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谋悄悄酝酿。
在母亲不断的怂恿下,宋惠如坚定的心动摇了。
嫣然脸上焕发的快乐,令她暗生妒意。一个庶出、又在穷困农村长大的乡下女孩,为什么可以这样开心、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是她太容易满足了?还是她未来的夫婿真有这么优秀?
君天行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惠如只晓得他富可敌国,然而财富对心高气傲的她而言,并不是最大的诱惑。压抑心中对嫣然的妒意,她当晚便接近向来所瞧不起、同时深深妒忌的异母姊姊,好奇地问了天行的事。
“他呀——”如秋水清澈的眼眸顿时升起一抹渴望,盈盈笑意自眼角、唇角扩散,使得那张秀美的芙蓉脸庞顿时给人种春光妩媚的感觉。
“是个天底下最温柔的人了。”
“我是说他的长相。”惠如不耐烦地道,厌烦透了嫣然脸上傻兮兮的笑容。
“噢。”嫣然不好意思地红透脸颊。“嗯,该怎么说呢?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长相最美的。”
“比那天来的和总管俊吗?”惠如也没看过太多男人,和风儒雅的相貌在她印象中,算是挺出色。
“和大哥是很出众,不过天行哥在我心里比他好看。”
感觉是很主观的东西,惠如向来不以别人的感觉作为评判标准。
“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眼睛大还是小?眉毛浓还是淡?鼻子、嘴巴呢?是圆脸还是方脸?”
“哎呀,你问这么多,我怎么答呢?”嫣然被她问得头昏脑胀,见惠如眼中有一抹不耐烦,急于修好姊妹之情的她,于是道:“这样吧,我把天行哥的相貌画出来。”
“你会画?”惠如显得很意外,在她的认知上,嫣然搞不好连大字都不识呢。
“是啊。”嫣然不以为忤地笑道。“我小时候画过,不过搁了几年没画。前阵子脚受伤,天行哥不准我拿针线,于是重拾画笔练了几天,画不好你别笑我喔。”
“没关系,我不会笑的。”惠如自负诗画一把抓,猜想就算嫣然再会画,也比不上她。
嫣然命桂儿准备纸笔,研好墨后,开始在宣纸上画了开来。先以简单几笔勾勒出天行的轮廓,尊贵而充满气势的饱满前额、严肃正直的方正下颚、魁梧结实的挺拔身躯,平实的线条展现出惊人的立体感,卓尔不群、器宇轩昂的男子汉跃然纸上。
惠如发现她的眼光无法离开嫣然笔下的人物,随着嫣然为书中人描出斜飞人鬓的卧蚕眉,点出俊朗又饱含情意的漆黑眼瞳,勾勒出一管极富个性的挺立长鼻,及似笑非笑、引人无限遐思的厚薄适中朱唇,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起来。
她无法分辨出是嫣然的绘画技巧太高竿,美化了君天行,还是君天行果真长得如此威武俊美、剽悍爽朗?天下间竟有这等伟丈夫?这不是她十七年来日夜梦想的终身依归吗?
为什么竟是君天行?
为什么他是嫣然的夫婿?
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属于她的!
不平之气像星星之火般在胸臆间逐渐燎烧开来。
夙昔父亲专宠嫣然的宿怨,汇聚了新添的妒恨,洪水般在血管奔流,冲垮了她的理智。
嫣然的幸福该是属于她的!
就像十多年前,父亲的怀抱该是她的一样!
可是记忆中父亲却从未抱过她。
他怀抱坐着的永远是嫣然,她为此而深深怨恨同父异母的姊姊,恨得诅咒她,怨老天为何生下嫣然又要生下她?!她们之中只该留一个!
而今,这个念头比幼年时更鲜活地存在她脑中。狂烈的怨恨煎熬着她,甚至无法再待在嫣然房间,看她溢满幸福的笑靥。
因为她令她既自卑又自怜。
她恨她!恨她脸上甜腻得像糖蜜的快乐,恨她夺走了原该属于她的幸福。
如果没有她,君天行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杀人似的恨火,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当夜她答应了母亲,为的是从嫣然手中抢回君天行。她自信地认为,只要君天行娶了她,就会忘了嫣然,喜欢上她!
惠如的答应对杜氏和杜亮而言,只算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他们并没有料到君天行会派了四名侍女和两名仆从跟来伺候嫣然。
那两名仆从还好解决,毕竟他们居于外间,并不在嫣然所住的院落。如何支开四名侍女,展开偷桃换李计策,才是他们伤脑筋的问题。
鬼计多端的杜亮很快想到主意,一切就等到迎亲当天早晨进行。
***
嫣然度过了两个平静的夜晚,恬静的睡梦让她清早起来时格外神清气爽。由着桂儿等四名侍女替她梳妆打扮,大红绣袍在前一天便送到嫣然房间,华丽的凤冠渲染了新嫁娘的喜气。
宋府里外忙成一团。
宋志杰有意将婚礼办得风光体面,能跟纵横湖广、在九江商界影响力不容小觑的君家联姻,算是一桩光彩盛事;何况新嫁娘是他极力想要弥补、笼络的同父异母妹妹嫣然。
离吉时还不到半个时辰,杜氏领着侍仆走进嫣然房间。
向来堆积在她眉眼间的冰霜之色已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慈和。
“嫣然,大娘来亲自送你了。”
“大娘。”对于太娘突如其来的热络,嫣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杜氏温柔地牵起嫣然的手,情真意切地道:“往日是大娘大小心眼,希望你原谅大娘。”
“大娘,您别这么说。”嫣然温言劝慰,很高兴大娘终于想开了。
“你娘不在世,就让大娘代替你娘为你戴上凤冠、披上红巾吧。”
“嫣然谢谢大娘。”
“傻孩子,都是自己人,谢什么!”杜氏难得的慈颜让嫣然格外感动。只见杜氏伸手整理她的衣服,赞赏地道:“你今天真漂亮,你死去的爹娘见了,不知有多开心。”
“嗯。”想起爹娘,嫣然忍不住热泪盈眶,想要扑进大娘怀里寻求安慰,不意间捕捉到她眼中快速消失的一抹怨恨,脊骨倏地发寒,定睛再看,哪有什么怨恨?大娘眼中仍是堆满笑意。
是她看错了吧?
嫣然不敢肯定。
该不是大娘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吧?
算了,不过就是今日,就算是假的也毋需计较了。
这么想后,嫣然释怀了,绽出新嫁娘的愉悦笑容。
杜氏迟迟没替她戴上凤冠,眼光直往几名侍女身上瞟。
“大娘命人备了甜品,你请这几位姑娘在上路前先喝一些垫垫胃吧。”
嫣然看杜氏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跟她说,于是欣然顺从,请四名侍女到房外喝甜品。
“小姐,让杏儿她们先下去喝,我留在这里伺候小姐。”桂儿机伶地道。
“哎呀,这位妹妹,你瞧不出来我家夫人有体己话要跟三小姐说吗?所以才请咱们避开。”杜氏身边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少妇笑咪咪地道,边推着桂儿,边往门口走。
桂儿仍不放心地频频回头凝望嫣然,在她平静安详的笑容保证下,这才离开。
临走到门口时,听见杜氏命侍女将提来的食盒里的甜汤舀一碗给嫣然喝。桂儿心里奇怪,几天来宋老夫人对她们不闻不问,怎么今天显得特别热情,着实费人猜疑。
想要回头确定一下,身后的宋家侍女却一再催促她到厅里喝甜品。来到小厅,宋家的侍仆热诚地为桂儿的三名姊妹舀好了八宝甜汤。桂儿向来不喜欢吃甜的,坐在圆凳上拿起汤匙却没舀进口,心中仍对宋老夫人的行为感到疑惑。
“妹妹不喜欢吃吗?”半强迫她到厅里的宋家侍女脸色不大自然地道。
桂儿生起警觉心,掩着颊支吾道:“我牙疼。”
“哎呀。”桂儿的姊妹桃儿抿唇笑着对众人说。“桂儿不喜欢吃甜的,这会儿推说牙疼……”话还没说完,桃儿咕咚一声额头磕向圆桌,不省人事。另两位姊妹杏儿和李儿也歪向桌面。
桂儿大惊失色,眼角余光瞄到宋家的侍仆不怀好意地拿起一条手巾想往她鼻上掩,忙机警地跳开。
另两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仆妇堵在门口想拦住她。
桂儿急了起来,知道小姐一定出事了。好在她自幼曾在马戏班子待过一阵子,又蒙和风传授简易的擒拿手及防身招式,对付真正的武林高手当然是不行,不过应付这几名不谙武艺的妇道人家勉强可以。
轻巧闪过对方汹汹而来的扑击,闪到门口才要窜出去,却有数条大汉闯进来。桂儿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重新退回房内,忙使了幼年时跳火圈的绝招,破窗而出。
落地后,她不敢稍有迟疑,立即从腰袋拿出一管君家特制的烟火信号点燃,特殊的磷烟和味道,将可以传达此时的危急状况给在附近戒护的四爷幻电。
耳后传来的杂沓脚步声和呼喝声,吓得桂儿只能拚命往前跑,脚步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正当她感到绝望时,一袭银色衣袍和一双银色鞋履出现在她面前,抬起头,幻电如电般凌厉的眼眸和她遇个正着。
“四爷……”灼热的气息卡在喉头,只能喘息一声。
幻电伸手捞起她。
“小姐……小姐有危险。”
幻电俊眉微蹙,冷唇丢下简略的命令,“到前厅通知主人,快去。”
桂儿不敢回头,急往罗鼓喧天的前厅赶去。
***
依照杜亮定下的计划,宋嫣然和她的四名侍女在喝下甜汤后会失去知觉。打扮好的宋惠如接着进人宋嫣然的寝室,在母亲的帮忙下,戴上凤冠,披上红巾,等着新郎前来迎娶。
昏迷的宋嫣然被杜亮带走后,杜氏会让四名侍女服下解药苏醒。当然,她们或许会对自己突然昏睡过去存有疑惑,但看到新娘仍在,也就不疑有他了。
接下来一切顺遂,宋惠如以新娘的身分跟君天行拜堂完婚,至于君天行肯不肯接纳新娘换人这件事,得看宋惠如的本事,不在杜亮能掌握的范围内。
计划好像是天衣无缝,至少阴谋者自己这样认为,没料到桂儿不肯合作,不但没昏迷,还勇闯出去,找着帮手。
幻电小试身手,将杜亮和他的爪牙摆平在地上。
进人小厅,见着三名侍女趴在桌上不动,冷眼一瞥,吓得杜氏的侍仆噤若寒蝉,趁着她们发呆的瞬间,出指点了她们的昏穴,一路无人阻挡地进人嫣然的寝室。
推门进入,面无表情的酷脸吓得一干女眷尖声叫嚷了起来,正准备放下红巾的杜氏手一颤,红巾溜向地面,幻电奇诡的身法倏地切进,接过红巾。
寒意透浸的气息侵占了宋惠如所有的思绪,身子一软,跌坐在椅上,眼光匆匆移开那张狂放不羁中透着危险气息的剽悍脸孔,不敢看向他寒酷、充满指责的眼眸。
“脱下!”幻电简捷地掠下一句话,不理会宋惠如,直奔床上一身大红绣袍的真新娘。
顾不得男女之防,他采了她的呼吸,又切了她的脉搏,在确定嫣然无事后,闪电般的眼光转向吓得无法动弹的母女。
“脱下。”他蹙了蹙眉重复,宋惠如这时才反应过来,忙将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
“你……”杜氏大着胆子正要开口时,一道迅捷的人影闯人,身后跟着杂乱的人声喧哗。
“少爷。”幻电朝穿着大红袍子的新郎倌拱手为礼。
天行胡乱朝手下爱将点头,脸色苍白地掠过惠如母女,直奔向床上的佳人。
他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没有!
惠如这时才领悟到母亲和舅舅定下的李代桃僵之计有多么异想天开。
他眼里只有嫣然,没有她的存在。
冰冷的泪夺眶而出,心死了。
“嫣儿,嫣儿……”天行抱起睡容平静的准妻子,着急地唤着,幻电低声禀告。
“夫人没事,只是昏睡而已。”
“是谁下的手?我要知道。”倏地转向惠如的眼光,几乎夺去她的呼吸。她发现她宁愿君天行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他的眼光比最先进来的那名汉子还要冷酷无情,看得人全身结冻。他脸上的线条不再是最初混合慌乱着急的一脸柔情,而是绷成严厉的危险。
嫣然虽然没有夸张君天行的俊逸,却没有画出他严苛、霸气的一面。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看过他的这一面。
惠如颤抖地从椅上跌下来,发现母亲也吓得跪坐地上。
“怎么回事?”宋志杰跟着和风身后闯进房内,看到里面的情景,直觉得不妙。
“宋志杰,这事你要怎么跟我解释?”愤怒如冰雹般掷向他。志杰瞠目看向母亲和妹妹,从她们心虚、吓白的脸色瞧出端倪,一抹恍然飞进眼中,吓得他冷汗直流。
母亲一定是不听他的劝告,信了杜亮的话,使出什么李代桃僵的计谋。
完了。
苦心安排,全被她们给害了!
志杰不只汗涔涔,还想泪潸潸。
“少爷,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重要的是救治夫人。”和风冷静地道。
“她只是昏迷。”
“既然如此,就不要耽误吉时。剩下的事交给属下善后。”
天行很快决定接受和风的建议,一把抱起嫣然。
“少爷,等一下。”和风从桌上拿起凤冠。“没戴上这个怎么叫新娘。”
幻电七脚八手地为嫣然盖上红中。
天行不耐烦地等待属下为他的新娘整好衣冠,看也不看屋里的人一眼即快步离开。
和风暗示宋志杰跟上,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这场风光的婚礼因为这桩小意外而有所破坏、延迟。宋家的面子、里子可以不管,君家和少爷、少夫人的面子却不能有所损害。至于一干人犯,大可等到婚礼之后再来发落。
尽管新娘由新郎抱出娘家的情形有些不可思议,在场的贺客被新郎凛然的气势一吓,不敢多说什么;不过,照理事后定会有一场议论沸沸扬扬地展开,供府城居民茶余饭后闲磕牙一阵子。
将嫣然小心放进龙凤花轿内,嘱咐桂儿小心照看,天行俐落地上马,引领迎亲队伍往码头行进。
一艘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华丽大船,正等着迎接新郎、新娘逆驶长江往洞庭开航。
***
自摇摇晃晃的梦境中醒来,昏沉沉的脑子仍处于极度空茫的状态。有一阵子,嫣然以为她还在作梦,不然为什么身下的床褥仍晃荡个不停?她困扰地眨动眼睫,单调的船桨划水声,及船身破浪而行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进尚未完全清醒的听觉,嫣然隐约认知到自己好像在一艘船上。
上回天行带她到甘棠湖游玩,待在船舱里的感觉就像这样。该不会地现在也是在湖上吧?
逐渐能正常运转的理智告诉嫣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该处身的地方绝不中一艘船,更别提游湖这等闲事,等待她的正经事是天行的迎娶。
迎娶!昏沉的睡意全消,脑中被兴奋、激越的情绪取代,嫣然倏地完全张开眼睛,还未能适应船舱里的明亮,立即有道人影飞扑进她的视线内。是天行。
“嫣然,你醒了。”天行低哑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如释重负,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颊贴着颊摩挲。
这样的亲密令嫣然脸泛桃晕,鼻端盈满他温暖的男性气息,不禁心醉神迷。
他们成亲了吗?
嫣然察觉到她似乎错过了什么,该不会迷迷糊糊地连成了亲都忘记吧?
想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嘴巴却干涩得急需水分润泽,她蹙了蹙黛眉,努力从喉头挤出话来,“好渴。”
“渴?”天行抬起头,侧过脸朝在一旁伺候的桂儿吩咐。
“倒杯水来。”
桂儿很快捧来茶水,天行扶着嫣然喂进她干渴的小嘴。
“还要吗?”
嫣然摇摇头。
口不渴之后,嫣然开始打量所处的房间。发现这跟上回搭过的那条船的舱房很像,只是更为华丽、宽敞,到处结满红色的彩带,好像新房。
难道她已经跟天行拜完堂了吗?
嫣然眼中满是狐疑。
“我们在哪里?”
“船上。”
“怎会在这呢?”螓首举向全心信任、爱慕的夫婿求证。
天行深深看进她天真明媚的眼眸里,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险些失去她的那段记忆,这念头揪痛了他的心房,加深俊眸里的恐惧。若不是桂儿警觉,只怕他现在还不知道新娘被人掉包,而嫣然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
拥紧怀中的人儿,紧得怕一放开她,他就会失去她。
“天行,你弄疼我了。”她娇声呻吟。
天行放轻双臂的力量,仍搂住她不放,浓密有致的眉毛聚向额心,嫣然伸手揉开他蹙拢的眉头。她不喜欢他板着脸,只想要他开心。
“不要皱眉,告诉我你烦心的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全然无知的语气惹恼了他,像是赌气似地绷紧唇角的线奈。
在他为她忧心时,她却睡得香甜,醒来后像个没事人,一点都不明白他内心所受到的煎熬。
“记得什么?”
她仍是一脸困惑的模样,天行不晓得自己该叹气,还是猛烈摇晃她纤弱的臂膀,逼她记起一切。
“难道你忘了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吗?”他听见自己语带幽怨地说。
“我当然记得。我们成亲了没?”嫣然着急地问,不想错过自己的婚礼。
天行扭曲嘴唇,嫣然的问题令他哭笑不得。
看出他的心情不好,嫣然眨了眨眼,试图从空荡荡的脑子里榨出一些概念来。她只记得早上桂儿她们帮她打扮好后,大娘来看她,说要帮她戴上凤冠和红巾。但在这之前,大娘命人舀了一碗莲子红枣汤祝她早生贵子。她不好拂逆大娘的好意,于是吃了。由于汤品甜郁芬芳,所以她吃到碗底朝天。不好意思地抹抹嘴,想请大娘唤桂儿进来帮她补妆时,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一阵晕眩后便不省人事了。
等到她再度清醒,已在这艘船上。
“我记得我好像晕过去了。”她不好意思地说。“一醒来就在床上,记不得我们究竟成亲了没。”
“你是晕过去了。”天行深深看她一眼。“你记得为什么会晕过去吗?”
“好像是吃了大娘的莲子红枣汤才晕过去的。”嫣然只是心思单纯却不笨,很快联想到那碗莲子红枣汤或许有问题。
“难道大娘在汤里下了药?”她不确定地道,想不通杜氏这么做的原因。
“你还不笨嘛!”
听出他话里的嘲弄,嫣然有些恼,娇嗔地瞪他。
“我只是没想到大娘会这么做,这才没有防备,不代表我愚蠢。”
天行被她这话一堵,顿时哑然。
嫣然说得没错,岂只她没料到,连他这个惯于尔虞我诈的老江湖都没防到杜氏会这么做。派遣幻电隐身在宋家,只是基于他对嫣然的过度保护,并非真以为宋家有胆对嫣然不利。
连他都没防到的事,自然怪不得单纯的嫣然会上杜氏的当。
可是要他当面承认他错怪她,又有损大男人尊严,天行拉不下脸,只好嘴硬地道:“随便吃她的东西,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她真的没想到大娘会害她啊!
嫣然对天行的指控感到分外委屈,眼眶忍不住泛红。
“好嘛,都是我的错好了!人家……真的没想到大娘会害我嘛!几天来她虽然对我冷淡,倒也相安无事。今早她到房里来时,脸上更是堆满慈祥和气的笑容,我以为……她想通了,不再仇视我了。她说要代替我娘帮我戴凤冠、盖红巾,我承认当时我是开心得昏了头,没想到她会包藏祸心。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给你惹麻烦的,更没想到她会在甜汤里下药。”
她生气的样子真迷人。天行忘形地凝视她曼颊上那两朵气愤的红云,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美色。因为基本上要惹性情温柔的嫣然发脾气并不容易,况且他也不舍得让她受委屈。
任谁见到那两片娇红欲滴的樱唇无助的颤动,唇角直往下坠,清澈的眼眸被满腔的委屈熏得泪雾氤氲,都会被这楚楚动人的模样拂乱心绪,深觉自己罪孽深重。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他不自觉地缓下声音,流露出讨好的意味。“只是你这样随便相信人,会让我担心的。”
“可人家不是故意的。”她哽咽一声,酸涩的眼眶泛出泪来。
“乖,你今天是新娘,不能哭哭啼啼。”他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哄骗,绞尽脑汁想止住她的泪。
“是我不好,话说得太重了,可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当桂儿告诉我你出事时,我是急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恨不得立刻奔到你身边。等我赶到你住的房间,发现你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你不晓得那时候我的心里有多着急!”
“真的?”她睁着水汪汪的泪眸,为他漆黑瞳仁里流露出的某种温暖情潮而悸动。
“当然是真的!”天行对她居然怀疑他为她饱受煎熬、忧虑的真心感到不悦,将杜氏和杜亮合计的阴谋简单叙述一遍。“若不是桂儿机警,非但我可能会娶错老婆,搞不好连你的小命都没了。”
整桩事件的发展远超乎嫣然单纯的心思能想像到的邪恶,她无法相信大娘和异母妹妹惠如会这样待她,心里乱成一团。苦笑一声,先向一旁的桂儿道谢救命之恩,桂儿连忙摇手推却。
“是四爷赶到救了小姐,桂儿没什么功劳。”
“桂儿,你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若不是我轻率相信大娘,不会累得你差点没命。”
“小姐,您别这么想。”
“好了,桂儿,你别推却了,还有,以后要改称夫人,别再喊嫣然小姐了。”天行及时插入,免得嫣然谢来、桂儿却推去,没完没了的。
预估到洞庭还有个把时辰,天行冷眼睇向桂儿道:“你先下去,嫣然有我照顾就行了。”
“可是这于礼不合啊。”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忠心劝告。
“什么不合?”天行拉下脸来。
桂儿忙垂下头,小嘴不赞同地扁起来,但仍顺从地扭腰摆臀往舱门口走去。
话说回来,君大少做事哪管礼不礼的。拿他抱嫣然小姐上轿下轿、现在又搂她在床上不放这些逾知行为看来,早把那些吃人礼教踢到天涯海角去了。
反正两人即将成亲,她就别多嘴多舌地唠叨那些缚手缚脚的礼仪惹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