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不能不舍,只能挥着马鞭,鞭策马儿,持续往前奔驰。
两个男人在前方,一人驾车,一人四处警戒;后方棚内,平儿陪着紫心,但平儿也是小心翼翼注意四周变化,深怕有人从后方追赶,而前面的两个男人回防不及。
不知道奔驰了多久,只知道车速从一开始的疯狂奔驰,到后来已逐渐放慢,显见已逐渐离开危险,至少一路下来都没见到追兵,这是因为沈力恒一开始选择的逃亡之路确实相当偏僻,属于寻常百姓才知道的小路,这京城郊区的乡野之路甚至称不上路,反而可以帮他们保命。
到后来,马车甚至缓缓行进,没有赶路。赵紫心的心也跟着平静了许多,方才感到紧张、害怕,泰半是因为这车速快得惊人,仿佛后头有火灾烧。
平儿偷偷掀开布帘,看向车窗外,外头自然一片漆黑,毕竟已是深夜。然而定睛一看,还是可以隐约看见,这里有着浓密的森林,他们正走在这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羊肠小径上。“姊姊,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安全了……”没有恐怖的叫嚣声,没有后兵追赶,应该真的安全了,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有平安的感觉。
“听虎子说,咱们要去沈大哥安排的地方暂时住下,等到风声稍歇,我们会出京城……”
“出城?那我们要去哪里?”
耸耸肩,“这我也不知道……”话语一停,因为马车突然停下。
平儿也有点紧绷,遑论赵紫心神色再现慌张。平儿戒备,挺起身子,看着四周,“姊姊别怕。”
掀开布幔,这才看见是沈力恒,他上了车。平儿当下了然,沈大哥是想跟公主说说话,那她当然得退开,省得打扰了他们小两口,干脆去前面陪虎子驾车好了……
“姊姊、沈大哥,我到前面陪虎子。”说完就赶快出去。
沈力恒坐定,赵紫心一直看着他。没过多久,马车再度启程,依旧缓慢行驶,脱了险,现在大家似乎也不着急赶到目的地,慢慢走,尽管深夜随时可能有事发生,但这晚至少已是踏上远离风暴核心的路途。
“在想什么?”沈力恒温声问着。
赵紫心摇摇头,忽然一阵冲动,她挪动身子,主动靠近眼前这个男人;沈力恒也懂她的心,主动抱住她,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贴紧自己的胸膛,温暖她的心,也让她温暖自己。
大难过后,不只她,连他也跟着脆弱。现在还能这样彼此拥抱、慰藉,真的是最大的福气,况且经过这一次,两人顿时都感到,绝不能失去彼此,感情霎时突飞猛进。
“还怕吗?”
微微点头,“还有一点,但好多了。”
脸上露出欣慰笑容,“我在城郊安排了房子,咱们暂时在那落脚,等风声过了,我再安排出城……”
“这些平儿刚才都说过了。”
沈力恒皱眉,“她好爱抢我的词。”语气里略有不悦。
“她只是想安慰我而已。”
忘情抚摸她的脸颊,“所以别再害怕,一切都过去了,知道吗?”
赵紫心用力点头,努力吸闻他身上的味道,有股淡淡地香气,还有她熟悉的布料气味,藉此汲取勇气。“可是,昨晚我梦到了母妃……”
“紫心……”
“她责怪我,怎么可以独活……”
沈力恒双臂用力,紧紧抱着她,更像是要钳制住她,“我说过,紫心,你要为自己而活,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她再也无法影响你,这只是你自己想不开;现在你要做的是学会想开一点,放过自己。”
“这好难。”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听从父皇、母妃的一切安排,稍有不从母妃便是一顿好骂,让她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想法。现在,在她生命中给她最大压力的母妃已经离开,她虽然难过,毕竟是母女,但也感到轻松,轻松到近乎茫然。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说过,你还不能学会为自己活,那就换个目标,为我活。从现在开始,我沈力恒就是你赵紫心唯一存在的目标,你要为我好好活着,知道吗?”
赵紫心凝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坚定脸庞,她点头应允了他,也要求自己从今而后,为他一人活着。“永绵,对不起,我曾经这样伤害你……”
“这话从哪说起?”沈力恒笑着,很满足现在能抱着她,享受难得的温存,自然不懂她所谓的伤害从何而来。
“我三次要嫁,都让你帮我织嫁衣,对不起……”
“我承认这让我很痛苦,可是想想,你也是被逼的,也不是自愿的,怎能怪你?反正都过去了,现在你就在这里,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对不起……”呢喃重复歉语。
沈力恒突然一声叹息,“其实你第一次要嫁时,我急到想直接去见皇上,可李公公拦住了我,他说我只是个锦绣小官,怎可能与公主匹配?况且下嫁一事,你跟元妃都同意,哪有我说话余地?因此我就却步了,没有去跟皇上当面争执……”
赵紫心听着,完全不敢置信,抬头看着他。她不知道有这一段,现在知道,心里更是痛,力恒看似温和、内敛,没想到对她的感情这么深,她该怎么回报?“反正我已经不是公主了……这样也好,反正当公主也好累。只是,心里依旧觉得对不起爹娘。”
“活着便是孝顺。”他只能这样安慰,谁知道元妃如果还在,会不会逼紫心自尽?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能这样说。
“也许吧……”
“紫心,放宽心,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咱们就成亲,虽然长辈都不在了,但天地可为证,你就专心做我的妻子吧!”
虽然逃离锦绣署,此后荣华不再,但沈家这些年在大江南北各地留存着大笔财富,他们要去哪里都行,也不会让紫心饿着,况且纵无财富,他也有织锦技术,绝对可以讨口饭吃。
这就是他为什么决定带着紫心逃离京城,既不愿屈服,只能走人,抛弃那手中的一切尊贵,重新学会做个黎民百姓。
“妻子?”
“当然,我们现在都这么亲近了,当然是妻子。”沈力恒淡淡说着,眼里却满是笑意。
这时,马车先停下,过了半晌,又继续往前行进。赵紫心有点心惊,但沈力恒抱着她,安抚她。
继而来人掀开布幔,是沈一虎,看见少爷与公主的亲密模样,可想而知方才一定是情话绵绵,耳鬓厮磨。
沈一虎脸上净是暧昧笑容,但嘴上就是不说。“少爷,到了。”
当然知道沈一虎脸上的暧昧神情,但沈力恒不回应,不给对方有话可以取笑。他带着赵紫心下了车,平儿也站在一旁。
看着眼前,是一座经济的三合院落,有正厅,有两旁的偏室,后头还有水井、水池以及厨房,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咱们就在这里落脚,这里够偏僻,来往人烟稀少,是个最佳的避难之处,虽然这里稍微简陋了些……”沈力恒解说着。
“不会,这里很好。”当然远逊于皇宫,更逊于沈家,但能有这样的栖身之所,对于逃过一劫的赵紫心而言,已是万幸。
经过一番讨论,两个男儿主导之下,决定既然两对都互许终身,便毋须回避,所以沈力恒与赵紫心住东边的厢房,平儿与沈一虎住西边的厢房。
赵紫心脸红红的,但乖乖不敢说话;倒是平儿脸泛潮红,责备着沈一虎那一脸猴急的样子。
“这是少爷决定的,你干么骂我?”很无辜,但心里很开心。
“沈大哥是个君子,肯定不会随便欺负姊姊,你呢?”
“我也是君子啊!”
两个斗着嘴,让沈力恒与赵紫心看着,都笑开了,稍微冲淡了今晚的紧张气氛。边听着他们斗嘴,边将行李卸下,一边早点休息,连赵紫心都来帮忙,尽管平儿劝阻,但她自称已非公主。
他们都以为这样应该就是最后的发展,在此稍住,然后远走高飞。
希望如此,希望真是如此……
事后若想想,在小宅院稍住的这段时间确实是人生当中难得的悠闲时光,平凡就是幸福,真能这样深居简出,藏于民间,作息均与民同,也许是件很幸福的事。
这样平静的日子至少过了十多天,不长不短,但真的让他们以为曾经的天崩地裂已成过去,现在的日子平稳得很,仿佛自始便不生波澜。
夜晚,两对佳人在各自厢房入眠,既然互许终身,一心笃定,倒也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所欠的也只是婚仪。
白日,平儿便会忙东忙西,忙着煮饭,料理三餐,洗衣,整理宅院;沈一虎则会出门采买所需物品,沈力恒则多半会待在宅院里,避免有人来袭。
真的必要时,他也会出门办事。两个男人时而也会交换,由沈一虎守在家中。
这样看来,就只有赵紫心没事做——所有人都体恤她,要她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但或许大家心里还是想,她原先毕竟是个公主,这家务事她未必做得来,不如多休息。
可是赵紫心很过意不去,看着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平儿,一下得煮饭、一下得扫地,一下还得洗衣。
于是她决定主动去帮忙,不等平儿同意,她自己来到后院处,看见小池子旁摆了一桶待洗的衣物。
她终于找到事情做了,赵紫心开心的笑了笑。蹲在池边,看着那堆衣物,上头摆着一根棒子,顿时不知该如何着手。
拿起一件衣物,这应该是平儿的衣裳,将它浸到水里浸湿,可接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有,这根棒子是要干什么的?那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莫不清楚这棒子的用处。“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洗衣棒,用来捶打衣物上有脏污的地方,敲打一阵后,再用水冲洗,就可以了。”
看向说话的来源,竟是沈力恒,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连洗衣服都不会。”
他笑着,“没关系,可以学啊!我陪你洗。”说完,沈力恒从旁边再捡起一根木棍,也蹲在池子旁,拿起一件浸到水里,再上下看看衣物的状况,然后开始捶打。
赵紫心有点急,“永绵,你不可洗衣服……”他是个男人耶……
“为什么?”
“你是个男人啊……”
沈力恒笑着,“男人力气够,可以洗得比女人更快。况且我连刺绣都会,这清洗衣服,本来也就是沈家子孙该学的。”才说完话,就处理完一件衣物,拧干放在一旁。
幸好他们逃亡在外,穿的都是粗布衣裳,清洗起来毋须费心,用力捶打就是,一点也不用担心伤及珍贵布料。
“什么意思啊?”学着他的动作,赵紫心很快就学会了,像是在玩耍一样,还玩得挺开心的。
“一件衣裳制成又不是穿一次就丢,上头总有脏污,面对各种布料,便有各种不同的方法,像是绫罗绸缎便不能日晒,要在阴凉处阴干。”
听着,赵紫心突然笑了出来。
沈力恒看着,很好奇。“你笑什么?”
“没有啊!想起你说过的话,绫罗绸缎俱为蔽体……”
沈力恒也笑了,两人很有默契,想起小时候的事。也许从那时开始,他们对彼此就动了心,直至现在,两人之间也难以分得清。
赵紫心很快上手,动作俐落,甚至乐在其中,“我终于找到一件我可以做的事了……”
“其实大家是希望你多休息。”
“我知道,只是看着你们忙进忙出的,我觉得过意不去,总想应该帮个什么忙……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啊!”
“好吧!你不要累着就好了。”
赵紫心笑着,一点也不累,可以动动筋骨,也是好事,要说累,平儿才累呢!她只是活动活动,刚好而已。
突然,赵紫心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沈力恒,“你不是说,你有两个秘密要告诉我吗?是什么秘密啊?”
沈力恒沉默了一会儿,不是不想说,而是想着该怎么说。过了许久,耳边只能听见棒打衣物的声音,终于他开了口。“沈家有个传说。”
“传说,什么传说?”
“沈家有一套失传的针法,叫作万龙针法,这套针法变幻莫测,同时操弄七针,来回穿引,绣成的图样可三面显像,爷爷不会,爹也不会,他们一直以为是个乡野传说,因为这套针法没有任何文字记载,更没有任何绣样留下,所以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传说,不是真的。”
不知该怎么回话,因为听到现在,听起来还像个故事。
“可是,我会。”
沈力恒只是淡淡一句,赵紫心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从头到尾有何关系?“你会那很好啊!这怎么能算是秘密呢?”
“因为这乡野传说中还有一个部分,是可以要了我的命的。”沈力恒手也没停,继续捶打衣物,“传说,只要沈家子孙有人无师自通,学会这套万龙针法,绣出万龙御天图,就代表江山即将易王,天子要换人做了……够荒谬吧?”
赵紫心听着,整个人几乎都傻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甚至动作也停了下来,看着他,“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是啊!这些年来,我自己也不相信。记得我们谈过的吗?王与霸,我一直认为,谁当天子,那是百姓决定的;百姓不允,纵使一时坐稳,终将跌落。”
赵紫心点头,继续动作,“我现在相信了……”亲眼见到那群臣倒戈,各地百姓响应赵本义的起兵,她就相信了。
兵败如山倒,不稀奇;民心溃散,祈求变天,才令人不得不服。
但赵紫心追问,“为什么这件事,父皇他们好像都不知道?”
沈力恒淡淡一笑,“爷爷说,前几个皇帝还曾经派人问过此事,但沈家几百年来的态度都是——这不过是乡野取乐的传说,连他们都没见过这套针法,和什么万龙御天图,时间一久,王朝统治又稳固,自然继任的皇帝都以为这只是传言,没再追究了。”
“原来是这样。”
“紫心,坦白告诉你吧!赵本义要登基,他也知道这个传说,先前就派人来问过我万龙御天图的事,李公公那天来找我,只说要我帮赵本义督造龙袍,但我猜想赵本义在乎的不是龙袍,而是万龙御天图。”
正如赵本义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怎么当个好皇帝,而是怎么坐稳皇帝的位置,割除异己。赵本义的知人善任,民心众望所归,看来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