新鲜物,却没有特别喜欢,所以他便送出去了。
柳洁嫁给高家三公子,亲戚多,妯娌多,给一箱西洋货,方便她日后作人情送礼,乐平县主和柳洁都非常高兴。
凤娘额外添了两套赤金镶宝石头面,算是交好乐平县主,毕竟她是当家主母。
柳世子和柳洁、柳泉均讶异柳震夫妻的慷慨,毕竟他们早已分家。
饱尝人情冷暖的柳世子满眼含笑地和柳震下了一下午的棋,柳洁姊弟深感他们比三房那家人好多了,不会见人家好就嫉妒,见人家不好就鼻孔朝天,都内心感激。
乐平县主则是带着凤娘忙进忙出,凤娘此番终于将伯府的亲友、女眷全认识了一遍。这对于新媳妇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情往来,乐平县主等于代替婆婆的角色手把手教会凤娘如何立足于亲友之中,风娘心里感激,抄了一册食谱作回礼。
至于柳三太太则忙着出风头,顺便含蓄地告知众亲友,她家况哥儿不是年底便是明年开春娶媳妇,大家记得准备啊!
忠毅伯府热热闹闹的,等三天后柳洁回门完,家里的喜庆气氛才淡了。
凤娘特别留意了一下柳洁的陪嫁丫鬟,回事处江管事的养女碧桃果然没有跟随柳洁陪嫁去高家,反而留了下来,调去柳泉屋里作二等丫鬟。
看来江管事不简单,通常小姐的贴身丫鬟只要不犯错,会有三条不错的出路,其一,年纪比小姐大了好几岁,有的由父母求恩典嫁出去,成为自由人,或是许给府里的小伙子,小姐出嫁时一家人当陪房跟过去;其二,年纪跟小姐差不多大,陪嫁最后成了姑爷的通房;其三,许给姑爷家的仆役长随作媳妇,帮小姐拉拢夫家的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奴才、丫鬟之间也会明争暗斗,有靠山的便能在主子身边伺候,没靠山的所有脏活、索活都会落在身上。
像碧桃这样貌美伶俐的丫头,倘若父母真心疼爱,求主人恩典除去奴籍,嫁给外头的小商户或小地主为妻,暗地里又有忠毅伯府的招牌护着,不怕地痞流氓欺负,小日子肯定能过得有滋有味,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怕就怕一颗心太大,舍不下府里的花团锦簇、亭台楼阁,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绫罗加身、锦绣堆砌,翻身作主子。
凤娘支着腮翻看一卷游记,回想着前世金梅娘如何谈到碧桃这丫头。
冬月端着一碗红枣银耳汤来,笑道:“大奶奶又在看大爷自个儿编的游记?这都看三天了,且歇一歇,桂嬷嬷亲手炖了甜汤。”
凤娘接过盖碗,随意道:“女子不方便出门远行,看些书增广见闻也好。”
她喜欢翻阅《武林旧事》、《东京梦华录》、《元和郡县图志》一类的书,上面记载了那个时期的地理风貌、自然习俗、民间的吃食与娱乐等等,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