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逍园”焦急等待消息的东方遥一见东方逍,不禁喜道:“大哥,你回来啦!”随即,她看到满身血迹、昏迷不醒的陆惟,不禁又发出了一声惊呼。“发生了什么事?陆惟他怎么了?”
“小遥,你赶快去请高神医来一趟,替我把住门口,谁也不许进来,我要给陆惟运功疗伤,快去!”东方逍心急如焚,一口气地吩咐道,一脚揣开练功房,将陆惟抱了进去。
练功房是逍园内唯一独立的房间,四壁挂满吐纳心法与剑谱,宽大的房间最醒目的便是放置在中央的一张寒玉床,那寒玉床采自天山冰川底层,奇寒无入骨,是练内力与疗伤的上好材料。他先将陆惟轻放在寒玉床旁的软榻上,再拿出柳剑给的绿色药盒,倒出两粒,塞入陆惟口中。无影堡虽然行事诡异,大他信得过柳剑。
随即他解开陆惟的外衫,脱下罩衣,直脱到他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仅着一件底裤,他又迅速脱下自己的衣衫,与陆惟一样仅着底裤。
寒玉床的寒气有助于运息调伤,但如果不让运功散发的热气即使散开,寒气一旦反蚀入骨,将会酿成重伤,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他俩的衣服都除去的原因。
他将他抱上床,盘腿坐起,双手抵在陆惟的背部,运息缓缓将内力注入他的体内,帮他吐纳运功。
练功室外,听到消息的东方峰与已经自行解穴的洛凡匆匆赶到。
“听说你大哥回来了?他是否无恙?”东方峰掩饰不住焦虑之色,问守在门口的东方遥道。
“是啊,大哥他很好。不过,陆惟呢,他好像受里很重的伤,大哥正在里面给他疗伤。”东方遥道。
“陆惟受伤了?他伤得怎样?”洛凡心头一跳,着急地问道。
“全身都是血,看样子,不是很好。”东方遥一脸担忧,摇摇头。
前方长廊处,王管事领着一位身材矮小、精瘦的、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匆匆赶来。此人是洛阳最有名的大夫,因治人无数而赢得“神医”称号。
“高神医来了!”东方遥高兴地叫道,她连忙叩了叩紧闭的房门,道:“大哥,开开门,高神医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东方逍收功止息,但陆惟仍昏迷未醒,颓然靠在他怀里。他匆匆将他与自己着装整齐,轻轻将陆惟抱回软榻,然后打开房门。
高神医与东方峰一干人进来,高神医伸出二指搭上了陆惟的脉搏,半晌陈沉吟不语。
“怎么样?”看着双目紧闭的陆惟,东方逍只觉得心中犹被千万蝼蚁所啃噬,焦急地问道:“我已经替他运功疗伤,为什么他还不醒?”
“奇了。”高神医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脉象十分微弱,是因流血过多所致,所以不足为患,休养几天应该就会痊愈。只是这位公子现在仍昏迷不醒,老夫觉得十分疑惑。”
“为什么?”洛凡问。
“老夫觉得,这位公子似乎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所致,所以才会一直昏迷不醒,或者他担心害怕着某件事物,所以……”
“你是说他自己不想醒来?”洛凡皱眉道。
东方逍咬牙。“你是神医,你会没有法自把他弄醒?”
“老夫一定会尽力而为。”看着东方逍阴沉得几欲发狂的表情,高神医不免战战兢兢起来。
东方逍一把揪住起他的衣领,狠狠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救不醒他,我就拿你来给他陪葬!”
高神医挣扎着,脸涨得通红。
“逍儿,快放高神医下来,这成何体统。”东方峰出声喝道,他从未见自己的儿子如此失控。
“大哥,你别着急,陆惟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昏迷是有可能的,他不会有事的。”东方遥亦劝道。
东方逍终于缓缓松开高神医的衣襟,颓然退后两步,而后,一拳狠狠砸在寒玉床上,一声裂响,冰花四散,寒玉床出现一道十余寸长的裂痕!
随即他又一跃而起,走到软榻前,缓缓蹲下,紧紧握住陆惟一只冰凉的手,将他贴在自己温暖的脸上,那没有温度的冰凉一直寒透他的心,全不顾他人诧异的眼光。
去他的世俗道德、去他的人伦纲常、去他的武林盟主、去他的名利天下,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统统滚蛋!他只要陆惟,只要他一个!只要他能醒过来,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重重地呼吸着,他眼眶一阵湿热,泛着闪烁的泪光。
“大哥!”东方遥不禁轻呼了,他从未见兄长这个样子,看来,他对陆惟的感情,已不是普通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虽然她一直不明白陆惟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山庄,爹亦从来不肯提及此事,但大哥异样的沉默、反常的举止、痛苦的神情,都令她隐隐感到这两人之间的隐密。
大哥与陆惟!没想到令无数女子痴心恋慕的英俊潇洒的大哥,居然会对陆惟情有独钟!
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
难道他这一生,真的从此只能与他魂梦相依?
窗外日光高照,又是新的一败涂地天的来临。已经过了三天三夜,为什么,他还昏迷不醒?
一脸倦色的东方逍守在自己卧房内的床边,紧紧盯着脸色苍白且透着异样美丽的陆惟,微微起伏的胸膛,淡若游丝的鼻息。此刻的他,看来竟是如此孩子气的脆弱,脆弱得令人心疼。
仿佛生怕柔弱的他突然在他眼前消失,整整三天,他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下巴已冒出一层青色的胡渣,令他完美的脸庞略带一丝憔悴与苍老。
陆惟,你为什么还不醒?你可是在怪我,不该对你说出那番话?可我那时只是不想你为我冒险,你明不明白,陆惟?
他手眷恋地轻轻抚过他清秀俊美的脸庞。
陆惟,只要你能够醒过来,今生今世,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他默默在心中,对他许下诺言。
“叩,叩。”门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逍儿。”是东方峰的声音。
“有事吗?爹。”东方逍打开房门,东方峰脸色肃穆,站在门外。
“陆惟还没有醒来?”他看了一眼房内,问道。
东方逍黯然地摇摇头。
“跟我来,为父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东方峰看着一脸憔悴的儿子,心下一阵不忍。
“好。”东方逍轻掩上房门,跟着自己的父亲来到离开卧房不远的庭院内。
东方峰望着青松,半晌不语,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跟陆惟,到底打算怎么办?”
东方逍心中一哽,沉默不语。
“你跟莫大小姐的婚事,怎么办?”
他仍是沉默。
“全庄数千名兄弟,整个中原武林,东方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打算置他们于何地?”
东方逍直直双膝跪在地上,仍是沉默不语,双手已紧握成拳,太阳穴青筋直跳。
东方峰长叹一声,道:“陆惟固然对你情深一片,生死相随,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啊!逍儿,你醒醒吧!”
东方逍猛地俯在地上,向父亲叩首道:“请爹成全,孩儿不能没有陆惟!”
他终于看清楚了,自三个月前难一夜就看清楚了,自在他耳边说出那三个字时便在清楚不过了,今生今世,他不能没有他,也无法再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孽障,孽障!”东方峰仰天长叹。“逍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孩儿知道。孩而自知伤害了您老人家的心,可是,我……”他的声音不禁哽咽。
“孩儿只想跟陆惟在一起!”
“很好,很好!”东方峰点点头,面色一凛,抽出随身的宝剑,道:“为了不让你贻笑武林,令整个山庄蒙羞,为父……也只好杀了你!“
东方家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若真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哪日若被江湖中的人知道,不难想象,逍遥山庄将被蒙上怎样的奇耻大辱,数十年的心血与基业,都将被毁于一旦。
右手一番,宝剑已架在东方逍的脖子上,淡淡地勒出一道血痕。
东方逍不发一言,静静闭目,引颈,待死。
看着仍然无比挺拔出色的儿子,东方峰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虎目含泪。
虎毒不食子,但他不得不下手,逍遥山庄百年基业,怎么能断送在他手上!只是这一剑下去,东方家便要绝后,还有二十年的舐犊之情、父子之爱,饶是这个身经白战的江湖硬汉,到此关头,仍迟迟下不了手。
“爹,你在干什么?”恰巧来到逍园的东方遥看到这一幕,不禁惊呼出声,她连忙跑到东方峰身旁,抓住他拿剑的右手道:“爹,到底大哥做了什么错事,你要这样对他?”
虎毒不食子呵,他如何能对自己的儿子下得了手!东方峰长叹了一声,丢出了宝剑,刷地深深刺入黄土中,不禁老泪纵横。心灰意懒间,他摇摇后,“算了,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为父再也管不了了!”
语毕,他转身离开,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东方逍睁开眼睛,深深的痛苦印在那灿若朗星的双眸中,看着老父瞬间苍老矮小的身影,一阵心潮澎湃,怔怔地,几乎要掉下泪来。
“大哥,你还好吧?你的颈部都出血了,到房里去,我帮你上点药吧。”东方遥担心地看真自己的大哥,心犹怦怦直跳。天哪,刚才真是好险,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不知爹与大哥会是怎样地收场!
东方逍站起身,脚步沉重地向房内走去,东方遥连忙跟在后面。
一踏入房间,心头突地一跳,什么都对,一桌一椅,摆设铺陈,只是有一件事不对,他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突然睁大,陆惟不见了!床上平平坦坦,棉被掀在一边,他伸手去摸被褥,余温犹在,他应该是离开不久,身负重伤的他能够到哪里去?
“陆惟,陆惟!”他狂呼着,发了疯似的开始搜寻起山庄的每个角落。
暂住在逍遥山庄内的洛凡闻讯赶来。
“洛凡。”东方逍如抓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死死抓住他,已急得变了脸色,“你没有看见陆惟吗?”
“他不是一直昏迷吗?难道你不是一直守在他身边?”洛凡亦着急起来。
“刚才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就不见他的踪影。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东方逍痛苦地皱着眉。
“不,没有,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洛凡摇摇头。
“是吗?”东方逍一阵强烈的失望,缓缓松开手。心中仅存的希望破灭了,原来他根本没有在洛凡这里。
“别着急,再找找看。”洛凡安慰他道。
“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东方逍面如死灰,心中不详的预感令他全身一阵颤抖。
“也许他知识恰巧醒来,没有看见你,所以就走出去找你。”
“不会的。”东方逍摇摇头。“我能感觉得到,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认知令他的内心抽痛了起来。
洛凡不忍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脖子周围一道血痕,“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走?”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东方逍喃喃道,颓然跌靠在墙脚,将脸庞深深压在冰冷的墙壁上,心,开始慢慢地碎裂开来。
事实证明,那一夜他的预感,自那以后,无论是挖地三尺的疯狂寻找,还是不眠不休地打听消息,都没有再找到他的半个人影,如用气泡一般,陆惟,就似从此在人间蒸发。
冷月映照下,一条淡青色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逍遥山庄的后山,脚步过处,惊醒了一群业已沉睡的林鸟,急剧乱飞。
陆惟蹒跚前行,每走一步,都牵动身上新添的伤口,痛得全身直冒冷汗。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佛开树枝、跨过沟渠,不知走了多少路,茫茫间,他已不只不觉走进一处深谷。
深谷寂寂,巨数参天,中有寒潭,墨绿如幽,就是他与东方逍无意中跌入的那个深谷!景物依稀,往事历历在目,那堆熊熊大火,他温暖的肌肤、强壮的手臂和沉稳的气息,秦淮河畔,试萧山庄……
陆惟呆呆地跌坐在寒潭边,望着漆黑死寂的潭水,脸色如冰雪,黯然无色。
年少青衫,两两相惺,秦淮河畔,魂梦相依!
我爱你!原来那句诗河南句轻不可闻的爱语,终究只是他的幻觉!
陆惟听到没有,我对你已经腻了,我马上就要成亲,你别再来纠缠我了,赶快给我滚吧!
他无情的话回荡在整个谷底,震得他的心脏一阵阵的疼痛,原理这句话才是他想说的话。
其实这有何必呢?陆惟淡淡地笑了。
只要你东方逍一句话让他走,他就会远远地退到永远不会被发觉的地方,永远的,离开他。
所以他才会,默默地,一声不响地,离开逍遥山庄。
爱情的尽头是什么?是黑暗?是痛苦?还是麻木?他,也终于爱到了尽头,那么现在的感觉是什么?说不出,道不明,只觉得全身极端的疲倦、极端疲累、极端痛苦、极端的绝望。
我只想此刻便深深沉入冰冷刺骨的寒潭底下,永久地长眠,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就让他成为一条鱼吧!弱小的他游不到大海,那么,就在这个死寂的绿潭中,让他静静地永久地长眠吧!
他真的好累、好累!
缓缓闭上眼睛,他无力地倒在绿潭边的草地上,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泪水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串串而落。
那是他心底的泪,那一生为他而流的泪,也是沉在海里,谁也看不见的泪,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