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会不会很重?”看他爬得很辛苦。
“不会。”
“要不要帮你拉一下?”好快点上来。
“不用,你让开。”他沉着声,有些吃力。
“好。”梅双樱往后退了几步。
“我上来了,别往前靠……”
“哇!他伤得很重……啧!左腿骨折,折得真漂亮,瞧瞧这折度,省了我多少事,上个夹板休养三个月便完好如初,就是胸前的伤口比较麻烦,都化脓了,得清创再缝合,我带的桑皮线不知够不够用……”
在日落之前,两个急行路的小泵娘和少年终于赶在野兽出来前下山,他们用藤蔓编的网又拖又抬,最后是背,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山脚下,满头是汗的庆幸自个儿逃出生天。
不过夜幕低垂,入城的城门早已在戌时关闭,这时候赶回去也进不了城,只能露宿墙角。
于是几人在附近找了找,寻了座废弃的山屋,大概是以前猎夫留下的,有一包盐、一床破被子、两口锅,以及破了一角的水缸。
依照猎夫上山打猎的习惯,他们会在路过的栖息处留下一些应急物品,自用或让其他避难者使用,这是山民们的善意,受惠者也会比照办理,留些东西给后来者。
梅双樱、漠生等人一进入山屋后,漠生先把背上的人解开,放在堆成一堆的稻草上,然后到外头拾一会儿柴火,再用火石点火,让山屋里一片明亮,最后取来干净的水用其中一口锅烧水。
这些全是漠生一力所为,没让梅双樱干一点活,又塞给她几颗山果让她坐在门边啃,背着里面那个被月兑得快精光的少年。
这是他的媳妇儿,怎么能看见其他男人的身体,即使她不足十岁,也要谨守男女有别的分际,就让里头的小疯子去折腾吧,救得活是功德一件,反之往山后一扔,山里的野兽会解决一切。
只是那个林芷娘呀……救人就救人,发出什么怪声,啧啧啧的自言自语让人想不听见都不行,搅得好奇心重的梅双樱好几次想回头看。
“……啊!腋下还中了一箭,我怎么没瞧见,这有倒勾,要把肉切开再拔出,我一个人力气不够,宝儿……”她揍人很有力,拳拳到肉,应该能帮上一点忙。
“我来。”没等林芷娘说完,先一步起身的漠生以掌轻压小师妹肩头,不许她妄动。
“喔!大师兄也行,我只要力气大的,你压住他的胸口让他别乱动,我说拔时你就用力一拔,要顺着我切开的伤口,不然他要再受一次罪。”要切肉呀!好兴奋。
有个活人让她试刀,林芷娘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林小笨,你还真随便。”为什么不喊她,她也想看看伤得如何呀,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情况,真想瞅一眼为什么他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这人的命肯定很硬。
“没你随便,梅小宝。”哼!又不是我不让你过来,你迁怒我做什么,有本事找你大师兄去。
两个小泵娘一吵嘴就小来小去,年纪小的人都急着长大,最恨“小”这个字,因此两人一来一往的斗了起来。
“你行不行呀!别把一个大活人医成死人,以后你的行医之路可有阻碍了。”不看就不看,稀罕。
嘟着小嘴的梅双樱对着火堆,大口啃着酸甜的野果泄忿,武馆的弟子大热天不都光着膀子练拳,她看得都不想看了,哪差这一个。
原以为她够爱计较了,没想到大师兄更计较,偷看一眼都不成。
小气。
“谁说我不行的,下次你被砍出碗大的口,我保证把你缝得像我娘的绣花,不留半点疤痕。”敢质疑她?她只是还没学好本事而已,待大鹏鸟展翅那天,她会一飞千里,等着瞧。
“林芷娘,把话收回去。”
冷沉的声音一起,林芷娘双肩一缩,一副快被虐死的悲愤样,“大、大师兄,你不要吓我,我、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我和宝儿一向口无遮烂,百无禁忌。”
“我不是你的大师兄。”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最好在脑子里过三遍,别让人提醒。
“大……漠生大哥,我道歉,我不该说对宝儿不好的话,以后不敢了。”死宝儿,也不帮她求情,大师兄冷着脸凶人的时候真可怕,呜!娘!外面坏人好多。
“嗯。”他勉强接受,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
雨过天青了?大胆的林芷娘吓过一回后又胆大包天起来。“你们煮的鸡汤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碗,我饿了。”
“你不是啃草药就饱,你看竹筐里还有巴掌大的紫灵芝,生啃一半就差不多了。”梅双樱语气轻快。
臭宝儿,趁机欺负她。“你知道半片紫灵芝多贵吗?足够买你们武馆半年份的米粮。”
“那你吃不吃?”听说灵芝很苦。
“我喝鸡汤。”她又不傻,加了菌菇的炖鸡汤不吃,反倒去啃灵芝,她看起来像智力未开的傻子吗?
“随你。”大师兄捉了很多,不怕不够吃。
漠生在山里陪两个小泵娘摘草药时,他也眼观四路的打了五只山鸡、八只兔子,心想吃不完还能拿去卖钱。
但中途为了背受伤的锦衣少年,丢了两只山鸡、三只兔子减轻重量,山屋内就剩三只山鸡、五只兔子。
山鸡比家鸡小了许多,他在取水时顺便把鸡处理了,烧水时一同炖鸡,竹筐内有一把鸡枞菇和五朵猴头菇,他一并丢进鸡汤里煮,洒了猎夫留下的盐巴,小火慢熬。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随着滚滚冒出的鸡汤,一个个眼巴巴的盯着,闻着浓郁的香味吞口水。
“我烤了兔子,待会一人一只兔腿,不用抢。”别看她们年纪小,一个比一个还会吃,不知道吃到哪了,不长个子不长肉。
“大师兄,你真好,我就怕饿肚子睡觉。”嗯!她喜欢吃烤兔腿,待会叫大师兄多烤一只兔子好了。
“有大师兄真好,我也想要有这么好的大师兄。”她家两个哥哥连人家一条腿也比不上。
又妒又羡的林芷娘满口酸,她真的很想有个事事周全的大师兄,万事不用发愁,有大师兄就好。
“下辈子吧。叫你爹收个笨一点的徒弟也许还可以任你使唤,想象我大师兄这种英武挺拔又才智双全的,这辈子是找不到了,仅此一家。”不无得意的梅双樱仰起白净的下颚,一双明亮的眼儿慧黠又讨喜。
“梅宝儿,你真是讨厌,那张嘴坏透了……”刚一说完,林芷娘连忙看向一旁的漠生,见他没摆臭脸才松了一口气。
有恃无恐的师妹,宠溺无上限的师兄,她的命运怎会如此乖舛,遇上这两个天理难容的人。
“大师兄,我可以回头了吗?”老是向着外面多寂寞,一片漆黑,连星星都看不到。
“再等一下。”漠生捉起破被子往锦衣少年身上一覆,随即走回梅双樱身边,以守护之姿为她挡风。
“好了。”
一听好了,梅双樱笑咪咪的转身,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锦衣少年。“大师兄,鸡汤滚了,可以吃了吧?”
“嗯,吃吧。小心烫嘴。”漠生用竹子削制的碗盛了一碗,先吹凉了几口再递给小师妹。
山屋外头刚好长了一丛翠竹,碗口大的竹身,他用匕首咻咻削了几下,三只竹碗三双竹筷便完成了。
他没想过受伤的少年得吃喝,这一昏迷最少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清醒,希望到时锦衣少年的人能找来。
“我的呢?”饿得饥肠辘辘的林芷娘赶紧出声。
“自己盛。”变声的男音又低又沉,带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我也没有少鼻子、多眼睛,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没得比较时,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一有比较后,根本是地上一坨泥,任人践踏。
“因为他是我大师兄,不是你大师兄,哭鼻子吧你!”梅双樱拇指往鼻头一放,做了个搨的动作,幼稚又可爱。
“你就得瑟、炫耀吧!”气死了,跟宝儿比什么,发愤图强努力进食,有一天她也能找到一个任劳任怨的大师兄。
已经吃第四碗的林芷娘朝第五碗迈进,手里拿着流油的烤兔腿,吃在嘴里,恨在心里呀!
瞧!人家的师兄对她多好,把兔肉一片一片的片下来放在宝儿的碗里,她只要吃就好。
宝儿实在太好命,害人看得眼馋,要不是宝儿太凶残了,真想把大师兄抢过来占为己有,她爹不介意多收个徒弟。
“大师兄,困了。”睡意一起,梅双樱揉着眼皮。
“过来。”他招手。
“大师兄。”好困,吃饱了就想睡。
“躺我腿上睡。”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我呢?”林芷娘已经妒忌到牙疼了。
“自己想办法。”漠生眼睛一闭,视若无睹。
一串银铃轻笑声,找到好睡位置的梅双樱笑了笑,不久便沉沉睡去,她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她的大师兄又睁开眼,目光温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又入睡,双手始终护着呼吸清浅的小人儿。
好几次从睡梦中冻醒的林芷娘不只一次咬牙切齿。梅宝儿是上辈子烧了几百根高香,才会走这样的好运,要不是她是自己的好友,她肯定咬她,把她的好运咬过来。
哼!睡吧!睡吧!
一觉醒来就过去,明天……明天会很惨,她爹的大棍子铁定在等着她。
次日。
风和日丽。
“醒了?”
漠生轻声的问着怀里动了一下的小师妹,深眸却瞟向睁眼看向他们的锦衣少年,四目对上,话不须多。
“嗯。”梅双樱卷翘的羽睫微颤,缓缓掀开。
“你先坐一下,我把昨晚吃剩的汤再热一热,吃饱了再走。”她禁不起饿,一饿就手脚发软。
“还有剩的?”她惊讶不已。
他失笑地揉捏她发麻的小腿,等她不痛了再用竹筷往锅里一搅,鲜甜的味道飘了出来。其实是没得剩,不过昨夜进蛇了,他把蛇杀了,剁成一块块丢进锅里加水加百合根慢火炖熬,熬煮到天亮正是时候,肉吃起来类似鸡肉,不挑明了是吃不太出来的。
“也给我一碗。”锦衣少年发出轻哑的声音。
“好。”漠生把自己的碗给他,盛了八分满,汤多肉少,失血过多的人喝汤比较好。
“多谢各位救了我的命,我叫严七,京城人士。”严七气色不佳的自报姓名,捧着碗的手微颤。
严?
“你要留在这里等人来接,还是要我们顺路送你到哪里,我们只是平民老百姓,不想惹上麻烦。”
闻言,他眼神黯了黯,看了看眼前年纪比他小的“孩子”。“弥陀山的清凉寺,我和我的人约了在那里碰头。”
“可以,但以后请你不要和我们连系,也不用想着报恩,你最好的报答是把我们当成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你的未来不适合我们,请记住救命之恩大过天……”
第四章 漠生是谁(1)
“查到了吗?”
“禀七爷,查到了。”
“说。”
“是。”
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伸手一撕,原本算命先生模样的男人忽然年轻了十来岁,看来只有二十四、五岁。
他的虎口处长有厚茧,看得出来长年握剑,脚下踏地无声,应是武学一绝的高手,目光炯然。
“那名少年是威扬武馆馆主梅承勇的大弟子,今年年岁只比七爷小一岁,他大概八岁时拜在梅承勇名下,之前不知,据说是梅承勇捡回来的弃儿,父母皆已亡故。”
“亡故?”被称七爷的锦衣少年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和昌平侯魏正邑长得很像吗?”
“咦!昌平侯?”他想了一下,的确有七分神似,若是魏老鬼再年轻二十岁便是他那样子。
难道是……昌平侯偷养外室?
“上官百里,你别乱猜了,还记得被殷如玉逼走的昌平侯元配吗?她不是生有一个嫡长子。”可是殷如玉容不下,不是她肚子所出的都必须铲除。
“不是听说早死了?”还置了灵堂,请高僧渡化念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法会,哭声连天。
“你看到尸首了?”他嗤之以鼻。
“这……”的确没人见着,小儿棺木当天盖棺入钉,直接葬入祖坟。
“移花接木,金蝉月兑壳,随便哪一种,昌平侯还挺有本事的,敢在殷如玉眼皮子底下玩一手偷天换日。”他倒是佩服他了,而仗着殷贵妃之势的女人居然毫无所觉,还以为除掉隐患,整日开心作乐呢!
殷如玉是殷贵妃之妹,两人相差十岁,深受皇上宠爱的殷贵妃十分偏疼这位幼妹,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从不说不。
所以昌平侯的元配就得自请下堂,让出昌平侯夫人之位,退避庵堂不问世事,连唯一的儿子也无法顾全。
“七爷,殷家声势正旺,这事咱们管不得。”现今大势分太子和六皇子两派,皇上被殷贵妃勾了魂,有意废太子立六皇子为嗣子。
六皇子便是殷贵妃所出,殷家以女为贵,由四品官员升为国公,族中子弟凭借裙带关系入朝为官者众。
“谁说我要管了,你没瞧见他那天的嘴脸,居然一脸嫌弃地要我不要报恩,说最大的还恩便是当没这回事,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他有那么见不得人吗?连个平头百姓都敢威胁他。
闻言的上官百里噗哧一笑。“七爷呀!你一身价值连城的云锦,谁看不出你是个大麻烦,若他真是昌平侯之子,打小出生在富贵窝,怎会看不透你的‘严’姓是假的。”
严,燕,燕七,燕是国姓,燕七的身分不言可明。
当朝七皇子。
被人追杀到要人救的地步,这事儿还不大?
稍有脑子的人都会退避三舍,不愿牵扯其中。
何况那小子本身就带着事,更不会让自己暴露,好不容易逃出虎狼之口的他又怎会拖累收留他的一家人,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他也融入边城的生活,少了勋贵气。
“哼!没瞧见我现在是个残废吗?我这身伤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哼哼唧唧的养伤。”一条断腿,无数的伤口,燕子豫,这份大礼他记下了,来日必定归还。
“这倒是。”别乱动以免惹来杀机,他以前太冒出头了,老想两边说和,结果两边不是人。
燕七双眼一眯。“你在幸灾乐祸吗?”
上官百里识相地收起嘴边的笑意,不让这位爷恼羞成怒。“七爷,我还查到那两位小泵娘,你要顺便听一听吗?”
“姓梅的就不必,一口一声大师兄就晓得两人关系,师兄妹一个鼻孔出气,只有噎死人的分。”也是个熊胆的,居然叫腿残的他下来,她脚酸了,要她大师兄背。
那个混蛋、那个混蛋,不是一个,是两个,竟然就把他扔下,折了一根竹杖让他撑着自己走,也不担心他的腿断得更厉害,好手好脚的那一个还叫他努力点,清凉寺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