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哲,你减肥啊!怎么不吃。”
高哲差点把还没咽下去的茶水给喷出来,他偏头靠近齐真真,压低声音无奈地说:“小姐,拜托你在敌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我们现在应该一致对外,你别老来挑起内部矛盾好不?”
齐真真很配合地回答:“好好,听从长官命令。”
两人的一来二去的交流在外人眼里十分亲密。坐在对面的冉然出乎意料发问:“高会长,这位……”她用眼神示意齐真真的方向,“是你的女朋友?”
什么态度,齐真真火从心起。高哲了解她,抢先在桌子低下拽住她的手暗示她冷静。
这不啻是个十分私人的问题。
冉然知道自己越矩,有些面红。她看了看身边的弟弟。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该问。”
“没关系。”高哲觉得有点累,今天一整天的场面伪装加上抵抗齐飞的态度让他身心俱疲。他勉为其难地微笑,“齐真真确实是我的女朋友。”不理会齐真真努力睁眼瞪他,高哲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
“这样啊……”冉然也泛起美丽非常的笑容,“郎才女貌,确实相配。”
“客气。”高哲觉得自己的脸在抽搐,这样的对话直接他想去撞墙。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虚伪,回首的时候,发现那些属于自己的真实面貌早已全部湮灭。
不管他是不是愿意,他正在改变,以他无比痛恨的方式。
“真的,高哲,你真好。”
也许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此后高哲千方百计想要“更好”起来。他开始在意别人的态度,学会了客套的待人处事,最后接受高成就要他加入学生会的要求。他抛弃谈漠的外壳,成为皇庭的风云人物,大家如同众星拱月般捧着他。
因为尝过被他人肯定的味道,高哲怎么都忘不了那刻的甜美。他需要更多的肯定来雕砌他的优越城堡,直到他发现这城堡空有其表,所有皆非他所愿时,时光已荏苒。
不过两三年,但记忆混乱,一切如梦般惶然。
“高哲。”送走了朝商的各位,高哲刚想回他的沙子堆好好休息,又听见齐真真的声音如影随形附上来。高哲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名气有一半是被她叫出来的。
“干嘛!”他的语气不怎么和平。
“干嘛那么凶!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发现朝商有个小子一直都盯着你看啊!”老天!齐真真的声音居然放得比他还嘹亮,简直是扩音喇叭。看到还没离开的皇庭学生会成员,周围上体育课的学生老师全体脑袋齐刷刷地转过来,高哲现在就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也不管这里是沙子堆还是水泥地。
高哲赶忙拉着章真真跑开。
“姑奶奶,你要害死我啊!”高哲都快要给她跪下了,“你又不是不知皇庭的八卦传播速度,如果传到高老头那里,说不定就变成‘皇庭学生会长与朝商忧郁百分百的纤细美少年一见钟情正处于热恋当中’,那他一定会定我通敌叛国的罪名!到时候我的逍遥人生就完了,他绝对会用很多很多工作来压榨我,到时候到时候……”
“喂喂,我说高哲,你都在想什么?”齐真真及时打断他的狂想症。“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呀?”难怪,谁让刚才齐飞硬是自告奋勇地要送冉然他们回去。虽然齐真真认为哥哥并没有什么意思,但在苦恋中的人眼里就未必了。
齐真真同情地看着高哲,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逼疯的。
表面上那种不在乎不放心上的态度也许骗得过别人也瞒得了自己,但事实上,高哲却是越说不在乎却越在乎的人。
唉,皇庭风云人物,怎么都没人发现他的狭隘。
齐真真婉惜万分地叹口气。
“诶诶,你说那个冉迪一直盯着我看?”
“你没发现?不对,你没发现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冉迪。”
高哲摸了摸下巴,女人的第六感果然恐怖。
“嘿嘿。”身边冒出的变调笑声更是让高哲毛骨悚然,他不自在地瞄着齐真真。
“你说……”齐真真故作神秘,“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高哲垮了张脸。
“干嘛这样的表情,被天真可爱的小弟弟喜欢不好吗?哈哈……”
这个没人性的女人,高哲在心底诅咒齐真真。
“你喜欢嫩的送给你好了,现在不流行姐弟恋吗?”
“送我?哈哈!”齐真真仿佛听到更好笑的笑话,笑得愈加不可收拾。
“敢情你已经把他当作你的所有物了?高会长,你还真自信呐!”
“齐真真!你是太闲哦?”高哲眯起细长的眼睛,“没关系,校庆我会记得多给你安排点事做。”
齐真真吐吐舌头,完了完了,高哲真的生气了。
“不要嘛!高哥哥。你知道我管不住道张嘴,不要怪我啦!”齐真真扯着高哲的袖子,嘟起嘴巴,装着一副可怜相。
明明知道她的道歉没什么诚意,高哲却没有办法不心软。齐真真对他,不仅是开心果,更是最了解他的人。
“好了好了,刚吃的饭要吐出来了,浪费国宴佳肴。”
齐真真耸肩,明白高哲消了气,也就跟着他一起走回去。
“你真的不要接受我的建议?”
办公室门口,齐真真终于还是不死心地发问。
高哲好笑地摸摸她的头发,他感觉自己比齐飞更像一个哥哥。
“真真,你知道的,你哥那人……”
多久前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齐真真看起来非常沮丧,好像失恋的那个人是她。
“答应我。”她拉住高哲的袖子,“答应我……至少和我哥哥好好谈谈。”
看着眼前如此慎重的表情,高哲没法拒绝。
“我会找他谈的,只怕……他不愿意听。”
“不会的。哥哥其实……”
“我知道。”现下什么状况?高哲有些迷糊,为什么变成他在这里安慰人?难道需要安慰的不是他?
“什么都别说了,真真。齐飞他说不可能,那就这样吧!我会忘记的,我本来就是很健忘的人。”
没有再等回应,高哲走进自己的房间。他随手关上门,把齐真真一人留在外面。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了,没能比现在更好。
高哲站在落地窗前向远方张望。时间过得那么快,太阳已经要下山。
原本还预计齐飞会揍他呢!可并没有,不是吗?天知道那天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告了白,他不是早就决定不会说出口的吗?这样的结果是自己应得,怪不得别人,齐飞更没有错。
明天找他谈谈吧!高哲最后做下决定。
而第二天,皇庭活动部长齐飞与朝商学生会主席冉然在拍拖的消息传遍了两个学院。
“老哥!”
放课后,齐真真在通往高年纪宿舍的林荫道上截住了齐飞。今天的天气很糟糕,虽然风不大,但天空十分阴沉,使得绿化密集的林荫道在大白天都透着股寒气。不过,这股寒气仍比不上齐真真脸上的怒意骇人。
“真真,有什么事?”齐飞早料到齐真真会先于高哲来质问他,他妹妹是个行动派这个事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齐飞不曾料想真真会那么生气。这件事从头到尾本该与她无关,她只是与高哲合作扮演一年情侣而已。竟然合伙骗他,做哥哥的还没生气,她生什么气?
显然齐真真对齐飞装模作样的态度相当不满。
“你和冉然约会是确有其事?”
“……”齐飞选择沈默不语。
“是真的?”
“……”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齐真真向前跨进两步,“你这什么意思?你喜欢冉然那个女人?”
“……真真,这件事你别管。”
齐真真诧异地瞪着她哥哥,“你叫我别管?”
齐飞这才正视她,“没错。我已经说过叫你不要和高哲来往,你还不听……”
“凭什么!”齐真真打断齐飞的话,“你就算不喜欢高哲也不用这样!你知不知道他现在……”齐真真猛地顿住话头,她似乎想到什么,渐渐蹙起秀眉,略有所思看着齐飞,“……哥,你是故意的?”
齐飞偏过头去,躲开她询问的视线,“这样才能让他完全死心……”
“死心?哈哈!”齐真真被心头急躁的怒气逼得不得下来来回回走两圈,然后才能继续说话:“你明知道高哲是个死心眼。”
齐飞只是垂下眼睛淡淡回答:“我想……这样做对谁都好……”
“好个屁!”齐真真怒火中烧地打断他,死死盯着齐飞说:“你欺骗自己,你利用冉然,你会毁了高哲的,哥哥,你会毁了他。”你要把他最后的天真扼杀掉,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不会。”齐飞说完转身想离开。
齐真真在他背后决定似地问:“你怎么都不会和冉然分手啰?”
停下脚步,齐飞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回答,“是的。”
齐真真跟上一步,“那好,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她平静了心情,脸庞现出坚定的线条来,“你放弃高哲,我不会。哥哥,你考虑好,就算你将来后悔,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
齐真真说完再不看齐飞一眼。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感觉眼眶热热的。她懂得哥哥的顾虑,可是,她无法看着高哲清亮的眼睛渐渐绝望下去。
“高哲……”齐飞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抬头时,阴郁天空降下的第一滴雨水落在他脸上,滑下的轨迹如泪一般。
***
齐飞五岁那年,齐真真只有三岁。他们的父母在一次飞机失事中丧生,留下飞煌集团的庞大资产与无数新友间的勾心斗角给两个幼小的孩子。当飞煌面临解体无以为继的时候,皇庭世家的高成就向他们伸出援手。
五岁的孩子,无论他曾经多么幼稚,发和这样的变故就已经可以懂事。他明白皇庭也许不过想给他们唯一的太子找个玩具,但如果没有皇庭,他和妹妹恐怕会被送进孤儿院甚至流落街头。皇庭保住齐家的血脉,但齐家却不得已成为皇庭高家的奴仆。
从小到大,他循规蹈矩就是为了扮演好符合自己的角色,即使他心底不甘愿也无法改变的境遇,让他在一瞬间告别了童年。
五岁的孩子,齐飞已经恩怨分明。
他并不奢望齐真真懂得他的苦楚,因为一切全部让他一人担负已足够……
上了楼梯,转弯,通向自己房间的长廊,远远就看见斜倚在墙上的人。
高哲闭着眼睛,听见齐飞的脚步声停在他面前才缓缓睁开。他的双眼晶亮,和多少年前一样,齐飞犹记得那个四岁的孩子双手扶住扶手,睁大眼睛站在楼梯上好奇地看他。甩开管家拉着他的手,一晃一摇以让人惊心胆颤的速度蹬蹬跑到他面前。
直到现在,每当齐飞直视他清澈的眼眸,喉咙还是会像那时被堵住了一样。想说的话那么多,却无法整理出一个字。他只能看着高哲的眼睛,试图从中挖掘出脸上看不出的思绪。平静的气里锂呼吸声越来越清晰,他们靠得很近,气息就在脸颊擦过。
他们还是彼此沉默。
“昨天……真真她要求我和你好好谈谈。”高哲开口,说着好像无关紧要的话题。
齐飞没有说话。
高哲继续说:“我答应了。”他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但是看来现在没这个必要。”高哲的声音似乎哽咽,齐飞愣了下想拉住他,手探出一半却停住半空不能前进。
高哲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后他全身心栽进校庆的准备工作中。
“高哲,你是暴君!”差不多横在办公桌上的齐真真这样骂高哲,一旁的安澄点头称是。
安澄是个和齐真真完全不同的女孩,至少表面看起来绝对如此。她和冉然属于同一类型,一头披肩的黑发,眉眼温顺,安静而成熟。
可是这样的女人给高哲太大的压力,他虽然讨厌小孩子,却也不喜欢找个大姐姐。安澄当初说他刻意保持距离根本不像谈恋爱所以要求分手。高哲对此只能喊冤,谁相信他只是天性习惯和任何人保持距离。
他希望找个相似又互补的爱人,疼他又让他疼。
那个人不给他机会。
“会长大人啊!你没事干也别出那么些馊主意折腾我们?菜要现场烧现场炒,你让我们全自费去考厨师?”齐真真要朝天翻白眼了,那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小姐,听到要他们亲自下厨是不是会持勺子造反?
别说他们了,就算自己本来也想找“公寓房”关系不错的某大厨弄两个菜来完成自己班级的任务,现在可好,当场啊当场!国宴大厨都得为上级服务,他们这些受失恋的学生会长欺压的劳苦大众就惨啰!
高哲心神不动地扫了齐真真一眼,“有问题?”
“有!有很大的问题!”齐真真还没继续,安澄怕他们又吵起来,便接过话。
“齐真真说的没错,高哲,就这两天时间,你想要那些学生全部听话很难,要让大家学烹饪更不现实。”她顿了顿,察言观色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迁怒可不是你的作风哦!”
高哲静静地不说话,就在安澄想先离开给他空间好好思考的时候,他决定说:“好吧,允许他们带厨师。”
安澄和齐真真相视而笑。
“说好!”高哲最后规定,“每班只准带一个。”
“是是。”
对于小班分组的皇庭来说,一个厨师就太够了。
校庆在二天后,无论皇庭或者朝商,两者表面上看来都热火朝天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学生在意这次活动。要玩不能玩,要闹不能闹,大家完全意兴阑珊懒懒散散的样子。既然每个班能带厨师,他们就更不把什么西餐会放在心上。
西餐中餐,有什么是这些孩子没有吃过的东西?
所以除了校长外,为了校庆全力以赴的,也只有高哲这种希望能忙得什么都不用想的异类了。
即使没什么人期待,三天后,在隆隆礼炮声中,皇庭与朝商的七十大寿还是格外引入注目地拉开帷幕。
高哲没有参加西餐会。他站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从落地窗向下看着灯火绚烂的操场,红男绿女交织成一副色彩斑斓的画面,他却只觉愈多繁华愈加苍凉。人来人往的喧哗无法让欢声笑语穿透厚厚的玻璃来到他身边。几日的疲累与失落累积至今日终于无法抑制泛滥的悲伤,当第一朵烟花在半空炸开,他无声的泪水也随之落下。
“喂,臭小子你真躲在这里啊!快下来陪爷爷看烟火。”
“老头年纪一大把了别学人家年轻人玩浪漫。”高哲边讲电话边擦擦脸。
“那你这年轻人的窝在房间里干嘛?快下来,说不定那个妹妹看上你,你下辈子幸福就搞定了。”
幸福?高哲在黑暗的房间里自嘲地笑。
高哲唯一的亲人高成就虽然已经头发花白,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高哲甚至认为他比自己更有活力,更懂得享受生活。
心已迟暮。如果这还不是爱情,那为何会为他耗尽芳华。
我竟是如此爱着你。
挂断电话,高哲去盥洗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有些憔悴,双眼微红。他把毛巾浸在冷水中再敷上眼睛,冰凉的水稍微唤回了他的神志。最终他还是打开房门,走进不属于他的痴狂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