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夜半,老大还没有收敛的迹象,怎会如此不知节制?
「走开!」冷念生推了阙不平一把,「别管我。」他想忘了斯文人,忘个彻底……
「咱们送他回去。」阙不凡走上前来提议。
「老大今天怎么回事?」除了婚宴,他鲜少会把自己搞成酊酩大醉,好几回碰了酒,凡是不熟识的人近身,他差点就砍了对方的手。事后,弟兄们才由他口中得知,他从不让自己醉得毫无防备。
「磅当——」酒杯落地,滴酒不剩。冷念生趴在桌上,醉昏。
「欸,我带他回宅,食肆的帐交给你。」
阙不平闻言,惊叫:「我才不要对帐,干嘛把苦差事丢给我做?」
阙不凡挑眉斜睨着他,问:「怜儿在宅里等我回去,你这孤家寡人鬼叫什么?」换言之,王老五没资格抱怨。
「我也想要娶妻!」阙不平哀嚎。
「你慢慢找对象吧。」阙不凡说罢,便扛起冷念生,大大方方的走出食肆。
阙不平在他身后跳脚,「我哪来的时间找对象啊!」老大好一阵子提早走人,将场子丢给他打点;老哥也时常提早回宅跟怜儿努力做人,就剩下他……
「不平哥哥。」吓!阙不平一瞬黑了脸,又看见隔壁的阿花来纠缠不清。那三八的个性、涂涂抹抹的门面令他想叫妈啊——这阿花有本事让男人拔腿逃之夭夭。才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下一秒被阿花堵住了去路。
一手揪着他的衣袍,另一手端着宵夜,阿花甜笑道:「不平哥哥,人家煮了一盅人蔘鸡来给你补补。」瞧他的脸色真差,这未婚夫不养壮一点怎行,万一洞房花烛夜被她给操死了还得了。
阙不平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粉刷门面,脸色也跟着绿。他差点忘了,阿花也有本事让男人逃不了。
「生叔,老大喝醉了,你扛他回房吧。」阿生一把扛起烂醉如泥的二少爷,「多谢不凡少爷将他带回来。」
「生叔,你别见外,我先告辞。」
「慢走,路上小心。」沈娘见不凡少爷上马离去,随即将大门关上。阿生吩咐着:「沈娘,快去弄些醒酒偏方,否则,隔夜宿醉,二少爷可有得受。」
「是,我马上去。」
逮着机会,沈娘叮咛着:「明月小姐,二少爷喝醉,麻烦你在此照顾二少爷,可好?」
「好。」念生哥待她不薄,她留下照顾乃应该。何况,宅院无其他外人,她不须顾忌落人口实。沈娘继续说:「阿生忙里忙外一整天,咱们总不好意思要他彻夜守在二少爷身边。桌上这盅药膳是醒酒作用,给二少爷喝的。」
她担心明月误食不该吃的药膳,万一吃出什么问题,她岂不成了罪人。
「我明白了。」
「明月……」
瞧沈娘欲言又止,明月问道:「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听了可别见怪。」
「沈娘有话尽管说,我当你是娘一般亲切,该教训的或是其他,你直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沈娘拉张椅子坐在明月的身旁,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着二少爷。」
「妳……」她低垂首,羞窘地扭绞裙罗,闷道:「有这么明显吗……」
沈娘轻笑,抬手顺着她的发,怜她心思单纯,是令人心疼的傻孩子。「我光是瞧你平日等二少爷回宅,这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她也是过来人,就为了等老实人回门。
「我希望你好好地抓牢二少爷的心。」沈娘委婉地说:「二少爷年轻有为,能跟着他一辈子绝对不愁吃穿。至于感情方面,可以慢慢培养。二少爷就是太年轻了些,难免禁不起外界诱惑,不过,我瞧二少爷平日待你极好,对你的心思不同于其他女子。」
虽然她没见过二少爷带其他女人回宅,但是二少爷所处的环境太容易招惹些狐狸精,男人嘛,难免会逢场作戏。
「沈娘,我不敢妄想念生哥会喜欢我。」
「你别说傻话,趁着年轻就是本钱,能抓住男人的心,就不要错失机会。」只要二少爷回宅,她就会天天给二少爷喝药,不须多久……二少爷自然会想跟明月在一起。
「沈娘,不要再说了,我没那福分。你早点回房歇息。」
眼看阿生踱进房内,明月起身捧起药膳,一同和阿生来到床沿,将醒酒偏方灌入念生哥的嘴里。
须臾,阿生和沈娘很有默契地一同退下,留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明月温柔婉约地坐在床边守候,纤细的影子重迭在醉卧在床的男子,她不禁脸色一红,此时才敢细凝他俊秀的五官轮廓。少了眉宇间的暴戾之气,他是个令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如果……她的身分配得上他,该有多好。
奢望着,却无法实现,残酷的事实要她谨守本分,当他的妹妹。瞧他辗转反侧睡不好,嚅动的唇似在呓语些什么。
明月凑上前垂首倾听,一阵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混着低浅细微的音量,唤:「颖……颖……」
她纳闷,他在唤谁?
「当官了不起……就嫌弃我……」
一瞬,明月整个人呆若木鸡,发现他……
天亮了……明月守候一夜,嘴里喃喃细数他唤着那名字不下数十遍。「念生哥,你酒后吐真言……犯糊涂……」
怨怼的目光落在那沉静的睡颜,油然而生的妒意令人坐立难安——
谁有资格匹配,谁该是他在乎的对象,谁有资格落入他心里的位置……不是翩翩美人,竟然是个严谨的男人!脑中盘旋着男人低沉的昭告:「别叫我大哥,念生从不当我是大哥。」似宣扬他与他之间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断扭绞裙罗,她心想,可不可以就此扭断一切!
「念生哥,你糊涂……他是官……一副高高在上……难怪他不希罕你。」
她不断喃喃自语,哀凄的眼眸映入那浓密的眼睫颤动,须臾,缓缓地撑开——
明月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唤:「念生哥……」
模糊的影像入眼,冷念生探手摸至腰际,一瞬惊觉防身武器不在,随即挺起身,甩甩头,看清此地是自己的房,他讶然:「明月,你怎会在这里?」
多么生疏的语气,似指责不该。
她嘴角的弧度不减,佯装若无其事地解释:「念生哥,你昨夜喝醉了,我来照顾你。」
眉心一拢,冷念生抚着额际踱下床,霍地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立刻抓住纱帐来稳住自己。
明月见状,上前关怀道:「念生哥,你要不要紧?」
冷念生用力眨了眨眼,再眯成一道缝细看——是颖……赫然,他怒喝:「出去!」
明月吓退了几步,好生委屈地唤了声:「念生哥……」清脆的嗓音渐渐拉回了些许理智,冷念生颇懊恼,敛下眼,他歉然道:「明月,我不是故意凶妳。你快听我的话,回房去。」
他醉得离谱,竟然产生幻觉,以为斯文人来笑话他。
「好,我会听话。但是,让我先去请沈娘炖一盅醒酒的偏方来给你,好不好?」
「嗯。」他是需要醒醒脑子。
明月走至门边,不放心地回眸映入那俊秀的脸庞泛起晕红颜色,他咬牙似在隐忍什么,宿醉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喀。」
待她离开,冷念生才开口唤:「颖……」他气息不匀地微喘着,浑身无力地颓坐在床沿,不禁咬牙碎骂:「死文人,你害我胡思乱想着什么了……妈的!」
**
一个月后。
翟颖再度来到命案发生现场,观察房内的摆设蒙上一层灰,腐败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之中,整座屋内显得死寂……详细探查,他希望能搜出任何蛛丝马迹。
邵军环顾现场,再次禀明:「大人,属下们之前几乎搜遍了这宅子的里里外外,就是找不到丝毫线索。现场没有留下可置人于死的凶器。」
翟颖不死心,再度勘查实属必要。「邵军,案情悬宕至今毫无进展,待时日一久便成了一椿悬案。」他绝不允许凶手逍遥法外,岂有天理。
不愿放弃各种可能性,他调查过风纪延与陈三郎的关系,经过详细盘问与求证之下,他们之间仅止于买卖交易。
当天,有一些寻欢客见过陈三郎带着女儿到妓院,之后,陈三郎并未再涉足妓院场所。这证实陈三郎与妓院并无金钱上的纠纷。推翻了他先前猜测陈三郎卖女儿后是否后悔,遂与妓院的负责人引起冲突,引发他人的杀机。
然,探查的结果不如所想。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陈三郎怎会兴起卖女儿的念头?是由外人教唆,亦是有心人的枕边细语……
思及此,翟颖赫然问道:「怀春是否收拾了所有的细软?」
翟颖立刻翻找矮柜、妆台等放置物品的地方,除了几件女衫之外,「看来怀春应该已将贵重物品都带走,这房内连女人的胭脂粉盒都没有。」
依照以往的习惯,他的后娘向来重视门面,若不涂脂抹粉,艳妆一番,她根本就不出门。「所有摆设皆整齐,不似慌乱之下匆忙地收拾一切,莫非早有预谋?」
邵军道:「有可能。」
「这床上仍保留当初凌乱的模样……」翟颖大胆假设怀春是唯一的凶嫌,陈三郎指甲缝的肉屑就是怀春的。可,一个女人家的力气抵不过一个大男人,除非……「邵军,你可有派人查药铺?」
「咦,大人怀疑怀春用药毒死丈夫?」邵军在下一秒又推翻所言。
「不可能,陈三郎的死因早已排除中毒。」翟颖并未解释心中猜疑,下令道:「即刻起,我要你派人手到各药铺探查怀春是否涉足。若是有,详问药铺老板或伙计,是否还记得她买了什么药?我想知道有什么药材会令人丧失力气,甚至昏迷。」
邵军恍然明白,「我懂了。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翟颖骤然一吼。邵军愣在房门口,回头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此时,翟颖由床边缘的细缝内捻起一根三寸钉,吩咐道:「派人通知家属,明日开棺验尸。」
「喝!此事非同小可……」邵军好生吃惊。翟颖经过身旁,挑眉,语气死板地问:「怎么,你当我在亵渎死者?」
「不,属下……不敢。」大人为官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怎会犯糊涂。须臾,他跟在大人的身后,额际频频冒冷汗,不禁思忖——大人整日凛着俊容,为时已久……
***
冷念生一回到宅院便得知将要开棺验尸的消息。登时,一股怒气提上胸口,他吼:「该死的!他凭哪一点要开棺验尸!」胸膛剧烈起伏,火冒三丈无处发泄——他顾及明月挺着六个月的身孕,不宜出门。「妈的!人都埋了,他说验就验,还真会挑时间。」
阿生解释道:「二少爷,你担心明月小姐目前的状况让外人知情,但遇到这种事也是情非得已。」他希望二少爷面对现实,明月都是二少爷的人了,何须隐瞒。
「念生哥,我无所谓。翟大人要开棺验尸是为了案子,我不在乎出门会受人指指点点。」
「妳不在乎,我在乎!」气死人!他希望明月将来有好的归宿,若为了过去的不幸而赔上她的未来,何其残忍。就像他现在的日子一样……
白天,他尚可让自己忙碌,转移心思。可,每当午夜梦回,心里搁着谁、嘴里念着谁、现在怨着谁……
「我不许别人看轻你。」
「念生哥,你有这心思,我很感激。我真的不介意他人用什么眼光看我。」她满足于现状,念生哥每日提早回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份殊荣是梦寐以求。
「念生哥,你若不嫌弃我,我想赖着让你照顾一辈子可好?」
并未细想话中涵义,冷念生随口而出:「说什么傻话,我若是嫌弃,就不会带你回宅。」
「你真好。」明月绽放出一抹笑,有一丝得意他是在乎她的。
阿生感到怅然若失。耳闻二少爷终于给予承诺,他竟然……
呆滞了一会,莫名的情愫随着明月的一颦一笑而显更加失落。
冷念生看时辰已晚,吩咐着:「我去洗澡,你们俩早点回房歇息。明月,明日我会陪你一道去墓地。生叔,就由你来驾车。」
「是。」尔后,阿生跨出厅堂。
明月指着桌上的宵夜,劝道:「念生哥,你别为我的事而发脾气了。我和沈娘为你准备宵夜和点心呢,你快趁热吃,然后也早点歇息。我回房了。」
「嗯,妳小心走。」
偌大的厅堂仅剩下他一人,看着桌上的宵夜,不忍糟蹋她的好意,渐渐养成吃消夜的习惯,也养成习惯想着斯文人……好想……令人疯狂的想。
轻烟冉冉,白雾弥漫整间澡堂。
浴桶内盈满情欲,沸腾滚滚的燃烧,冷念生意识不清,修长的指尖沿着喉结一路往下游移,渐至欲望的边缘,握在手里,浑身一颤,雀跃的欲念在吶喊,盘旋于脑海的刚正轮廓有一双灼热的丹凤俊眸,隐藏着若有似无的情,勾引着谁……
「啊……颖!」随着欲望的释放而抿唇唤着一个不要他的人。
噢,他在干什么……
理智瞬间回笼,自我厌恶的羞愧击溃了短暂的官能愉悦,「无耻、无耻……」
氤氲的眼模糊了水面下的自己,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滴,在冷却的情潮形成一圈圈的涟漪……
***
翌日。
不敢面对,又不得不挺直身躯,毫无情绪波动的俊秀脸庞转向,躲开那盘踞于脑海的双眸。仿佛刻意,他连正眼都不愿意多瞧。丹凤俊眸一眯,两道灼热的目光射向女子的柔荑,就揪在那家伙的衣袖,真令人忌妒!
翟颖怒然一喝:「开棺!」
官差们得令,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开挖坟墓。
翟颖冷眼旁观,满怀妒意不减反增,根本禁不起考验,不过看他们俩出双入对的在一起就露了馅。事到如今,他还吃哪门子的醋!
敏锐的听见那差点把自己给气死的家伙关怀道:「明月,你暂时避开,以防冲煞。」
冷念生叮咛着沈娘的交代,宁可信其有,以免她腹中胎儿出了差错,无法向魏七叔交代。
「念生哥,陪着我好不好?」明月一副小女人娇态地央求着。
「好。」冷念生将她带往树荫下歇息。
翟颖瞧他们俩走远,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凭什么去争……
深汲了一口气,冷念生鼓起勇气缓缓地回头,瞧斯文人就在坟墓旁,和验尸仵作交谈。他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凝望遥远的天空一片湛蓝——
俊秀的侧面角度入眼,随着距离愈渐接近,跨出的步履愈艰难。真可笑,决心割舍的情感未失分毫,逐日累积,近在眼前即可触及,却是碰不得!
翟颖轻唤:「念生——」
瞠然吃惊,一瞬铁青了脸色。冷念生叫:「你干嘛?!」
朝身后退出一段距离,他就怕他一靠近,自己会情不自禁……
翟颖怔忡在原地,乍然怒吼:「你给我过来!我要问话,就不许你闪。」
满腹酸意横生,怨这家伙过分到极点!醉了糊涂,清醒也糊涂,现在更糊涂;尊卑不分,好歹他是他的兄长,是这片地的管辖者。
冷念生也不甘示弱地吼:「妈的!你端那是什么官架子!跩什么!我不要你靠近也犯法?你凶什么?王八养的乌龟蛋!」
他气得口不择言,一时之间没注意骂了谁。
翟颖倒是愣了会儿,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冷念生探手伸往腰际,摸不到东西。这才想起早就把匕首砸到斯文人的脑袋,这回索性捡了石子,气呼呼地扔向斯文人,同时又骂:「别再对我摆官架子,我不鸟你这套!」
眼睛眨也没眨,任小石子飞过发际,翟颖俊颜寒憎,瞅着那气死人的家伙——敢挑战公权力,磨他的耐性,扯他将要崩断的神经!他齿缝迸出一句:「念生,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
心一揪,他又招人嫌弃。
冷念生迎视着那双喷火的丹凤俊眸,挑明道:「那就不要忍,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是厚颜无耻,抑制不了想要他的念头;赶不出脑海,惦在心里扎了根,拔也拔不掉。「你只会嫌弃我,既然看我不顺眼,就别看!」头一偏,他或许会好受一点。
「念生,我没有嫌弃你什么。」若嫌弃,他就不会回来,不会到他的身边猛踢到铁板,不会到现在依然忍受他不敬的态度,更不会忌妒那不该忌妒的女子!
冷念生怔了怔,斯文人没有嫌弃他……那么,他就不须要闪。他们俩可不可以别吵架?
「翟大人,请您别计较念生哥的态度……」明月觉得刺耳,念生哥所言的涵义再明显不过。会难受……念生哥至今仍糊涂。
翟颖转身对明月说道:「妳爹的死因就在于头部插着两根三寸钉。」仅是来告知家属,死者确定是他杀。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流出血迹,发丝遮掩住证据,凶手致人于死的手段高明。
「你说什么?!」冷念生和明月异口同声地问。
翟颖说明:「现在已经取下杀害陈三郎的头部凶器,官方终于能以杀人的罪嫌缉捕怀春。」
「明月,我再问你一次,被卖的原因是否和怀春有关?」
「没有。」她低着头,依旧不肯说出实情。爹是活该,她现在根本不在乎凶嫌是否落网,一心想过平凡的生活,想霸住念生哥。抬起螓首,明月巧笑倩兮,道:「翟大人,我不妨坦白告诉您,我会有今天,就是我爹一手造成,我恨他!」哼!女人瞬间狰狞的神色令人吃惊,她从容不迫的经过身前,朝那兀自发愣的家伙接近。「念生哥,我们现在回宅好吗?」
「好。」丢下后事让斯文人处理,冷念生带着明月离开。
翟颖望着他们俩,惊觉明月根本不在乎被卖的事实公开,适才,守在附近的生叔应该听见。瞧她挽着那家伙,一副小鸟依人的娇态。翟颖快要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