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早逝是她心中不能碰的痛,他知道这一生将成为印痕烙在心上,可他能杀了表妹为她偿命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就要自己承担。
“好的,师父,我会劝她。”劝不劝得动是另一回事,他不打包票,毕竟自己的老婆自己疼。
信守承诺的漠生没忘了两人的婚约,他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好,我走了。”女儿这脾性跟她娘一模一样,一生起气来便不理不睬,谁来说情都没用。
女儿宝的梅承勇摇着头走开,不发一语。
第二章 女儿当家(2)
父亲一走,梅双樱又出了内室,眼眶红红的,像受了极大委屈。
“大师兄,你也觉得我太狠了吗?”一想到娘永埋地底,她都认为自己太不孝,下手轻了。
“不会。别想太多,要不要出去玩会儿,城西张大户的胖儿子肉多,耐揍。”正好让她出出气。
“玩?”她双眼一亮。
“逮到你了。”
刚一踏出武馆,一道水绿色影子忽地扑过来,从五岁开始学武的梅双樱差点一脚踹出去。
“林芷娘,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成为我脚下亡魂。”吓到她了,她不想成为踹死好友的凶手。
“呿!你夸张的语气怎么还改不了,就你那双麻雀脚能有多大的力气,就我这药箱也踹不破,啊!大师兄好,忘了还有你。”太急着逮这只乌鰡了,没注意左右。
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形影不离,这对师兄妹的感情也太好了,叫人看了既羡慕又嫉妒。
哪像她和她二哥,爆竹似的,一见面就能吵上两句。
“什么叫忘了还有你,那是我大师兄不是你大师兄,你少乱认亲戚。”大师兄是她的,只疼她一人,谁也别来捡残羹剩肴。
看到两人逗嘴的模样,走在小师妹身后的漠生在心里会心一笑,她们就像两只长牙的狗崽,喜欢互咬。
“你师兄就是我师兄,差不多,你这人就是小气、爱计较,学学我的气度,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着大话的绿衫小泵娘和梅双樱同岁,但个头比她小了一些,看来约七岁左右。
“说我小气,有事别找我。”一说完,梅双樱掉头就要走,不理会小同伴的聒噪,她忙得很。
“别别别,咱们是什么交情,有我就有你,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林芷娘当下不怕丢脸的抱住她的腰。
所谓物以类聚,梅双樱是众所皆知的爆脾气,打遍天水城的孩子圈无敌手,一群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一见到她就赶紧绕路走,就怕和她撞上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大家怕的不只是她,还有她影子似的大师兄。要是她遇上谁带打手又打不过的时候,这位大师兄便会出手,把想找他小师妹报仇的人全打趴了,看谁还敢动歪念头。
两人的能打是出名的,在孩子圈中人称“天雷二煞”。
一个是天都怕的鬼见愁,一个是见人就打雷的女罗剎。
而家中开医馆的林芷娘便是个小无赖,一看到顺眼的就缠住不放,非要和人家当朋友不可,物尽其用占尽好处。
“仁善堂”便是她家的,她自幼热爱医术,一有医书绝不放过,废寝忘食的习医想当一代名医。
她们还有一位好友叫于香檀,那也是个怪人,家里开了一间胭脂坊,她对香味特别敏锐,轻轻一嗅便知是何味,但是鲜少出门,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和两位老往外跑的姊妹淘正好相反,文静得近乎孤僻。
“大师兄,把她给我扯开,我又不是她祖宗,光天化日之下抱成一团成何体统。”鼓着腮帮子的梅双樱气呼呼的装大,可肉肉的小脸仍给人天真无邪的感觉,活似观音菩萨座前的小玉女。
“林家妹妹,松手,我家小师妹不耐烦与人搂搂抱抱。”漠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拉扯,用着冷到极点的神情施以威压。虽然他不到十五岁,却已有成年男子的身长,得仰望着才能与他对视。
对两个尚未发育,还在小豆芽阶段的小泵娘而言,他像山一样的存在,既危险又能庇护她们。
“不松手、不松手,大师兄不能厚此薄彼,我找宝儿找好久了,她一直好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跟她爷爷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回她上武馆找人都被赶,好生气。
“不要叫我宝儿,我长大了,要改口双樱或梅小姐。”半大不小的孩子老爱装大人,总觉得自己不小了。
宝儿是乳名,打小喊到大,天水城百姓都忘了她本名叫梅双樱,还当她娃儿似的宝儿、宝儿喊个不停。
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在接手娘亲的嫁妆后,昔日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也渐渐染上世俗之气,她不仅要管着武馆,还要照顾刚学会走路的弟弟,又当娘又当姊姊的,心态上或多或少有所改变。
她也知道乳名是在家里喊的,一出了家门便不合宜,随着年龄增长,有些事若是不变会成为笑话。
“谁跟你梅小姐,你还叫我林姑娘不成,宝儿、好宝儿,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你不能抛弃我,我是你今生的背后瘤,有我有你。”树缠藤、藤缠树,缠死她。
“大师兄。”恶不恶心,什么背后瘤,这人中了药毒不成。
一声大师兄,漠生倏地出手往林芷娘颈后穴位一按,她顿时全身僵硬、双手发麻,不自觉把手放开。
“不带这么玩的,梅宝儿,你是不是朋友,别以为会武很厉害,等我学会我爷爷的医术,我拿九针透穴对付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一定要尽快学成,炼制叫人欲生欲死的药,看谁还敢对她动手动脚。
林芷娘是个药痴,是林家小辈中习医天分最高的一个,颇受家中长辈青睐,有意培养她,但是因为女儿身的缘故,对她的培植也是有限,毕竟姑娘家长大终究要嫁人,女子行医者少之又少,因此在药材的来源上不那么丰足,大多的资源先给了同辈的男丁,到她手中的少得可怜。
好在她祖父疼她,常常给她开小灶,医书上的提供和医术上的指点不亚于同宗兄弟,认草药、背方子倒是有模有样,最近热衷于把脉、针灸,不少人受到她的“毒手”。
“是呀!我很怕,你敢用针扎我,我掐死你。”梅双樱做出掐人的样子,龇牙咧嘴好不凶恶。
“好啦!好啦!我不扎你,你也不许掐我,大不了以后你生病来看诊,我不收你诊金。”够意思吧!她家是仁善堂可不是善堂,这条件很是优厚了。
“臭芷娘,你诅咒我呀!”梅双樱小拳头一握,在林芷娘鼻头前挥呀挥,威胁意味浓厚。
林芷娘细脖子往上一仰,理直气壮。“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头疼脑热总会有吧,尤其是你练棍又练鞭的,刀来剑去,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受伤?病了、伤了总要大夫,本神医肯出手是你的福气,当惜福。”
谁也没料到此时小豆丁似的小丫头,在若干年后真成了她口中的一代神医,除了起死人、肉白骨无法医外,天地间的疑难杂症她都能药到病除,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
“我有大师兄。”梅双樱洋洋得意。
漠生被当成了万灵丹,看着小师妹自傲不已的小脸,他心底一块柔软崩了一角,对她的喜爱又添了一分。
“万一有一天他不在你身边呢?”林芷娘没多想的月兑口而出,她觉得人总要吃饭、睡觉、洗漱,不可能无时无刻黏在一起,肯定有一人走东,一人走西的时候。
但是她的话一出,梅双樱和漠生同时变脸,他们互视一眼,师兄、师妹的感情在不知何时间起了变化,更因这句话而起了涟漪。
“放心,大师兄不会离开你,你赶我都不走。”知道她的不安,漠生面色柔和的轻抚她头顶。
母亲的离世让梅双樱对身边人更为依赖,她心头因林芷娘那句话悄悄蒙上阴影。“我才不会赶大师兄,你是我的,你要陪我到很老很老,老得我都走不动了,你就背我。”
“好,我背你。”他说得彷佛这是世上最乐意的事,两人一起变老,背她走到最后。
“嗯!大师兄最好了。”她展颜一笑,彷佛春天里的花儿都飘进她眼睛里,明亮而温暖。
他勾唇,往上一提,心里满满的宠溺。
“够了、够了,别在我面前展现你们的师兄妹情深了,我败了成不成,欺负我没有对我百依百顺的哥哥呀!只有白眼斗鸡似的坏兄长。”大哥冷漠、不苟言笑,看重医书更甚于妹妹,为了一本书有可能卖掉她;二哥跳月兑、心性不定,一见她就跟她吵,不喜医,一看到药草就跑。
“你才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我脑子没那么多条筋,转不过来。”她讨厌动脑,娘说慧极必伤,因此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她何必伤神费心,多少人因绞尽脑汁而早生华发。
“梅宝儿,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林芷娘又想靠近,耍无赖的与梅双樱勾肩搭背,偏一堵冷面肉墙挡在前头,叫她小有郁气。
大师兄威武,大师兄英明,大师兄是杀人夺宝,毁尸灭迹的必备良器,能护体强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背黑锅的事少找我,你爹明里暗里叮嘱我少带坏你。”明明林芷娘天生长歪,林家老爹非要怪罪邻里带坏女儿,她蒙受的不白之冤向谁讨。
“哎呀!我爹那是老顽固了,不用理他,还没我爷爷开明。我是想,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上一趟弥陀山,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哼着曲儿摘着花,人生何其快活。”她一双眼儿眨呀眨,活似那万千桃花在眼里跳着,亮晃晃的。
闻言,两道细细月牙眉一蹙。“你又要上山采草药。”
又?
这个字用得微妙。
表示林芷娘不只一次偷溜上山,而且老拉她口中的好朋友下水,让梅双樱成为父执辈眼中的万恶罪人。
“我、我不能上清凉寺拜……拜佛吗?”她说得自个儿都心虚,两眼不敢直视人。
“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当她和她一样蠢得不行,明明两人是同龄人,怎么一个显得特别笨。
弥陀山有千峰,其中一峰的半山腰建有一寺名清凉,清凉寺中和尚过千,大半个山头都是清凉寺所有,寺里最有名的是拈指莲花,花开七色,花蕊似观音拈指,故而闻名。
但拈指莲花十分罕见,千百朵莲花中只开出一朵,十年一含葩、花开待十年,等莲瓣开展时莲香四溢,闻者神清气爽、百病骤消,开尽七七四十九天花瓣枯萎,再待十年结出莲子,此为佛界圣物,据说一颗莲子可解百毒,亦可避邪。
关于拈指莲花的传闻众多,但七色莲确实是世间少见,而且莲子更是少之又少,一次结子要三十年,每次最多九粒,形色偏黑,约女子小指指甲片大小,具有药用功效。
只是有人可能终其一生也看不到一回,据知佛赠有缘人,莲子长年供奉在菩萨座前,想求莲子先问菩萨,得三圣筊方可取走,否则不管怎么偷抢拐骗,莲子还是会回到供桌前,承人间香火。
因此清凉寺香烟鼎盛,不时有来往香客前来焚香谒佛,它成了佛门圣地,受万民景仰。
但也仅清凉寺所在的这座山头看得到人烟和商贩,山脚下还有座名为慈云庵的尼姑庵,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落发为尼,其他山峰却是山高岭峻、凶险重重,几百里瞧不见一个人踪是常事,树木杂生、野兽遍野。
唯一的好处是山里没人走动,野生的好东西多到数不清,动辄百年、千年的药草更是随处可见,只要够胆往深处走,收获之丰富够一辈子吃喝不完了。
林芷娘有一回就拉着好友往弥陀山后山走,几个小泵娘初生之犊不畏虎,越走越偏,居然让她们挖到两株五百年的成形人参,她们把它卖了,得银六千五百两。
分了银子之后才知人参这么值钱,又相约了几回偷偷进山,什么灵芝、何首乌、三七、天麻、黄精、黄耆、白朮……简直要什么有什么,挖得不亦乐乎,几个小泵娘赚银子赚得眉开眼笑。
只是越走越深,她们遇到……老虎了。
第三章 锦衣少年(1)
“林芷娘我警告你,这次不能走得太深,要是像之前那样我真的会丢下你不管,自个儿逃命去……”
谁会傻得送肉入虎口。
遇虎的那一回梅双樱刚学会甩鞭,落樱三十六鞭法正学到第十鞭,她十分自傲的现宝,在小伙伴面前耍了一套威风凛凛的鞭法,在七、八岁小泵娘心里那已经非常厉害了。
因此几个不知“怕”为何物的孩子被银子迷花了眼,自恃艺高胆大便瞒着爹娘私自入山,而且还往连路都找不到的深山去,几人背着小竹筐,找着自己认识的药材。
就在大家采得竹筐快满时,一声虎啸平地起,她们不只不怕还兴奋莫名的商量怎么设陷阱捕捉大老虎。
只是老虎一现身,体型之巨大把所有人都吓坏了……那是梅双樱第一次被疼她入骨的父亲喝斥,罚跪在祠堂一天一夜,因为同去的小泵娘都受伤了,满身是血地被抬下山。
即使是她也被虎爪在手臂上抓出三条见骨的血痕,那还是她学武,身手矫健地避开致命伤,是其中受伤最轻的,其他人光是养伤就要三个月到半年,惨得没法出门见人。
而且无一例外的,全被禁足。
那一日,幸好是梅双樱的大师兄及时出现,不然全都要葬身虎口了。
如今那张虎皮挂在武馆正堂的墙上,一入冬就成了她爹的坐垫,虎骨、虎肉、虎血什么的全卖了,充当各家看诊的诊金和药费,仁善堂也破例打六折价,谁让起因是自家不安分的小祖宗呢!
只是事过境迁后,梅双樱却成了各家长辈不待见的小魔星,他们都不希望她上门找自家孩子玩耍,要不是小泵娘自以为艺高胆大,纵使孩子们再荒唐也不会偷跑上山,因此经过那一次几乎丧命的惊险,谁还敢让家中小泵娘和她一起玩,那会要命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一直在我耳边念,比我娘还唠叨,我不就出过一次事,瞧你们紧张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过没,我福气大得很……啊!谁拉我。”真讨厌,拉她后衣领,欺负她个小人矮吗?
瞧瞧自个儿的小短腿,林芷娘一肚子闷气,她家药最多,天天吃药进补,怎么就不长个头,气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