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左安阳松一口气,白露也松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自己真要掏空了左安阳的家底去补那个洞,幸好太子殿下做事雷厉风行,让她不至于刚过门就立刻成了个穷光蛋的妻子。
然而与鞑子的战事仍然僵持不下,究其主因便是皇帝朱庆仍在他们的手上,而为此朱得时已想到了一个方法,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问题。
这一日早朝开始,百官候于午门之外,卯时宫门开启,百官依品级顺序进入,原本皆是在奉天门御门听政,但今日百官却直入奉天殿议事。
奉天殿一向是举行重大典礼之地,今日并非大节日,此举甚异,不过知情的官员都闭口不言,不知情的也诚惶诚恐地跟着进了殿,想着只怕朝中有大事。
果然,朝会一开始,便有新任兵部尚书痛陈严明松等人祸乱朝纲,导致皇帝落入鞑子手中之祸事,再来便是直言进谏的御史像是不怕死的痛批皇帝朱庆昏庸,宠信佞臣,使得朝政败坏,国家失去君主,最后尚书之中最具权威的,也是资历最深的户部尚书站了出来。
「启禀太子殿下,如今边境十万大军在镇北大将军左安阳的率领下,原可一举攻破鞑子,解决此患,然因皇上愚昧失德,陷入敌手,使得大军投鼠忌器,僵持不下。需知鞑子可是向我朝要求了五十万石粮食,且割让边境三州,如此丧权辱国之言岂能答应?长久下去劳民伤财,损害国力,于王朝大大不利,臣斗胆请求殿下有所决断。」
朱得时表情严肃,「什么决断?」
户部尚书向左右看了一眼,果然六部五寺主官全站了出来,其余什么翰林院、钦天监、都察院御史台等等也都有重臣出列。
群臣下跪,齐声言道:「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像是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朱得时神色沉稳,语气无波,「但父皇仍在。」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父皇并无退位之意……」
「皇位,有德者居之,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朱得时三推皇位,表足了谦让之意这才说道:「诸卿爱国拳拳之心,吾甚感惶恐,今日为国为民,重责大任实不能避,吾便承王朝之大业,继往开来,驱逐鞑虏!」
有了朱得时这个承诺,于是在百官联合奏请,并由太后见证之下,太子朱得时当天便在奉天殿举行了继位大典,接了过传国玉玺,黄袍加身,百官参拜,口称天子。
「臣等参见陛下!」
朱得时继位后,被掳的朱庆顺势就变成太上皇,而一个没什么影响力的太上皇落入敌手,对于王朝的威胁自然便大大减轻了……
第十二章 尘埃落定诸事圆满(1)
朝中正重新整顿,鞑子却似乎失去了耐性,以往只敢把朱庆的囚车送到张平镇城门外三十里,如今居然直接开进了城门之外半里处,要不是守军及时围挡,说不定他们还会直冲城门。
两军一触即发的气氛下,一名精通中原话的鞑子通译出面,朝着城头叫阵,「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的皇帝在我们手里,你们不给五十万石粮,那就给十万石,日后你们须向我大汗称臣朝贡,并割让边境三州,我们便放了你们的皇帝!」
这个人说话怪腔怪调,但嗓门够大,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不只守城门的将士听到了,连坐镇中军的左安阳都听得一字不漏,于是他站上了城头,冷眼看着城下的情况。
此次是鞑子的大将领军,朱庆的囚车在最前头,由两个鞑子看守,弯刀还架在他脖子上,后头的鞑子大军看上去约莫有三、四万人左右,算是倾巢而出了。
虽然人数少于己方,不过鞑子一向身强体壮,一个打三个,所以就这般阵容,加上朱庆在手,若真打起来胜算还不知在哪一方。
上回左安阳成亲之日鞑子突袭,靠的是白露巧施妙计用军歌鼓舞士气,才大胜了那战役,这次已没有那样的条件,骤然开战对己方大军并无好处。
可是鞑子所提的条件,十万石粮食虽是拿得出来,但对鞑子称臣纳贡绝无可能,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可是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昏庸如朱庆都不会答应。
左安阳开口道:「若我们不允呢?」
那鞑子通译说道:「若是不允,就宰了你们的皇帝,我们的大军将会杀入你们的城镇,杀光你们的人民,抢走你们所有的粮食,烧毁你们的皇宫!」
此等张狂言语一出,张平镇守军譁然,几乎都要冲出去杀人了,不过左安阳积威甚重,他稍一抬手,躁动的将士便瞬间安静下来。
他清楚且大声地朝着鞑子的方向说道:「我朝新的天子本月初十已继位,改元至德,如今你们抓的只是我朝的太上皇,不必用那些话来威胁我。」
这番话说得轻巧,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把朱庆当成弃子了。
比起黎民百姓和王朝存续,牺牲一个太上皇算什么?更别说这太上皇还是因为自己傻又固执才送上门被人抓的。
在通译将这番话用鞑子话再说一遍后,譁然的变成鞑子大军一方,而囚车上的朱庆原是面无表情,但在知道自己已不再是皇帝之后,他抬起头,遥遥的望向了京城的方向,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过去一辈子的荣耀似乎在他面前重演了一遍,初登帝位的意气风发,沉溺逸乐的畅快恣意,领军亲征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缧拽加身的忍辱偷生,他先笑,再哭,最后不发一语,眼中却蒙上一层灰败。
鞑子这方在将领的安抚下终于也安静下来,那通译正要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着的朱庆突然朗声开口了。
「朕在位时昏庸愚味,没为天下百姓做几件好事,后又受奸佞小人蛊惑亲征,使得自己身陷囹圄。左安阳,你回去告诉太子……不,告诉新皇,做皇帝不能像朕这样识人不清,要做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朕并不恨,让王朝大军为了朕再牺牲生命,朕亦不忍,故朕决定不再拖累百姓社稷,就让朕为王朝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说完,朱庆居然伸长了脖子,用力往架在前面的弯刀一靠,鞑子没料到他还有自刎这招,压根收刀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血喷出,溅了自己半身,接着朱庆身子一歪,这个曾是尊贵帝王的人,死在了鞑子的囚车之中。
目睹这一切的王朝守军全都红了眼,他们或许对皇帝有怨言,但也绝不想看到朱庆以这种悲壮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
全场陷入一阵凝滞般的寂静,突然间天边一道黑影射下,慢慢的停在了左安阳肩上,竟是小黑,它如今就像只雄鹰,气宇轩昂,睥睨着城下的鞑子大军。
「金甲利箭破黄沙,战鼓齐鸣马蹄踏……」
想不到,小黑居然唱起了歌,还是那首激励士气、朗朗上口的军歌,这一瞬间,十万大军熊熊的怒火及战意被点燃了。
左安阳感受着自己浑身的热血激荡,心忖这是个大好时机,便大声叫道:「鞑子逼死了太上皇,我们要替太上皇报仇!」
「替太上皇报仇!」数万守军异口同声地叫起来,那气势简直撼动河山。
「开城门,进攻!」
左安阳废话不多说,趁着气势最盛的时候发动了攻击,十万大军一鼓作气齐齐杀出,而原本想决战的鞑子大军因为朱庆的自刎先泄了士气,更没料到对方会以那样焊不畏死的气势杀过来,一下子全心生畏怯,才两军相接便露了败象。
一抹穿着月白色衣裙的窈窕身影,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的立在了城头之上,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大军最前方,那个冲锋陷阵、万夫莫敌的左安阳。
「夫君,这一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左安阳率领的十万大军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再加上太上皇朱庆自刎殉国的刺激,大败了鞑子,最后大军深入草原,左安阳杀入鞑子王庭,换他掳了鞑子的汗王。
鞑子没了汗王,又蒙受战败的阴影,只能向王朝称臣纳贡,王朝与鞑子数十年来的征战不休,终于在今日告终。
大捷的消息传回京中,朝廷为之振奋,新帝朱得时亦是大喜,当朝便升了左安阳的爵位为忠义公,加太子太保,并赐下金银财宝无数,满朝文武羡慕不已,却也没人敢忌妒,大家都知道这场仗赢得有多么不易。
要是换了个人,可能还没出八达岭就先被严明松阴死,就算抵达了西北,镇不镇得住骄傲的京军还很难说,就算镇住了军队,初期战事也不见得打得赢鞑子;就算初战打赢了鞑子,后续粮草被扣在军中,可不是人人都能扛得起养活十万大军的责任……
左安阳升官发财,理所应当。
在战事结束后一个月,左安阳处理好边关的一切事宜,白露也将张平镇的生意全交给了李三郎后,左安阳便率领京军一起运送太上皇的灵柩以及鞑子的汗王回京。
回京师的路线与来时相同,这一路由于心情放松,气候温和,徐氏倒是没那么不适了,还犹有余裕享受着边关天高地阔的独特风景。
大队人马在半个月后抵达怀来县,十万大军于城外驻紮,左安阳则是带着徐氏与白露住进了城里的驿站。
「娘,今日驿站停在怀来,这里也有我们的葡萄园呢!种出来的葡萄比张平镇的还好,要不我让人去取些葡萄酒来让娘试喝看看?」这里白露也来过几次,还替左安阳也置办了一些产业,所以稍有了解。
原本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乏,听到白露说有酒喝,徐氏整个精神都来了,「那好,顺带做点下酒菜吧!」
「娘想吃什么?」
「我看你之前在军营烤的,那啥蜂蜜烤猪就相当不错,下酒。」
原来徐氏早盯上了,白露心里觉得好笑,表面上却是不显,仍恭敬地道:「好的,不过烤一整只猪太费事,我用猪后腿代替,如此调料入味快,烤起来不费时间,一个时辰就能做好了。」
可是白露却忘了一旁还有左安阳,他完全不顾徐氏的颜面,有话直说,「原来娘都偷看着我们吃什么啊?你又不需攒军功,下回想吃就直说,白露怎么也会特别做给你的……」
「要你多话!」徐氏老脸微热,气不过地给了他脑门一记栗爆,这孩子官职越高,怎么好像脑袋越浑了,居然当着媳妇的面消遣起老娘来。
白露只能傻笑,假作没听到,离开去准备食物了。
托驿站的人买来一瓶蜂蜜和一大只猪后腿,再炒几个菜,喂饱徐氏、左安阳和她三人应该是足够了,而调味料是随身带着的,白露出门的次数多了,自知如何应付这种突发的状况。
一个时辰之后,皮酥肉嫩的蜂蜜烤猪腿便完成,再加上一盘清爽的拍黄瓜,一道香味扑鼻的山药熬茄子,一道风味独特的醋溜鱼片,主食是一大笼的蒸黄糕,如此便是极为丰盛的一餐了。
白露将食物送上桌时,徐氏与左安阳早已在驿站的大堂坐定了,看到那极具当地特色的菜肴,馋得眼睛都直了。
不过徐氏还是讲规矩的,她拍开了左安阳想偷吃的手,等到食物全上齐了,白露也在左安阳身旁坐下,替每个人都倒了杯葡萄酒,徐氏才举箸夹了一块烤猪腿。
长者动,其余后辈就可以开始动了,这是左家的习惯。
左安阳与白露见徐氏吃得开心,相视一笑,也开始准备大快朵颐,然而白露不知怎么了,面对一桌子的好菜,竟觉得有些没胃口。
方才在煮菜时她便觉身体隐约不太舒服,胸口气闷得很,原是归咎于旅途的劳累,吃饱应该会好些,如今却毫无食欲,甚至觉得眼前美味的食物不太顺眼。
不过为了不破坏徐氏及左安阳用餐的兴致,白露还是夹了块烤猪腿,总是要试试自己的手艺,然而当猪腿一入口;她并未尝到猪肉的香嫩多汁,也不觉猪皮酥脆带劲,只觉满口的油腻与腥味,让她隐然作呕。
她面有难色地放下筷子,可那恶心感一旦起头便拦不住了,她连告罪一声都来不及,起身走到驿站门外就对着花圃干呕起来。
左安阳及徐氏也顾不得吃了,连忙跟出来,见她吐得难受,左安阳少根筋地纳闷道:「有这样难吃吗?我觉得很不错啊!并未失了平时的水准……」
徐氏见这情况心中有数,闻言简直想敲死自己这个笨儿子,板着脸念道:「你这小子说什么傻话?还不快些去叫军医!你媳妇这应该是……应该是……唉,你去叫人就是了。」
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吓坏左安阳,还以为白露生了什么大病,拔腿便去寻军医,徐氏则是扶着白露回到房里,让她在床上坐下。
「你该不会……」徐氏若有所思地问道。
白露想了想,浅浅一笑,那笑容之柔美连徐氏都微微看呆了。
「或许八九不离十,小日子从上个月就没来了呢。」
徐氏大喜,轻拍着她的手背,「这就好,这就好,老天保佑咱们左家开枝散叶啊!不过还是等大夫来看看再说。」
白露娇羞地点了点头,婆媳两人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
不一会儿,左安阳带着一名老军医进屋,老军医见到脸色微微苍白的白露,先是告了声罪,便开始替她把脉。
把脉时老军医的神情微妙,眉头一边挑得老高,带动了嘴角,歪着半张脸看不出是喜是悲,左安阳越看越着急,简直想摇摇这个老头,说你能不能动作干脆点,别端着一副奇怪的表情折磨人啊!
好半晌,老军医放下了白露的皓腕,起身向左安阳三人拱手笑道:「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和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唉呀!当真有喜了!」徐氏乐得一拍手,原本不知在哪里的小黑以为叫它呢,居然飞了过来停在徐氏肩上。
「是的,看脉象已经快两个月了,夫人看起来体弱,但其实体质很不错,喜脉强劲,眼下看起来气色不好是害喜所致,多休息就好。」老军医又交代了几个怀孕的注意事项,虽然这不是他专长,不过基本道理是个大夫都明白的。
徐氏喜孜孜的送走了军医,回头一看,白露坐在床沿摸着自己的小腹微笑着,而她那蠢儿子仍兀自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儿。
徐氏看不过去,行至他身旁轻推了一把,想唤回他的理智,想不到左安阳一转过来,竟激动地抓住了徐氏的肩。
「大夫,大夫,你说我媳妇怀孕了?是真的假的?她有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