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阑想。
不时花香,不是草清,而是人工的香精香水气味——在开了大扇窗的教室里,风都掩盖不过七七八八不同的香气,像是春天里的百花争艳,清雅的、浓烈的、幽然的、蛊惑的、纯情的、风情的……
太恐怖了,像过云山庄大楼的第七层。
“哈啾!”她打了个小喷嚏。
“京阑同学,你坐这里好了。”热心的老师趁课间领着她到了二班教室,并替她找了个空位。
她才要放上书包,一条穿着水晶袜的萝卜腿翘到了上面,她顺着腿看去,坐一旁的主人笑嘻嘻地看着老师。
“毛老师,这是我的位子。”还好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很清淡。
“邵令昙,你既然有两个位子,新生来没处坐,你就让一个,毛老师谢谢你了。”年轻的老师一脸无奈。
“行啊,我是想让,助人为乐嘛。不过我让,她敢坐吗?”女孩明媚的眼瞟去。
京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桌脚上缠了一条手腕粗的蛇,似乎还在动。
“哪,是她自己不坐这里的,叫她自己到别班搬套桌椅来不就行了?”
毛老师不吭声。
京阑仔细看着那蛇好半会儿,突然伸手——
“喂,你干吗、干吗?”邵令昙尖叫。
“假的。”京阑静静地说,把逼真的玩具蛇拎了上来,顺便扫开了萝卜腿,不客气地坐下。
“谁准你动我东西,谁准你坐这里的?!”邵令昙发火了。
“毛老师说这桌子给我用,你刚刚同意过。既然桌子是我的,你的东西放到我这边,我就该还你。”京阑无辜地扬起脸,“毛老师,我做错了吗?”
“没错!”年轻的老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既然你们能够好好相处,那我下节隔壁班有课,先走了,有事到办公室找我。”先前还担心京阑这个新学生第一次就会被弄哭出来,没想到这么沉着“应战”,不错不错,是二班女霸的新一代代表。
京阑整着书包里的课本,一掀课桌,看见里面都是一些女性杂志、八卦文刊,桌面的内板上还贴了张俊男美女拥抱接吻的煽情海报。她把里面的书都翻出来放在同桌桌上,指着海报:“你还要吗?”
邵令昙瞪着她。
“不说话我就当你不要了。”
“嘶”的一声,俊男古铜色的肌肉宽背裂成一条一条,进了京阑自备的垃圾袋——教室里的纸篓老早上天堂了。她以高质量、高效率整好自己的东西,开始等待上课,一回头,才发现同桌仍在瞪她,她瞪回去。
“神经病!”邵令昙咒了一声,终于把眼光收回去,不承认自己在气势上有些落于人后,“放学后有你好看的!”
她不理,只专注于自己的课。
一上课,班主任在任课老师前进来,简单介绍了下新同学,全班的掌声稀稀落落,女生占了大多数,投来的,都是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的同桌不时会“不小心”碰掉她的东西,然后在她低身去捡的时候把东西又踢开。被人玩第一次可以说是没经验,被人玩第二次是没防备,被人玩第三次是不小心,但是事不过三,京阑狠狠地朝那只水晶脚踩了下去!
“啊!”尖叫吸引了无数注意力,任课老师摆摆头,当成没看见似的继续上课。
“你什么意思?”邵令昙揉着自己的脚。
“不好意思。”京阑拿起笔扬了扬,发现笔头上的钢珠已经掉了。她扔开笔,有点漫不经心地往后靠去,没注意到邵令昙向后桌女生使了个眼色。
后桌以极快的速度拖开了课桌,京阑靠空,重心不稳地连人带凳摔倒在地上!
全班吃吃窃笑。
幼稚!都高中生了还玩这种把戏!
“怎么了?”任课老师担心地走过来,“这位同学,没摔到吧?”
告状啊、告状啊!邵令昙以眼神挑战着,摆明了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老师,我没事,自己不小心。”她拍拍灰尘,坐回到位子上。
早在进“十一中”前,大舅舅沈杰便已经给她打过了预防针,“十一中”的学生刁钻难惹,新生进来肯定是要被欺负的,她心里也早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是这么无聊的方法。不同与‘光宇’书卷气重的环境,倒让她第一天来上课就打足精神、充满戒备。
见她若无其事,不哭不闹,全班发出低低的嘘声,仿佛是失望。
“京阑,不错嘛。”她那个同桌恶意地笑,“听说你在‘光宇一中’很有名气?”
她淡淡瞥去一眼。
“怎么,混不下去了再转过来的?”
她不说话。
“你哑巴啊你?!”同桌邵令昙恼了,周围瞧好戏的眼光都注意着她的独角戏,令她觉得没面子。
京阑干脆连头都转到看不到她的角度。
老实说,眼帘里有邵令昙那张脸不是享受。不是她小姐长得太丑,事实上她皮肤雪白,五官也相当出色,是那种比较流于灵气精致的美丽,她的薄妆虽然更好勾勒加深了线条,但是却也掩盖了原有的娇嫩自然,再加上她的表情、她跋扈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MM巧克力糖,鲜艳腻死人。
“好,你厉害。”邵令昙笑得甜甜,开始放弃了让她开口。
但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结束。
果然,一放学,京阑才慢了一步,便被一群女生兜在了室内走廊转角,留心数了数,竟有近二十个女生,大多是二班的。邵令昙像女皇似的经过开道,穿过人群,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们不会想围殴吧?京阑突然觉得自己想笑。
好好的“光宇一中”不呆,转到这样的中学来找罪受,真是脑筋短路,但奇怪,她却没有后悔的感觉。
“我这人向来很不宽大的,谁让我不顺眼,谁就别想在‘十一中’混张文凭。”邵令昙的模样颇有些太妹味道,但给人的感觉是在装,“今天我看你就很不顺眼。”
好像念台词。她看自己不顺眼,难道自己看她就顺眼?!
京阑的脸上竟不觉有丝讥嘲的笑意,她低头看看邵令昙脚上的那双近十公分的松糕鞋,又看看她与自己仍近半个头的身高差距,开口:“矮子。”
邵令昙张大了眼,周围的女生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错。
“你说什么?”
京阑眯了眯眼:“我说‘矮子’。”
邵令昙的脸一下子涨红,她身高只有一米五二,在越来越趋向高挑的现代社会是稍嫌不足,但还至于到“矮子”的境界,而且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提她的身高!“上课时踩了我一脚,现在又骂我,你说我怎么回报你?”她吊儿郎当地走上前,突然间屈膝狠狠往京阑的肚子撞去!
“好啊——”周围女生齐齐的喝彩截在半途。
京阑来不及反应地捂住疼痛的部位,手上装着满满书本的背包朝袭击者甩了过去!
邵令昙脸上重重一击,打了个趔趄,差点栽倒:“你还敢打我?”她不待边上女生将她扶好,愤怒地上前要再打。
京阑半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说一点也不怕那是假的。她咬住了唇,书包胡乱挥过去,没等边上女生反应过来便挤出人群。中途有人拦,有人打,有人绊,但她的书包太硬,砸得人生疼,又加上她像个火车头似的横冲直撞,自保的人推揉一阵便被挤开。
“把她副到那头去!”邵令昙下令,大群人在走廊楼梯上大玩“猫捉老鼠”。
京阑想笑,觉得事情荒谬得让人能够从三楼掉到底楼。但她脚下不敢停,本能地朝大舅舅沈杰的办公室跑去。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地搬救兵的,因为救兵也只能偶尔救命,搞不好更会引起众怒,但她实在不想在上学第一天就被揍个鼻青脸肿,今天能获救就算是今天的运气,明天上学——明天再说!
感谢众美女穿着摇曳生姿的高跟鞋,感谢“光宇一中”狠抓体育达标质量的“魔鬼训练”!回头看渐渐被拉远的邵令昙她们,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成就感在心里涌动,是连以前在“光宇”红榜上第一的名次都无法比过的满足。
“你以为你跑掉了?哈!”邵令昙突然停住了脚步在原地急喘。
她还没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就听到了一声雷般的炸响。
“就是她吗?”男生的声音。
她傻傻地转过脸去,一颗高速飞行的篮球很不客气地吻上了她的脸!
“噗!”弹开!
“命中率,百分之百!”男生起哄的声音。
她跌坐在地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眼前发黑。手捂上,摸到湿湿的一片,但她麻痛的鼻子根本感觉不到流血,也嗅不出血的腥气。
“哈哈,好多血呢!”邵令昙得意地过来,朝着远远一个男生比道,“迟沃川,你的投篮技术,没话说!下午跟‘五中’有比赛?”
一群女生也围了过来,有几个刚刚被京阑书包打到的,趁机踢了她几脚。
她咬着唇一声也不吭,等着昏眩过去,撑着起身,胸腔里流溢的都是惊怒,冷道:“邵令昙,你跟我一对一,被你撞我没话说,但你找男生,又算什么东西?”
邵令昙咯咯笑得清脆:“认输了吧?有本事,你也去找男生帮忙啊!”
她反手擦拭血迹,终于闻到了浓烈的腥气,抬头对上邵令昙小鸟依人般偎着的男生。
迟、沃、川!
那家伙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看着她:“这个见面礼,很有纪念价值吧?包你一辈子回味不平凡的高中生涯。”
她咬牙切齿,真是冤家路窄,原来这个小王八蛋也在“十一中”。
“要不要再来一记?我看她表情很不爽。”有人提议。
“同样的事来第二次就没意思了。”邵令昙还是笑,“她就在我们二班嘛,想玩什么,随时都可以找。”
“你跟她有什么仇?”迟沃川问邵令昙。
“不顺眼。我看她不顺眼,她也看我不顺眼。”
“那以后互相别看就好了。让她流了那么多鼻血,你也该消气了。”
邵令昙鼓起嘴:“你说过要帮我的?”
“我已经帮过了。”迟沃川拍拍回到手中的球,冷不防碰到一抹血,眼中闪了闪,把球抛给了另外一个男生,“看我的份上,算了。”
“喂,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帮她还是帮我?”邵令昙不满,仔细回头看着京阑的桃花脸,突然生起本能的危机感,“我不管,你答应我了就要帮到底。”
“无聊!”迟沃川推开死粘上来的她,转头招呼同伴入球场。
邵令昙留不住人,气得直跺脚,对着要走开的京阑嚷道:“有胆子你明天别跑!”
京阑回头,答:“有胆子你明天别找男生,矮子!”
她不想那么刻薄的,但这个地方仿佛有个磁场,把她体内的戾气与不驯一点一点尽数吸出来。她才知道,这样的京阑,也是她自己。
来“十一中”的第一天便过得这么精彩,往后的日子,可能比她所料的还要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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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精彩的第二天很快随着太阳升起到来。
已经敲过了铃,教室里早读的人稀稀落落,还不见邵令昙踪影。
京阑一旁的窗半开着,清冷的空气流进,吹醒春困的神志。小片淡淡的光晕游移在窗棂上,玻璃反射出跳跃的金芒。
她翻了翻昨晚整理的笔记,埋头默写公式。
忽然有人敲着窗玻璃。
她蹙着眉抬头,见迟沃川弯身趴在窗台上,头半探进。
“嗨!”他笑着打招呼。
鼻梁上似乎隐隐作痛,她淡淡撇开,试图把注意力放回到公式上。但是被人注视着的那种感觉太强烈,纸上的符号根本印不进她的脑袋。她装着旁若无人,只等迟沃川自己没趣走开。
“背数学公式?”他的头更探进,几乎挨到了她的肩膀,“这里又不是‘光宇一中’,考试不是冲锋陷阵,这么认真干吗?”
关他什么事?她稍稍挪开,察觉周围已有目光投来。
“早饭吃了?”他锲而不舍。
他到底想干吗?
忽然发现她鼻梁上的淤青,他指着,笑得得意的样子,没有一点愧疚:“鼻子上这么一块,再肿一点你就像个小丑了!”
有病!她暗骂。
“喂,不会这么小气吧,才撞你一次就记恨了?”
一个人自唱自弹也能弄出那么多话题来,京阑被烦得要死,将笔记翻得哗啦作响。
“做人要大度大量一些,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该送上右脸去给他打。”
自以为幽默,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酝酿的怒气催促着她拿书本往他的左脸打去,然后等着他自动送上右脸。
拾起笔记、课本转移座位的动作抑制住了她的暴力狂想。
“喂——”他的叫声因背后的唏嘘而卡在一半。
“沃川,踢到铁板了?”死党之一林萻跨上,伸长臂勾着他的脖子。
他反手肘一推,顺利逃生,却让死党之一,姓殷名其雷的家伙霸占了开窗的绝佳位子:“不错,就是好像冷了一点,沃川,这种女生不好追,追到手了包准比你家的管门狗还死忠。”
毒!林萻奸险地挑眉,“那还不如追不上,女朋友真变成了只狗,每天在你脚边打转,你受得了?”
殷其雷嗤了一声:“在脚边打转是受不了,在床上打滚就没问题了,是吧,沃川?”
“去你的!”迟沃川踹了他一脚。
殷其雷不防备,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嚷嚷:“干吗,还装处男啊?”他压低了声音,“‘十一中’半数美女被你打尽,晚上又在吧里混得那么迟,身边美眉来来去去,桃花运好得让人眼红,你敢说你一个也没碰过?”
“谁像你那么下流!”又一腿踢来。
殷其雷跳开:“纯情啊你!见到京阑就把邵令昙甩了?”
“不过京阑是比邵令昙漂亮,沃川变心也无可厚非。”林萻评论,“男女朋友嘛,聚在一起玩玩,有情则合,没情就分,这是大势所趋,什么甩不甩?”
“邵令昙什么时候变成我女朋友了?”迟沃川靠在墙上,手纳入裤兜,浓眉低压了下来。
殷其雷嘿嘿了两声:“无条件帮你打饭买菜洗衣,有球赛不远千里来捧你场,你当人家安的什么心?”
“沃川是善于利用资源啊,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干活,他乐得轻松。”
迟沃川笑了,却没有否认的意思:“喂,林萻,给点面子,别把我说得那么没节操好吗?”
“节操?”林萻怪叫,惹来教室里的侧目,“我还发给你贞洁牌坊呢!”
“该领贞洁牌坊的是里面那个。”殷其雷指指京阑,“沃川,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看她那副心如止水的样子,搞不好老早有男朋友了。”
“那就抢喽。”迟沃川淡道。
“你真的假的?”林萻还以为他说要追是开玩笑。
“你看我做的事是真是还是假的?”他臂往后一撑,离开了墙,拇指一比,“我现在进去追给你看。”
“好,有志气!”殷其雷笑得东倒西歪,对着他的背影狂吼一句,“迟沃川,加油,人力后备,情书炸弹,恶势力协助……只要开口,你的死党无条件支持你泡京阑!”
哈,泡不到你死定了!
那么大声的一句,炸得教室里骚乱中更乱,直到迟沃川若无其事地进来,恬不知耻地占走京阑前座男生的鸠巢,所有的声响都消失。
京阑感到背后有几道杀人的目光朝她射来,迟沃川伏在她的桌上,从下往上凝视她低垂的脸,火辣辣的目光毫不避讳。
纸上的字母再度变成一只保蚂蚁,缓缓爬过她的心头,胸腔里不争气地跳动,她怀疑如雷鸣的声音周围人都听得到。
追过她的人不少,死缠烂打的也有,却没有一个有他这样的放肆。若不是脸皮厚得不怕丢脸,就是他自信心太强了——强得让人反感。
“喜欢看球赛吗?”他问,“星期六体育馆有一场篮球赛,来看看?”
她不作声,合上本子,打开课本,越忙碌的样子却越显得伪装。
“来不来?”他追问,明白却没拆穿她的把戏,“找你男朋友一块来?”
他以为每个人都像他这么无聊想玩爱情游戏?错,这种人懂什么爱情,充其量只懂游戏。
“喂,说句话啊。”他微微显得挫败,浪费了半天口水却没听到一句回应。惟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话八成以上都被她听进去了,她对他的有意套近并非如外显示的那样无动于衷。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吹起口哨。
清亮的哨音悠扬在空间里,轻缓如流水淌过。
熟悉的旋律,是猫王Elvis·Presley的情歌。虽然没有歌词,京阑却听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觉得这首歌肉麻得令人恶心。
“迟沃川,你脸皮真够厚的。”鸡皮疙瘩爬满了身,再听下去,她要吐出来了。
他笑,两人的眼神较劲似的在空中相接,几乎听得到火花爆出的声音。
迟沃川长得很碍眼,真的,很碍眼。皮肤太黑,脸太棱角,眼睛太细,眉毛太浓,鼻子不够挺,嘴唇不够薄……绝对称不上好看,但是这样的脸盯得久了,京阑却发现其中流动着某样与众不同的东西,细长的眼眸里两泓深水清澈泛波,自信神采随无垢的金芒荡漾开来,让整张脸平添阳光魅惑。
不好看,却耐看;不是定义上的英俊,却是有强烈的个人风格。没什么优点的五官挑不出真正碍眼的缺点来。
对着他的眼神一久,京阑开始觉得不自在,周围的人也因他们“忘情的交流”而窃窃私语起来。
移开眼仿佛是种示弱,可是不移开,脸上的躁热已经大幅度地扩散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因为脸的酡红,深黑的眼眸光华有着矛盾的狂野与羞闭。
迟沃川笑了声,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别开了脸,但眸光却未移分毫。
“怎样?看不看球赛,带不带男朋友——不会这么老了都没有BF吧?”
似嘲笑的意味蕴涵其中,京阑止不住耳朵的赤红与内心的羞怒,“啪”的关上书,一把抱起再次离开座位。明白气怒回嘴的回应方式永远没有缄默忽视来得有效。
迟沃川在那一刻怔了一下,随即跟着她起身,又坐到了她新找位子旁边。
“你还在记恨?”他趴在叠于桌面的双臂上偏头看她,“撞都已经撞了,我也没办法啊。道歉行不行?”
她支肘捂住耳朵,也挡去了他直视的目光。
“喂,一句话也不说,你也太打击我了吧?”他眼光黯淡下来,“来不来总有一句回答。”
她理也不理。
“给个面子。”他说。
她毫无反应。
他呆怔,仿佛真被打击到了,一时间难以下台。
半天才在心里暗骂了句,有点咬牙切齿:“够高傲,京阑,好,以后别后悔。”倏地起身离开。
京阑舒了口气,感觉周身的空气都缓了下来。管他以后怎么样,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没风度的男生,一不遂意便开骂威胁,她理了才会后悔!
跨出教室门,便见林萻和殷其雷坐在栏杆上吹风看戏。
“看来这是条漏网之鱼哦!”殷其雷嘲笑,“沃川,你的情网还不够密。”
骂了一句三字经,迟沃川甩开过长的刘海,灰头上脸的挫败一下子抖掉,挺拔的背笔直:“追不到她我不姓迟!”
“这么有决心?”林萻微笑,“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殷其雷来了兴趣。
“暑假反正要去北京的,干脆再去内蒙古,旅行费用由输了的人包。”
“好!”三人达成协议。
殷其雷说:“沃川,追也该有个期限,到暑假还有三个多月,三个月追不到,你就算输了,怎么样?”
迟沃川笑得狂妄:“也许还用不着三个月——总之三个月我搞定,OK?”
林萻捶他一记:“别放空炮!”
他只笑不语,看向窗内人,胸有成竹的模样。
“走了,早读过了,回教室去。”
******
早自习下课的铃声才响,邵令昙背着包晃进来,脸色很难看,身后还跟着几个女生,同样一副横眉竖眼的样子,仿佛京阑欠了她们的债。
预感果然得到应验,邵令昙开始不停找茬,冷言冷语弄得京阑一节课没办法上。
昨日的态度只是不顺眼和玩弄,今天的神情却分明隐含了嫉恨。
第一节下课铃一响,京阑把书本塞进课桌,防备地上锁才敢离座。
女生厕所在大楼一头,通过走廊时要经过迟沃川所在的四班,因为忌惮着清晨事件,她绕了个圈从楼下过。
洗好手一抬腕,离上课只剩下两分钟,厕所里空荡荡,只有水淅沥哗啦的声音。她拉着把手,才惊诧地发现厕所门竟然被反锁上了。
“喂,外面有没有人?”她重重地捶了下。
唧唧咕咕的笑声由外传来,没有人回答。
门反锁不是意外,根本是有人在捣鬼。主谋者为谁,窃笑者为谁,答案早就水落石出!
太过分了!
“邵令昙,我到底哪里让你值得这么对付了?”她怒问。
“你说呢?”
她要真明白,就不会问了。
门外一声冷笑:“才来我们学校,勾引别人男朋友的本事倒是很行啊!”
她呆了呆,马上反应:“迟沃川?”
“你还敢说?”
“我有什么不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勾引过他,是他自己不要脸缠上来的。”
门被踢得好大一声响,邵令昙骂了一句:“看你一副骚样,嘴巴上装圣女,底下不知干过什么龌龊事?看到男生就勾引,你性饥渴啊?!”
怒火越盛,京阑表象却越镇定:“迟沃川真是你男朋友?”
邵令昙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当然是!”
“就算是你男朋友,又不是你丈夫,我勾引他你管得着?!”况且现在结婚了也还可以离。不承认显得示弱,本来没有这回事,邵令昙一激,京阑倒不愿意否认了。
“骚货,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跟承认有什么不一样?”迟沃川是邵令昙的男朋友,再做出怎么过分的事,邵令昙感情天平一定会倾斜向他。他胡搅蛮缠别的女生,绝对不是他的屈尊纡贵,而是别的女生犯贱不要脸!“管不住自己男朋友,那是你无能。有本事,你拿铁链狗一样锁着他!”
京阑口不择言,气话听在邵令昙耳里却成了真,她冷笑:“好啊,你当真以为我怕你抢?我是怕你还没抢过就被人揍死、被人骂死。昨天的教训你觉得还不够是吧?有种你别逃跑,我们做个小试验,看看你今后在‘十一中’还有没有好日子过,缺胳膊断腿破相了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过你!”
“原来还有黑势力啊!”京阑讪笑。
“骚货!”门又一阵轰响,“我们走!”
门外的人全部离开,空气冷彻。
京阑知道,她和邵令昙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导火线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迟沃川。
到“十一中”为一个男生跟女生头头争风吃醋,而她连喜欢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就被人栽了“勾引”的罪名,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盯着厕所的天花板,鼻端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她怕真要闷死在厕所里了。
上课铃声在此刻催命似的响起,她猛力拉把手、踢门,门脆弱地震动,那“坚强度”让她有骂三字经的冲动。
难道要等到下课有人来她才能出去?
目光从门游移开,掠过墙,落在洗手台的上方。
在距台上一米多处,有上扇开启的气窗,目测之下约七八公分高,十五公分长,有点技巧的话想爬出去是绝对可以的事。
她站上洗手台,透过气窗完全可以看到外面。双手扶着窗棂,脚踩上细细的水管,没有费什么劲例爬了上去。膝盖抵在窄窄的窗台上,大半边的肩膀已经挂出了窗。缩一缩手脚挪出去不难,但是当她看到窗外往下两米多的地面时,挪出去的后续动作便完蛋了。
实际上并不怎么恐怖的高度,在她看来犹如在云端望地,头的昏眩叫心脏都收缩成了一团,冷汗在微微发麻的身体沁出。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有一点晕高症。
进退维谷中,心里开始发急,尤其是挂得久了,她的手劲勇气都在流失当中。
大不了摔死!
咬了咬牙,闭上眼,紧抓着窗架,腿先跨出。外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一个着力点,踩着的脚一滑,她整个人便挂在了那边,全靠两手负荷重量,冷汗大出!
忍不住回转头,看到离脚不过半米的地,顿觉这样的战战兢兢有些啼笑皆非。鼓了鼓勇气,放开手,她便跳了下来。着陆是成功了,脚筋猛然受的冲击与精神紧崩后的松懈,竟让她腿软得一屁股坐到了墙角,呼吸急促得如同刚刚跑完千米长跑,直到半天后才缓和过来。
虽然显得没用,但至少是出来了,不知道邵令昙见到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她起身,拍拍灰尘,膝盖与手肘有擦伤的疼痛。
鼻子上的还没好,现在又添了新伤了。
经过四班,她无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黑鸦鸦的人头里,神游的占了大半,有几人转脸来看,正巧有心不在焉的迟沃川。
他对她笑了笑。
她一震,漠然掠过,近似于恨意的东西在胸口膨胀。对邵令昙只是气,蔑视与可笑的成分比敌意更多,而所有债的原主,她心里认定是迟沃川,对他的不满也因此排山倒海而来。
拿球撞她鼻子出血的人,是他;早自习跑来纠缠让她不胜其烦的,是他;弄得她与邵令昙势如水火的人,是他;让她以后在“十一中”更难过的人,也是他。
更甚者,京文洲经济案的幕后手,绝对有一只是他老爹迟广生的。
总之一句话,她和迟沃川的关系,已构成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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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食堂烟火弥漫,油腻的空气让人在推挤无序的人群中顿生一种躁闷不耐,肚子“咕咕”的叫声却止住了退离的脚步。
京阑好不容易买到了饭菜,却差点挤不出人群。使力之下,菜碗一个摇晃,眼看要翻时,一双手及时扶了过来,稳住了她的托盘。
“谢——”见到人,后一个字吞了回去。
“不用谢。”因为身处人群,一推挤,迟沃川整个人都挨了上来。
京阑赶紧用托盘顶住他,瞪着。
他笑首站直,往旁让开一道让她出去。
她也不客气地奋力而出,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沈杰在靠窗一个双人位子上向她招手。
“舅舅。”
“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还可以吧?”沈杰分了双筷子和一个调羹给她。
“指什么?”
沈杰微笑:“有没有想哭鼻子?”
她划着饭,口齿模糊:“有一点吧,肚子特别容易饿倒是真的。”想过“十一中”不太平的盛况,却没有想到学生会跋扈到连老师都礼让三分。一分的胜利要付出十分的努力,一切都现于眼前,争斗是公开的,学习的好坏在这里倒是其次的东西,这对从暗流环境里出来的她而言是种新奇。若不是迟沃川太碍眼,她与邵令昙的游戏倒有些意思。
“不一样环境里磨练一下也是好的。好学校有好学校的教育方式,坏学校也有坏学校的。”沈杰说,“平心而论,才两天你变了好多。我老觉得你以前太压抑了些,学生嘛,放任一点,性格才能自由发展,规矩太多,好学生都铸成了一个模子。”这也是他始终不去名校任教的原因,他喜欢看“坏”学生。
“那就让我‘每天变坏一点点’吧。”京阑套用了德国作家乌特·艾尔哈特的一本名书。
“你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过,高三一年,该注意的自己也要注意,不然,你妈揪着你耳朵也要把你揪回去了。”
“嗯。”
沈杰吃着菜:“有几个学生闹得特别凶,在这里可算是名人了,学校领导也压不住。”
京阑停住了筷子:“在二班?”
“每班都有几个这样的活宝。”沈杰似玩笑,“要是真被欺负得不行了,找舅舅这个救兵可保一时平安。”
她现在已经在被欺负了,而且她还肯定,嚣张的邵令昙是活宝之一。大多是家里在学校有什么助学资金,领导看在财神份上,不得不卖几分面子。
“迟广生的儿子在四班。”本来没想到要说的,等发觉时话已这么落在空气中了,她从沈杰眼瞳里看到自己僵硬的脸。
沈杰的动作有一瞬停顿:“有麻烦了?不会吧,他应该还好,要疯也多是在校外疯,在校内太出格的事还没做过,比起同一班有名的混世魔王殷其雷,校方为他死的脑细胞可少多了。”轻松的言辞抹去沉重感,京文洲一案的影响在京阑心中如雾,浓浓未退。
“是有点麻烦,不过还好,我自己解决得了。”舅舅也不是护身符,这种小事,老师介入反而更麻烦。“坏”学生总是有点逆反心理的,入乡随俗是她起码的“道德”。
沈杰看她,目光突然定住:“阑阑,你鼻子上怎么了?”
“跟人家打架打的,舅舅你信吗?”
“才进来两天就到这个地步了?”沈杰狐疑,随即又笑,“会打架也不错,还能当多了一门技巧呢!到‘十一中’来过过当独行侠的瘾。”
有自己独到的解释想法,不迂腐,不大惊小怪,在适当的时候安慰人却绝不会让人觉得是同情,温和而影响力持久。如果说小舅舅是烈酒,大舅舅无疑就是坏好茶了。
京阑一笑,埋头吃菜,目光随意扫去,突然在楼梯口停驻,笑意也微凝固。
迟沃川托着个盘,身后还跟着小媳妇似的邵令昙,边走边说着什么,两个人似乎笑得很开心。
她心里一窒,不知道莫名生起不舒服感觉是什么。很快收回目光,将自己的情绪包装得滴水不漏。
只是一点虚荣心受伤罢了。她想,邵令昙与迟沃川是什么关系她早该知道,迟沃川的情歌吹得再肉麻,纠缠得再不要面子,都是他一时兴起的游戏或挑战,她没有必要当认真的麻烦,不理会是最好的办法——
很快地,这小小插曲被她抛到脑后,烟消云散。
只是从这次之后,她竟在吃中饭时会下意识搜索两人的踪影。奇怪的是,迟沃川常常见到,邵令昙出现频率也不低,她却再也没有看到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张饭桌上过。
食堂里,迟沃川过他的独木桥。
邵令昙走她的阳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