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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千帆(下) 第十章 烛影刀声 作者:风铃子
    长风起。屋檐上挑着的红灯笼猛地一晃,「哧」地一声,也不知是被风吹着还是被雨水打湿了,灯灭了。只余下几缕轻烟长长地漂浮在夜色里。

    整个世界一下子从柔和的红光中,跌入了沉寂的黑暗。

    本来守在床头闭目养神的韩剑,也是一震,蓦然睁开了眼,眼中流过一丝锐芒!--武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样一个寂静凄清的雨夜,正是狩猎与暗杀的好时机!

    虽然……在结局到来前,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是猎人而谁,才是被猎者--

    灯火灭。寂静。不是千古枯寂万籁无声,毕竟这里不是大漠--然而,听雨声清晰地敲打着屋瓦,每一声都似敲在心头,一点,一滴……千古愁人,一时魂消。

    在雨夜的黑暗里,韩剑屏住了呼吸,慢慢地,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知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门后,廊柱旁,屋顶上,屋檐一侧……还有灯笼的影子里,一、二、三……十一,十二……不知道有多少人。

    韩剑的额头微微渗出了汗。

    来的人是杀手,他知道,雨声能掩饰夜行人的踪迹,但是一旦遇上杀气,却只会令杀气更浓更烈,就如陈年的酒!

    他们,自然是来杀云儿的。

    可是……听到那微弱的呼吸,韩剑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柳煜云,少年的容颜在夜色里苍白异常,就好象一缕在人世间恋栈不去的魂魄……韩剑心里一震,我绝对不让他们伤害云儿一分一毫!

    --决不。

    想到此,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眼中神芒电闪,手,更用力地握住了剑。

    他静静地坐着,听到远处街巷里,有人打更:

    一更天。

    更声未止,轻烟犹未散尽,角落里却骤然闪出千万点银光!

    --是暗器!菩提子铁蒺藜月牙镖飞燕银梭并袖箭飞刀追魂钉锥心芒--牛毛急雨、流星飞逝、水花渐舞--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暗器雨中!

    糟糕,如此大面积的攻击……韩剑心中一震,却想不出对策,只好将整个身子护在床前!他抖擞精神,手中长剑疾然一震,清吟声中剑光直直如一道青虹,已、然、出、鞘--剑锋凭空一转,流泉似的剑光剎那倾斜而出银河九转急卷而落!

    「叮--」一声长吟。

    剑光卷处,暗器竟如遇了火的飞蛾,纷纷坠落,发出一声轻响……然而,暗器数目太多,速度又太快,那响声汇集在一起,听来就好象只有一声!

    攻势尽溃。

    韩剑右手持剑,左掌当胸,咬了牙紧紧护在床前,眼睛定定望着前方的黑夜,竟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窗外,雨声凄迷。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吸,不知是害怕恐惧还是兴奋紧张。

    夜正长。

    平和只持续了片刻。三道黑影三道青芒骤然破窗而入,木屑纷飞中已毫不留情朝着韩剑头顶、腰际、双足各砍一刀!刀风凌厉杀气腾腾,刀光眩迷了人的眼!

    一刀断足,一刀裂腹,一刀破颅--每一刀都一往无回充满了杀伐之意!

    然而韩剑可以躲开。那三刀的目的本不在他,只要他稍稍向右一闪,就毫发无伤;可是这么一来,他身后的柳煜云就难逃一死!

    韩剑咬紧了牙关,他不闪,就算死也不--

    他出剑,不闪,不避,甚至连剑也不用来抵挡,而是顺势一点一划一带一转--

    他一点,长剑顿时有了生命一般,倏然点上腰际那刀的刀尖,「当」地一声,刀折;他一划,手中剑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子,轻轻托住了那断刃;他顺势一带,那断刃急飞出去,直急双足那刀电光火石一瞬间断刃击落第二柄刀!

    与此同时,韩剑把剑一转,巧妙至极地「拈」上了头顶第三把刀,他用力一引,那人拿捏不住,刀脱手飞出,「铮」地一声飞钉入墙三分有余!

    一剎那,韩剑只用了一招。分出胜负。

    黑衣人震惊,一人拔足欲跑,一人呆立,而一人勉强举掌打来!

    韩剑哪容得他们再行反击,双手疾出,飞快地点了三人穴道,才喘了口气,慢慢平复心中的惊诧:他这一招「风转雪落势」,本来是柳煜云自创的银索索法。三年来韩剑与柳煜云对招,常常在这个节骨眼上吃亏摔斤斗。韩剑气不过,倔强性子发作,硬是把那招索法学会了。

    他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哪知道这一招威力竟是如此强大!

    韩剑顿时震愕当场,暗想:「云儿果然是才智绝伦,若不是他天生体弱,我再过多少年也不能如现在般和他打成平手啊。」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难受,心疼难以自己……在这强敌环伺的黑暗里,韩剑,却忍不住回了头,去看柳煜云一眼……

    青纱斗帐里,少年的容颜如雪苍白,清丽荏弱得令人魂为之伤……这个孩子,比秋风里的枯叶还单薄的孩子,却需要忍受怎样的痛苦与劫难,才能有这样的冷厉刚强?!

    韩剑不由心痛,难以遏止的,久久地痛了。痛得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却只想把那个孩子紧紧拥住,哭一场,即使被笑话也无所谓的……一时,片刻,或许只有这一眼中,他竟忘记了身在战场!

    然而,他毕竟身在战场。

    就在他分心、伤心、痛心的一刻--一柄冷森森的娥眉刺,伴着一双闪烁不定的目光,悄没声息地从门外摸了进来,脚步很轻很轻,慢慢地,到了韩剑的背后--

    韩剑分了心,没有丝毫防备。

    微明的眼眸里流过一丝寒光--然后--娥眉刺慢慢地--慢慢地--向着那毫不设防的后颈--一寸一寸接近--

    窗外的人寂静无声,屋里的人依然沉迷。一瞬间似乎只剩下了雨声,在天地间,孤独凄清。

    黑暗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三寸,两寸,一寸……冰蓝的尖刺快要戳到韩剑脖子了!

    黑暗中的笑意更深了。隐隐的,还似乎有些嘲弄。

    韩剑的心全不在自己的身上,这次,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黑衣人忽然觉得眉心一冷--不痛不痒的,只是一冷,隐隐的还带着些许雪花绽放的轻柔……他本来不在意,只是专心地暗算韩剑,然而--

    手却不听使唤?怎会如此?!

    黑衣人心里一震,这才觉得冷彻心扉,那感觉是……莫非……这一刻他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这一刻他看到一道苍白如雪的人影--

    苍白的少年,苍白的容颜,苍白的衣,除了漆黑的发,白得就如将逝的雪花。但是,少年有一双很清很亮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望着他。

    原来是他!黑衣人心头剧震了一下,他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话,却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如烟,如梦……很温柔的叹息。

    叹息声里,他最后在想什么?

    只有叹息沉落在黑夜里。

    「云儿,云儿,你醒拉!」韩剑全没有生死大劫的危机感,一见到那白衣少年--柳煜云醒来,只高兴得眉飞色舞。

    「我若不醒来,你就死了。」柳煜云冷冷地回了一句,刚才若不是他及时转醒,用「冰心针」杀死暗算者,这时躺在地下的无疑会是韩剑,「战斗的时候居然分心,死了也怪不得别人!」

    「云儿……」糟糕,他生气了。韩剑偷眼看着柳煜云,后者脸上犹如结了一层冰雪,韩剑心里不觉打起了鼓,「对不起,我……」

    「你到外面去解决他们。」还没等他说完,柳煜云已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云儿……我这就去!」云儿真的生气了……韩剑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暗吐了个舌头,满口答应着掠出窗外,心中,却欢喜了,云儿醒来了,这一次又醒来了……

    韩剑却不知道,就在他穿窗而出的一剎那,柳煜云的眉头紧紧地锁起……锥心刺骨的疼痛蔓延上来,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不能让韩剑知道……想到此他无力地举起袖子,掩住即将发出的咳嗽声。

    然而……袖子却止不住那不停涌出唇角的鲜血,渐渐扩大,殷红了一片衣襟……

    韩剑确实不知道,柳煜云为了替他解决暗算者,在病发的紧要关头动了真气,以至于病势加重;柳煜云却也不知道,韩剑之所以会在战斗的时候分心,正是因为自己。

    --命运这东西,有时真的很难说。

    柳煜云把眸光凝在窗格上,许久,才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一闪即逝,淡若无痕的苦……和傲然。

    韩剑掠出窗子时,整个杭州城都在雨中。夜色和雨光交融在一起,构成了湿漉漉的整个世界。远处,有几处灯火楼台,点着柔红柔红的大灯笼,或是一两点油灯在漏着微明……

    雾失楼台。光明在雨幕里黑暗中,只显得飘渺无依。

    韩剑却来不及感到凄冷。他身子刚掠出窗子,就是唰唰唰唰唰一阵急响伴着千万点寒光!无数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毫不客气决不留情地找上了他,快,狠,准,稳,招招对着要害招呼!

    --韩剑纵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此时也是无法抵挡!

    攻势来自四面八方。

    怎么应付?韩剑倒抽一口冷气,只急提真气,足尖在窗沿上一点,身子一掠而起,手中剑光急展!

    他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向着刀光剑影杀气最凌厉的那个方向--

    一剑直刺!雨水迷茫的黑暗里,蓦然一声清吟!没有人来得及惊慑,没有人反应得过来,只觉得一股剑意剎地冲入心中!那是凌厉不可逆转有如时光有如命运的气势--

    那一剑,快得像要追回曾经走过的,万水千山,岁月流年。

    一剑出。却连天地也来不及变色。

    来不及反抗,这一股剑意摧毁了他们的斗志。十来个人只觉得胸口一麻,身子已经动弹不得。

    雨还在下,远处有更声敲了两下,声音带着苍凉。

    二更天。深巷寒。

    韩剑已经落在屋顶上,驻着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这一招,叫做「点睛」,取的是「画龙点睛」之意。也就是要在一瞬间集中所有内力击向敌人最强之处!以剑意慑敌,以速度惊人。一下子击破了最强之处,敌方自然溃不成军。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不过要练成这「点睛」的速度,却又谈何容易?

    韩剑几乎站不住脚。过度的内力消耗,使他脸色涨得通红,雨水混着汗水从头发上一滴一滴落下。不过,他在笑--虽然累得半死,却笑得很得意。

    「云儿要我解决他们,我却能活捉,嘿嘿……这次连云儿也会佩服我。」越想越美。

    他咧开嘴,几乎没笑出声来--

    「一个也不许走!」骤然,一声冷冷的断喝,如冰如雪惊破了韩剑的幻想。

    韩剑猛吃一惊,那声音是……云儿?!怎么回事?

    他一时无力翻下房顶,只好从屋瓦上往下看。

    雨夜。亭台楼阁的影子画出班驳的黑暗,交融着雨光看来,浓浓淡淡有如水墨画的印子,染开来便成了一片苍茫。

    柳煜云不知何时到了窗前,冷冷而立。苍白的手里执着烛台,火光明灭中,更显得他身影单薄。少年望着窗外,他的眼眸很清很亮,却冷,比黄泉的幽魂更冷。

    「出来,你们逃不掉的。」他开了口,连话声也和冰雪一样,冷得让人心惊。

    大灯笼骤然一晃!三道蓝印印的光芒急闪,韩剑在上头看得分明,那是匕首,还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小心!」他心里一震,想要惊呼提醒,却又怕柳煜云分心,只硬生生把那一声呼喊吞回肚子里去,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像要冲出腔子似的!

    寒光闪动,催魂夺魄!灯光照出六只眼眸,充了血,满是野兽般的杀气:无关报酬,只为生存,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所以,必须杀了柳煜云,一定。

    柳煜云冷然看着他们,没有出手。待到他们扑近,他举起烛台在三人眼前一晃。

    一晃而过。灯火眩迷了人的眼。三个人不由自主慢了一拍。然后,他们觉得脖子一凉,然后是天旋地转种种对的错的纷至沓来爱的恨的想说的话和来不及见的人……一缕怨恨如抽丝般游上心头,渐渐漫成血色……然后,就看见了天,天上有雨。

    只一招,一个剎那的错失,三个杀手成了冰冷的尸体。

    柳煜云没多看他们一眼,只冷冷道:「韩剑,下来罢。」

    黑衣一闪,韩剑有些心惊胆战地跃了进来,带来一身的水--他实在是心虚:「一次战斗之中,就接连两次失误……呜哇……不知道云儿会怎么说呢……」

    想到此,韩剑只觉得脸上发烧,支吾个不停:「云、云儿……我……」偏偏越是心虚就越容易口齿不清,韩剑支吾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急得红到耳朵跟。

    「战斗分心,」柳煜云转身把烛台放到桌上,看也没看一眼韩剑,只扶正了凳子坐下来,「一遇上敌人就慌张,经验太浅……」

    「云儿……」韩剑红了脸,却也拿了凳子坐在他对面,「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就别提这事了行吗?」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更细如蚊鸣。

    听韩剑这么一说,柳煜云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深很深,韩剑一震,这眼神……很不寻常……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

    柳煜云凝视他半晌,叹了一声:「韩剑……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云儿……」韩剑身子一震,心中一时不知是忧还是喜,最多的,也许还是深深的疑惑,「云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柳煜云微微一震,却不答话,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觉得,日后的局势会比我想象中的更凶险。」

    「凶险?」韩剑一呆,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再不追究那句话的深意。他却没有发觉,就在那一刻,蜡烛悄悄地流下一滴眼泪。

    听他这么一说,韩剑不觉皱了皱眉头,蓦然他想起一事,眼前一亮:「对了云儿,方纔我制住了那几个杀手,现在正好可以问问他们!」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却只觉袖子一紧,韩剑一惊,柳煜云冰冷苍白的手指正扯着他的衣袖。

    「云儿?」韩剑疑惑了。

    「没用的。」柳煜云淡淡地说着,眼神宁定而清冷,「他们已经死了。」

    「怎么会……」韩剑一震,「我明明有手下留情……」

    「不是你杀的。」柳煜云打断了他,语气很冷,「他们是杀手,完成不了任务就只有死。在被你制住的时候,已经全部服毒了。」他静静地凝视着烛光,看见烛泪一滴滴往下流,最后凝固成苍白的疤痕。

    最美丽的光明里有着最深刻的伤。

    「好残忍……」韩剑不禁发了感慨。

    听到他的叹息,柳煜云回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心肠太好,实在不适合这个江湖。」说罢,却是一笑。

    韩剑心里一震!烛光下,柳煜云笑得淡淡的,他的神容映着昏黄的光芒,眼神里虽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东西,看上去却更显得清丽出尘。

    ……美得有些不祥……

    「什么话!这么多年我还不是闯过来了?」仿佛为了驱散心里那种想法,韩剑猛摇了摇头,反驳出口。

    「那是因为你运气不错。」毫不理会韩剑的委屈、不甘、哀怨、愤怒,柳煜云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过这次……」他看着百孔千疮的蜡烛,凝重地说道:「这次,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云儿……」韩剑一怔,随即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可惜那些杀手都死了,不然倒可以问问他们。」

    柳煜云摇了摇头:「杀手是不会知道雇主的用意的,他们只负责拿银子,然后就是杀人或被杀,不过……」他微微一笑,「这次,他们倒是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韩剑大奇:「为什么?」

    柳煜云看了他一眼。青年正满脸疑惑,他容颜成熟了,那眉目间的神色却天真如故,还带着少年的生气……全不像自己这般,早已是……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脸上却一片淡然。

    他说道:「会请杀手杀人的人,说来也只为了两个原因:一是他想杀的人,是他杀不了的;二么,就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人是他杀的--也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微微冷笑着,笑容中有傲然的神色:「这不是和内奸的身份十分契合么?」

    听他一说,韩剑不觉吃了一惊:「云儿,你已经知道那内奸是谁了?!」

    「还没有,不过,我倒发现了一件事……」柳煜云静静地看着窗外。窗外还是一片凄迷的黑暗,潮湿的空气里尽是血的腥味。

    仿佛为了驱散这郁闷的空气,他挑起了清秀的眉,眼中烛影闪动,孤独冷傲:「到目前为止,这个行动的确是步步针对我:分舵灭了,遗迹里有我师姐的金钗,我又怎能坐视?同时,此事引得师姐为难,也孤立我,令我无法投靠师姐;正好派出杀手对付我……」

    韩剑听得心里一寒,一时只是呆呆地望着柳煜云,说不出什么话来。

    柳煜云冷冷地笑了,他继续说下去,语气有那么一点嘲讽的意味:「当然了,他们知道那些杀手奈何不了我,所以,他们真正的杀手镧,就在下一步!」

    「下一步?……」心中再次涌起不祥的预感,连韩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云儿很冷很冷……不是平常的冷漠傲气,而是……带着一种狂傲,不多见的情况……没来由,韩剑深深地打了个寒战。

    「不错,下一步。」柳煜云缓缓点了点头,「刚才你与那些杀手交手之即,可曾觉得他们的招式有些怪异?」

    韩剑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柳煜云苍白的唇边浮出一丝笑,淡淡的令人心惊,继续道:「老实说罢,他们本是正教各大门派的弟子。只为了高薪的报酬,自愿当了杀手……但是,无论怎么隐瞒,他们的真实武功还是会泄露出来……」

    「正教的人?!」韩剑忍不住一声低呼。

    八百年来,正教与苍圣神教纷争不休,早已是白骨累白骨,尸山堆尸山……爱和仇恨是不一样的东西,爱容易开始也容易结束,仇恨,却能从血液中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不到有一方毁灭,不会休止。

    而且云儿……韩剑心里一震,他记得,云儿的父亲柳独雁就是为了保护教派,才冒死击杀了六大高手,自己也因此而死;至于云儿的母亲梅映月……更是为了保护爱子,惨死在正教围攻之下!

    难怪云儿今天如此反常。韩剑忽然想明白了,却只觉得心口一痛,一时连呼吸也困难。

    「云儿……杀死你父母的仇人……」艰难地,话出了口,韩剑小心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不是他们。」冰冷的眸子闪动一下,仿佛猜知了韩剑的心事,柳煜云淡淡道,「杀我父母的人,六年来已经被我杀光了……只不过……」他笑了,笑容依然是淡淡的,「本教之中,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父母妻儿,是死在正道中人手里的。我是杀不光正道的人的,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更要保护本教,决不能为报仇而不顾一切。」

    「这样就好。」韩剑心里微微舒畅一些,松了口气,叹道,「云儿,我刚才很怕……」说到此,他顿了一顿。

    「怕我会舍命报仇?」柳煜云揶揄似地,一笑。

    「嗯。」韩剑脸一红。

    「你记着……」柳煜云蓦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死得毫无价值,无论如何。」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韩剑,眸光如雪清亮,就像要一直看到韩剑心里去一样--许是因为这一眼,这以后韩剑总是觉得,柳煜云的笑容很淡,而眼眸很深。深得,像在他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

    「杀手们因我而死,他们的师长怎会放过我?」柳煜云很快恢复了他的镇定,他的冷和傲然,「所以我想这嫁祸之计,也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内奸只需要告诉各派高手我们在这里,不出半个时辰,我们就会被围攻而死了吧?」

    「云儿!」韩剑一震,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寒意,他猛一跺脚,「那怎么办?!」

    「……你走吧。」柳煜云淡淡地看了韩剑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的黑暗已经渐渐褪去颜色,显出如死一般的,黎明的白。黎明平静地夺取黑夜的呼吸……一如他说的这句话,淡淡的,平静地。

    然而一剎那韩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云儿……你、你说什么……」震惊无法掩饰地出现在他脸上,那一刻韩剑全身无可遏制地颤抖,「你在说笑吧,是不是?」声音发着颤。

    「没有谁和你说笑。」白衣少年夷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可以冻结所有的热血,「我叫你走就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凛然气势!

    韩剑一瞬间呆住。空气凝滞。

    「……云儿,我不走……」片刻或是许久,一个微笑涌上嘴角,像风雨后的阳光,「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把敌人的目标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

    柳煜云转过头,避开那朵笑容……也避开,那温柔的气息……

    「你总是这样的……三年前也是这样……」韩剑眸中闪过黯然,「总是这么要强,全不顾自己性命。可是,我却不是三年前那个傻瓜啊,云儿,你就不能妥协吗?」

    「我……我三年来辛苦练功,难道就是为了在一旁呆看着你去拚命?!」激动的情绪,终于上来了,他不觉地加大了声音,「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

    清冷的光芒伴着凌厉的气势乍然一闪!无情地,截断了他的话语。

    韩剑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觉得手腕一凉,寒意剎地冲上心头!他低头一看手腕上,有一截细细的针……晶莹剔透,寒气逼人,随着那一丝鲜血从伤口渗出,凄艳残酷……手腕上的伤不重,然而韩剑只一看,脸上的血色就褪尽了。

    「云儿,你……」捂着伤口,绝望似的抬起头,看见柳煜云单薄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立在窗前,无法接近的孤独冷傲。接近了,难道就注定要遍体鳞伤?

    「你还不明白么?」白衣少年的声音镇定冷漠,没有一丝颤动,他冷笑,「我告诉你,几根针都躲不开的无能之辈,连给我当替死鬼的资格也没有!」一句话如一把利剑,断绝了最后的希望。

    韩剑慢慢地低下了头。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许久不见的曙光正透过黎明苍白的容颜,一片一片浮上来犹如杜鹃泣血的嫣红……需要多少血呢,染这一天的红?

    韩剑不知道,只是在那一瞬间,他有着身化杜鹃的冲动:如果……云儿……我把这一腔的血都呕给你看……眼泪不自觉地滑下脸庞。

    韩剑缓缓站直了身子:「我走……你多保重……」咬着牙,拼出一句话,他只觉得心揪着疼,仿佛……可以滴出那红艳红艳的杜鹃血来。

    云儿,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会照做。强忍着回头的冲动,他推开门绝尘而去。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那一刻,窗外的红霞正拼出了如血的酡然,而风雨过后的小屋,只留下白衣的少年。

    韩剑不知道,就在他推门出去的那一刻,一声轻叹自少年唇角逸出,无人听见。

    韩剑也不知道,就在他背影消失的时候,一道深深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如有千均。

    那一刻柳煜云微微扬起了剑眉,眸光流转:「韩剑……若你不明白我的心意,那我就会死得毫无价值……不过,我可以相信你。」何况,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不应该有后悔。

    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静下心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劫难!

    下定决心,少年傲然也凄然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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