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理亏心虚,而是她的态度令人匪夷所思。过去曾自称怀了他孩子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信誓旦旦的说着,指天画地坚称孩子是他的骨肉,就只有她是率性的转身就走。
不知道她是否和孩子的父亲共结连理?大学生结婚生子已经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了,只要两人有能力养家活口,又都是成年人,这也不是犯法的事。
只是……
甩去脑海里的想法,顾学维不让自己沉溺在回忆中。
“在想什么?”一道令人骨酥心麻的声音响起。
莎朗·伯纳萧跟着顾学维经过了十余小时的飞行,但脸上的妆不仅仍是完美无暇,身上的华服也是飞机降落前才换上的,美艳得教人看不出一丝疲态。
身为名流的她,名字与身影时常出现在各大媒体上;而为了不辱没自己的格调,她总是要求自己将最完美的一面示人,绝不让外人见到她身上有一点散乱的模样,即使她只是出门取邮件也一样。
她的外貌符合他评鉴女人的标准:波胸、水蛇回、蜜桃臀,带得出门、进得房门;惟一令人头疼的是她花钱如流水,挥霍无度。
在两人形同金钱交易的交往中,他并不对她的花费多加干涉,但是她的行为已经开始惹得母亲不悦,让他考虑要中断两人的关系。
“没什么,只是惊讶台湾的变化甚大,和记忆中有所出入。”顾学维自然地对她隐瞒心底真正的想法。
这一点非常的容易,因为女人之所以粘上他绝大部分是对他的钱币兴趣;只要他口袋里有多张没有上限的金卡,即便他是王二麻子也成了潘安再世。
当然,他不否认自己俊逸卓尔的外貌也是诱因之一,可是仍没有女人对他皮囊下的内在有兴趣,除了余柔珊。
“这里好落后,机场没有美国的先进,景致也没有欧洲美丽,真不知道你为何要来这里,去夏威夷度假也好过这里。”莎朗忍不住蹙眉抱怨。
这一趟飞行和去一趟巴黎采购,花费的时间差不多,但是所得到的结果却令人兴味索然。
眼前所见到的景致,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唐城在此地的分公司成立许久我都没来过,再不出现,有心人士会以为唐城不重视亚洲市场。”顾学维知道说什么可以让这女人闭嘴。
一听到他提起公事,莎朗便露出一脸的无聊状,她才不关心唐城要拿下哪个国家的市场,她只要顾学维能不断的提供她金钱,为她购置华服珠宝,给她豪华的生活便行。
她知道有不少社交名媛正虎视眈眈、觊觎她的位置,毕竟这是成为顾夫人的最佳捷径,她当然得看紧些。
她不在乎有多少女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只要他最后能再回到她的身边;而且,只要他尚未和任何女人安定下来,她都还有机会。
再说,到哪儿还能找到这么一个外貌与财力兼具的金龟婿呢?在男人堆里打滚多年,见到的金主不是垂垂老矣,便是其貌不扬让人倒尽胃口,若非他们身外镀了一层金,她可真会当场呕吐一地。
“你母亲都另结新欢,你也该娶妻了,不是吗?”莎朗偎入他的怀里劝道。
只是她的用词制造了反效果,顾学维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我明白中文不是你的母语,所以不必勉强自己运用成语。”
另结新欢?亏她想得出来,连坐在前座的司机都忍不住要耻笑她的愚昧。
顾学维按了个按钮,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隔板,阻止了莎朗因失言而让人看笑话的机会;在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社会里,她已经是备受注目的焦点,不必再让她因无知而招辱。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顾太太’进门?”莎朗不死心地追问。
“迎娶自己的婶婶是乱伦的行为,我无意成为众人唾弃的对象。”顾学维故意装傻。
“讨厌。”莎朗发嗔地抡起粉拳在他的肩头捶了下。“我说的是你自己的顾太大,不是那只老蝙蝠。”
顾家除了顾学维之外,所有人都和刘金芳不对盘,他们的家族聚会她是不被允许参与的;而所有的社交活动,不能以顾家人的身份参加,更是令她为之气结。
顾学维的母亲陈美梨——也是新任的凌太太,虽对她不假辞色,但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仍会忍受她的存在;但刘金芳对她却是如芒刺在背般,时时刻刻以犀利的言词讽刺她,让她几次想将手上的东西丢至她身上,令她出出丑。
但是她不敢,她了解中国人是非常注重人伦辈分的,她若敢造次,便是将自己进顾家门的路给堵死。
“别在我面前叫婶婶老蝙蝠,否则你就回西雅图去。”顾学维板着张脸喝斥。
虽然他也颇认同这个称号,但是基于礼教,他绝对不允许她再将这个称号说给第三人听,这会让婶婶吵得不可开交的。
在谈话之间,车子已经进入台北市区。看着路两旁出现陌生的摩天大楼,这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城市。
蓦地,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抹倩影,她是否也改变了呢?
※※※
说时间是疗伤圣药的人,一定正在地狱里受拔舌的苦刑。余柔珊握着香摈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自顾学维进入大厅,她身上的寒毛立即一根根地竖起来;这种感觉已经睽违六年了,陌生得令她几乎要遗忘它们。
看着他亲切地和丹尼尔站在一起谈笑,证实了她的直觉没有出错:这两人有亲戚关系。
原先她是不准备出席这场庆祝酒会,而是由公关经理代理,可是好巧不巧的是,公关经理的儿子选在今天出麻疹、发烧,她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她一向不乐意参加这种聚会,各路人马聚在一起,得闲的婆婆妈妈无不卯足了劲要为她说媒、相亲。
一个容易打发,两个稍嫌困难但还难不倒她,若是三人以上她便无能为力,只有被疲劳轰炸的分。
莫怪乎有三个女人便成市的说法。
自她出席亮相以来,香槟还喝不到一杯,便已经被强迫接下四场相亲宴,此时家里又没个长辈在,让她真找不出借口推辞。
现在又加上顾学维的出现,她开始怀疑今天是否是她的大凶日,她在出门前真该仔细拜读一下黄历。
再次见到他,又触动心里的伤痕隐隐作痛,令她下意识地伸手抚着锁心镯。它紧紧的贴合在左手腕上,并不会对左撇子的她造成生活上的困扰;相反地,每每当她写字时,便会看到它时时提醒自己是因为何事才戴上它的。
感谢酒会被挤得水泄不通,娇小的她被挤得快喘不过气来,也几乎被埋在人潮中,不是恰巧擦身而过还真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为了何事来到台湾?
想必不是为了她而来,余柔珊有自知之明,她相信在那日之后,她便像不被需要的档案自他的脑海中被抹掉。
他今日的出现着实让人摸不着头绪。
但是现下不能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她的当务之急是要让自己在被他发现前抽身离去。并非她羞于见他,亦非胆怯懦弱,实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敢相信自己能若无其事的和他四目相对,毫不在意地聊开来。
“柔珊,你要去哪里?酒会还没结束。”陈镇威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扯开嗓门喊道。
他的举动为她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令余柔珊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身子。实在不是他的错,只能怪场地嘈杂得非得这么喊,才能让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陈镇威,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赘肉,看得出来他花了时间、花了体力锻炼的;撇开性向问题不谈,他的确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只可惜不包括她。
或许正是如此,他也不将她当成追求的目标,而能够自在的和她说话,不必担心她别有所图。
“我只答应来露个脸,没说要待到结束。”余柔珊拿手当扇用力扇着。
亏得今天还是入冬以来最强的寒流来袭,会场里却热得她几乎要冒汗;况且再不走,前有想当媒人的三姑六婆,后有顾学维这匹色狼,不等今夜结束她便要殚精竭虑了。
“再等一下,我送你回去。”陈镇威频频地挽留她。
余柔珊柳眉微拧,思考着他的用意。“你不用特意附和你爷爷的想法,我是不可能答应和你结婚的。”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的作为。
被她点明心中事,陈镇威面上微红。“我是想你一个女孩于,要回老宅子路途有点远不大安全。”这个借口牢不可破。
可惜余柔珊早有应变之道。“放心,今天我是让赵叔开车送我来的,回去自然有他的保护。”
她口中的赵叔是为余仁发开了三十年车的司机,他每每出门非他的车不坐,即使是自己的孙子当驾驶也没得商量。
才说完,余柔珊便拿出手机发了个简讯给赵叔,感谢科技的进步,她不敢想象要在这里拔尖了嗓门讲电话,不只是丢人而已,还会引起她不想要的注意。
“你开始提防我了。”陈镇成了然地道。
看着他的神情,余柔珊知道他已经是无计可施。“你应该知道是你自己选了条不归路走,所以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替你解决问题。”
人多嘴杂的这时侯,她没将话挑明了说是想为他保留颜面,他是同性恋的事实说溜了嘴,明天肯定以头条见报。
“没办法,爷爷拿我的继承权当威胁,我必须听他的话。”这是为人后辈的悲哀,他也不能例外。
依他的能力要自行创业并不困难,但是只要陈老太爷没松口,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投注资金,即使他是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也没辙。
“你以为用结婚就能够摆平你爷爷?这未免太小看他了。我家的例子还没让你学到教训吗?”余柔珊反问他。
她并非危言耸听,只是深知老人家的冥顽不灵,没有任何的变通之道。
光是家里的闲事都快让她焦头烂额了,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烦恼别人家的闲享。
“我……”
陈镇威还想说什么,但被余柔珊抬手拒绝。“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提了,我赶着要回家。”
她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丹尼尔带着大队人马走过来,她的离开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但是她才一转身,便一头撞入一堵如钢铁般坚硬的胸膛中;即使时光荏苒,过了六年,记忆却回复得如此迅速,那专属于他的味道一蹿入鼻尖,她便已知晓自己撞上了谁。
“柔珊,你要去哪儿呀?”丹尼尔以大而响亮的声音喊着。
这下子,让她想躲也躲不掉了。
天哪,她是什么时候忘了烧香拜佛了,所以老天爷才不将她归类在保佑行列之中?
一思及这个场面,她还真想找块豆腐一头埋进去闷死自己算了。
※※※
顾学维没想到自己对余柔珊会如此的念念不忘,居然在这挤得水泄不通的酒会中,准确无误地测知她的存在。
而当一个外貌英俊的男人靠近她,对着她的耳畔轻声细语的,他心中一把妒火蓦地油然而生。
她的衣着并不比挂在他手上的莎朗还要来得暴露。轻柔的丝质小礼服开了个波浪领,一条黑色的大技巾垂放在她的右臂上,衬出她的肤色白皙;宽松的腰线剪裁掩饰了她细瘦的小蛮腰,却更凸显她我见犹怜的气质。
见到不止是他,还有不少男人正用眼光意淫着她,不禁令他火冒三丈。他有股冲动想上前去,用他的外套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不让别的男人有机会看到她的任一寸肌肤。
想到这里他方才醒悟,他早已经没有资格如此做。
瞧着丹尼尔伸长了脖子在会场里来回逡巡着,他衷心希望丹尼尔口中所言的女子不会是余柔珊,任何一个女子都行,就是不要是她。
“看到了,在那里。”丹尼尔兴冲冲地说着,便一头钻入人群中,也不在意后头有没有人跟上。
“讨厌,怎么这么多的人嘛!”莎朗言不由衷地抱怨着,脸上还不忘保持她一贯的笑容。
在这种衣香鬓影的场合里,她的脑子里开始计算这些人所拥有的身家财产,若有可能她毫不客气地在他们身上捞上一笔,钱没有人会嫌多,只要有利可图她不在意放顾学维鸽子。
也许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法对他反而有用些,说不定他会在惊慌之余将她定下,而不是让她一个劲儿的瞎猜他的心意。
“你别以为这儿没人听得懂你的话,小心祸从口出,别让自己出糗。”顾学维尽朋友之谊提醒她。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光还是不肯稍稍自余柔珊身上转移,令他恐惧的是,丹尼尔是朝着她而去。
仗着身高的优势,莎朗也瞧见了余柔珊的存在。“天,那女孩成年了吗?”她惊讶于眼前所见,一个有如糖瓷娃娃的女孩。
白皙的肌肤粉嫩透明,摇曳生姿的体态说是自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一点也不为过,和她一比自己便显得老态微露。
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头升起,她转过头去看向顾学维,惊讶于自己的发现,他竟然忘了身旁还有她的存在,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女孩不放。
“瞧她没胸没屁股的,还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发育不良。”出于自我防备,莎朗采取了贬抑对方之策。
见顾学维不答腔,她当他是默许了她的说法,于是更加卖力地贬损这个她还不认识的女孩。
“丹尼尔还真不知道是迷上她哪一点,或许他有不为人知的恋童情结。”她愈说愈夸张。
顾学维没理会莎朗的批评,他明白就算余柔珊听到了,不会将它当成一回事,更不会当真。
惯性真是可怕且要不得的行径,想来也不过才见到她一面,连话都还没能说上嘴,他却开始为她着想担忧,令他不禁冷汗直留。
“柔珊,我向你介绍,这是我的堂哥顾学维,别看他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他的脑筋可比老学究还要古板,坚决不使用英文名字,不过也好,总比在自我介绍时要说上两回名字要来得方便。”丹尼尔自顾自的拉拉杂杂说了一串,也不管旁人有没有听入耳里。
他才不理会别人的反应,光是看到陈镇威和她腻在一起他便醋劲大发,直想卡位进入他们之间,隔开他们,无心去细想顾学维和余柔珊尴尬的举措。
其实,也没有其他的人发觉到他们不自在的反应,除了脸色在一瞬间白了一下,余柔珊客气虚应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她主动示好伸出手和顾学维握了握,干脆利落的应对方式,丝毫不拖泥带水。
柔软滑润的柔荑还是和以前一样,轻轻一握便令顾学维心旌荡漾,想要将它紧握在手中,仔细回味暌违已久的触感;但是她却毫不留恋地自手心退去,态度疏远得好像他们是今日才相识似的。
“听说余小姐已经和丹尼尔论及婚嫁,怎么不见你到顾家拜见长辈?”顾学维绷着一张脸,语气不善地道,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烟硝味及醋酸味。
“顾先生一定是误会了,自始至终我和丹尼尔都只是朋友而已,谈不上论及婚嫁。若是我得嫁给每个朋友,依我的年龄不早已嫁了多次。”余柔珊的语气也不遑多让,尖锐得教人难以招架。
顾学维呆愣一下,没料到她居然会大刺刺的反驳,让他被堵得无话可说,脸上无光。
想她以前多像朵解语花善体人意,反观现下倒像朵多刺的玫瑰,要摘下的人得要有被扎得满手血的心理准备。
“那这位想必也是你的‘朋友’喽?”他不顾礼节只以下颌点向陈镇威的方向。
若说余柔珊有什么样的劣根性,那就是她属梅花性子了,这是好听一些的形容,更直截了当的说:便是人欺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而且在这个时候她的笑容会益加的灿烂。曾经受过她教训的人都明白,不能与她正面冲突。
“不,这位是我家的世交。”她拢紧手臂上的披巾裹住自己。“实际上,他才是我家长辈属意的女婿。”
言下之意,丹尼尔并不在她的考虑里。
她将他的爱慕之情硬生生的砸回他脸上,谁知丹尼尔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更激起他的战斗力。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就算你已经嫁为人妇,我还是会等你重回我的怀抱。”丹尼尔自以为是的说着。
闻言,余柔珊的脸色变了,冷不防的颤抖一下,开始觉得自己穿的衣裳太过单薄。
“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她完全拿丹尼尔没办法,只想赶紧逃开这里。
不顾众目睽睽的情况,她一反常态地拉下陈镇威的头,在他的脸颊印上一吻,这是她前所未见的惊人之举。
见状,顾学维双拳紧握,全身不住地发颤,她的举措令他更是气愤难当,几乎要一拳揍向陈镇威的脸。
让他克制住没有冲动行事的原因,不是他的修养到家,而是挂在他手臂上的莎朗使力拉住他的缘故。
而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游走过一口的陈镇威,还大大方方的挽起余柔珊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两人双双走向门口。
顾学维的目光有如地狱之火般炙热,让余柔珊感觉到先前的寒意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仿佛快要被他的眼神给烧了。
不愿让她这么轻易逃脱,顾学维顿失了理智地祭出狠招。
他开口道:“不晓得他是否知道自己并非你的第一任丈夫,还有你的孩子的存在?”
他的话犹如一颗核子弹投下,炸得全场安静无声。
所有人先是被他的话震撼住,而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她是否真如他们所见到般的美好。
余柔珊身子僵了一下,毫不意外他会用这个手段来攻击她,她深吸一口气后,说:“我想顾先生一定误会了,我未曾嫁过任何一人,更没有孩子。”
她甜美的笑容仍漾在脸上,让人无法怀疑她的说法。
其实,她说的并没有错,而即使有心人想去追根究底,所有的事实也都和她的说法并无出入。
然而,她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顾学维骇住了。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让愤恨嫉妒给蒙蔽了理智,竟然将她的秘密给公诸于世。
他看向她勉强装出来的笑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她再一次没有给他弥补的机会,转身便自他的眼前消失在人群中,留下的是他为悔意哽在喉头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