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二微拧起眉,抬眼睐着她清冷、不带情感的粉脸。
一路上收了七八笔帐,他才惊诧原毕府的产业并不只有租放的田地,还有绣庄、木材、织户等等,而这些居然都靠一位姑娘家打理……他是不是该夸赞她能干呢?
然而面对她强悍而不通人情的作法,他实在是不知道自个儿到底该不该插手。
是希望她可以和言悦色些,别咄咄逼人,可现下他正盼能赢得她的欢心,若是他开口劝说的话,说不准就变成下一个箭靶了。
到底要不要开口呢?
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逼迫一个年近六旬的老翁吗?
“大当家,实在是今年的雨水不足,又加上冷得早……”叹了一口气,老翁才又缓缓地道:“别说要缴给大当家的银两凑不出来,就连今儿个一家老小要怎么过冬都不知道哩!”
“那不干我的事,我只管收帐。”她冷道。
这收帐的事原本不会落在她身上,可近来三妹忙着处理绣庄和织户的事,才会让这坏差事落在她身上。
“大小姐,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君不二还是忍不住地开口了。
他是真的不想管,不希望她又开口骂他或更厌恶他,可他瞧这老翁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看也知道他不是装穷,没道理还要硬逼他吧?
“那么你倒是觉得这话该怎么说呢?”她冷冷地看向他。
这狗奴才到底是怎么着?
难道他会不知道当主子在说话时,他只要在一旁答腔便可,要不乖乖地杵在一旁等候也成,哪里轮得到他发话了?
像他这般不听主子命令的狗奴才要是留在毕府,可真要带坏那一干婢女了。
“小的……觉得……”她这么凶,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早就知道不该替自个儿惹麻烦,且一定又会弄得她不悦,可麻烦都已经惹上了,现下想要赖,大概也赖不掉了吧?
“说啊!本小姐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她双手抱胸等他回话。
说吧!多说一点,好让她可以趁此机会将他赶走,省得她烦心。
啧!真不知道先前在亭子里见着他时,自个儿为何会恁地惊喜;把他这种不受教的人留在身边,只是替自个儿增添麻烦罢了。
“那个……”他岂不是在自找死路来着?“小的认为……”
他可不可以不要说了?倘若他真把心底所想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她铁定会气得当场要他滚,这点他倒有十成十的把握。
“说!”毕招金盛气凌人地喝道。
她心想,与其留着让她心烦以致打乱了她的生活,她倒宁可快刀斩乱麻,彻底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小的能不能替这老爹缴了税款?”他咬牙决定。
要想不惹她生气,也不让她逮着机会赶他走,又要能够替老翁解决问题,他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你说什么?”毕招金瞠目结舌。
他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他自个儿已经可怜地做奴才讨生活了,居然还要替人家还债?这是哪一门子道理?她实在弄不懂。
“哎呀!大小姐,咱们借一步说话,别在这儿大声嚷嚷,吓着老人家可就不好了。”搔了搔头,见老翁也瞪大眼望着他,他只好报以傻笑,而后再轻拉着毕招金的手走到门外。
“放肆广毕招金用力甩开他的手。“你大放肆了,君不二!”
这男人怎会恁地大胆,居然一把就握住她的手!
毕招金微恼地以另一只手按住才让他擒住的地方,感觉那发烫的热度仿佛在她心底烫出了一个窟窿般的教她难受。
“我……”好嘛!是他不对嘛,难道触碰到她的手都能惹她发火?那一日她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都没吭上半句话,大方得很,怎么她却恁地小气?“大小姐,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逼死了这老爹。”
“我逼死他?”她一双寒目瞪视着他,有如鹰眼般凌厉。“我哪里逼死他来着?他租了毕府的田地,我依约前来收取耕种租税,这也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能不能等他把话说完,要气再气?
“要不然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瞧这老翁家徒四壁,大概也猜得着他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而且今年的农牧确实不佳,硬要收他租税,实在是强人所难。大小姐何不乘机做个人情给老翁呢?要不你硬是要同他收取,他也没得给,是不?”乖,听话嘛!他现下可是在说道理给她听呢!“可若是你让他先欠下,待明年再同他收取,如此一来,这京城里的街坊们会说,毕府的当家不同以往,不若原本毕员外那般恶劣不近人情,又不懂得造福乡里,这不也是好事一桩?”
毕招金闻言一愣,“我没想过这事儿……”
她没想过事情可以用这么一种转圜方法,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建立起自个儿的威信,只是不想要再让府外的人嘲笑她,不想再让下人欺负她,所以总是一味的逼人家照她的想法去做。
“大小姐定是不喜欢毕府的千金们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话题,定是希望毕府可以有些好名声,若是照小的这种说法去做,相信马上可以让毕府改头换面的。”今儿个请改称他为“狗腿军师君不二”。
他知道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再怎么强悍、再怎么刻薄,皆是情势所逼,并非是天性;他先前早就怀疑了,不太可能有这般恶毒的人才是,今儿个阴错阳差的,反倒是让他查知了一些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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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大户人家里头便容易存在一些弊病,尤其毕府又无男了承继香火,更可得知里头的问题不小。
“哼,本小姐可不在乎外头的人是怎么看待咱们姊妹的。”她心里虽已认同了他的说词,然而嘴里硬是不提。“倘若我真是在意的话,我岂会让银儿豢养了一群不事生产,只会搔首弄姿的面首?倘若我真是在意的话,我又何须抛头露面外出与人商谈甚至是收租税?男人可以做的事,为何大家就认定了姑娘家做不到呢?我便是要他们都知道,很多事情姑娘家一样是做得到的。”
“大小姐说的是。”他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毕府千金们的作风是大胆了些,不过出发点倒是没有什么不对,若要说不对,或许只能说她的想法太过世骇俗了。
不过,前有武后之鉴,现下的姑娘家会恁地开放,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毕招金抬眼看向他,“你真同意我的说法?”
是因为他身为奴才,才不敢反驳她所说的话吧?”一般男子岂会接受她这般“女人强出头”的论调?
“小的确实是认为大小姐的说法并无不妥,只是有一些人无法接受罢了。”说悍嘛!她也没他师娘悍,说苛嘛!两个人倒是旗鼓本当,说惊世骇俗嘛!她可就是输上一大截了。
她同他师娘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嘛!他才不放在眼里呢!
毕招金闻言看了他半响,想要从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看出真伪,却发觉他有一双极为深达迷人的眼,而且浓眉不扬而飞,污唇噙笑而魅……他确实是有一张可以魅惑姑娘家的俊俏面容,就连二妹最喜爱的二郎、三郎也不及他的一半,也莫怪二妹一见着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他。
俊美的男人仿若是日后的剧毒,这种男人实在是不该留着,可她现下确实是没有理由赶他走……看来他对她并不是真的无礼,他只是给她建议,而且并没有加害于她的意思,同以往百般嘲弄、欺负她的下人不同。
“大小姐,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瞧?”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个儿,君不二有些不太自然地出声提醒一下。
说真的,外头挺冻的,她就这样盯着他,害他动也不敢动,腿都有点僵了。
毕招金猛然回神,发觉自个儿的目光像是沾了胶似地直凝在他身上,移也移不开,实在不解自个儿为何会如此。
在惊诧之余,她不由得放声喝道:
“还不走?今儿个晚上你要在这几夜宿不成?”
话落,她快步走向前,挺直了纤细的腰枝,让寒风直往她的粉颊吹送,只盼能降下一些莫名的热度。
“嘎?”又生气了?
他又哪里说错话了?先前还好好的,现下反倒又发火了,她大小姐可真不是普通的难伺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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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毕府早已过了掌灯时分,而后回到自个儿的院落,毕招金尚未喘口气,便见着君不二正打算往外走,不由得出声唤他。
“你要上哪儿去?”
“我?”君不二挑眉看着她,“回我自个儿的房里啊!”
喂,他今儿个一整天可都没有吃到东西哩!总不可能还要他继续伺候她吧?没人当下人当得这么可怜的D巴?
“你不用了?”她不解地挑起眉。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他今儿个应该都还没有用膳吧?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饿吗?
“我可以吃吗?”他本来是想要问有没有他的份儿,不过那种话若是冒出口的话,说不准她又会莫名其妙地发火了。
“倘若你不饿的话,我当然是不会勉强你吃下。”
毕招金将包袱先行放在茶几上头,回到圆桌面前坐下,抬眼看着他,等他做出选择,但不管他吃与不吃,她部不会在意,不过是不想要落人口实,他日又听见有人说她欺奴罢了。
“我可以留下来?”他实在是怀疑得很。
她现下算是大发慈悲吗?要不然依她一向主奴分明的性子,怎么会愿意留他这个狗奴才陪同她一道用膳?抑或者是她又另有阴谋?
正疑虑着,便听到后头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惊见一干婢女们正端着数道佳肴走进来,让他原本相当有骨气的脚仿若是扎根在地上,一步也动不了,甚至还虎视眈眈地看着那数道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
热的,还冒着烟哩……别说是热食,他今儿个连干粮都没摸着边。
“甭看了,要吃便坐下吧!”毕招金冷声道。
待婢女们上完菜之后,她便随即要她们退下,偌大的偏厅里在转瞬间又只剩下她和他,另外就是他口水的声音。
她抬眼看着他,见他双眼发直地瞪着在桌上的菜肴,不由得噗嗤一笑。
“吃吧!”她蔑乎笑得停不下来。
他怎会如此地失态,仿佛一辈子都没瞧见这般简单的热食……难不成他以往真是在街上乞讨的?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说不准她可以破例留下他。
“我真的可以吃吗?”不要等到他吃了才说这得要另外收钱啊!他知道依目前自个儿的身价,别说要吃一顿饱饭,就连眼前一盘热食,他都是吃不起的。
“随你。”见他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她瞬即收起笑容,拿起着子夹了菜往自个儿的嘴里送。
啧!她现下是传染了二妹的放荡不成?
没事对着一个男人笑啥?他再好笑也不于她的事,她何必见着他那饿极了的表情便跟着发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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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二沉默了一会儿,瞬即抄上着子,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吃起来。
“小的就不客气了!”
他以秋风扫落叶之姿狂吃桌上佳肴,不管是水晶会、烤羊肋、杂菜饼,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立即二话不说地先纳人自个儿的胃袋要紧。
好吃,真是好吃啊!这翡翠鱼汤真是一绝,正巧可以稍稍补偿他今儿个被冻得好惨的身躯。
他觉得自个儿就像是已经饿了一辈子似的,让他连吞都来不及吞。
算她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让他可以庆幸自个儿要是真的迎娶她为妻,还不至于会被她欺虐至死。
“你慢慢吃,我又不会同你抢。”见着他的吃相,她早就被他吓着了。
她今儿个不过是有意让他饿个两顿罢了,他犯得着吃得像是饿死鬼一般吗?算起来她没怎么折腾他吧?
“谢、谢大小姐……”他含糊不清地道。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同他抢,不过倘若她真要同他抢,他也不认为依她那小家子气的吃相能抢得赢她。
见他的馋样儿,毕招金停下了着子,不自觉地轻笑着。
“你当真饿了很久?”她真的饿着他了吗?
他看来阴险得很,倘若不用点办法治他的话,哪天他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来;但或许一切都只是她多虑了,倘若他只是有意到毕府兴风作浪的话,他犯不着给她不少建议,让她懂得一些做人处世的道理……
古代君王的身边总会有良相或猛将,她是不是该为自个儿打算一下?
她打算要一辈子死守着毕府,倘若身边可以有一个常替她谋些良策美计的人,抑或者是多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岂不都是美事一桩?
“还好!”他停顿了少顷,含蓄地应道。
他会饿得两眼昏花、双腿发麻,还不都是她害的?但她好歹是主子,他想造次也不能太过分,要不她待会儿又发火,他的下一顿岂不是又没着落了?
“那你想不想永远待在毕府?”她一气呵成地问道。
“嘎?”君不二满嘴的饭菜险些掉出来,那模样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她不由得咯咯发笑。
难道她发现了他的企图?君不二见她笑,心里反倒有些发毛。
可就算她发现了他的企图,也犯不着笑成这德行吧?不过这一笑,她那冰霜罩顶的森冷便不见了,而且瞧起来倒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