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是默然,他看没看到我并不在乎,就算没看到也已经听到,但我们仍是那样,并无改变。
我想他是故意装傻的,他其实最清楚一切。
连郑清淮都清楚,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所以他永远温柔微笑,永远目光笃定。
我知道他现在不过是对我仍有兴趣,自然纵容我。
今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只觉得茫然,慢慢把脸埋进胳膊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渐渐沁了出来,随后便冰凉了……
郑清淮坐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背:“小米,你应该高兴才是,他很喜欢你的。”
是的,他喜欢我,仿佛喜欢一条取悦了他的狗。
良久我抬起头来,泪水已经在脸上自然风干,我对着郑清淮微笑:“郑先生,谢谢你提醒我。”
他有些疑惑,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必他明白,我自己明白就行了,在这一刻,我终于想通了,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我应该尽我的本分做一条可爱的狗,用尽我的力气取悦他,或许他可以晚一刻抛弃我。
江景澄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他所做的牺牲,郑清淮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选择机会,我放弃了,我放弃了做一个人,我心甘情愿做江景澄宠爱的狗。
因为他是江景澄。
我希望能尽量久的取悦他,希望能多留在他身边一天,如今我已经什么都失去了,连自尊也默默收藏,除了江景澄,再没有重要的东西。
或许每晚我会做噩梦,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白天我会高兴的。
只是心中渐渐的冰凉起来,我此生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郑清准在一边劝慰我,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不会明白。
坐了一会儿,我终于告辞走了。
在我和江景澄的套间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我终于推门进去。
他坐在地毯上听音乐,并不理我。
我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过去坐在他身边,他却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我松口气,放下心来,靠在他胸前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
他笑着揉揉我头发:“我又没生气,干嘛道歉。”
原来他没有生我的气,不会今天就把我抛弃,我一阵欣喜。
我笑,伸手怀抱他的腰,整个人趴在他的怀里。
他低头宠爱的亲亲我的面孔,笑道:“小米,你真可爱。”
第一次,我为了这个“可爱”欢欣雀跃。
***
在邮轮上的旅行就要结束,服务生根据我们的航班时间提供了行李标签和装小费的信封。我把小费放在信封里当面交给不同的服务生。行李在最后一夜子夜前收拾好,挂好标签后放在走廊里。
离开的时候,最后在邮轮上独自走走。
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故事的男女主角会相逢在邮轮上。这里的庞大优雅,人们群聚而不是独处,船上永不停歇的节目,真是一个容易产生爱情的地方。
哪有人像我一样,在这样美丽的所在认清了自己的卑微与自负?
自怨自艾够了,路却还是要走,只是前途漫漫,我再也看不清。
我随江景澄返回了他的宅子,并没有和郑清准告别。从此乖乖的待在江景澄身边,乖乖的让他抱着我,乖乖的哪里也不去。他十分高兴,亲亲我的脸颊夸我,“小米你好乖。”
我要的也不过是这句话,果然甜甜的笑起来,让他更加高兴。
心静了下来,不会像以前那样总觉得喜欢上他是我亏了许多,人活着贵在有自知之明,以前我虽然嘴上说“明白彼此只是交易”,可心里到底是有企盼的。所以非要做他不喜欢的事情,非要看他生气,看他能容忍我到什么程度。
真是天真幼稚。
江景澄想必也觉得我是只不听话的狗,真叫他费心思。
不,也许他反而享受我这样的胡闹,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还这般的放肆,这么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他恐怕也是初次看到。一定觉得好玩,一定觉得新奇,给他原本多彩的生活更添了许多乐趣。
所以他才会容忍我这么久。
如今我怎么能还不知好歹?
再新奇也有厌倦的时候,有哪个人能一直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开始就是再觉得有意思,到最后也不免觉得烦躁。
可我却不能想像那一天的到来。
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程雪米,昔日的洒脱如今都剩了个影子。
我已经离不开他,甚至不能想像离开他的日子会是怎样。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深陷其中,却还故作潇洒,简直自不量力。
所以现在,怎么能不刻意讨好,怎么能不曲意逢迎,战战兢兢唯恐他厌倦了我。
爱情竟可以让人下贱如此,连自尊也可以放弃。
每天晚上江景澄还是照例回来的很早,搂住我看他的文件。因为在邮轮上待了段日子,所以他最近都很忙,常常都是到凌晨才睡,我便陪着他,煮了咖啡给他喝。
江景澄见了便笑,“小米我不知道你竟会煮咖啡。”
我当然会,只是自己不再喝而已。
我端过咖啡挨着他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果然是爱着他的,在他身边就能觉得高兴,觉得自己的心跳,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莫名的难过。
看看他盯着文件认真的侧脸,我想了想说,“景澄,我明天想随你到公司去看看。”
江景澄愣了愣,转过头细细看我一阵才说:“小米,你不要勉强自己才好。”
我推推他,“我这不是心疼你吗?”
江景澄笑笑,“怎么今天小米这样好心情,心疼我了?”
话说到这里,若是以前,我定然会说——那就算了,不去更好。
可如今我还是硬贴上去说,“以前我在穆深宇那里做的怎么样你不知道?还没有人指过我的短处呢。”
这话却叫江景澄脸色一变。
哎呀,我暗叫一声“糟糕”。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竟越活越回去,连这么句话也不会说。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江景澄的脸色缓下来,仍是笑道:“我知道你的厉害,只是怕小米累着。”
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乖乖的做宠物对不对?
我在心里暗暗冷笑,眼中却是一阵酸涩,急忙别过头去。
江景澄以为我生气,急忙抱住我,笑着哄我说,“小米想去我怎么会拦着?明天就去我公司好不好?”
我急忙点点头,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那快落下的泪,绝不能让他看到。
***
第二天我起来的很早,准备好衣服叫江景澄起床。他惊讶看我,不知道我还可以起得这么早。
我却恍惚间又回到留学的那段日子。每天早上去晨跑,两旁是绿得融成一片的树荫,鸟儿叫得十分清脆,空气似乎也带着香味。常常随意和认识不认识的人打声招呼,大家都彼此微笑,仿佛老朋友。
现在想起来,都似乎是在梦里前世的事情,怎么连记都记不清了。
可偏偏其他的事情还那么清楚。无数人冷笑的看我,看昔日的贵公子如今却成了穷光蛋;然后是许玄熙对我说:“小米,我帮你好不好?”;最后是遇见江景澄的那个早上……真的是历历在目呢。
我给江景澄打上领带,手势十分娴熟,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原本我做的就是这些事情,只是从来没有为他做过而已,现在做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困难。
我们坐上来接江景澄的车子,傅青明为我们打开车门。他不愧是江景澄的得力手下,看到我也坐上去只是微微一怔,动作还是没有一点迟缓,坐进前面的座位吩咐司机“开车”。
到了江氏大楼,我们下了车来,我抬头望望入云的大厦有些眩晕,正要跟进去,江景澄却回头捉住了我的手,把我带进去。
我走在他后面,一路上都有人打招呼,我跟着一律点头微笑,并不见丝毫难堪,即使从他们的目光中,我知道他们都清楚我的身份。不过我现在好歹是“特别助理”,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算是小人得志,也该是他们怕了我,我何必要低头,觉得尴尬?
程雪米只会对一个人低头而已。
一个就已经够了,一个已经太多。
大概是江景澄已经打过招呼,工作开始的几天我过的十分顺利。
看来学校学的那些东西还有些用处,许玄熙教我的也没全部忘掉,很快就大致把自己要做的工作掌握了大概,同事对我也十分友好,相处十分融洽。
随江景澄出席了几个会议,我知道他最近正在为一个项目做准备。上次和郑清准的阳光合作案已经基本敲定,这次却是不逊于阳光的大举措。不过前些日子江景澄在邮轮上还能那样悠闲,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次另一方的操着生杀大权的,是一个名叫曲熙和的人。相貌十分普通,面色苍白,只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他们所提的条件也是十分苛刻,让人为难。虽然对方也是一个大型公司,可规模还是不比郑清淮,只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块黄金地皮,捏在手里怎么也不肯出让,非要同江氏起开发。
就连江景澄也有些伤脑筋。
他这几天晚上睡得更晚,常常叫我先睡。
我又怎么睡得着,心中为他着急。我明白他对这个项目的看重,如果万一失败,即使他面上一丝也看不出来,即使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在意,我仍是知道的。
该怎么帮他才好?
这几天我日日想的就是这件事情。
***
这天我拿了前几天记下的地址找上门去,开门的正是曲熙和。
见我到访,他有些意外,还是把我请进屋。
“程先生想喝些什么?”他礼仪还算周到。
我也不客气,“一杯红茶就好。”
茶很快就上来,我抿了一口,果然没有江景澄的手艺好。一抬头却看看曲熙和正盯着我的手看,目光闪闪。
我也低头看去。
哦,这只手生得真是罪过呢。
从小我过的就是大少爷的生活,手是自小就养下来的;再加上先天条件好,手指十分修长漂亮。许玄熙曾说过我拿茶杯的姿势十分迷人,郑清准也说我的手生得真是太好。
看曲熙和这个样子,我也偏头看他,“曲先生可是觉得我的手好看?”
一句话让他急忙收回目光,但并不见狼狈,只是说:“程先生的手和我的一位朋友十分相似。”
真是常见的托词呢,看来我的暗示还不够明显。
我接着说:“曲先生这是第一次到本市来吧,可否由我作东请曲先生一游?”
曲熙和有些吃惊,但看着我渐渐微笑起来,我回他灿烂笑容,有一种交易成功的感觉。
我亲自开车和他出去。
开玩笑,这种事情我能用江景澄的司机?
车子一开开到一家著名情侣旅馆,不是我不想去不那么惹眼的地方,实在是我不是老手,我只知道这个地方还算安全,别的,难道叫我去名都?
我们等电梯的时候我说:“曲先生,那块地盘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好的,你若让出来江先生自会补偿你。”
曲熙和侧头打量我,目光灼灼,我只有五分信心。
这几日他虽然在和我擦身而过或者吃饭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碰触我,眼睛常常落在我身上半日不肯动,但我也没有把握我对他来说值得那块地皮。
电梯到了,我当先进去,他随后进来,我松一口气。
电梯门一关,曲熙和的手臂缠绕上我的腰,我顺势靠过去。
心里有点毛毛的不舒服,但我顾不得了。
只是轻轻闭上眼睛,任凭他的手在我面孔上抚过……
有什么东西真的离我远去了,再也想不起来。
那些绿荫,那些鸟儿的鸣声,那些方向,那些微笑的路人……我会再也想不起了吧,即使在梦里也不会出现。
进了房间我给他倒杯红酒,对他笑笑:“曲先生,我去洗澡,你略坐坐。”
他点头,倾身过来在我面颊上亲一下:“好,你去吧。”
我连忙进了浴室。
把水龙头放的哗哗响,我却只是盯着那水发呆。
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走到这种路上,而且走得如此心甘情愿。
从小在国外念书,又读的是英国文学,父兄溺爱,我于是顺理成章只懂吃喝玩乐,仗着一点小聪明,会说几句场面话,或许普通的助理会应付过去。
可是,对江景澄,我却无法应付了。
我只得这个办法。
我希望能讨得江景澄的欢心,我希望他觉得我有用,没有浪费他花的大笔价钱。
就算我沦落如此,做出这么不堪的事,也不过是为了他罢了。
外面隐隐约约有点声音,我猜想曲熙和大概打开了电视。
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罢。
我真不想出去,说实话我有点怕。
不是江景澄的人来拥抱我,我竟有点不敢确定我能忍受。
可是事以至此,我仍是很快的洗了澡,裹了大浴巾出去。
第一次这样犹豫是正常的,我说服自己,今后就好了。
电视果然打开着的,背对着我看电视的人却不是曲熙和,是……
江景澄!
我呆在门口,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我都不知道我刚才紧张成那个样子了,竟然看见江景澄会松口气。
但这种紧张刚刚放下,另一种紧张却升了起来,我的手紧紧抓着门边,看着他的背影。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我说:“去穿衣服。”
我是真傻了,都忘记了。
连忙回去穿衣服。
等我手忙脚乱穿好了出去,他已经关了电视站起来,在门口等我。
并不说话,只是开门出去。
我连忙跟上。
这一次,他的脸色是铁青的。
我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把我带上他的车,叫司机:“送程先生回去。”
自己去开我开来的车,我大急,一把拉住他说什么也不放。
他不肯看我,只是别开头,冷冷说:“放开。”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调和我说话,这么冷,这么无情。
我哪里敢放开,我只怕放开了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我只是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把他精工制作的意大利西服都拉的变了形。手指泛出白来,甚至开始痉挛。
江景澄慢慢转过头来,盯着我的手看。
他曾经赞扬我的手形状漂亮,现在,我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尽现,露出青筋。
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他到底沉思了多久,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他,生怕他判了我死刑。
他终于把目光转到我的脸上,清冷的黑水晶般眼睛藏着一些如水一般的情绪,但我看不懂。
最后,江景澄长叹一声,放弃一般的用力闭了闭眼睛,轻轻握住我的手,也坐进了车里。
我如蒙大赦,竟彷佛虚脱了一般软下来,这时我才发觉遍体冷汗,心脏砰砰的跳的激烈无比。
江景澄把我揽进怀里,轻声安慰我:“好了,小米,不怕了,不怕了。”
仿佛在对一个害怕打雷的孩子。
我死死攀在他身上,紧紧箍着他,无声的哭起来。
但有江景澄温暖的怀抱和抚摸我头发的温柔的手,我连委屈都心甘情愿。
我一路哭到家,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那熟悉的温柔一丝丝的浸润我心底,让我慢慢放松下来。
车子开进园子里,在主屋的台阶下停下来,他并不急着下车,只是抱着我不放,然后慢慢抬起我的面孔,注视我。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整张脸都是眼泪,和他的西装一样惨不忍睹。
他拿出手帕来给我擦着脸,慢慢说:“小米,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不解,困惑的看着他。
他又叹口气,英明神武的江景澄为我叹了这么多气,或许是一种成就。
江景澄安抚的笑一笑:“没关系,你慢慢想,但要记住,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只能向我要。”
我瞪大了眼睛,他笑起来,亲亲我脸颊:“小米,你真可爱。”
于是,我知道我这次又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