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姿的岭南既有气势磅礴的山峦,也有水网纵横的平原;既有形态各异的岩溶洞穴八、川峡险滩,也有海天一色的港湾风光。世居此地的百越人相信,他们的生活之所以富裕,除了得天独厚的丰富资源和五岭天堑外,还仰仗于联盟首领冼氏大都老“一剑平天”的威力。尽管没有人见过那柄神器,但祖祖辈辈传下的家训没人敢忘记:“一剑平天,族运昌盛;仙人共铸,永镇千仞!”
可是,除了冼氏大都老及其亲信外,无人知道,被族人视为镇山之宝的“一剑平天”早已遗失两百多年。这是身为护剑者冼氏家族最大的耻辱和秘密,也是历任大都老临终时耿耿难忘的憾恨。每一位继任者都以寻回宝物为最大责任,然而,两百多年过去,“一剑平天”仍杳无音讯。
岭南的秋天,丰富而宁静。湛蓝的天空中,矫健的山鹰在翱翔;连绵起伏的山岗上,三角枫火红的叶子在浓郁的绿色中泼洒出艳丽的彩霞;山下那宛如镶嵌在罗定江、鉴江银色丝带里的稻田,涌动着金色的波浪;密林峡谷上方,袅袅升起的白色炊烟点缀着五色天地。
冼百合最爱坐在后山欣赏家乡的美景,可现在,她独自坐在后山上,对四周美丽的秋景视而不见,只是皱着眉,用一把青草擦拭着小小的手掌。掌心的血迹已被擦掉,但丑陋的伤口依然鲜红可怖。
“百合,我就知道你受伤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急忙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可胳膊已被来人抓住。
“我不要你管!”她想抽回手,但七岁的她根本不是三哥的对手。
“别闹,我带了药来,让我帮你弄。”十三岁的冼崇梃长得比同龄男孩高大壮实,连声音也是粗粗的。他一边替妹妹擦药包扎,一边大人气地教训她。“刚才在莫岩村,你就不该去抓莫老大的竹棍。瞧,这伤口被竹蔑划得多深啊。”
“如果不是我抓着他的棍子,他还会打伤更多的人。”
“你是很勇敢。”冼崇梃承认。“就是因为看到抓他棍子的人是你,他才停了手。不过爹说过小孩不得参与械门,要是爹知道你受伤的事,我们都得挨骂。”
“你也是孩子,你可以跟着大哥、二哥去管他们,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才不是孩子呢。”崇梃激烈反对,并骄傲地挺起胸。“我是男人,我已经可以掌牛耕地,连大哥都跟爹爹说可以让我击太阳鼓啦!”
“真的吗?爹爹真的准你击太阳鼓了?”百合转怨为喜。
百越人崇尚铜鼓文化,铜鼓以大为尊,不仅是他们祭把、进贡和赏赐等重要仪式的乐器,更是权力的象征,其中带太阳纹饰的铜鼓最其权威性。按习俗,太阳纹鼓代表首领,因此击太阳鼓者备受尊敬。百越族支系众多,拥有“一剑平天”的南越部冼氏世为联盟首领,跨锯山洞河溪,号令部众达数十万户之多,拥有数量最多的铜鼓和最大的太阳纹鼓。听说三哥可以击太阳鼓,她自然很为他高兴。
“当然是真的。”放开替她包扎好的手,冼崇梃站起身宣布。“以后我可以当鼓手,跟随哥哥们平定族乱、维护正义。”
“等我长大了,也要维护正义,不许族人再为抢奴隶、占田地而打架放火。”
冼崇梃扯扯她短短的头发笑道:“算了吧,女子生来是做饭养孩子的,等你长大后嫁个好男人,不要再闯祸就很好了。”
“我才不嫁人,也没闯祸,你敢乱说?”她跳起来威胁哥哥。
“我才没乱说。你要是再这样成天跟着哥哥们打打杀杀的,恐怕真的没有男人敢娶你。”冼崇梃躲开她的攻击,说笑着往山坡下跑去。
百合追着他跑下山,但仍被他远远地用在身后。
等跑进村时,她愣住了。
村口大青树下,身为百越大都老的爹爹正与一个身穿道袍、须眉皓白的男人头顶着头,面对着面,胳膊拧着胳膊地角斗着!
那人身子瘦长,虽然满脸的白胡子,看起来应该很老了,可他抓着爹爹双臂的手似乎很有力。只见爹爹满脸涨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脚步摇摇晃晃地快要站不稳了,可那个老道却气定神闲,双脚稳稳地定在地上。
再看他们旁边,一个红光满面的秃头和尚正抚弄着手掌中的一对铁弹,笑嘻嘻地呐喊助威,而他的每一声呐喊都说明,他跟白发老道是一伙的!
可是三哥和几个村民光站在树下看,也不去帮帮爹爹,真是一让人生气!
她怒气腾腾地冲过去,对白发老道挥出了没受伤的拳头。“放开我爹爹!”
她细小的拳头捶在那人的大腿,感觉就像打在坚硬的石头上,痛得钻心。而那老头只是诡异的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但紧钳着爹爹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她急了,用脚踢他。“臭老道,放开我爹爹!”
对方仍不予理睬,她干脆抱住老道的腿,张嘴就咬。
白发老道终于放开了她爹爹,弯腰将她捉起,用一只大手托举过顶,神采奕奕的双目如电光般直直瞪着她。“吓,小女娃敢咬老夫?”
“你敢打我爹爹,我就咬你!”她不示弱地也用力瞪大眼睛。
“百合!不得对太君无礼!”终于缓过气来的冼琥俍厉声呵斥女儿。
被举在半空中的百合闭上了嘴,但仍是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老道白胡须抖动,目光闪闪,大手迅速住她的肩肘捏了捏,对冼琥俍说:“大都老,这娃儿快满七岁了吧?”
冼琥俍道:“没错,这娃就是七年前的冬天,道长与太君来时落地的。”
童颜鹤发的老道士哈哈大笑,转向旁边手抚铁弹,笑容和蔼的老和尚道:“秃哥,这女娃根骨极佳,甚得我心,带回去玩玩如何?”
“正合秃头之意”。老和尚说着,忽然五指一张,不见铁弹离手,但女孩已然在他手中。随后众人只觉眼前拂起一阵清风,再细看时,小百合连同那一僧一道都失去了踪影。
冼琥俍笑呵呵地对着空中高喊:“我女百合几时返?”
蓝天青山回答:“该回时自然回!”
“爹爹,百合她——”冼崇梃焦虑地抓住爹爹。
冼琥俍安慰他。“不必担心,两位高人是我多年好友,百合不会有事。”
话虽这样说,但冼崇梃看着空寂的蓝天,仍感到心里空虚得发痛。百合从会走路起就几乎跟他形影不离,如今骤然离去,他能习惯吗?
第1章(1)
公元五三五年(南朝梁大同元年)
四月的风,柔柔地吹拂着绿油油的稻田,木棉花绽放着火红的色彩。
在混合着松木、野花和泥土芳香的山道上,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疾步走着。
前面那位身着官服,年约二十七八,体型修长,白净面孔,一对朗目如炬,一管琼鼻挺直,眉宇间有股英豪之气。后面那位,正值知天命之年,穿一袭靛青团花常服,赤面长髯,体格健壮,双目虽然温和平静,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们,正是高州高凉郡太守冯君石和他的父亲——罗州刺史冯融。
落在冯氏父子身后十来丈远的,是两个身穿衙役制服、气喘吁吁的男子。
越过山岗,走上稍微平坦的小道,冯融提醒儿子:“君石,此地非建康,你初来乍到,与人沟通时要冷静。”
正陷入沉思的冯君石闻言惊觉父亲一直跟在身边,遂放慢脚步,愧疚地说:“儿子惭愧,爹爹特来看我,却遇到这等乱事,连累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