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在宅院已有一段时日,和大伙相处融洽,仆佣们待她万分客气,身边跟着一位十四岁的丫头伺候,小丫头的话多,小嘴甜腻,当她似姐姐般地哄她开心。
宅院的沈娘则待她像女儿一般。听沈娘谈起往事,她曾经嫁给一位老实人,夫妇俩甜蜜恩爱的日子过了几年,由于她一直未能帮夫家传下后代,老实人娶了妾,有了新人忘旧人,她在夫家的地位渐渐不保,最后在小妾的怂恿之下,老实人将她给休了。
生活顿失依靠,年纪已是徐娘半老,既没面子回娘家,若想投靠亲人,唯一的兄长须养一家老小,生活经济拮据,她也不好意思回去造成兄长的负担。
走投无路,邻居瞧她可怜,于是介绍她来冷二爷的宅院帮佣。应验了天无绝人之路。念生哥对她的照顾,何尝不是她命中的贵人呢!
平日,念生哥忙着处理事业,每回出门,总是时至三更半夜才回到宅院。
两人相处的时间虽少,但是念生哥每回遇见她,总会嘘寒问暖,关心她的生活起居。
获得亲情般的温暖,她渐渐试着遗忘过去的悲惨遭遇,重新生活。
她和宅院的大伙融成一片,并非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宅院的琐碎事务,她一概帮忙。
「过来坐下。」冷念生扬手遣退闲杂人等,不消片刻,厅上仅剩他和明月以及魏七叔三人。
等待几日,魏七叔终于从外地回来。他已经和魏七叔提起明月的遭遇,两人皆担忧明月已怀有身孕……他嘱咐小丫头怀安必须将明月的生活起居详细告知,以判断明月是否有害喜的症状。
若无,并不见得全然没事。他有意帮明月找个好夫婿,前提是对方必须不计较明月的出身。明知不容易,他不愿放弃这念头。
明月依言坐下,问:「念生哥,你有客人,这位是……」
「他是我娘的娘家人——魏七叔。」
「魏七叔好。」明月立刻从桌上倒杯茶水奉上。
魏七含笑道:「念生好福气,认了一位乖巧的妹妹。若是当叔叔的女儿,不知意下如何?」他和娘子没有子嗣,也想认一个孩子。
冷念生登时反对,「那怎么行!人是我带回来的,我答应当哥哥,就会好好地照顾她。魏七叔别跟我抢。」
「念生,你何必这般小气。我认当她女儿,她让我们照顾也妥当,瞧你娘当初也被我们照顾得完善,我可没亏待人喔。」
「也是。」他思忖:爹娘尚不知他和明月以兄妹相称,无论明月当爹娘或是魏七叔的孩子,都是好事一桩。「那就看明月的意思吧,我没意见。」
愕,明月好生错愕,面临这突发的状况,她略显尴尬地垂首拒绝,「我没这福气,不敢妄想。况且,亲人尚在……我……」
她支支吾吾,因自卑心作祟。她恨爹绝情,更恨继母狠心……充满戒心的眼神看着一脸老实的男人,明月紧咬唇瓣,迅速呈现惨白的容颜一撇,她感到恶心……形形色色的老实脸孔都见过,压上身来发泄兽性不都一个德行。
魏七趁她不注意,忽地扣住她的手腕,瞧她呆了呆,须臾,她尖叫——「啊——别、碰、我!」明月一瞬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往后一跌,冷念生眼明手快地将她托起。
「怎么了?」厅堂之上,气氛瞬间凝窒,三人的脸色均难看。魏七叫一声:「糟!她有喜了,念生。」
吓!宛如晴天霹雳,轰地——「有喜了……」明月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她一翻白眼,登时昏厥……冷念生顺势将她抱起,吃惊的神色与魏七相对,两个大男人皆慌了手脚。「这下子,该怎么办?」
***
「恶梦、恶梦……老天爷真残忍,我不要这孩子,不要、不要!」明月在房内醒来的反应就是不断捶打肚子,脸上泪涕四横,她凄厉地叫:「杂种、杂种——我、不、要、这、个、杂、种!」慌乱的手挥开守在床侧的两个男人,她冲下床往桌缘一撞!冷念生赫然吃惊,就在她的额头快要敲上桌面之前,连忙阻止她想不开的行为。
「放手!」残酷的事实打击逼她走向自残一途。「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她不想活了,历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监禁生活,低贱又毫无尊严的活着,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又一村,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来破坏她宁静无忧的日子……
冷念生的眉心拧紧,双紧抱着已经发狂的泪人儿,任她捶打、乱咬、谩骂。
「你滚,放开我,何不让我死了算!放手、放开我——」噢,天……她竟然怀了杂种……杂种……颓软的身躯一滑,她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抡紧拳头,冷念生隐忍着怒意,沉声道:「生下孩子吧,我会养。」
「念生,你……」
「别说了,魏七叔。」冷念生望着他,说明:「我当初就设想过这一点,万一明月有了孩子,我希望她生下来。」
「为什么?」
「因为我和爹娘都会接受她的孩子,我不希望在大人的决定之下,就此扼杀了一条小生命。这和杀人没两样。孩子无辜,不该死。」
魏七叹了一口气,「那就把孩子给我吧。明月不愿意当我的女儿,生下的孩子就让我来抚养。」
「你们怎不问问我的意思?我要这孩子干什么!你们能够了解我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情何以堪……」是证明她经历过什么龌龊的过去……
老天爷剥夺她重生的机会……何其残忍……
冷念生问:「你忍心杀掉他吗?明月,你都还不知道他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不论他是男是女——我、恨、他、的、存、在!」她吼。
冷念生叹气:「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狠心的女子,杀了他,你往后会内疚、后悔。」
他继续劝说:「生下他,你可以不看、不听、不要他。可是他会活得好好的,有好的家人照顾,有爹娘的疼爱,只要你坚持不认他的一天,我们大伙都会帮你隐瞒事实。」他提供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你仔细想清楚,杀与不杀全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
明月无言地哭泣许久,们心自问:可忍心杀死亲骨肉?这么做,和不要她的爹有什么两样?可是这条小生命不该留下,不该存在,她该怎么办……
让她自我了断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不会在别人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不会受到耻笑,更不会拖累别人……
仿徨无助的灵魂徘徊在选择该与不该的边缘,她抬眸,惨白的脸爬满了泪,望着唯一的依靠,她唤:「念生哥……」
心一痛,哀怨的呼救传入灵魂深处,他替她感到悲哀与难过。冷念生伸出援手,「相信我,我一定帮你隐瞒,不让你未婚生子的消息传出去。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看你的意思要送给谁抚养。」
「孩子别留下来让我看见。」
魏七赶忙说道:「那就把孩子给我,我和娘子会妥善地照顾。」
犹豫了半晌,明月终于点头。
***
三个月后。
冷念生眼看明月的小腹逐渐隆起,虽然无法教人一眼就产生怀疑,但这事能瞒得了众人多久?于是,他决定遣退宅院的仆佣,发给一笔足够的安家费用,只留下沈娘和阿生在宅院。
冷念生衡量个中的利害关系。沈娘经历过人生历练,他相信她不会多舌道出明月未婚生子的消息。至于生叔是爹忠实的手下,他也信任生叔不会出卖他。
私下告知他们俩,明月目前的身体状况,且嘱咐不可让他人知情。
阿生并未多说什么,以为明月腹中的孩子是二少爷的。满脑子有些疑问没说出口,二少爷怎不娶明月姑娘?他思忖二少爷八成是在糊涂之下才让明月怀上孩子,事情拖延至今日,纸包不住火,才不得不说。他会替他隐瞒就是,不让冷爷和夫人知情,否则,二少爷一定会被爷和夫人逼迫娶明月姑娘为妻……那么美好的姑娘,却得不到二少爷的宠爱,他们俩竟然分房睡呢。阿生的心里头,破天荒地对主子产生一丝不满。男子汉要敢做敢当,二少爷怎会做出误了姑娘一生的蠢事!可想见,爷若知情,一定会剥了自己的一层皮,欸……
阿生像失了魂似地走出去,留下沈娘尚未从惊愕之中恢复正常——她看着主子,年纪轻轻,人模人样,竟然搞大姑娘家的肚皮。原来……主子认明月小姐为自家妹子是幌子,表面上关心照顾,实际上视姑娘家为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物。天!主子竟然干出这等事……真过分!沈娘的心里有怨归有怨,但也莫可奈何。她只好私下再劝说明月小姐,将孩子生下之后,想办法留住主子的心,要主子给她一个交代,可千万别傻傻地步上自己的后尘,女人哪,奢望的不就是一辈子的依靠么。留不住男人的心,最起码也要留住人。否则,就像她一样——孤老终生,徒叹男人没良心……
冷念生瞧自家厨娘不断摇头哀叹:「二少爷,我求您一定要照顾明月小姐,她既乖巧又勤劳呢。明月小姐虽不似大富人家的千金身分娇贵,可是她不摆架子又贴心,我打从心眼是非常喜欢她这一点的,我希望明月小姐将来有好归宿。」这番话无疑是要点醒二少爷,外面的野花虽香,却比不上家花来得耐人寻味。二少爷若还有良知的话,就该善待明月小姐,给人家应有的夫人名分。
冷念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眼看沈娘低头就走,那抬起的手似在抹掉眼角的泪。明月有喜,让她太高兴了是不是?他愕然地想着:即将嫁做人妇的怜儿,若是将来也传出怀孕的喜讯,他的娘,会不会也高兴的想哭?
***
良辰吉日,宅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冷念生被娘警告,在怜儿的大喜之日,不准他身穿黑色服饰,不准他摆臭脸,不准他看到不顺眼的宾客,就趁机把人给拖到无人之地去打一顿。总之,就是要笑脸迎人,应付各路三教九流的人马专程来道喜。
冷念生受教了,脸色绝对比他的娘好看——眼光瞄到爹正被一群花蝴蝶包围,不过那群莺莺燕燕皆是针对爹怀抱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儿,逗得正乐着。爹该惨了……冷念生预测——爹可能需要历经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看娘的脸色过活。喝!
「死男人……招蜂引蝶的本事不小!」尹玄念双手环胸,「老娘」很不爽。疾射而来的杀人目光瞬间穿透背脊,一股恶寒窜至头顶,冷铁生回头一瞥,呃?娘子不高兴什么啊?
尹玄念皮笑肉不笑地踱至相公身边,「把孩子给我,你去应付客人,我去看怜儿准备好了没有?花轿就在外面等呢。」
「好。」冷铁生无视于在场宾客云集,他轻声在他耳畔说道:「今晚早点哄孩子入睡,可好?」
轰!尹玄念杏眼圆睁,惊愕于他求欢的意图,「你你你……」下一秒,他面红耳赤地闪出他的视线范围。
冷铁生的薄唇勾起一抹贼笑,「呵呵。」早摸透了他的身子跟性子,应付娘子的坏脾气是愈来愈得心应手。总之,先把娘子拐上床去哄哄,就算娘子有天大的脾气待发作,他可不会让他还有力气算些莫名其妙的糊涂帐!
吉时已到。怜儿在春花、秋月的搀扶之下,拜别了堂上的双亲,被送往宅院的大门,新嫁娘上花轿,待尹玄念将一盆水往外一泼,象征着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从此入夫家,成为他人的媳妇。
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沿途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冷念生驾驭骏马,护送在花轿列对的前方。一身白色的衣着衬托出他眉清目秀的风雅气质;只要他心情愉快,就是这么吸引众人的目光。
行至城市大街之上,喜庆的气氛感染了目睹这场迎送新娘花轿的过客,不论是行人,或是酒楼食肆的人们纷纷跟上前来凑热闹。
然,花轿在某段街道骤然停止不前,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迎亲队伍怎不再行进。
冷念生居高临下地观望这条街道,足以容纳两顶轿子通过,但是加上人群、马匹,势必其中一顶轿子必须承让。婚礼时辰可容不得拖延半分,不待他开口,对面几名官差之中,为首的邵军高声呼喝:「朝廷命官经过此地,行人立刻回避,否则……」
「否则怎样?」冷念生不将他放在眼里,哼了哼,他说:「是你们该让路,我可是有缴纳朝廷每年的征税,若无我们这群奉公守法的善良百姓,这条道路就不会这么平坦,轿子里面的大人每个月的薪俸将从何而来,这位官差,你倒是告诉我,谁应该让路?」
愕,几名官差从未见过谁会这么大胆的挡路,也从未见过谁敢这么伶牙俐齿的狡辩,说穿了,就是犯了大不敬的罪。
冷念生才不管什么见鬼的大人,他没下马把人给揪出轿外,将人踹去街旁面壁思过就该偷笑。本少爷已经很有耐性的跟这位大人耗时间了!不悦地撇撇嘴,冷念生没有让步的迹象。他等这位大人自动滚蛋,这条街是他的地盘。
「大胆刁民,还不让开!」
「我、偏、不!」他倒要看看,这不知打哪儿来的狗官能耐他何?大街道上,人们屏息以待,常言道:官字两个口,老百姓可没本钱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若是弄个不好,一场婚礼有可能变成丧礼……
邵军又喝道:「来人啊,立刻将人给拿下。」
几名衙差立刻放下轿子,一群人团团将人给围住。冷念生不动声色,他可不怕被逮进府衙,反正出入多次,就像走自家的厨房,习惯了。哪一回不是前脚踏进监牢,后脚就被大人给请出来?府衙的大人可拿了他不少好处,暗地里在他的地盘吃、喝、玩、乐样样来,酒、色、财、气少不了。换言之,他是府衙大人的衣食父母。
双方冷凝的气氛一触即发,适才发话的衙差下了一道命令:「动手。」
「慢着!」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十足的威严传入每个人的耳里,就在冷念生惊愕这声音有点熟悉的当口,官轿的帘子掀起,轿内之人踱出轿外,那凛然的气度震慑了在场所有人。登时,群众们哗然……
冷念生愣怔当场,晃然的身子差点摔下马——见见见……鬼了!这是窜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冷念生瞧所有的官差们立刻往旁边一站,多年不见的斯文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一身浅绯的官服代表他的身分与地位为五品官阶。两人之间有着悬殊的天壤之别。
冷念生脸色一沉,脑海模糊的影子变得清晰。不论是两道高耸的剑眉、直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和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镶嵌在刚正的轮廓,组合出令人难以忽视的脸庞,鹤立鸡群的伟岸身材,经过几年官场洗礼,一股凛然的气势自然散发。斯文人不再是当年清理马厩的奴才,不再是只会死读书的呆子,不再是印象中的闷葫芦。现在的他,发言有着公权力,一双手掌控了权利、地位,象征正义的一方。而他这种人,摆明就是他的死对头!
挑高眉,冷念生气势不落人后的摆臭脸,「哼」一声,很火大——斯文人那什么态度!跩个二五八万似的了不起,妈的!天晓得他背地里是个很会记仇的小人,谁准他把自己的画像藏起来,该不会算计着等到哪一天,逮着他的小辫子之后,把画像拿来复制张贴,到处悬赏?真卑鄙!
翟颖瞧他居高临下的怒视,那双半眯的眼闪烁不屑的光芒,明摆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记恨——仍怨着他当年坏了他的事吗?闷不吭声,不下马,公然的挑衅,桀骜不驯又浑身带刺——他混出一番名堂了吧。
眼看花轿列队的排场浩大,翟颖道:「今日是怜儿的大喜之日。」一句话道出了他与这场婚礼之人有所关系。
官差们个个惊讶得合不拢嘴,出乎意料之外,刁民与翟大人认识,他们该不会是一家亲?
「是又怎样?莫非娘没告诉你怜儿嫁给阙不凡?」几年不见,没有问候,他倒是很介意怜儿嫁人了没。冷念生敛了神色,继续当他是空气,抬头迎视正前方,黑与白之间必须划清界线,容不下灰色地带的纠缠不清。他开口问:「这条路,是你要让,还是我让?」
「我先走。晚上,我一定去喝杯喜酒。」翟颖一回头,昂首阔步地走回轿内。为首的官差随即一声喝令:「起轿!」花轿列队纷纷退让出空间,官轿与花轿擦身而过。
冷念生没回头,握紧手中的缰绳,内心正为他所说的话而克制一股强烈的冲动——咬唇没叫他不用来了!
***
冷念生带着烦躁的心情参与怜儿与阙不凡的婚礼,眼神总会不受控制地往外瞄。心不在焉地与宾客们寒暄,伪装愉快的笑容和大伙打成一片。
入了酒席之后,时间流逝在一杯接一杯的醇酒佳酿,这情景仿佛回到了当初爹娘的婚礼之上,唯一不同的是身旁之人不是「他」。
酒过三巡,发酵的酒精渐渐麻痹了烦躁的情绪,融入这一片热闹的流水席——
「老大,别再喝了,你会醉的。」阙不平在一旁提醒道。新郎倌已经安然无事的回房,酒宴上的宾客们渐渐散去,长辈们聚集在另一桌聊着天南地北,话题离不开他们这群小生晚辈。
冷念生推了他一把,骂:「少管闲事,我还要喝。」伸手抢回酒杯,「快斟酒。」
阙不平感到莫可奈何,这桌酒席宾客通通走光,看来——老大是打算不醉不归。熟知他的酒量不小,若没有他出面为新郎挡酒,这新人的洞房花烛夜,八成是一个昏死在床。
阙不平说道:「已经没酒了,我去拿。」
「嗯。」冷念生敲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数数儿,心知肚明自己醉了七、八分,不愿回房休息是为了等人。
醺醉的眼眸再度搜寻,他看见了斯文人在萧二叔、阙三叔和阙四叔的面前谈话。调回视线,心想八成看到幻影,都是满脑子想找人算帐的关系。
「喀!」阙不平将抱来的酒瓮往桌面一放,说道:「这是我爹带来的陈年老酒女儿红。」
拆掉封口,一阵酒香四溢,「嘿嘿……老大,这酒是要贡献给阙三叔的,咱们俩现在就将它喝光光,明儿,阙三叔肯定会跳脚。」
冷念生的唇瓣勾起一抹笑,二话不说就把酒瓮抱来,就口狂饮——「啊!老大,这酒不是这样喝的啊。」
冷念生顿了会,斜睨着阙不平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他开口问:「你认为我们俩一边慢条斯理的品尝,一边谈什么风花雪月,阙三叔会没看见?」
阙不平转头瞧在不远处的长辈们,「翟颖来了啊。」他没眼花么?
揉揉眼,他再瞧仔细些,「人没消失呢。奇怪……翟颖不是在外地当官……」
赫然,「匡当」一声巨响,陈年老酒摔落了地,脚边是满地的破瓦、碎屑与残酒。
阙不平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瞠大的眼映入冷念生醉趴在桌上,下一瞬,他的耳朵被人一把拎紧,有人破口大骂:「死小子,你竟敢偷喝我要给你大伯的酒!」
阙不抢把儿子给拖到一边去教训,省得丢人现眼。
「哎哎哎……爹啊,那……不是我喝的啊……我都还没沾到一滴……」阙不平哇哇大叫。冤枉唷……
目击证人——翟颖来到冷念生的身旁,俯下身来,确定人儿已经醉得不醒人事。
翟颖漾起一抹笑,眼里倏地闪过一丝狡狯的光芒。再抬起头来,他不着痕迹的收敛心神,对长辈恭敬道:「阙三叔,念生醉了,我先带他离开。」
「也好。你们兄弟俩久没见面,等他醒来,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笑了笑,翟颖思忖——算准了时辰,来得真是时候。
翟颖将冷念生抱出宅外,几名轿夫就在大门外守候,随即启程前往翟院。
容纳两个大男人的轿内空间狭窄,呈现醉昏状态的冷念生,毫无知觉整个人倚靠在男人的胸前,清秀的脸庞枕在男人的肩窝,随着轿子摇晃,两个人暧昧的紧贴。
视线在昏暗之中瞧不清怀中人儿的轮廓,翟颖闭上眼,回想两人今日在街道上的相遇,因尚有公事在身,他仅看了他一会儿,比脑海的身影更加成熟,没出乎意料,他继承了爹的事业。
「念生……」明知他不会回应,仍不由自主地轻唤着。
四年了……从未忘记自己欠了他什么,箍在腰际的手臂一收,紧紧揽住内心出轨的渴望。
仍记得,他曾说过的话:「别看不起自己,我最讨厌只会卑躬屈膝,向人低头的人了。」
翟颖勾唇一哂,他从不知道他追求前程是为了什么。很满意于现在的地位,足以清算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联系。
「念生,你有什么秘密不让人知情?」他垂首低喃,鼻端渗入由他身上散发的醇酒香浓,藏在地窖里的陈年女儿红,入了口是什么滋味?是否和藏在心里面的一份感情一般,愈久愈烈……
翟颖早已支付银两给雇请的轿夫,到达翟院外,翟颖抱着昏醉不醒人事的人儿回到多年前的老家。久未踏入,翟院依旧保持当初的风貌,娘早就把翟院的产权交给他——物归原主。
他在外地任职期间,娘在家书中提及,仍请人定期过来打扫整理翟院,偶尔爹娘也会回到翟院,这里有着一家子的回忆。
就着昏暗的月光,半眯的丹凤眼眸凝望印象中庭院的某个位置,乍然——冷念生发出低浅的呓语:「混帐……不要回来……」
立刻感受到怀中人儿不安分的扭动,翟颖的心一凛,俯头瞧他的睫毛颤动,频蹙眉,略显困难的挣开眼,两人互看着。翟颖心想他会不会发作脾气?
冷念生又缓缓地垂下眼睫,没反应。松了一口气,翟颖预测人儿若是清醒,不会这么乖顺,令人伤脑筋……将人抱往厢房,点亮烛火,翟颖小心翼翼地为他脱下长靴,覆上棉被。
静默地守在床沿,细凝他清秀俊朗的容颜已无当年的稚气,现在的他露出笑容会是怎生的模样?敛下眼,随手解下纱帐,不禁自嘲——在想什么……
记忆回到四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傻傻地站到天亮,离开他之前,缓缓地俯下头来,落唇在两片柔软的唇瓣,印下属于他的记号……无言的表达喜欢。
今夜,他凑上前将唇重新印上,加深了这道记号,探舌描绘着他漂亮菱角嘴,再探入微启的嘴里,品尝女儿红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