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哲颐在沸腾的小锅子里放下青菜,再加进些配料,拿起汤杓拌了拌。
「哪会?有菜、有肉、有蛋……超级营养的呢!」
平萍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自信回答他的疑问。「你平常山珍海味吃太好了,偶尔也该吃点清淡的,均衡一下。」
「呵,别把我说得像养在深宫的王公贵族。我也不是没过过刻苦清贫的生活啊!以前在国外求学,也是得自己张罗吃喝──妳看,我煮东西的架势还不错吧?」他把小瓦斯炉熄了火,将热腾腾的汤锅端到桌上。
「架势不重要,东西要好吃才行。」她笑着,把盛得满满、还冒着香气的「杂烩面」端到他面前。「吃吃看,清爽又营养的晚餐,你平常吃不到的。」
「嗯,汤喝起来很甜喔。」她自然地舀起一小汤匙的热汤送到他的嘴边,杨哲颐也很自然地将她喂过来的热汤喝下。
「当然啊,鲜鱼熬的汤,哪有不甜的?」平萍得意再舀起一匙汤。「这绝对比你家佣人炖的燕窝鸡汤还好喝吧?」
「嗯,好喝好喝,当然好喝……妳煮的比较好喝。」杨哲颐眼中带着幸福的微笑。「今天加班加太晚,难得能叨扰妳一餐,主人的心意重于一切,这锅面加了妳的用心,哪有不美味的道理?」
「只是一碗家常面而已,不需要说得这么严重吧?快吃吧,不然面要烂了。」
平萍坐下来吃面,一口一口的满足,像是吃进什么山珍海味。
他们相对而坐、相视而笑,一起呼噜呼噜吃着杂烩面,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幸福小夫妻,即使喝下一口最寻常的面汤,也是人间难得的幸福。
「妳都一个人吃晚餐,会不会很孤单?」杨哲颐疼惜的眼光落在她脸上,不断从碗里把「好科」都挑出来放到她的碗里。
「一个人,孤单是难免的。不过,久了也会慢慢习惯。」
她动容看着他细心体贴的动作,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竟是个这么感情细腻的男人呵!
「实在很难想象,妳每天都一个人下班,一个人煮晚餐吃饭,一个人睡觉──妳还那么年轻,过得却好像是老太婆的生活。」
「啊?」她促狭地瞠大眼睛,吐吐舌道:「有这么惨吗?还好吧?」
「妳是自虐狂吗?这样还不惨?」杨哲颐望着她喝了热汤后红扑扑的脸蛋。「我忙完工作巴不得赶快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舒服地吃饭洗澡,然后睡在自己舒服的大床上。像妳这样,吃喝睡都离不开工作场所……不觉得苦闷吗?」
「不会,工作让我有成就感。」她笑了笑,敛起双眸,他看不见她眼中浮现一抹落寞。
其实,她从小生长环境就是孤单的,父母各自忙碌讨生活,大部分的时候她还是得一个人给自己准备晚餐,一只锅子配着电视节目度过一餐。
「妳,果然与众不同。」她乐观自信的笑容最让杨哲颐感动,以前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这么倚赖和欣赏,现在他总算是了解了。
「对了,你留下来陪我吃晚饭,董事长不会生气吗?」平萍转移了话题。「现在的她,应该是最需要人时时刻刻陪在身边的时候吧?」
「她上医院去了。」提到重病的母亲,杨哲颐语气满是忧虑心疼。「就是她交代我不要去陪她过夜,她希望我来陪妳──」
「啊?是董事长的意思?」
知道是杨林秀莲的意思,平萍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
一方面感动董事长的用心良苦,另一方面是失望──他的温柔陪伴原来不是自愿,而是出于母命难违?
「妳别想太多了。」杨哲颐发现她眼中的失落,急忙安慰道:「我不是被我妈逼来的,这阵子公司那么忙,本来我就想留下来陪妳一起加班,也顺便尝尝妳的手艺。」
他很捧场地又添了一碗面,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嗯,我都吃第二碗了,妳也加油喔。」
杨哲颐吃得很开心,过去他没有这样跟女孩子吃饭的经验。
以前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女朋友,基于男性风度,他总得约人家上馆子去规规矩矩地用餐。在迷离灯光下,吃饭倒成其次,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使用刀叉盘皿都有规矩,彼此行礼如仪,吃久了实在没什么意思。
能把一碗家常汤面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杨哲颐自己也觉讶异──或许,就是这亲切的、放松自在的居家感觉,让他倍觉食物更加美味吧?!
除了母亲,大概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煮这样一锅什么都有的汤面一起共享吧?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加矫饰,平常是怎样在他面前就是那个样子,他欣赏她的单纯自然,也喜欢在繁忙工作中有她的陪伴……
他们把食物放在平常开会的会议桌上,杨哲颐一边吃着面还一边偷偷看着她,忍不住发出会心的微笑──
「怎么了?好端端地,你笑什么啊?」平萍不解地望着他。「我脸上长什么东西吗?」
「没有。」他回过神,定定看着她。「我刚突然发现,妳专心吃东西的样子,好可爱喔!」
「哇,原来你一直在偷看?你很无聊耶!」平萍红着脸嗔笑。
「呵呵呵,这样也脸红?妳真会脸红。」杨哲颐忍不住糗她。「刚烫熟的虾子也没妳这么红──快吃快吃,等下我还要去医院一趟。」
「董事长……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平萍将吃了一半的面碗放下,忧心忡忡问道:「那天池珈珈跑到公司来闹,我感觉董事长的体力真的大不如前了──以前,她骂起人来可是中气十足的。我刚来的时候,很多事都不懂,一天被骂个几次是家常便饭,每次被骂完耳膜都会隐隐作痛,那天她骂池珈珈明显威力减了很多。」
说着,平萍的眼眶微微地泛红,她舍不得待自己如女儿般的董事长受病魔的折磨,更不敢想象万一可怕的癌细胞要了她的命……
「哎,癌症……谁也没把握,既然都遇到了,也只能跟它拼了。」杨哲颐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别这样,我妈已经很脆弱了,我们更应该坚强才有足够力量陪她度过。」
「可是我好怕……万一董事长她……」平萍忍不住落下眼泪。
「平萍!」杨哲颐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妈不会有事的,有妳、有我,我们的爱会帮助她打败病魔,要有信心啊!」
抽起一张面纸,杨哲颐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
「知道我们在一起,她心情好多了,说不定她会为了想亲眼看到自己儿子拥有幸福人生,自然而然产生求生的意志,我们要比谁都乐观──平萍,千万要相信有奇迹,很多癌症痊愈的例子都是如此……」
「我知道。」平萍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会为董事长祈祷。每天,我在公司处理每一件事情,都想到董事长她以前对我的好,所以我要求自己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不能让董事长为公司的事情操心。」
「平萍!」闻言,他感动不已地用充满情感的语气轻唤。「真难为妳了,为了我们杨氏公司,妳付出得太多了。我是杨家的独子,还比不上妳只是员工……我妈的眼光真的超准,她真的没有看错人。」
「你光会说我付出很多,应该有点实际行动嘛!」平萍暗示地眨眼。「加薪最直接啦!」
「好好好,没问题。」他温煦笑了,疼惜地轻抽她的脸颊。「赶快吃,吃完早点休息,妳累了一整天了。」
「哪有人吃饱就睡啊?又不是猪?」平萍娇瞋笑道:「我去拿点水果,听董事长说你爱吃水梨,刚好有客户送了一盒台湾出名的高接梨过来,等等我削一个给你吃吃看!」
洋溢幸福笑脸的平萍去开冰箱找水果,杨哲颐把桌上的碗盘餐具收拾干净,想到过去他们之间曾经剑拔弩张,而今却如此甜蜜在一起共吃一锅面?
命运与缘分,真是太奇妙的东西。
「啊!好痛……」平萍不小心把手划伤了,急忙把沁血的手指含进嘴里。
「怎么啦?妳划破手指了吗?要不要紧?」杨哲颐放下手上的东西,紧张冲过来为她检视。「还好,伤口不大。待会儿帮妳消毒包扎一下就好了。妳喔,老是粗心大意的让人担心,怎么行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切水梨时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就切到了嘛!」她的手指被他紧紧按着,心中有甜甜的感觉──
「呵,妳真不该把梨子都切开。」他看着盘子里的水梨,摇头道:「没听说过吗?分梨、分离……多不吉祥啊!」
「厚!太迷信了,哪有这回事啊?谁吃梨子不是切开的呢?」平萍瞟了正在找医药箱为她消毒包扎的他一眼。
「反正,很多事情宁可信其有嘛!」他仍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紧张地检查她手上有没有割伤,那紧张专注的神情令她动容……
手指上的伤口不痛,心里却不断有股甜甜的微酸涌现──她未曾谈过恋爱不识爱的滋味,现在她经过了爱,感受了爱,她终于知道爱情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了!
爱,本来就是不需讨论解释,它是一种感觉,是就是了。
平萍不能否认自己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他工作很认真专注,更喜欢私底下总是带给她惊喜的贴心细腻,她看着自己手上不小心划到的伤口,微微的疼痛感觉传到心底转化成一丝丝的甜……
她像个幸福小妻子一般看着他吃梨,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他了,万一将来失去了这男人,日子将会十分的贫乏,平萍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此刻的她,只想把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他的样子全都仔仔细细地镂刻进心版里,再也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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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餐,杨哲颐挂念一个人在医院的母亲,便趋车前往探视。
平萍度过一个有他陪伴的精彩夜晚,正想好好泡个热水澡睡觉时,门外响起电铃声──
噫?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访客?平萍心中一面暗自思忖,一面踏着怀疑的脚步往门口一探究竟。
「妳……请问,妳是哪一位啊?」平萍微微将大门拉开一个小缝,从门缝中她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陌生中年女子──
「妳就是平小姐吧?」陌生女子以不太友善的口气问道。
「我是啊!这么晚了,妳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哲颐的阿姨,有点事情想跟妳谈谈……麻烦妳开个门,让我进去。」
阿姨?中年女子自称是杨哲颐的阿姨,那也就是董事长的姐妹了──
难怪她觉得女人的脸庞有点眼熟,只是她人老远的特地摸黑找来莺歌,是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平萍心里升起极端的、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请进。」打开门让她进到屋内,平萍把办公室的灯都点亮。
灯火通明的环境能让她充满勇气,因为平萍已经感觉对方来者不善。
「平小姐,妳真的是挺有心的。」林秀芳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冷笑道:「为了达到目的,还不惜搬到公司里面住,吃在公司、睡在公司,也难怪我们哲颐会想到找妳当顶替,演这场戏给我姐姐看。妳确实有本事!」
「妳、妳在胡说什么?谁在演戏?」平萍脸色发白,颤抖着双唇道:「妳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不必再演了!」林秀芳瞪大双眼恶狠狠道:「我刚从医院探视我姐姐回来,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妳再演啊就太不像了!」
「什么?妳去了医院?」平萍几乎快昏厥过去!
天啊,怎么会这样呢?董事长很少提起这个妹妹,感觉似乎不是很亲近,怎么她会突然出现在台湾,还已经去过医院了?
平萍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
也没办法确认林秀芳讲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林秀芳敌意的眼神如利箭般直射。「我是带着我姐姐的『旨意』过来的,她要我让妳知道──她不想养一只忘恩负义的大老鼠。
但是呢,念在妳为杨氏付出那么多心血和青春,也不好让妳太难看。反正,我们算是给妳台阶下了,自己看着办吧!」
「为什么?这……这是赶我走?我……我……怎么会?」平萍又乱又慌,事情发生真是太快了!
「还在我什么啊!」林秀芳见她一脸惊慌失措,知道自己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这女孩确实是很嫩,嫩得她只消一根手指头,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完全给撂倒了!
「妳跟着我姐姐那么久了,难道妳不知道我姐的个性吗?」
林秀芳阴恻恻地冷笑,决定来个趁胜追击。「我老实说给妳听吧,妳联合她亲生的儿子,一起搞了这场骗局,真是太小看我们做长辈的智慧了!
你们俩怎么可能会坠入爱河?真是笑死人了!我在加拿大也算是照顾过哲颐,这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太清楚啦,反正绝对不是妳这型的嘛──
而我姐姐更是了然于心,只是不想当面撕破脸大家难堪,妳要是还有点廉耻,包袱款款赶快滚吧!」
「我们其实已经不是──」平萍在一连串的轰炸中,勉强撑起一点力量给予还击。「我跟哲颐是真心在一起的!」
「真心?妳还真不是普通的不要脸啊!」林秀芳拿出她最大的本事──颠倒是非、挑拨离间。「也不去洒泡尿照一照?凭妳,算哪根葱?敢肖想我姐苦心孤诣、栽培出来的接班人?哼!我们珈珈也算是精心培养过的菁英份子,我姐姐都看不上眼了,何况是妳这个连台面都摆不上的打字小妹?妳啊,别妄想着要吃天鹅肉啦,现在事情都爆开了,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不,我不是那样的人……哲颐也不是……」平萍被林秀芳恶毒的话语攻击得浑身虚软,她无力坐在椅子上。
特别是林秀芳恶毒地说指称自己是「摆不上台面的打字小妹」──无疑是不偏不倚击中她内心最脆弱的部分,确实她心中梗着一个结,觉得自己配不上哲颐的出身高贵,此刻被血淋淋点出来更觉不堪……
「唉,在我面前不必装可怜啦!」林秀芳毫不留情。「那一套留着表演给男人看就可以了。哼!我女儿说妳可厉害了,还会演苦肉计呢!故意去撞柜子让男人有机会英雄救美──我看妳啊,根本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想疯了!」
「我没有演什么苦肉计。」平萍气得双唇颤抖嗫嚅道:「虽然,我只是个基层小职员,不表示我没资格拥有爱情……我想──我会找机会当面跟董事长说清楚,『我们』会一起向她老人家坦诚一切。」
「哟!妳还想坦诚什么啊?妳想去见我姐姐?妳是怕她活太长吗?」林秀芳尖着嗓子,瞪大眼睛逼到她面前,从鼻子里喷出轻蔑的气息。「好心点,让我姐姐好好过完她的人生吧!妳何苦这样折腾她呢?她是一个重症病人耶!」
「就算要我走,也该让我有辩驳的机会吧?」平萍哀求的语气道:「我不会赖着不走,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不必了!妳自己看怎么办不难看,就那么办吧!反正,我姐姐的意思我是带到了。聪明点,给妳台阶要会下,别把场面搞难看了。」
「天,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平萍失了魂魄似坐在办公室里,她已经完全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林秀芳咄咄逼人把话说完,得意冷笑地睨视彻底溃不成军的平萍,一种胜利的快感浮上心头──她不会让任何人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
目的达成,林秀芳扬起胜利的微笑踏出杨氏。
她简直太佩服自己了,没想到自己的功力三十年来都没退化,轻而易举夺回自己想要的──就算杨哲颐不娶她的女儿,也休想娶到这个小可怜!
当年林秀芳和姐姐一同进陶瓷厂工作,一起爱上杨氏陶瓷厂的小老板,最后,姐姐林秀莲如愿嫁给了小开成为豪门少奶奶,不甘心的林秀芳处心积虑地想夺回她爱的男人,在不断的勾引撩拨之下,杨家少爷终于抵不过美色贪欲而背叛了妻子,就这样杨林秀莲与夫婿间开始了不断的争吵与猜忌,最后种下夫妻离异、天各一方的祸端…………
三十年前,面对自己的姐姐都下得了手了,何况是眼前完全陌生的女人──
平萍破坏了她的布局,原本珈珈和哲颐之间是很有希望成为一对的,几十年前她当不成杨家少奶奶,几十年后至少也还有杨家的岳母大人可当,谁叫这女人不长眼地杀进来,也怪不了她林秀芳出手太狠啦!
现在把眼中钉拔掉了,林秀芳急忙跟女儿报告战绩,她要池珈珈多加把劲掳擭杨哲颐,因为得癌症的杨林秀莲已经命在旦夕了,到时杨家所有的一切,不就是她的了吗?
林秀芳像是卖牛奶的女孩,在回台北的计程车里愈想愈得意,愈笑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