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赋秋忍无可忍,双手合拳他站了起来,「敢问这位兄台,那某身上有何不妥吗?何故你从进门就一直盯着我看?」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位看似浮华的诸葛少就那么捧着茶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诸葛少想成为望夫崖,他那赋秋可不想成为那个被他等待的人,他又没有断袖之癖。
被他这么一说,诸葛少总算有所收敛。动了动几乎快变成石头的身体,他甩开浪荡的笑容,「你的容貌让我想起一位无缘相见的故人。」
「那你又为什么一直看着我?」被看的人可不止赋秋一个!,那凉夏也遭遇相同的命运。从进门起,那位姑娘就眯着眼紧紧地瞅着她,像在看一块金元宝,「楼起姑娘是吧?你可否告知夏夏,你一直看着我的原因?」
「感觉面熟。」这是楼起可以做出的解释。眼睛微眯,她一边继续瞧着,一边细细回忆究竟在什么地方曾见过凉夏。难道说,她也是……
没得到满意的答复,凉夏暗自揣测了起来,哈!她知道了,楼起一定也喜欢狂澜英雄,所以才会用这种眼神盯着她。她以为她用小眯眼盯着她不放,她就会怕她了?她瞪大眼睛回看过去,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先败下阵来。
不用比,楼起先行移开目光。从随身带着的大包袱里翻出一本很旧的书,她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到底是练家子出身,凉夏是明眸轻松看到了那本书的内容--什么?那个弯弯折折的东西是天书吗?怎么她完全看不懂?
「是秦时古书。」
在场众人能看出这点的怕只有中原三才子之一的赋秋了,他放下手中的折扇,身体不自觉地凑了过去想看个究竟。「这是用小篆写成的,秦时并没有纸,这应该是拓本。」他扫了两行,发现书中的内容全是记载有关先秦时期政治,军事的第一手资料,可谓难得。这就更让他糊涂了,「秦始皇『焚书坑儒』将大部份书尽毁,你何以得来如此珍贵的东西。」
「秦时有人将这些史实默记於脑中,後来刻石碑上面,人死後将这些石碑一同埋葬。後来的盗墓者将它们挖了出来,我曾爷爷将这些石碑整理出来,才有了这些拓本。你对这本古书如此了解,你是……」
双手收住折扇,赋秋淡然一笑:「在下那赋秋。」
「就是和平芜、钦九州并称中原三大才子的那赋秋?」
像是找到知音,楼起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一种淡雅的笑容,她不眯着眼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恬静、舒缓的气息,不做多病西施,她依然让人想纳入怀中悉心呵护。就是这点让凉夏看着生气,为什麽她就做不到呢?
生气的人显然不止凉夏一个,诸葛少粗鲁的拉了拉楼起,别扭地跟她计较起来,「你不是说读了多少书就要走多少路嘛!」
拧起秀眉,楼起很认真地纠正他:「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管几卷书几里路,反正我就是冲着这句话才带你来的。你光坐在这里看书,能看到什麽美景,能走几里路?」
觉得他此活有理,楼起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古书,再度挑起小眯眼看着人,「这里有什么美景?说来听听!」
这种事当然是交给东家来做了,狂澜回忆了一下芜州的风景,到底是铸剑世家的继承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铸剑有关的美景。「这附近有个赤铸山,就在山庄的后面,系芜州八景之一,原名神山时雨。赤铸山充满历史古韵,极富传奇色彩。相传春秋时干将、莫邪曾在赤铸山设炉造剑,《图经》有云:『干将淬剑于此。』至今山上仍存『淬剑石,、『砥剑石』、『铁门槛』等遗迹。据书载:干将死后亦葬此山。因为敝山庄坐靠此山,所以起名为『莫邪山庄』,与干将葬山相对。」
听他的形容,这座赤铸山很有点意思,赋秋的兴趣来了。「不妨我们上赤铸山一游吧!」
大约和赋秋兴趣相投,楼起附和起来:「我也有此意。」
一旁的诸葛少不乐意地抖起了双腿,一边抖他还一边抱怨:「我说要行几里路,你就犹豫,他说什么你就同意。你们俩还真默契呢!」
赋秋手中的折扇忽悠悠飘了起来,什么东西这么酸?味道真不太好闻。
三个人的意见已经统一,狂澜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凉夏,「凉夏,你是不是不想出去?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
谁说她不想去?能和她的狂澜英雄同游赤铸山,她怎么会不愿意呢?不过这个时候,多病西施大概会犹豫片刻吧!刚刚那个楼起不是也说了几句装门面的话嘛!「去赤铸山是很好,可是要出门,夏夏有点不习惯见生人。」
不习惯见生人?赋秋手中的扇子差点没掉下来,是谁嚷着要游历中原的,是谁主动来这莫邪山庄的,现在居然说不习惯见生人。
赋秋清楚姐姐的个性,也清楚她又在装多病西施,可是狂澜却将凉夏的话当了真。「凉夏,我知道你在无字酒庄是不会抛头露面的,要是你真的不想去,也别太勉强。我作为主人邀请赋秋,诸葛兄和楼起姑娘一同前往,你在庄上请便。」
说话间,他便要老管家准备好四个人上山所需物品,一副马上出门的模样。凉夏这可急了,如果她再装下去,不仅不能和狂澜英雄同游山色,还让看上去娇弱弱的楼起捡了个大便宜,这怎么行?
「我去!我当然要去!」她手中的丝绢为了她的焦急而摇曳,「难得出门一趟,怎么能辜负这大好景色,况且有狂澜你相伴左右,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是吧,赋秋?」
接到姐姐要挟的眼神,赋秋不得以再度做起了帮凶,「是啊是啊!狂澜兄你握有『天下第一剑』,武功一定了得,和你在一起心术不正之人哪还敢靠近。」
楼起的手一指,很准确地指在诸葛少的鼻尖上,「这儿就有个心术不正之人。」
诸葛少无辜被牵扯入内,大声抗议起来:「我哪里心术不正了?」
「还说没有?」楼起扳着手指一一细数,「你开了那么多家的茶楼、酒楼、青楼,你是整个江南最有名的纨垮子弟。我们来莫邪山庄的这一路上,你凡是看到有几分姿色的姑娘,腿都走不动路。这不是心术不正是什么?」
被她戳到罩门,诸葛少只能跟学哑巴不说话。他的腿却在做着无声的抗议:我抖!我抖!我要抖抖抖!
狂澜望着这两个人,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没问题了,我们这就上路吧!」
为配合他的话语,凉夏手一舞,直指前方,「赤铸山的好风景正在等着我们呢!大家鼓起力量,开路--」
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眼神看着她?难道她又说错了什么吗?
她错得简直太多了,又到了他这个弟弟出面为大家解惑的时间了。赋秋尴尬地笑着,尴尬地说着:「她激动!她就是这么容易激动。呵呵呵呵!激动!」
手里的折扇摇啊摇,烦心事晃啊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那凉夏这个大麻烦甩出去,老天爷啊!你倒是给点提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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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赤铸山风光依旧。沿着石阶,大家看着风景一路行去,步履缓慢,这缓慢的速度一大部分是那凉夏造成的。
她这个伪装出来的多病西施一会儿说脚软,一会儿说身子软,最后连头软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在那赋秋看来,她的言行简直是丢人之至。现在也一样,她歪着身子,手中的丝绢很有规律地挥啊挥啊,满脸写着「我很虚弱,我很娇柔,我是山色中最孱弱的花骨朵儿」。赋秋坏心地想着:如果凉夏是花骨朵儿,那一定是铁树开出的花,多少占一个铁字。
反观她身后的楼起就不同了,这样的山色大略是她不曾见过的,她的脸上尽写着兴奋,可是脚下的虚软却出卖了她身体的柔弱。眯着眼,她将赤铸美景尽收眼底。或许是太过专注于山情之中,她没有注意到脚下,遍布青苔的石阶让她的脚一滑,眼看就要跌落山下--
「小心!」到底是宛狂澜,满是力道的手臂一圈,稳稳地扶住了楼起。
诸葛少拔腿赶了过去,「阿起,你怎么样?」
从死亡的边缘回归人群,楼起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她更在意的反倒是诸葛少对她的称呼,「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阿起阿起』的叫我,听上去像在打喷嚏。」
「你如果不滑倒,我就不会叫你『阿起』。」他还狡辩,「什么根什么底,全都是你的错。」
「那叫归根结底,好不好?」这个纨垮子弟真的是没得救了!
两个人说得正起劲,都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楼起的身体还在狂澜环起的双臂里。他本想开口,却怕打扰了他们说话,他想放手,可楼起的半边身体还悬在山崖边,就这样贸然松开手,她一定会掉下山崖。左右都不是,他的手只得停在她的腰部,无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山色。
这个时候除了赋秋,没有人注意到凉夏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她的纤纤玉指绞着手中的丝绢,快要将那可怜的丝绢绞成碎布条了,同样被绞着还有她的心。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宛狂澜这个臭男人喜欢楼起那种软绵绵的姑娘,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喜欢那种看起来极需要保护的姑娘?难道就没有男子喜欢比自己强的女儿家吗?难道命中注定每个她喜欢的男子都会被她的「刚」吓跑,难道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不公平!谁规定这世上男子必须比女子强,如果世人默认女子该比男子强,女子该保护男子,那该有多好!如果是那样,狂澜英雄一定会喜欢上她。到时候,她--那凉夏就是宛狂澜的英雄……不!该叫「英雌」。
她这样想着,不禁越想越激动,激动的心情让她的脚步不觉快了起来。走到最后她干脆使上轻功,脚尖轻点地,眨眼间她已奔向山顶,这大概就叫「转瞬即逝」。
目睹整个过程的赋秋吓得眼都傻了,这要是叫外人看到可怎么好?但愿没人看到,但愿……
「赋秋,刚刚在我们眼前一闪而过的人是凉夏吗?」狂澜满眼困惑地对着赋秋,「她不是说自己很容易累嘛!怎么会走得那么快?难道是我看错了。」
「对!一定是你看错了。」他可千万……务必……一定要看错啊!
狂澜环视四周,顺便还向山崖下面看了看,在确定没有看见凉夏的身影后,他眉宇间的困惑来得更加深刻,「如果我看错了,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凉夏在哪里吗?」
「呵!呵呵呵!」赋秋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径傻笑。狂澜兄提出的这个问题基本上有点难度,他虽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想个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的答案。如果他告诉众人:凉夏的轻功在武林上排行第三,排第一的是他娘,数第二的是他那赋秋--这个答案他们会接受吗?
狂澜好似看出了他复杂的心情,将楼起交给诸葛少保管,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凉夏大概在山顶上等我们,见到她之后自然有答案。赋秋你慢慢想,不着急!」
不着急,怎么会着急呢?他一点也不着急。纵使折扇的风力再怎么强劲,冷汗仍然一滴滴从赋秋的额上滑落下来。有时候,他会觉得狂澜话中有话,他好像知道凉夏在假装。可是他的样子傻傻的,对他们的话毫不质疑,实在不似精明之人。难道说是他多虑了?
揣着如此这般的思绪,赋秋一路上了赤铸山顶。果不其然,凉夏正拧着那方看起来跟抹布差不多的丝绢坐在凉亭里等着他们呢!
她上了山顶回头看不到狂澜英雄,这才察觉自己又惹了麻烦。总不能再使轻功飞回去吧!她徘徊在山顶,焦虑的心情促使她用掌风推倒了两棵粗得够做棺木的大树。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的身影缓缓从低处走来,她的心不但没有因此而放松,反倒更加紧张起来。一见赋秋,她就使出内功,两个人开始不动嘴唇的心灵交流--
「怎么样?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怀疑?」
「现在才开始担心,你不觉得有点晚吗?」赋秋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这个姐姐了,「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惹麻烦,既然你要装成多病西施,你就好好装啊!一会儿做神一会儿做鬼,我看你骡子、马儿都不是,整个是『四不象』。」
姐姐都要大难临头了,他这个弟弟还有功夫抱怨?「那赋秋,你不要以为我在狂澜英雄面前不敢打人,你要是再不帮我想办法,相不相信我现在就把你推到山下去?」
摇着手中的折扇,赋秋故意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所以说你这辈子也成不了多病西施呢!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换了我也不愿意娶你这个女子为妻。」
「你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凉夏将漂亮的下巴抬得老高。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谁会愿意嫁给她弟弟这种除了轻功和内功,一点武功都不会的软脚虾!大笨蛋!
姐弟俩讨沦不成,反成了唇舌相讥。好在是心语,旁人都听不见。只有狂澜疑惑丛生:从第一次见到这姐弟俩,他们就喜欢一言不发地瞪着对方,今天又是如此,莫非这是姐弟俩表示亲情的独特方式?
「你们俩不看山色,看对方,还在想刚刚的事吗?」
凉夏倒是挺善于遗忘的,眉头一皱,她将露出轻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刚刚的事?」刚刚什么事?刚刚她正在骂她那个臭弟弟呢!
「你是说我姐那么虚弱的身体为什么能一口气跑上山顶吧!」还是赋秋反应比较快,手摇折扇,他用笑容掩饰自己心中因撒谎而生起的不自在。「其实这是有原因的。」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凉夏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狂澜连连点头,「对!是有原因!」什么原因,赋秋好弟弟赶紧给她编啊!他身为中原三大才子之一,要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那不是徒有虚名嘛!
犹豫了片刻,赋秋还是将想了一路所能得出最好理由搬上了桌面。「有……有老鼠。」
「对!有老鼠。」凉夏应承着,自己心里都在打颤。这个有老鼠跟她动用轻功有何关系?
关系马上就出来了,「我姐她很怕老鼠。」
「对!我很怕老鼠。」看出点苗头喽!
「因为怕老鼠,所以她跑得特别快,那是人遇到危险的直觉反应。一旦心情平静下来,她又成了那个风一吹就倒的姐姐。」什么老鼠,就是遇到老虎她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倒是遇到她,老虎该把眉头皱一皱。
用坚定的眼神对视着狂澜,凉夏希望自己的眼神能促使她心中的英雄相信这无比荒谬的解释。「事情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嘿嘿嘿--」
狂澜不动声色地坐在凉亭,他的手慢动作地拿起茶,喝上一口再放下。茶盏落桌之后,他悠悠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接着他的话,赋秋也落下四个字:「如此而已。」
他们俩在这儿打着哑谜,诸葛少嚷嚷了起来:「你们左一个『如此』,右一个『如此』,欺负我识字不多是不是?」
「知道自己学问不够,你还不赶紧多学点。」楼起的手上握着一卷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也不知道她原先将书放在何处,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真有点神乎其神。
大家看书的看书,品茶的品茶,吃东西的吃东西,赏山色的赏山色,就凉夏一个人无聊得都快睡着了。她没有看书的心情,山色也吸引不了她好动的心。那么点茶慢慢品着,喝起来一点也不过瘾。倒是桌上的点心很是诱人,可是狂澜英雄就在面前,她这个多病西施吃东西要小口小口,吃不到一点还得说饱了,这么麻烦还不如干脆不吃。
大概是太过无聊,凉夏的双腿非常有节奏地抖了起来,抖到裙摆摇曳,抖到桌椅生辉,抖到狂澜想忽略她出格的行为都不行。
还是赋秋快一步,一手按在姐姐抖个不停的腿上,他打起了幌子,「山上比较冷,比较冷。」
「对,冷得直打抖呢!」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凉夏还抖起全身。
没有任何质疑,狂澜很轻松便接受了他们的解释,「山上的感觉的确比在山庄里要冷些,你该多穿点的。」脱下外衫,他仔细地将它披到凉夏的身上。
双手紧紧地捏披在肩头的外衫,凉夏兴奋得简直要跳崖。她穿着他的衣服,她穿着狂澜英雄的衣服。哇!他这麽关心她,一定是有点喜欢她,说不定他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她,只是碍着脸子没有说,英雄嘛!多少有点英雄的坚持。想想就觉得高兴,装成多病西施果然还是起点作用的,没白费她装得这麽辛苦。
只是,好热啊!才一盏茶的工夫,凉夏身上已经沁出了汗水,练武之人血脉较为畅通,凉夏一向穿得不太多,这突然加了一件厚重的外衫,热得她简直想把舌头申出来了。
狂澜蓦然回首,见到香汗淋漓的凉夏,顿时露出吃惊的表情。「凉夏,你真的很冷吗?怎麽冒了这麽多汗?」
诸葛少还跟在後面附和:「是啊!凉夏,你的额上全是冷汗,不会是病了吧?」
赋秋再一次用他中原三才的功夫底子打起了圆场:「我姐身子虚嘛!所以很容易淌冷汗。」姐姐流的是热汗,说了这么多谎话,淌冷汗的人是他。
「对!我身子虚嘛!」手中的丝绢在这一刻起了关键作用,凉夏不停地擦着汗。
手握书卷的楼起看到兴奋处,不禁拍案而起,「天谴!没想到秦时已有了『天谴』这个词。」
狂澜将失笑的眼神丢进茶盏中径自喝下,心里反复咀嚼着楼起的话:天谴?有人正在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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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今晚月色不错,很适合谈谈情说说爱,尤其适合表露心意。
那凉夏一想到白天在赤铸山上时,狂澜英雄将他的外衫为她披上,她的心就觉得沸腾。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只是碍于英雄的矜持不肯表露--她是如此肯定这一点,所以她决定要为宛狂澜创造表达爱意的机会。
所谓的机会,按照她安排的折子应该是这样演绎的:
英雄与佳人在庭院中不期而遇,二人含情脉脉客套了几句,佳人道:「天色已晚,恐落人口实,奴家归去也。」正当她一步三叹,要去不去之时,英雄唤住了佳人。「小姐请留步!宛某有一言,梗在喉中不吐不快。」佳人停住脚步,丝绢半掩芙容面,「英雄请说。」
「宛某……宛某对小姐锺情已久,不知小姐心意如何?」
佳心羞红了整张脸,揣着丝绢欲看还休,「奴家对英雄也是仰慕已久,今蒙英雄不弃,实乃三生有幸。」
英雄上前一步环住佳人柳腰,雄浑的声音伴着微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冉冉升起,「让我们禀报尊长,早点成亲吧!」
多完美的一折子戏啊!将凉夏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表露,好!就照这折子戏做下去。
使出上层轻功,佳人轻盈的身体从西厢直飞到东厢。落在屋顶上,她四下张望,期盼着能见到英雄的身影。
他怎麽不出来啊?他不出来,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出来,挑了一块很有分量的瓦片,凉夏手起瓦落,非常干脆地将瓦卡砸了下去,这麽大的动静,她就不信他不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这麽多人啊!
莫邪山庄的家丁、护院全都出来了,最後出场的才是宛狂澜。他手握一柄青衣宝剑,神情严肃,步伐中带着平日少见的威严。
这等场面可是凉夏没有想到的,她躲开众人的目光,绕到了大家的身后,整理好衣衫,她扭着腰踏着小碎步靠了过去。「这么晚了,庭院里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啊?」
看见她轻盈娇艳的身形,狂澜的眼神中晃过一丝狐疑。将青衣宝剑从右手交换到左手上,他吩咐众人撤去,很快庭院中如凉夏所愿,就剩下他们两个了。虽然过程有点波澜,但结局仍是凉夏想要的,她为自己能想出掷瓦片这种好办法而高兴。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房?」紧握着手中的宝剑,狂澜的声音有些紧绷。
他的举动反让凉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手中的剑上,她手一伸想要拿过那柄青衣宝剑。狂澜猛的向后退,瞬间摆出防御姿态,这下子凉夏可愣住了。
「怎么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手中的宝剑,宛家是江湖上有名的铸剑世家,身为庄主我想你手中的剑一定很出色,难道我看看都不可以吗?」其实她是想看看心中的英雄到底用的是怎样华光烁烁的宝剑,这是姑娘家的一点小意思,人家不好意思说啦!
凭着这股执着,凉夏硬是对着宝剑伸出了手。狂澜犹豫了片刻,瞥见她嘴角笑靥如花,他的防御姿势渐渐撤了下来,将手中的宝剑递上,他一语不发地站在一边。这样的他和平时那个笑得傻乎乎,被那家姐弟耍得团团转的宛狂澜完全不一样。
接过宝剑,凉夏轻而易举地拔出剑。铁铸的剑身散发着沉重的青色光芒,难看的纹路蔓延剑身。她拿着略微比了比,学武多年,她对宝剑还是挺有认知的。老实说,狂澜英雄的这把剑一点也够不上英雄的级别,很普通很粗重,真要和人打起来,怕是使力都不好使。这种破剑,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还跟宝似的。
「还给你。」她将宝剑递了回去,「你身边没有更好的剑吗?这把看起来不怎么样嗳!」
这一次换成他发愣了,收回青衣宝剑,他憨憨地笑了起来,「好的宝剑都拿出去卖了,铸剑山庄靠这个吃饭嘛!剩下的这些残次品,我们自家用用,当摆设也挺好。嘿嘿嘿--」宛狂澜还是那个傻乎乎,被那家姐弟耍得团团转的宛狂澜,一切都在如此平静中度过。
凉夏可没有忘记自己掷瓦的初衷,拿出丝绢她又成了娇弱的多病西施,「今晚的月色真好啊!好久不曾见到这样的月色。」
狂澜诚恳地点了点头,对她的抒情表示赞同,「对啊!这么一大片乌云遮住月亮,真的很难见到。」
「难得!难得!」凉夏尴尬地重复着,心里却在咒骂:死月亮,为什么每次赋秋那小子吟诗作画赏月时,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挂在头顶。到了我终身大事上头,你竟然给我躲起来!我长得太美了,你不敢见我是不是?
放下月亮不说,凉夏盘算着,不管怎么说,「不期而遇」,她是创造了。说不上是「含情脉脉」,可是该有的客套,他们也说了几句,接下来折子里是怎么写得来着?对了!该她出场了。
凉夏将丝绢拼命地向狂澜眼前挥了挥,确定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这才慢吞吞地说道:「天色已晚,恐落人口实,夏夏这就归去也。」现在她要一步三叹,等他在她要去不去之时,出声唤住她。
唤啊,宛狂澜你倒是唤住我啊!哑巴了吗?
「凉夏,你先等一下!」握着青衣宝剑,狂澜欲语还休,「我有一句话,梗在喉中不吐不快。」
哈哈!他终于要说了吗?她知道他喜欢她,他直说出来没关系的。停住脚步,凉夏拿丝绢半掩芙蓉面,「你请说。」等他说完,接下来她要说的词是什么来着。对了!是这句:夏夏对狂澜英雄你也是仰慕已久,今蒙不弃,可以结成夫妻,实乃三生有幸--听着怎么像她要跟着他去私奔啊?随便!随便!他赶快表露真情就好。
狂澜似乎还在挣扎,英雄的矜持果然比常人来得长久。撩一撩垂在肩上的发丝,他十分无奈地追问了一声:「我……我真的可以说吗?」
凉夏禁不住催促了起来:「你就快说吧!」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其实我是想说,」他吞吞吐吐,视线也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往下移,「你身后的裙裾卷到了腰上,你的裤子露……露在了外面。」
佳人羞红了整张脸,这一次不用比照原先的折子,也不用伪装,凉夏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脸红起来也很像猴子屁股。揣着丝绢她慌忙想将身后的裙裾拉下,越是着急她就越难以拉下。
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狂澜一步上前环住了她的小蛮腰。他雄浑的声音伴着微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冉冉升起。只不过说的不是什么「让我们禀告尊长,早点成亲」的傻话,而是一句,「失礼了!」
半蹲着身,他帮她将裙裾拉了下来。轻手轻脚地替她整理着身后的衣衫,他像是怕碰坏了她似的。「好了!」,他站直身体,冲着她笑开了。
在他的笑容里,她怔怔地瞅着他,像看着一个阔别心中许久的神话。在这一刻,没有伪装的多病西施,没有娇弱不堪的夏夏,只有一个沉醉在爱的眼眸中的女子。没有谁比谁强,没有谁来保护谁,在相互凝望的视线里,他们是融化在惨月淡云中的彼此。
沉默了许久,第一个觉得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一向胆大的凉夏。她微红着脸移开目光,手中的丝绢遮不去少女的羞怯,「真的很晚了,我要回房了。」
他不挽留,只是突兀地开口:「你没有称自己『夏夏』。」
「呃?」
「你有时候会称自己『夏夏』,有时候只是直呼自己,有什么区别吗?」
他连这种小地方都注意到了?难道要她亲口告诉他,每当她称呼自己「夏夏」的时候,她都在装可爱,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恶心吧唧的称呼。
「只是一种习惯罢了,我的习惯提醒我现在要回房睡觉,我这就走了,明早见!」挥一挥丝绢,凉夏有点后悔没把赋秋叫上,如果现在有他在,一定能圆满地解决问题吧!
大约是被问住了,她连平时踩着小碎步,扭着腰的动作也给忘了。气宇轩昂地迈着大步,她快速地向西厢走去。
站在她身后的狂澜不禁轻笑出声,其实他知道:她称呼自己「夏夏」的时候,是想展示一个让人心疼的可人儿给大家。而她直呼自己,就是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想想看,凉夏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一会儿一个花样,总是试图掩饰自己不羁的个性,她甚至想伪装成病恹恹的大家闺秀,可是骨子里她却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女孩,任何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就是想装作不知道都很难。
就是因为她的单纯,他才会一直不揭穿她的真实个性,甘愿陪着她和赋秋玩游戏。因为她的存在,她的伪装,她的谎言让他觉得生活原来可以这般轻松、有趣,与人相处竟可以放开手脚,无须阴谋诡计,放心当一个乐在其中的大傻瓜。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忘记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莫邪山庄,才会忘记必须发扬光大的铸剑世家荣耀,才会忘记刺在他心头的那把「天下第一剑」。
她的笑脸,他在梦中也常看到的那张笑脸,如无字酒庄的无忧酒可以在一瞬间让人忘记世间烦忧。她有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即便再怎么伪装,那双眼睛总是坦诚地将所有的真心告诉对方。
我喜欢你!
在她的眼神中,他读懂了这层意思。她的情感来势汹汹,炙热而浓烈,即使他想忽略,也是徒然。可是,他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她甚至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本性,不了解他所背负的沉重,更不了解他如履薄冰的未来。这样的她要他如何去爱,如何敢爱?
还有,她的背景。或许她是单纯的,可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却并不坦率。在赤铸山的那天,凉夏上山时所使用的轻功,并非中原武术。刚刚她轻易拔出了他手中那柄青衣宝剑,除非内力深厚之人,否则根本难以做到。她今年才十八岁,如何会有这般纯正、精炼的内力?
这样看来,藏在她和赋秋背后的无字酒庄绝不是简单的一代酒商。他们是为何出现在江湖上,又是为何在如此敏感的时期来莫邪山庄。这些问题就像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在狂澜本就不堪负担的肩头再度累积,他快要倒下了。
如果爷爷还健在,他会如何处理这纷繁复杂的江湖局面?
得不到回答,他惟有握紧手中的青衣宝剑。压抑在胸口许久的波涛泛滥成灾,澎湃的心潮推上来一个他永远也不想面对的问题:如果凉夏是为了「天下第一剑」而来,他该如何?他到底该如何?
没等他将这个问题想清楚,新的问题接踵而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从铸剑阁的方向传了过来。
「来人啊!救命啊!大事不好啦!」
是凉夏!是凉夏的声音,她出了什么事吗?不!她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
手中的青衣宝剑紧紧握着,像一根绳索勒着他的心。狂走几步,他直奔铸剑阁。
凉夏,等着我,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