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名希看着眼前一身洁白直裰、宝玉一般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半晌移不开视线。
想她自诩绝色绝才,从不为任何男子心动,竟会在第一眼便对他倾倒?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也有违她的常理。
是啊,她自有一套标准,自命清高,宁折不弯,向来对“挽香坊”的寻芳客都是冷若冰霜、不假辞色,纵使对方捧上金山银山,对于入不了她眼的人,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如今只是看着他,她的心跳便不自觉地加快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即转身离去。
“小生湛玉振,听闻小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鲁莽前来,只想将湛某画的一幅字画送给小姐就走。”
语落,他一双含笑的眼睛直睇着她,说是莽撞却也含着几分未染俗尘的率真。
赵名希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吩咐贴身丫鬟紫儿道:“去拿过来。”
紫儿跟在赵名希身边四年,何曾见过小姐这般?她连忙从那少年公子手中接过画轴,在赵名希面前打开来。
一时间,赵名希又被那幅字画给牢牢的吸引住了。
笔墨酣畅,画风如其人,字体也如其人,全都让她错不开眼。
“这是……公子画的?”
她确实很震撼。
她眼界一向高,当今世上只有字画大家兼音律大家言青能令她折服,但此时,那字、那画、那人……竟全都入了她的眼。
“我知道这么说是冒犯了,但我觉得小姐会喜欢这幅画,故没多细想便送来了。”
她看着他脸上那俊朗的笑容,如此毫不矫饰的直白更显得他性格之中的真诚可贵。
大周江山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在这乱世,还能有幸遇见他,这是老天对她最后的眷顾吧?
在堕入风尘之后,她本已不对幸福做任何妄想,没想到竟还能遇到一个可以相许终身的知音,老天可怜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特让这璞玉般的男子来与她相识。
顷刻间,她便决定将真心交付给他,能得此佳郎,她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可是,做为一个女人,她仍想试探他的真心。
她凝视着仪容雅秀的湛玉振。“公子难道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为正房妻子?”
她出身烟花柳巷中,即便再清高,仍是难登大雅之堂,而娶妓为妻也有反大周礼规,甚至纳为侧室也会遭人垢病。
“小姐这是什么话?”湛玉振有些激昂的说道:“我湛玉振此生只娶一房正妻,身旁断不会有多的侧室,若小姐肯委身下嫁,小生求之不得,定以正妻之礼相迎,绝不会委屈了小姐!”
赵名希动容了,他竟然愿意娶她为正妻?
没多久,景阳城就盛传令无数风流士子神魂颠倒的挽香坊花魁赵名希的芳心已被从江南来的落拓书生湛玉振给掳获了。
赵名希虽然身在风月场所,但她色艺双全、洁身自爱,气质是妩媚中带着几分傲气,恃才傲物的性格更是远近驰名,平日只与高才名士往来,她见客不是凭财力,而是凭文采,能做上一首诗或画上一幅画才可能见到她的芳容。
自然了,诗不能随便作,画也不能随便画,诗要不落流俗窠臼,画要匠心独运才行。
虽然整个景阳城的男子都想一亲芳泽,不惜一掷千金成为赵名希的入幕之宾,但她却不肯轻易梳拢,人人都道不知要拥有如何惊世才华的男子才能与她缔结百年之好。
而谁也没想到,在此桃花盛开的时节,那个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
湛玉振的出现,就像在赵名希的心湖投了一颗石子,她首次对男子动了心。
湛玉振不光有一副举止潇洒的好皮相,他已是举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诸子百家,无不精通,还拥有满腹经纶,这点最令赵名希崇拜。
她的眼里原就只有读书人,如今日日与湛玉振抚桐琴、品香茗、论诗文,更是不待见其他人,她索性什么客都不见了,鸨母也不逼她,就放任她与湛玉振吟诗、作画、赏花、弹琴……
“嬷嬷,您真的不劝劝小姐吗?”紫儿很担心,她很清楚,那个湛公子虽有才华,可跟小姐往来的这段时日,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拿出来,小姐还把自己的私房取了大半给他用,而他竟然也大大方方的收下。
“这种事我还会见的少吗?”鸨母只哼了一声。“随她吧,这会儿正热着呢,什么话都劝不了,我若劝阻她,她还会怨我呢。”
欢场无真爱,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这种事她见多了,她不信湛玉振会娶她家希儿,等湛玉振拍拍屁股走了,希儿就会醒了,这时候就随便她吧!
日子飞一般的过去,转眼到了大比之年,湛玉振有心求取功名,赵名希也很赞同,她原就爱才惜才,心爱的男子有此雄心壮志,她当然很支持。
湛玉振只是一介寒儒,根本没积蓄,于是她买了一个小厮沿路照料湛玉振,且把体己私房全给了他做盘缠,甚至把所有的首饰都典当了,金额加起来估计就算在京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盘下一间铺子,另外再买栋四进的院子不成问题。
黄叶萧萧的秋日,湛玉振带着小厮上路了,赵名希送别了心上人,更是无心见客,她每日神思恍惚,刻骨的相思悠长,她整个人清减得厉害,所有的裙子都太宽松不合穿了。
鸨母依然没逼她见客,只吩咐紫儿好生照顾她,她很清楚,赵名希依旧是她未来的摇钱树。
虽然跟湛玉振相恋了一年,两人出双入对,但赵名希的声势不消反涨,她与情郎发乎情、止乎礼,仍然守身如玉,等待成为湛玉振妻子的那一日才要交出完整的自己,玉臂上的守宫砂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湛玉振一走,景阳城的男人更渴望她了。
好不容易,半年过去了,京里辗转传来消息,湛玉振高中了,一举及第,高中进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
赵名希欣喜若狂,整个人活了过来,她连忙托人买了一份登科录,亲眼看过了,他确实名列其中,她心中的喜悦笔墨难以形容,就如同薛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有苦尽甘来之感。
然而,湛玉振没有给她稍来半点消息,旋即入赘了刘尚书家,娶了刘府唯一的嫡女,成了尚书府的入赘女婿。
闻讯,赵名希不相信,她不死心,决意要去京城,要找他问个明白,鸨母二话不说,打点了一切,派人送她去京城。
到了尚书府,她求见,他不见,她坚持在门外等,五日五夜,总算等到他踏出府。
然而,见到了她,他却装作不认识她,在她面前和刘大姑娘坐上尚书府的华丽大马车扬长而去。
她心灰意冷的回到景阳城,不必鸨母开口,她让紫儿给她梳妆打扮。
她见客了。
只是从此不见文人,只见商人……
第一章 花魁成庶女(1)
“姑娘,该起了……”寸心冷不防大惊小怪的嚷了起来,“天爷啊!姑娘是又作了什么梦呀?怎么又在梦中落泪了,这回连枕子都给哭湿了呢!”
这么刻意的小题大作,骆佟自然是听见寸心的嚷嚷了,她紧闭着眼眸,努力抚平梦境里的余波荡漾。
是的,她记得一切,虽然她穿越做了骆佟,但她记得自己身为赵名希时的一切,很糟的是,她还经常梦见湛玉振那个负心郎。
两世为人,她至今还是不懂,桃花树下的深吻,情真意切,他怎么会一转身就负了她?她待他,还不够好吗?是京城的名利繁华迷惑了他的心,或者是,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真心待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