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年知道莫离的很多事,都是卫右回京后对她说的。
卫右说:“虽然阿离自愿为奴,可她在王爷跟前不像奴才,她老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幸好王爷宽厚才容得她如此。”
他说莫离出身江湖世家,性子不拘小节、恩怨分明。
昔日家中蒙难,她跟着师父学艺、苦头吃尽,短短几年,灭了当年谋害莫家的鼠辈后,便四处寻找恩人,谁待她好,她便予以十分回馈,谁待她坏,她也能杀人不眨眼。
卫右说:“我很感激姑娘,第一次见到阿离,那时她正为家人复仇,性子抑郁幽怨,冷俏的脸庞永远散发着寒冽仇恨,谁都不敢同她亲近,我想帮她疗伤,她像头狼似的,带着防备的眼神看着我。”
顾绮年这才晓得,他们的初识源自于恩惠,她问莫离这件事,莫离想也不想,大方承认——
“那时我就知道他是好人。”
在莫离心里,长得好看的男人心都是黑的,就像杀她一家的上官武,但卫右打破她的偏见,卫右长得好,心也很好。
卫右说:“她刚到王爷身边时,嘴巴刻薄,言行乖戾,开口就是嘲笑讥讽,好像对全天下的人都不屑一顾。我耐心相劝,她说:‘改不了。”这就是莫离,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便走开。
“没想这次回来,她改变这么多,不只身材样貌变了,连性子都变,她变得像个女人,变得柔软,变得温暖。”
说完,他笑得满脸惬意,说:“谢谢顾姑娘。”
卫左也说:“阿离甜食吃得多,人也甜了,确实该感谢顾姑娘。”
顾绮年却认为,生活过得好,人自然会温柔亲切,过去的阿离连睡觉都要握着刀子,怎能不尖锐防备?
改变一个人最大的原因往往是环境,而自己野心大,不愿让自己陷在僵局里,她想改变环境,阿离的改变是顺带捎上手而已。
甜田的生意渐渐稳定,红儿、袖儿慢慢上手,铺子不大,有她们和卢大哥在就足够,小添、小香便留在家里学做饼干糖果和蛋糕。
订单越来越多,不只蛋糕,甜点也都有人订,尤其高门大户人家宴请朋友,常要摆几样甜田的点心撑面子。
这不是坏事,有贵人们帮忙打名号,铺子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何宇杉是个有远见的,他看着帐册,什么话都没多说,只说:“可以的话,多买几个人回来,这手艺得传下去,否则你会累死。”
就这样,卢大哥寻人在铺子后头盖起厨房,何大叔到人牙子那里挑人,何大叔让她每个月推出一种新点心,在一两抵用券之后又想着下一波的行销策略……
何大叔比她这个真正的老板还用心,她猜得出,何大叔过去肯定是个商人,他对经商很有兴趣,就跟自己喜欢当厨子一样,甜田的出现,恰好满足了他的行商的欲望。
人尽其才是正确的啊,她不明白何大叔那位“旧人”为什么不允许他经商?
“绮年,快点。”莫离第五次催她。
“别急。”她把最后一条蛋糕放进烤炉里,转身说:“肉已经腌好,过第一次油,等卫右回来立刻下锅,绝对不会让他等太久。对了,要不要把早上没吃完的银丝卷也拿来炸?”“可以吗?能吃吗?”莫离问。
小添抢着说:“应该会很好吃吧,姑娘,要不,我把早上买的豆腐也拿来炸看看?”
“行,但得裹点粉,免得散开。”
“我看见园子里的茄子长得忒好,摘几条来炸炸看?”小香也想尝试新口味。
小添和小香成天跟着顾绮年在厨房里打转,对厨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这样,大家分头行事,小小的蔚房里挤进四个女人,油热了,下鸡肉、下地瓜片、下前子、下豆腐……吱吱喳喳的讨论声,让待春院里充满热闹鲜活的气氛。
卫右进厨房,莫离转身,一眼就看见他,瞬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就说吧,他们心有灵犀,莫离抓着一块鸡肉想上前演出喂食秀——
卫右低声道:“等等。”然后握住她的手,轻唤,“顾姑娘。”
看到正在炸鸡排的顾绮年转身,迎面就是一张灿烂笑脸,看得人心发暖。
卫右终于明白,为什么冷冷的莫离会被融化,可不是嘛,成天被一颗小太阳照耀着,任她是千年寒冰也会化成水。
“哇,主角到了,快上菜!”调皮的小添笑道。
卫右脸微红,说道:“顾姑娘,爷在屋里,你能不能过去看看,爷他……心情很糟。”
顾绮年把漏杓交给小香,走到卫右身前,问:“发生什么事?”
“萧瑀死了。”
心一顿,笑凝结,顾绮年很清楚萧瑀是卫翔儇年轻岁月中最甜美的一部分,怎么会死?
不是说夫妻和美、子女乖巧、生活无虞吗?叹了口气……她能理解他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我马上过去。”端出盘子,她把每种炸物都挑拣一点。“小添,记得给春天、夏天还有柴先生送一些过去。”
“是,姑娘。”小添应声,转身找出食盘。
顾绮年快步离开厨房。
探头一看,恰好对上卫翔儇的目光,她笑得一脸柔美,问:“我可以进来吗?”
胸口那把熊熊大火,在看见顾绮年的那刻,灭了。
她的笑容有着无比的镇定力量,让他明知道是万劫不复的陷阱也无法不往下跳。怎么办呢?他比上辈子的自己更加喜欢她。
“进来吧!”
端着咸酥鸡,她走进屋,一股香气跟着漫进来,她把盘子放在桌上,道:“试试。”
“又是咸酥鸡?”卫翔儇皱眉,这些天的餐桌上几乎都会见到这一味,现在连点心也要吃,黔驴技穷了?
“卫右喜欢嘛。”她做的不是咸酥鸡,是莫离“爱的巧克力”。
“这个莫离……”他摇摇头。
“我觉得阿离这样很好,喜欢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就算爱情的尾巴不是美好结局,总也不枉一场白忙。”
“怎么可能不枉?那些喜欢的印记早已经刻进骨头里,即使没有美好的结局,至少要知道喜欢的那个人过得幸福,可是……”他说不下去了,萧瑀已经死掉,他却没有办法立刻为她报仇,他痛恨自己。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出口,生不由已、死也不由已,但每走过一段,必会让人的灵魂变得更扎实美丽。”
“扎实?有人这样形容灵魂的吗?”卫翔儇苦笑,她总喜欢说奇怪的话,但细嚼每一句又觉得是真理。
见他笑开,她说:“如果我是萧瑀,我会感激上苍,让我碰到王爷这样的好男儿,让我在爷的心底留下记忆,即使,无法与爷携手走过一个世纪。”
什么是一个世纪?卫翔儇不懂,约莫是很久的意思吧!“只要留下记忆就够了吗?”
“我曾经想过,人的价值要用什么来证明?用万贯家产?用权利名禄?或者是在死了之后,有一个人真心地思念你、爱你,不愿你在他的记忆中模糊?如果是后者,我觉得萧瑀,值得了。”
背往后靠,卫翔儇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闭上眼睛。
她不说话,安静地等待他整理好情绪,拿起笔,她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生气是慢性自杀,喝酒是慢性自杀,怨恨是慢性自杀,哀伤是慢性自杀……啊,原来我成天啥事都没干,只忙着自杀了。
待他再张开眼睛,看见这些句子时,大笑起来。
怎么办?他明明是难受想哭的,明明是哀伤怨恨的,怎么在她面前竟然会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