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有女官急切的声音传来:“启禀太后。右大臣说有要事需单独面见太后,此刻正在鸾合殿前等着呢。”
“他?”凤目微微狭起,尽管端庄依旧,鸾姬太后的语气里却分明透出不耐,“你去告诉他,哀家今日身体不适,不想再谈那些事。”说罢揽袖起身,长裙曳地,旖旎自生姿,“夙婴,你若真是喜欢姑娘家,哀家明日便会考虑为你选妃纳后。”
她留下这句话后便径自离去了。
落花飞簌簌,处处迷归路。衣黛引旧思,何留香如故?茗萱遍植的延廊之上,脂砚心有戚戚然地往前走着。宫苑里花香馥馥,多数是宫外寻不着的奇芳异草。雕栏玉砌,长廊逶迤甸甸香榭。
前方不知是哪个宫女兴奋的声音传来:“今日是八月初七,初八,初九——啊呀,奴婢后日便能回家一趟了!”
逢诞归家。这是宫里新立的规矩——宫女们若逢双亲生辰便能回家一趟。
八月初七。脂砚驻步若有所思。是啊。待在宫里这么久,确实也该归家一趟了……
不料午后的天会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将雾霭湿气也染深了几许。诗意的雨丝儿牵成细密的银线,不同于往常倾盘直下的瓢泼,却多了些江南水乡的韵味。
脂砚撑着一柄白底红梅的纸伞走至自家的庭院前。偌大的院子里梧桐疏朗,芭蕉遮面碧色含羞,从脉理滚下的“滴答滴答”声似大珠小珠砸玉盘的清泠,抬眼望天却还是晴空万里。走过未开花的梅坞弄便是一片碧翠的湖迎客而来,湖心有亭,亭中石凳环桌,隐约可见一抹孤影正悠闲自在地品着花酿清酒。
脂砚微微提气,脚尖轻踮,便向湖心飞掠而去。连绵的雨丝于半空被阻,落在湖面上起的涟漪却是分毫未乱。待那柔若无骨的云蝶儿轻巧地掠过湖面,罗纱翩然落定至身前,衣袂却未沾得半点雨露——足见其轻功极佳!
“父亲大人。”脂砚收了纸伞,福身行礼。
男子正望着湖面出神。他果真也随性得很——秋意凉透却只着单衣,前襟也不记着要拢紧,倒像是故意要露出自己迷人的锁骨。玄紫色的锦织外袍没个样子地披在肩上,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长发松散垂直腰际,也未束冠——这当真是已为人父的男人该有的样子?
见是她来,男子直接递了一杯清酒与她,“我就算到你今日回来。”他笑。
白玉杯里,花酿的琼浆清香扑鼻。脂砚伸手接过,而后款步走至他对面坐下。省略了礼节性的嘘寒问暖,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道:“女儿之前便见过那三甲名单。探花水沁泠虽无人引荐,实际上却是由父亲大人暗中选出来的吧。”
男子修长的眉目斜斜一挑,神未移,风情却已自现,“想知道我为何会选她?”声音低沉,却满溢着疼人的暖意以及那一斛恰到好处的韵味都从心尖上梳淌过去。仿佛仅是听着他说话便再也无法急躁起来。
“想必她的答卷定是出类拔萃,或是能让人耳目一新的。”脂砚猜测道。
“哈、哈。”男子朗声笑了起来,对她的回答未置可否,而后却从袖中掏出一道黄皮卷轴递予了她,“她的答卷。你自己看了便知。”
脂砚便摊开卷轴,凝眸细细地往下看去。她自始至终都未吱声,脸上的神情却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是期待——而那点期待渐渐消弭,一点点颓化成失兴,甚至夹杂着一丝不解的薄怒,以至于看完整张答卷之后她的眉心都蹙在了一起。
“好失望吗?”男子抚唇而笑,分明是料到了她会有此反应。
脂砚分明是不悦的,尽管表面上平静无澜,“我原以为——”她顿了顿,并适时调整好自己的口气,“女儿原以为,父亲大人至少会选匹千里马出来。”她移开目光淡淡地道。平心而论,水沁泠的那份答卷唯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平庸!而原先写下的“重用”两字——抹掉。
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倒觉得,她确实是匹千里马。只是,她尚未寻见自己的伯乐。”他支起颌来,唇畔的笑意愈深,“脂砚,这便是你的责任了。”
脂砚微微扬眉,等着他的解释。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份答卷她是有意答得平庸的。”男子指着卷轴上的字,眸底掠过分明的赞许之意,“瞧她的字——锋芒毕露,大气浑然,说明了她绝不会是个平庸的人。”
脂砚这才注意到——这份答卷是用草书写的!字字如流水行云,连顿笔处的衔接都那般流畅自如,浑然一体。试想一个女子竟能将草书写成这般凛然正烈?倒果真,不简单了……
“且她同样善于收敛自己的锋芒。”脂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眼底逐渐起了笑意,“每一字的折勾和收笔处都处理得非常圆滑,将那股霸气都磨成了恰到好处的低调,刚柔相济。”
“这一点,倒与你有几分相似。”男子莞尔笑道。想自己的女儿这般聪慧且识得大体,坐看群臣也能临危不乱,指点江山游刃有余——他可是无时不刻都引以为傲的。哈,尽管这丫头偶尔也会有些自负……
“明晚的官宴,女儿定要好好会她一会。”脂砚笑道,眼睛依旧望着那份答卷出神。
男子淡淡地瞥去一眼,似兀自沉思了良久,而后缓缓开口道:“其实,我选出她,倒不止因她的字。”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花酿,“你可知,水家本为江南首富。富、可、敌、国。”
第四章细雨润如酥(2)
脂砚惊讶地抬起眼来,眸光微漾,似乎隐隐预料到他的下文。
“哈、哈。”男子越发笑得酣畅,仰首将杯中的花酿一饮而尽,“脂砚你可曾想过,为何你准许女子应试从官这么久,真正能选中出类拔萃的却如凤毛麟角?”
脂砚垂眸轻轻地叹了口气,答出四字:“风气未成。”确实,民间的女子,无论为妻为妾为婢,大多数皆只懂得绣花织纺,又有几个识字的?寻常人家的百姓出不起那个钱,而官僚家的那些老顽固更不曾想过要让府上的千金应试做官。女子参政之风实难形成!
“那你觉得,若水沁泠真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官,依她的鸿鹄之志以及——她家雄厚的财力,她又会怎么做?”男子开始循循诱导。
一语点醒梦里人!眸光倏忽一亮,脂砚脸上的笑意也深深绾进眉弯里,“如今的高官权臣,哪一个身后没有政客门徒无数?待她有了名气,必会出钱大兴女子学堂,广揽天下才女慧媛,以助巾帼之威!如此一来,几年一过,风气定成!”
心底的欢喜之意溢于言表——素来端庄的她极少会这般随性的。见她如此,男子情不自禁地低喃了一句:“总像是利用了人家。若非国库空虚,倒也不必谋这个法子。”
闻言,脂砚的神色忽沉,半晌不曾答话。而后她静静端过桌上那杯清酒,举袖半掩浅尝了一口,“父亲大人可知,萧先生如今成了皇帝的老师?”她适时转了话锋。
瞧见她脸颊薄染的酒晕,男子不禁舒眉而笑,而那风情尽显的一笑,竟是连碧池花容见了也要黯然失色,“如何?”他有意回答得模棱两可。事实便是——萧烛卿本是由他引进宫里当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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