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刚歇,蓦地多起的行人商贩又出现于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是长安经济的中枢,麋集了来自各地的巨商富贾、珍玩古物,是最为繁荣热闹之所在。
“哈啾!”一大堆粗帆布中猛窜出来这么一声,直教不明所以的人吓了一跳。
哦,是了。瞧那歪斜着的字幡卜“黄半仙”二字,一只教风雨摧残得遗剩无几的烂桌上摆放的占筮用品,敢情这便是朱雀大街随处可见的算命摊。
“哈啾!”又是一声,粗布幡蓦地被不甚温柔的手势推开,现出里面一个衣着寒酸的灰布人。他努力从布满眼垢的细眼偷窥了点春色,发现雨停了。
唉,真是世道维艰,财运日下啊——
想他黄半仙,铁口能断生死贵贱,到头来每日为三餐奔波,还落得个难以为继——叹了口气,眯眼瞧这熙攘的人流,认命地拿起占筮工具,准备为今日的运势卜上一卦。
呃,想来也真不明白啊,瞧他面相其实也不是奇差,虽然星曜平平,本该高耸的颧骨教凸起的骸骨抢去了风头,但基本上还称得上是眉清日秀,更生了两撇莫测高深的小胡子充当世故,虽不是顶好,但至少可以混个温饱哪……呃?凶卦?
浑浊的绿豆眼蓦地瞠张,宣告他黄半仙要上蓬莱仙岛还差一半的功力。他半瞪桌上铜钱所显示的五行阵势,忍不住呻吟了声。凶卦耶……这真是天理何在啊,他黄半仙生平不偷不抢,占卦时更尽力做到童叟不欺,哪竟惹来凶厄?
眨眼间瞧见街口相拥而来的一对人影,他立刻甩开自怨自艾热情地迎上——
“哈,大爷,算个卦吧!我黄半仙铁口断谶,正是长安出名的神机妙算哪!”而这个妙算已两天未进食,可怜可怜啊,给口饭吃吧——
老天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派人坐到他的算命摊前。
“这位大爷……”刚想热情地招呼两天来的第一桩生意,猛抬眼却教来人给震慑住。
男子有着一双如鹰隼鸷猛的眼,凌厉的斜眉,笔直的鼻下是无情的薄唇,不苛言笑的线条便像是最坚硬的花岗石刻;他的身形伟岸,屈就一袭单薄而平凡的布衣仍难掩其气势,那种不怒自威的卓然,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远古烈日焚空下的险峻奇峰……黄半仙暗吞下口水,被这样的气势吓了一跳。
“泾娘,爱听什么?”瞬间松松柔化的线条,再加上满含宠溺的嗓音,黄半仙口呆目瞪地看着冷厉男子化为绕指柔,更稍后才有空发现男子怀中其实搂着一个女子。
此时正值舂寒肆虐时分,但男子仅着一袭单衣,反观他怀中女子,纤小的身子教厚实的大麾罩住,一张脸尽窝入男子怀中,只露出一头如云秀发。
耳边传来女子浅浅侬音,黄半仙机灵地盯着男子年青的脸庞,蓦地心中雪亮,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不知富贵贫贱、命禄运势、姻缘,大爷小姐要算什么?”
“随便。”淡淡地回以女子刚刚所回之话。
黄半仙拍案——叫:“就算个姻缘吧!就请大爷小姐一齐伸出个手掌出来。”
男女的两手伸到他面前,一大一小的对比,黄半仙凝目一瞧,脸上带不造作的惊奇:“天作之合呀!真是大大地恭喜大爷小姐了!姻缘既定啊——您们瞧这两条姻缘线,蜿蜒秀隽,中间虽不乏枝叉,表示大爷小姐的姻缘有一定的小劫小难,但大起大落之后的平顺重叠,正是情有所归的象征,代表着姻缘的幸福美满;而瞧大爷小姐的面相,正是天造地设、百年好合的一对……呃!”满腔的滔滔不绝猛止于男子拍案所发出的偌大“砰”声。
男子满脸恼色。
呃,他说错话了吗?
“先生。”男子怀中终于探出—张清灵绝美的脸来,虽犹稚嫩,但剪剪秋瞳里已带着连春色也要软上三分的似烟还似雾。“你误会了,他是我爹爹。”
爹爹?!黄半仙被口水猛噎了一下,神色灰溜地瞧着男子身后走近的两个神色不善的仆人,想起了……凶卦!他今天真的行凶厄!
“大爷——”黄半仙颤抖地开口。但面无表情的男子早抱了女儿远去,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仆朝他不怀好意地走近……老天!他真是撞邪了!这样一对男女,居然会是父女?!
男子走后,身后响起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爹爹。”远远传来少女担忧的声音。“别责怪他,其实他也蛮可怜的。”
“……”
那一年,小泾娘十三岁,他的一把须髯由此蓄起。
***
一个少年仕途得意,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子该是何种模样?
而一个少年丧妻,至今仍是鳏夫之身,膝下已有一个十七岁女儿的四十岁父亲又该是怎样一种面貌呢?
梦里的男子,有一把及胸长的美髯,飞眉入鬓,深沉莫测的鹰眼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让人莫敢逼视。他的身材修长,十多年官场的尔虞我诈造就了他临渊的气势和沉着的从容。在他身上,无论是一种侠者的罡气、为官者的深沉、一个浮沉者的阴狠,还是一个男子的神俊、一个父亲的温柔,都是所有令她迷醉的特质。
人人道父亲是一个传奇似的人物。是那多舛的年少经历令他打小便形成凛厉莫可亲近的气势,还是他那允文允武的智慧及英俊丰采令天下男子黯然失色?她并不知道。只知道在她眼里,这个自称年逾四十并极力掩饰的爹是—个平凡的男子,一个伴随着她十七年相濡以沫的人。
爹待她总是温柔的,手势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这种呵护便似她会一碰即碎似的;爹的眼神总胶在她的身上,冷了,为她披衣,有风有雨,他总是第一个为她挡住的人;他的胸膛永远是那么温暖宽阔,随时都准备着拥搂她人怀;爹有过一段杀人如麻、排除异己的日子,却从未将血腥带到她眼前;他对别人总是无情的,惟有对她,他会耐心地呵护、宠溺地微笑,他将她的生命密密地以他的方式保护起来,免受人世间的许多污染;他隐瞒了她许多事,却以—个最真实的他出现在她眼前。
他与她。梦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翻覆旋转,全是他与她的影子。爹的呼吸吐呐,每个动作每声语句,她的喜怒哀乐、爱恨嗔怨,全组造成十七年的记忆密密地包围住她。他是她的“爹”,但她一颗从未为旁人涟漪过的芳心,早已全数寄托在他身上。
柳青花妍的阳春二月天,在夕阳西沉的午后,一片烟柳如画的小园美景中,筑于波光清澈的小湖之上的楼阁里,一只十指如青葱的纤手掀开了半垂的帘席,现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赤脚走近了窗边,凝望一方水木后无边春色,一双教净水寒潭亦要失色上三分的盈盈水眸满是若有所思……
***
朝廷政事繁忙,真正能陪女儿的时候,是在入了夜后。
幽静的泾渭楼,白的纱缦,绰约的垂帘,清雅的绿竹,一切恍如天上的某个仙居。不自觉泛开唇边笑靥,柔和的面容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才有的表情。
他轻声缓步人内,淡淡的幽香便绕缠鼻间,令人身心舒畅。这方为女儿筑起的阁楼向来除了小丫环啾儿,也只有他能够登堂入室了。
白色纱帐之中,一条比夜色还绰约的纤影便静卧在被衾之中,面容朝里,遗留一头青丝如飞瀑般坠下床榻。她此时正半支着下颐,可能什么事使她入了神,一动未动,压根儿未发现他。
他轻坐入床边,注意到一丝红线正缠着她丝滑的黑发,忍不住将它挑开了去,瞧她正凝神地瞧着一本书,而那书——
“爹!”她吃了一惊,一张脸猛袭上红晕。
未能避开,她手中的书便被人抽走,她为时已晚地瞧着父亲抽搐的额角。
那可是一本任谁看了都会脸红心跳的宫闱艳史啊!
不由分说将书本丢出窗外。
书本成抛物线之势脱窗而去,效那红杏出墙,她收回惋惜的眸,乖乖不敢抗议。心中却为书中受百般诋诽轻贱的妇人叫了声屈。
“泾娘,你又胡闹了!”压抑的声音,眼中的寒光正预言着新近颇猖獗的淫秽刊物该有人去肃清了,“以后不许你再看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女儿偶来的调皮虽不反骨,但亦有令他颇为头痛之时。这府中的主事是在吃白饭的吗?竟让这种东西在他的眼皮底下流进泾渭楼,看来是有人不想呆久了!
她换上无辜的表情,伸手揽住他,迫得他不得不随着他纤细的力道一同陷进床衾之间。“难道爹忍心要女儿看周礼札记、孔圣人与八股文?”
“那些可是受千古多少人奉为圭臬的圣贤书!”
“是啊!”她聪明地不再反驳,但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歌颂仁义孝礼便罢了。但人生在世,哪来的这许多繁文俗礼?
外头夜凉如水,条条如初染纱丝的柳条纠缠成一道朦胧温柔的墙;小湖深阒,天上一盘银月,湖水重重叠叠也出现了一轮。
他板起的脸坚持不了多久,眼角的线条又柔化了。想起女儿一天锁于闺阁的郁闷,猿臂一伸便将她整个轻盈的身子抱起,径直往外。
静谧的月亭上有袅袅烟起的檀香炉,亭内软榻一张。他便将她纤小的身子放置其中,皎洁的月光一照,殷昼渭这才从女儿清澈的眸波中发现了一丝属于少女的娇柔羞怯;他不由一震,这才深切意识到女儿早已长大,玲珑有致的身段早非青涩的稚女,而他就在刚刚,将一双大手毫无顾忌地尽覆于她娇躯之上!
轰然而来的认知教一身热血尽冲向脑门,如当头一棒。心中翻转的一个念头是:女儿早已到了不可让男子随便唐突的年龄……
他神色古怪,直至脸颊传来一阵痛,他才赫然回神。
“神游了吗,爹!”女儿用手扯着他的胡须,他只能无奈地以哭笑不得回应她的胡闹,“游到神仙洞府了吗?可见到了西王母娘娘?听说呀,她那儿有吃了长生不老的蟠桃,爹可吃了?顺便告诉女儿,西王母究竟是一个豹尾虎齿而善啸的怪物呢,还是一个雍容平和、能歌善瑶的妇人?”
殷昼渭温笑,“不对,她是个容貌绝色的女神,年约十—七。”
“爹!”泾娘说笑的脸罩上红晕。
此时月儿悬在她螓首上方,给她的轮廓罩上一层圣洁的清辉,更折射出她眸里秋波如水温柔。他心念一动,脱口出:“月出胶兮,佼人僚兮——整个京城之中,谁能找出另一个比我的女儿更美丽的女子?”也许所有人未曾料到,殷昼渭呵护在手心的,传言貌似嫫母的女子,其实有沉鱼落雁之姿。
她的眉眼一下教春意渲染,想到他所引用的诗的下两句:“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会有这么一天吗?
气氛有丝不易觉察的暧昧,而他不愚钝,因也觉察到了。这诗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形容女儿,多么该死的暧昧不明!这只应该是另一个男子去形容才是啊!
他应该自省才是。但瞧着女儿倾城的美貌,心中却泛起了几欲窒息的烦躁,狠狠地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裂洞。
女儿的美丽,也应该由另一个男子来采撷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习惯地将女儿隐藏起来?他心中当然明白,若不是他刻意将她锁于一方阁楼,女儿的绝色早引来成群的狂蜂浪蝶争相采撷了!他有着强烈的私心,不希望女儿的美遭受别个男子的觊觎,投以惊艳的目光。只希望这种情形永远不会出现,于是他的女儿永远也不会长大、不会嫁人,而他……也不会娶妻,这样的相处一直到永远岂不是更好?
这种心态……算是为人父的一种感情吧?
吾家有女初长成了啊!应该是才对!所以他才会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口就好像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难受,教他难以吐纳!
“爹。”有人轻唤,他一醒,发现女儿正眉儿轻蹙地望着他。
爹又出神了!泾娘似笑非笑。“可惜爹说错啦,就算西王母是个容貌绝世的女神,也是个年约三十的妇人了,而且也有了她的东王公。”
十七岁同三十岁的年纪啊,确实能成为距离,不是吗?
他在一刹间捉住她一晃而过的渴慕,打趣道:“我的女儿这么希望长大?”
她凝睇,“长大了好嫁人呀!”
脸色微微一变。虽强迫自己回到云淡风轻的初衷,但身后的一只手已紧握成拳!他笑了,以一声轻斥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淡淡地道:“可惜爹并非好人,也不想长生不老,因而得不到神仙的青睐。神的洞府,长生不老的蟠桃,爹永远够及不到。”
自从陷入争权夺势的人欲之中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表面上他呼风唤雨,但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肮脏。他的生命在血腥与掠夺中一路走过,沦为孤儿的身世教会他要生存就要有豺狼的凶残,为了使自己好过一点,他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就算是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过活也在所不惜。
现在,这个小时候赤裸嗜血的他,早隐没在今天的满眼风光的假面具之下。而那个教会他如何沉敛自己的凶残、如何笑脸迎接命运、唤醒他体内残存的一点人性的“他”,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早久殁于人世。
叹了口气,为她收拢一下衣衫,她也收敛去探索的眼光,现出一丝执着的认真。“爹打自小便待泾娘极好,无论爹是什么为人,在泾娘心日中,爹是爹,无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早无可代替了。”
他心念一动,不敢细嚼其中缘由。只思索着她十七岁的年龄,再怎么成熟,终不过为偏执的小女儿心态。
“爹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眉拧了下,小心地将心思隐藏起来。“怎会这样问?”
她张口欲语,但蓦地又住了口,化为一声浅浅叹息。随即又开朗起来,不再谈一些禁忌之话。
“今早上中书令千金找过了女儿。”她知父亲已知。
果然见他“哦”一声。他道:“这华禀廉忒地胡来,居然把点子动到我的女儿身上来了。”华威容驵侩无才,所以当其父华禀廉为了提升想打通关节而找上他时,便被他婉拒了。没想到不死心的华禀廉又托女儿找上了泾娘。他微笑:“你便这么自信会说动爹,轻易允诺?”
“爹可是糊涂了!顺水推舟总比树敌好。何况爹就要上荐罗浮山道士进宫为皇上炼长生不老丹,也该有人一齐保奏。况且……”她缓缓地,“听说华威容鲁莽多坏事,用无能之辈,更花天酒地,淫颓下堪,这样的长官,必易控制,下方军民也必有怨声。岂不合了爹的心意?”
他明显地吓了一跳。青筋遂涨了起来,为她话里的深意而惊心不已。
“泾娘,你想到了什么?可别乱叫!”他沉声喝道。
“爹,泾娘并非傻瓜,十七年来与爹爹镇日相随,许多事爹爹虽瞒住我,但我多少能猜出一些。”
“那你猜到了什么了?”口气不复平静,但泾娘没回应他。
她掉头瞧着天上银月出神,好一会儿才转头:“爹,回房吧。夜深了。”
***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愉掷春心,花前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这一首北宋吕滨老《薄幸》之下,又题一首,选自诗经。那心思就更为激烈了。
揉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古兮!
揉有梅、顷筐墍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两首属于女子闺情的诗阙抄写于一张早已惨遭蹂躏的纸笺之上,娟秀的字迹显示是出自女子之手,而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思慕待嫁的心情,深切得令人动容。
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何时深陷入皮肉都不自知。
“小姐很寂寞,每天只囿于一方阁楼,是被忽略了。”潇湘的话透着怜惜地传了过来。
是吗?他垂眼忆起女儿绝美的娇颜,方始发觉不知何时开始,女儿纯真澄静的脸开始袭上淡淡的哀愁,难懂的眸光深幽而遥远,教他每每面对时总有赫然的震憾。
脑中不自觉再次重浮起那夜的情景。女儿早已长大,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便拥入怀中的女子,也开始有了渴慕的人,有了待嫁的心情……耳边回旋起女儿那句似真似假的“长大了好嫁人呀”,一种妒恨的情绪攻占他整个心志。
谁是这个“庶士”?谁又令泾娘“偷掷春心”呢?该死的!这怎么有可能?女儿极少出府门,偶尔出府也是在他与侍卫的重重保护之下,怎么有可能让男子近了身?谁敢来招惹他美丽的女儿?莫名的情绪一下熏红了他的双眼,教他一下又将愤怒化于手掌,将那纸笺狠狠地紧捏于掌心。
“属下……告退了。”眼里映出了潇湘清艳的脸,有丝苍白。
他冷冷地开口:“相信对于你的职责你都比谁清楚。你是小姐的贴身侍卫,不仅策护她的安全,更是为她摒绝外界纷扰的一道墙,会让你跟着小姐,便是笃定你的能力。但你却令我相当失望。潇湘,这样的疏漏,再无下次,明白了吗?”
潇湘垂头退了下去。
“恭喜爷了,有了这么个聪明的女儿。”一直立于他身后的灰须老者含笑说,他就是严三复,他的慕僚师爷兼心腹。
座上的他神色复杂,孤灯的摇曳中,阴灰得有丝吓人。
“说说军火的情况吧。”
严三复一听,立即回以公事公办的神色。
“据探子密函,西域那边秘密铸造的一批军火包括弓箭三万、刀戟三万、火药五十均以完工。各负责头目已随时待命。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运送这批军火人京。”
运送军火是件大事,而要将一批数目惊人的军火偷偷从遥远的西域运至京城,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确实是项艰深惊险的任务。
“也许,我将亲自赴往运送军火。”
严三复吃了一惊。一向知道爷对军火的重视,但……“爷亲自赴往,那京城这边怎么办?狗皇帝硬塞入殷府的两名姬人,名义上是要伺候爷您,实际上是他已对您在朝中口益扩张的势力戒备在心,暗暗监视来着。加上朝中的弹劾势力实不容轻视,这时候您离开京城,是不妥的。”
“师爷大可放心。”幽冷的语调令严三复一动,“此事早有了解决之道。绝对会在我离京后出现另一个完整的殷昼渭。只希望师爷到时应多配合。”
“爷的意思……”他哪来的一股胸有成竹?
“你只管照我的意思行事。”殷昼渭示意他噤了口,一时也无意说那么多,“此外,我要你将我方实力同朝中的保皇派、中间派各统筹起来,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
“是。”
“注意冯雍中,这个人虽没有执鼎天下的野心,却霸着天下第二人的位置,极力压制他下方冒起之人。”而他,便是那个令冯雍中视为眼中之钉之人。
冯雍中是当朝太师。有个贵妃女儿撑腰,又掌握不少兵权。心腹大患第一人,他当之无愧。
“冯雍中溺爱其子,说不准,我方可从其子身上下手。”严三复捻须,“属下曾见过冯仲康,此人饱有几分才学,却恃才自旷,很是书生意气。”
“调查这个人。”殷昼渭想也不想地道。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冯仲康狂傲得轻易没人能近得了身,不是一个轻易能找到弱点的人,头痛!
事情到此已告一段落,严三复也理所当然退下了。留下他一人独对轻薄的烛花出神,悄然忘了时间的跳跃已在他身后拉下长长的影子。
不知不觉移了移,再移了移,怔忡的眼落在了惨遭蹂躏的纸笺上。用这种方法窥知女儿的内心秘密,是有些卑鄙。但他此刻焉顾上这许多?当初的激狂沉淀,遗下的,是一种几欲将他击垮的莫大悲哀。
女儿已长大,终究是要离开他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