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仪仗行至边陲,路经峡口,被一伙盗贼前后堵截,形成包围之势.
“何方贼人,敢拦皇家队伍?”骠骑将军坐在枣红马上,长鞭直指带头之人。
“拦的就是你。”回话的乃一长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大汉,若要人说他不是土匪贼人都没人肯信。看他这副模样,不禁让人仰天长叹:果然是当土匪的材料啊。
那将军神情狂妄,而那土匪头子也忒嚣张,双方语言不和,只有在手底下见真章了。长鞭对上大刀,彼此讨不到半分便宜,而没有主将的号令,底下的虾兵蟹将也不敢轻举妄动。
昭阳撩开窗口的帘子,不由自主地紧蹙蛾眉,不是他!莫不是真的碰上了贼人?四哥不是说他就在这一带吗?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她前往鞑靼和亲的消息?按捺不住,她跳下凤辇。
“公主,前面危险!”两名兵卒拦住她。
“危险与否,本宫心中有数。”若要她一直留在车上,那才真有危险呢。
走得近些,那名大汉果然眼生得很,而这些人明明是一伙货真价实的土匪军,想来她是料错了。
朝廷送公主和亲就是为了解决边关之患,而这些人却还打着皇家队伍的主意,真是死不足惜。虽然她不是真正前往和亲之人,却也应该为后面的送嫁队伍扫清路障。
清冷的嗓音响起,
“这可不是校场比武,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四年来物是人非,三宝出使西洋,皇后娘娘崩卒,四哥屡有亲征之意,她也不再是那个心慈手软的朱昭阳了。
亲兵们恍然大悟,纷纷拔剑上前,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正在此时,一个蒙面客从众人头顶上飞过,显然是冲着昭阳而来。
亲兵们将她团团围在中央,誓死保卫公主。昭阳屏息以待,瞧着那人影更近些,心中怦怦而动,莫非是他?!
那人虽是蒙面,却掩盖不住满脸的胡须。她心中一阵失望,如若再不拿定主意,只怕到时真的落入贼子手里,悔之晚亦。
微一咬牙,她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随身火器,抬起右臂瞄准来人的肩头——若万一是他,也就不会铸成大错。
仿佛知晓她所持之物的厉害,蒙面人左躲右闪,就是不走直线,加之他变换迅速,一时间昭阳也拿他没办法。
电光火石之间,蒙面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亲兵们蜂拥而上,他轻易地撩倒几个,而深幽的眸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昭阳仿佛被天雷劈中,顿时无法动弹,更莫说要朝他开枪了。她无法对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开枪啊。她借和亲的名义出京,等的就是他啊!
她缓缓地垂下右臂,望着他突围而出、望着他欺近她身,那双眼睛啊——
蒙面人点住她的睡穴,将她柔软的身躯搂入怀中,身躯因强烈的激动而颤动着。
昭阳啊!
见此情形,那与骠骑将军一直缠斗的大汉打了个手势,一伙土匪训练有素地且战且退,终于走得一个也不剩。
骠骑将军阻住正要追赶的兵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喝道:
“上奏朝廷,送亲队伍至葫芦峡时,突遇贼人袭击,昭阳公主被贼人所劫,罪臣等遍寻不获,公主至此下落不明。”直至现在,他终于完成了护送公主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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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山头。
“奶奶的,又不准劫财,又不准伤人,只劫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回来,还不准人碰,俺说老大啊,你当兄弟们吃饱了没事干,下山过过打劫的瘾是不是?”一听老大说要率兄弟们下山好好干一票,个个都是乐开了花,要知道他们虽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却已经有三年多没干过不要本钱的买卖了。
“你也知道你们都是吃饱了的,那还打个什么劫?”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满脸胡须,看起来好似四十来岁。
“可俺们是土匪啊,不打劫干什么?”大汉苦着一张脸,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吃饱的,还不是种地嘛,每一个兄弟都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谁叫老大有恩于寨里许多兄弟,想要造反都造不起来。即使他们不顾念恩情,发了狠,可谁打得过他啊。
“谁说土匪就一定要打劫了,你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自给自足,还有多余的粮食可救济山下的百姓。”
提到这,大汉不禁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山下的百姓看见他们不再恐惧害怕,相反,还用那种很敬仰的眼神看他们,就像他们看老大一样。现在,他们纷纷以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山来当土匪为荣,所以土匪山才有现在这么浩大的声势,要抢个皇家队伍,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老大,俺们这样还算土匪吗?”好像没有哪家土匪当成他们这个样的,不光不抢不劫不说,还要做善事。
“怎么不算?你走出去随便问问,肯定会说你是土匪。”大汉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到哪都能吓哭妇孺,要说他不是土匪才没人相信呢。
大汉摸摸自己的脸皮,咧嘴一笑,同意地点点头,
“老大为什么要劫这个公主?说起来她还是为了边境的安宁才牺牲自己嫁往外族的,这不是有违俺们只劫恶官奸商的宗旨吗?”
“谁说我是劫她,我是请她到山上来做客,让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瞻仰一下本朝第一公主博爱伟大的圣洁光辉。”
大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怎么看都觉得老大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哎呀,老大是和公主有仇,
“俺……俺出去喂鸡。”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可不想成为老大泄愤的靶子。
“鸡已经有刘桓去喂了,你再去喂一遍,是准备撑死它们怎的。”
“哎呀,张婶家的房屋漏了,俺马上去修。”
“这不是大前天的事吗?你这才想起啊,早就有人去帮着修好了。”
“对对对,修好了,修好了……”哪个兔崽子这么多事,他灵机一动,准备开溜,
“俺去撒种,顺子刚从江南带了一批好籽回来,正缺人手呢。”脚底抹油似的,倏地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男子摸摸自己浓茂的胡须,若有所思,她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四年了,没想到他等了四年,等到的却是她要嫁到鞑靼和亲的消息。她可真是为他四哥着想,为朝廷着想。他胸中怒火陡生,手中的茶杯被捏了个粉碎。
他回过神来,望着落到地上的碎瓷片。难怪老二跑得如此之快,想必是看出了他有些不寻常吧,而他还以为自己没露出什么破绽。老二如此粗枝大叶都察觉到了,而她一向心细如丝,聪慧过人,定会识破他的身份。此时不去见她,是做对了。
“大哥,她醒了。”门外奔进一名娇俏可人的女子,翠衫黄裙,粉粉的模样让人呵疼怜惜。
男人倏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急切地问道:“醒了?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只问了翠儿一句可不可以四处走走,翠儿一想大哥曾说过无论她要什么都要想法满足,也就答应了。”环翠迟疑了一下,又问,
“大哥认识她吗?”那位公主娘娘生得可真美,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美。
“只说了这么一句……”像是跟谁赌气似的,男子猛地拍了旁边的桌子一掌,直把一张好好的桌子打得稀烂,恨声道:
“她可真是随遇而安啊!”被人掳劫,还有心情四处闲逛,她到底顾没顾过自己的安危。本来就气她答应和亲,顾而准备吓吓她,后来怕被认出,因此不敢冒然前去探望,现在知道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就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千般心情一起浮上。果然一见着她,他就变回了以前的南宫苍旻。
“对了,她好像还咕哝了一句‘怎么就当了土匪呢’之类的,她说得含含糊糊的,翠儿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一动,莫非……“她在哪儿?”
“翠儿只看见她对着大哥晾在架子上的披风发呆,就先回来……喂,大哥,你去哪儿啊……真是的,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粉嫩的唇角噙着笑,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她还以为大哥还能多装一会儿呢,得赶紧向云姐姐报告好消息,大哥终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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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她果然早就知道!
当南宫苍旻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一名女子将脸颊贴在那件披风上的动人画面。此时,他的心中没有半分犹疑,大跨步上前将女子抱了个满怀,哑着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他没死也不来找他?为什么明明对他有情还要前去和亲?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昭阳仰首靠在他的颈窝上,闭上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不亚于他的激动与狂喜,只淡淡地道:“你不好!”
“我不好?为什么?”南宫苍旻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不明白,他是哪里不好,居然要他受四年的相思之苦作为惩罚。
“那我问你,你为何要来劫亲?你不是曾答应过四哥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吗?”这么一来,他算得上是背信弃义了,江湖人最不耻的就是这个。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去鞑靼受苦?那里气候恶劣,民风剽悍,你一个柔弱女子,怎能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中生存下来,何况双方还有边境之患。”依皇帝对她的疼爱,断不可能把她送去和亲,而今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她是自己请旨前往的。
“除了怕我受苦外,没有别的原因了?如果我今天嫁的是人中之龙,青年俊杰,你……就不来了吗?”
“这……”
居然迟疑!昭阳拂开他环住自己的手臂,道:“送我下山!”
“什么?”南宫苍旻赶紧拉住她,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你居然还要去和亲?”
眼波流转,昭阳摇首否认:
“不!我改主意了,我干吗把自个儿嫁到塞外那么一个苦寒之地,我这就回去禀明四哥……”见他松了一口气,昭阳恶意地补了一句:“京城中王孙公子那么多,昭阳随意挑选一人不就籽了吗?”
南宫苍旻胸口如遭锤击,愣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她要嫁给别人?
“你还不送我下山?”她假意敦促着。
望着她如花的娇颜,瞥见身后那绣着苍鹰的披风,南宫苍旻紧蹙眉头道:
“我做了什么惹恼了你,非得让你拿反话激我。”
“你不忍心我嫁往外族吃苦,也不舍得我成为别人的妻子,是不是?我受苦,我伤心,你也跟着心痛,是不是?”她眼波转柔,想到他的深情,他的呵疼,他的不爱惜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行刺四哥?”
黑眸一黯,南宫苍旻张口欲言。
昭阳点住他的唇,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被人所迫,那别人是拿什么来要挟你的呢?我吗?”
南宫苍旻惊讶地望着她,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为何要选在校场行刺四哥?”
只有如此,朱棣才能全身而退,你才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也不等他回答,昭阳继续问他,“你明明是有苦衷的,为何要说些任人误解的话?”
那日,他曾说过:“若非朱棣,你又怎会失掉咱们的孩儿?”
道出实情,只会让你伤心自责,心存内疚,毕竟他行刺当今皇上是事实,法不能容。
“依你的武功,要逃出天牢并非难事,为何你不逃?”
逃了,你我也就夫妻情断。我亡命天涯,你身锁深宫,终不得见。
“四哥放走你,只说怕我有一日会后悔,到时还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驸马,却也要你永远不准来见我,你就真的忍心四年不来,信守对四哥的诺言。你不来见我,那我只好来见你了。”
“昭阳……”
“我还要问你,如果我决意要去和亲,你会怎么办?”
“除非我死!”
“死!死!你能为我死,就不能为我好好地活着吗?为了我,你去行刺四哥;也是为了我,你选择牺牲自己;到后来,你不肯说出真相,还是为了我;你这么为我,你可知我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昭阳冲他大吼,任凭眼泪在脸上奔流。
不顾她的挣扎,他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蛋,额抵着额,“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你是否还是如此,我就不确定了。”无论她与朱棣是不是亲兄妹,她对朱棣的心意都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呢,她心里还是只有她的四哥吗?
昭阳平静下来,望进那双坦诚无伪的黑眸,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仿佛已被他看穿。
“也许我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但那时无论我有什么样的理由,若是我杀了或是伤了皇帝,你还会原谅我?还要我为你好好地活着?”宽厚的大掌拂去她眼角的泪,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亲昵地摩挲着。
昭阳偏过头去,难堪地咬着下唇,他知道!知道她……居然恋着自己的四哥!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驻在你心上的人可是我?”他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心中有几分把握,但还是十分紧张。
心中释然,含泪一笑,昭阳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我心上的那个人在我眼底。”
南宫苍旻一愣,随即明白她话中之意。昭阳连表白心意也是用如此委婉的说法,她腼腆羞涩的性子怕不会因为已为人妇、年纪稍长而有所改变了。
双手扶上她的香肩,将她拥住,他喃喃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离别四载,他何其有幸还能赢得芳心,
“我终于等到你了……”
昭阳不由得浅浅地笑开,漾出了无比美丽的笑容。
那笑,灿烂夺目;那笑,发自肺腑;那笑,因他而起。南宫苍旻怔怔地陶醉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