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世界也是有雨的。
可是人间,现在应该是下雪的季节。
玉阡萝有些无聊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霏霏细雨。空气中淡淡地传来雨水的清凉。
帝车答应的吉光山之约距今已经七天,仍是一点要去的迹象也没有。虽然清楚他是因为政事繁忙而无暇分身,可是心中难免遗憾。
窗外雨声滴答。
轻轻叹口气,她俯身趴到窗台上。在这里安静地看着雨,丝毫感觉不出与人间的差别。好像她仍在人间一样。都是那样的清凉惬意。
……小胖他们不知过得怎么样了。会为她伤心吗?
后面,雨润轻柔地为她披上薄衣。
“雨润。”玉阡萝依然望着窗外,“我们去藏书楼看看,上次拿回来的书我已经看完了。”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雨润也跟着望向窗外,“您不如等雨停了再去吧。”自从带她去藏书楼被天关狠狠训斥一顿之后,无论做什么她们都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不过现在带去藏书楼已经没有问题了,王吩咐下来了嘛。
“没关系,雨很小。”其实她很想在细雨中漫步呢。
多久她没有这样了?好像十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记忆。
“好啊。”主子都这么说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她回房取的伞没派上什么用场。玉阡萝只身行在飘散着清凉气息的雨中,如春天欢乐的精灵,脸上是十分惬意的美丽笑容。
“你在这儿等我吧。”玉阡萝轻声吩咐道,“无聊的话想去哪儿玩玩都可以。”她记得以前找书的时候,雨润靠在墙边竟然睡着的样子。
她提起长裙走上楼梯。以往她都是在一层翻看书籍,今天她要去上面看看。
尽管这里长时间没有人来,但是打扫得竟比住了人的房间还要干净,几乎看不到一丝灰尘。她缓缓走上最高的三层,里面的陈列摆设与一层完全一致,书籍也是分三个书柜存放,旁边有标明是哪一类的书。
“《古史》?”玉阡萝顺手拿起一本,信手翻上几页,赫然见到羽国这几个字。
“就你们羽国的人,活该有这样下场。”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藏书楼途中一位士兵的话。
很奇怪地,她竟觉得羽国这个名称很熟悉。
也许她该看看。她默默地想。
“《奇妙法术学》?”这是什么东西?她手捧着这本书,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高深法术》、《法术制敌》、《黑法术》……看着这样一本本奇妙莫名的书名,她呆呆地立在那里。
法术——莫非是人间常说的有异能的人的武器?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时,一股阴风吹过,她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向身后望去。
“啊!”她惊吓地倒退一步。
紧贴着墙壁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有一双亮如星辰的双眸。
玉阡萝咽下恐惧,警惕地看着他。
“欢迎您回来。”他那平静似水的面上竟是那样的恭敬。
“你是谁?”玉阡萝疑惑地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对吗?”那张脸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她死亡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
还有他飞扬的发,举到半空的手,一身比世上任何东西都更加黑的衣服。
黑衣男子伫立不动,“您的改变并没有别人认为的那样大,您仍是那个冰雪聪明的女战将。”
“女战将?”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他倒真是摆出一副不重要的表情,“重要的是您,您得知道自己是谁才行。那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话意味深长。
她是谁?从她来到这里,就没有真正弄明白过,“你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带领羽国走向光明的人。”
“你……说什么?”她一定是听错了。
男子低下头,随即抬起,“你会知道一切,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想说,您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您不仅仅是回到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而已,您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您是带领羽国走向光明的人,不需要战争、不需要流血、不需要更多人死亡便可以造就的光明。”
玉阡萝忘记了恐惧,慢慢地走向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总有一天您会明白。”不过不是现在。
他嘴角微掀,“我要走了。外面正有人上来——请记住我的话,还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任何人都不要。”
“好的。”玉阡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轻易答应他的要求,“可是——”她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会再见的。”
就在她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道别声,同一时刻,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竟然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喂!”她要怎么才能再见到他。
“主子?”雨润有些气喘地半弯着身子,抬眼看她。主子瞪着墙在叫什么?
玉阡萝将视线转向雨润,“什么事?”
“王、王在找您。”
“哦,好的。”她准备下楼,却被雨润叫住。
“主子,您的书?”她指指放在桌柜上的书。
玉阡萝回身拿起那几本书,在经过雨润身边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羽国是怎么回事?”她直视雨润。
“我、我不知道。”雨润的眼神闪烁,“我们还是回去吧,王在等您。”她率先走下楼梯。
“站住。”
雨润应声停步,直直站在那儿。
玉阡萝走到她身旁,“有什么不可以对我说的吗?”每当面对雨润,就觉得她有事隐瞒她。
“您是带给羽国光明的人。”那个男人为什么这么说?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包在太阳的中心,她无法接近。
“雨润。”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主子,您还是不要问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她就死定了。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玉阡萝叹息,浅浅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好了,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不问就是。”
雨润小心翼翼地点头。
“王,找我有事?”
“我不知道,是有人来这里找您,我才上来的。”
“好,我们走吧。”临走之前,她又回过头扫视三楼一周。她实在很难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瞬间消失不见。
她们出去藏书楼时雨早已停了,天空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
“这里有人会法术吗?”玉阡萝问,“我看到书里有好多介绍修习法术的书。”
雨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讲这个应该没问题吧?“是啊,很多人都会——像我,也会一点点。”
“你也会?”
雨润羞涩一笑,随手一扬,远处的一朵野花已经在她手里,“我只会这么简单的法术。”
“可是我觉得很厉害啊,为什么说这很简单呢?”
“才不是,我会的都是些小把戏。不过若说厉害、高深的法术,那一定就是四大臣了。
“四大臣?”
“王身边最有势力的大臣。除了王,他们是最有权势、最厉害的人。”雨润眉毛生动地挤在一起,“他们是左将军天关、右将军参井、辅丞北落——不过要说法术最高的应该是大法师太阶,我记得有个地方连续一年一滴雨都没有下,人们活得很艰苦,于是大法师便施法——”
“然后呢?”
“那里居然马上就下起雨来。”雨润讲得高兴,居然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大法师竟然可以呼风唤雨耶。以前听都没听过。不过,大家都怕他。”尤其是他们这些小宫女,每每见到大法师,不是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就是走路都会迈错步子。
“他有那么可怕吗?”玉阡萝透着淡淡的感兴趣。
“真的。”雨润急于证实自己没有撒谎,“大法师长的很吓人,而且阴森森的,从来都不笑,让他看上一眼,你就会感觉身体泡在冰水里一样,会全身发抖。”
王虽然也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可是不知为什么,会给人一种深沉的信赖感,让人不自禁地敬重。可是大法师——她就是害怕。他从来没有责备过她,甚至一句话也没对她说过,可是她就是怕他。
他的眼睛仿佛鹰般犀利慑人。
玉阡萝回头对上她的眼,“你很害怕他?”
雨润猛点头,“嗯,他长得真的很吓人。”
“长得很吓人?”看她的表情他似乎长得很恐怖。
“是啊,很吓人。不过,”雨润嘻嘻笑,“辅丞长得很美呢,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美的男人,只要看见他,就好像看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样,心情好得不得了,而且为人也和颜悦色的。”
辅丞是世上最美的人了!
“主子,我会不会太多话了?”她意识到般闭嘴。
“不会,听你讲很有趣。”长得吓人却法术高强的大法师,美得不像世间尘物的辅丞……这些她不说,自己又怎么会知道呢。
“雨润。”良久,她才开口,“王会法术吗?”
“会吧……会,一定会。”听老人讲王曾经带领简玉国打败羽国,这样讲的话王应该是有很高深的法术。而且,世上不会法术的人还真是少得可怜呢。
玉阡萝皱眉。
“王的法术应该是很高明,单单是和羽国……”雨润的声音越来越小。奇怪,为什么她总是说错话?
又是羽国。
玉阡萝垂眸,无语。她知道,就算她开口询问也不会有人告诉她。羽国这几个字对她来讲似乎是个禁忌。
可那个黑衣男子,为什么会说她是羽国的光明?
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她被这些人搞得莫名其妙!
一时间四下寂静万分,只有她那淡绿色的长裙拖着草地细细的声响。
“主子……”
“什么事?”玉阡萝径直走着,并没有回头。
“王对您真的很好。您,喜欢王吗?”几天来王的态度令所有人惊讶。要知道,之前王可从没对任何女人这样好。包括那位自以为是未来王后的赞采兰小姐。
玉阡萝无声一笑,提裙跨过通向房间的高高的门槛。
她喜欢他?那个双眸承载无数心事、却永远深沉凝望所有人、高高在上却孤独寂寞的男人?
“您不仅仅是回到这里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而已,您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那个黑衣男子的话又响在她耳边。
更为重要的使命,是带给羽国光明——她能做得到吗?
她有些难以置信。
“主子。”花柔守在门外已经多时。
玉阡萝的心绪被打断。
“王因为有事和天关将军商量,所以刚刚回大殿议事去了。”
“哦,知道了。”她回去自己的房间,柔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所有的事情,她该好好想一想,至少简单地理清思绪。
……
“简玉三千八百年,羽国犯我国土,战争起,历时两年零一个月。双方各有胜负。我军死伤一万两千余战士。”
“简玉四千零六年,吾主杀羽国的奸细,火族大动干戈。战争起,历时三个月,我国大胜,仅伤亡四百余人。”
“简玉四千六百年,吾主誓收羽国,战争起。历时七年五个月,战败。伤亡惨重。”
“简玉五千年,羽国大举来犯,战争起,历时六年,战争不断。后,我军击溃羽国,伤亡惨重。”
……
这是怎样的世界?两个国家为了各自企图称霸世界的野心,不断发动战争,以至人民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她终于明白,原来羽国与简玉国竟是千百年的夙敌!
合上手中的书,玉阡萝纤眉微颦。望向窗外的夜空,月光皎洁,星光熠熠。
在之前的许多个如这般美妙的夜晚,是否曾经发生过似书上记载的那种残酷战争呢?她不敢想象,美丽月光下战争后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那太过凄凉。
深深叹口气,她低下头。又想起那个神秘的男子。
似乎受他影响太深,她隐约地注意到。他说她是带给羽国光明的人,他为什么这么说?她又与羽国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她想弄清楚。
她似乎陷入了谜团之中。
她深思着,竟没注意到窗外不远处深深凝望她的帝车。
他走进庭院便被伫立窗前、一袭嫩黄色长衣的玉阡萝吸引。她仰望天上的明月,白皙的脸庞迎向月光,似是罩上一层圣洁的光晕。清风吹拂长及腰身的秀发,飘飘欲仙,整个人看上去竟像是要迎风飘升星空的仙子。
他不由得看痴了。
半晌,缓缓走入房间,他来到她身边。
玉阡萝似有所觉地回转身,浅浅一笑。夜色——很适合他。想了许久,她终于想到他的气质,如同夜色一样,深得无边无际,却又让人想一窥真相。他是这样具有夜的深沉与神秘,同时,又好像包容一切。
“你好像很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疲惫,可是她就是感到一股倦意,“给我的感觉,你的表情似乎没有轻松过。”
帝车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她手中绢黄色的书上。
“《古史》?”他的目光一闪,“我不知道你对那么遥远的历史也会感兴趣。”简玉国的历史,就是与羽国不断纠缠的战斗史。
淡淡悲哀的目光划过那本书,玉阡萝叹息:“这不只是上古的历史,也是血史。”用无数鲜血成就的史实,“它太沉重。”
“太沉重,就不要看了。”他从她手中接过这本书。尽管已经忘却前尘,但是他仍不愿她过多涉及与羽国有关的一切。
“不希望我看?”
“没必要。”他将书顺手放到桌上,“看一些轻松的吧。藏书楼有很多有趣的书,你会喜欢的。”
玉阡萝静静地听着,眼睛快速地瞥一眼孤零零躺在桌上的书。是很沉重,可是她想看完它。
“这样的历史为什么会一再重复呢?和人类一样,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吧?”
“玉阡萝……”他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的你,已经征服了羽国,成为一国之君——你感到快乐吗?”
帝车默然,“我们的历史是由众多人的血肉堆积而成的,这不容否认。一代一代地死亡,随后又有人不断地重复前人的脚步……这就是我们的历史。它充满血腥与沉重。”即使他的王位,也是踏着许多人的尸体登上来的。
“亲眼看着血流成河,亲眼看着自己爱的人倒下去,”他似有若无地一笑,眼神飘忽,“虽然不会记载那刺痛人心的一幕,但是字里行间我们依然可以略窥一二。”
玉阡萝望着他深沉的双眸,“既然这么沉重、血腥,为什么还要有战争?”这大概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永远无法逃脱的诅咒。
“为什么有战争?这是个好问题。”帝车慨叹,退后坐上淡桔色的床榻,双眸若近似远地望向前方。
“因为权力。”他回答,“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土地、荣誉、尊严。”
“尊严?”
“生命的尊严。这里的人们爱好和平,可是想要过上和平、宁静的生活,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为了和平所以发动战争……”玉阡萝没有多加评论,只是淡淡地重复帝车刚刚的话,但是听得出她的不以为然。
“有时你想得到一样东西,必须从它相反的一面入手。”
现在的她是不会懂的。
当你渴望和平而周遭却布满一触即发的危机时,你能做的——是将身边的危机先行解除,不给它丝毫爆发的机会。而这么一来,无论和平也好战争也好,走的却是殊途同归的路。别人他是不知道,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也是他参加战争的原因。他不想终日担心羽国何时进攻,和平生活何时被打破,这种无休无止的猜测之中,唯恐不知不觉间,羽国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当然,他是父王的独子,这同样是最重要的原因。
玉阡萝依旧望着他。
这样的男人,感觉似乎就算看上一千年,也不会完全弄懂他。他真的仿若深沉的大海,深不见底,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着迷。
“你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她走近他。
“哪里不一样?”他并不觉得。
“……感觉。”玉阡萝垂目,“只是一种感觉,说不上理由。”遮住目光的睫毛微微一颤。
是因为谈起战争时他悲天悯人却淡若浮尘的笑吗?它仿若无物,又像是掩藏起来的泰山般的沉重。
是因为那个笑,她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吧?她不敢肯定。也许,一切只是她自己情绪混乱的错觉。
帝车温柔地凝视,轻轻握起她一双微微有些粗糙的手,“你的手……”
“那是因为从小就干许多活的关系,很粗吧?”
“不。”他淡淡地否认,“握起来很舒服。是我最喜欢的一双手。”在人间所受的苦也应该算到他的头上,一切都是他的关系。在这里两个人互相敌视,互相争斗;在人间她又同样受了苦。
对不起。他默默地在心里说。对不起。
“帝车?”怎么突然不说话?
他对上她温柔的眼。
“怎么,看到我的手很失望吧?”她笑道。上大学时也是,她从没见过手像她一样粗糙的女生。虽然这一两年比较注意保养,但还是比不上那些白嫩细致只握笔的手。
悲哀的目光一闪而逝,“我想永远握着这双手。握着你的手一起走下去,无论风雨坎坷,我都希望能够一直握着你的手,走到我生命的尽头。你会陪着我吗?永远让我握着你的手?”
“玉阡萝……”
“我会。”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感动,“我会陪着你。只要你需要我。”说不清原因,他们相识不久,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可是每每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让她珍惜,甚至他不在时细细品味。每一天她甚至期待他的来临。来到这个世界短短的一段日子,她竟似乎与他相识了许久一样,心与心的贴近超越了时间的横亘。
他笑了。
头一次,她看到他的笑容中有着幸福的影子。
“谢谢你。”她大概永远不会了解这句话对他有多重要。
十年的战争,他所企盼的不过是这样一句话。
但是国家与荣誉横亘在他们中间,更是一道永远无法化解的伤痕。他们彼此遥望,远远地看着对方,将心底最深的爱掩藏尘封,却又彼此杀戮,为自己的国家牺牲所有的一切。
他期盼了无数次的话语,她终于说出口了。在深深欣喜的同时,他却又有着难以言明的淡淡心酸。毕竟这时的她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包括他们相识之初的那段甜蜜。
“玉阡萝。”他情绪复杂地吻上她的唇。
“我们……太快了。”进展太快了。她紧张地喘息。
帝车望着她清亮的眸子,“让我爱你。”
他深深吻住她,温柔而甜蜜。唇间的纠缠仿佛百年前的灵魂再次碰撞。只是这次,他们再没有分开。
这就是幸福吗?
玉阡萝望着身旁沉沉睡去的男人,她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一呼一吸间也充斥着他的味道。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吻竟然有那般大的魔力,在那一刻,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头脑中一片空白,身体里也只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她渴望他,也许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他的睫毛好长,翘翘的,还有那双深邃的双眼——现在睡着的他,失去了那份沉重的目光,却平添了一份柔和的恬静。
他在做一个好梦吧。
她浮起浅浅的笑。她喜欢轻松一些的他。即便那只是一时的虚幻,睡醒后的他会回复原来的紧绷,她也还是希望他有片刻的放松。
大海……他真的是大海般的男人。
望向房门方向,透过门板慢慢地渗进来青白的阳光。天,原来已经亮了。
门外轻轻的谈话声引起她的注意。
她起身披上长衣缓缓走向房门,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虽然还是极尽所能的小声,但还是可以听到。
“……一整夜都在这里?”
“是,天关将军。”雨润甜甜的声音响起。
是有重要的事吧?
玉阡萝抬手推门,轻扬的手臂在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后垂下。
“她……”他停顿一下,“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吧?”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玉阡萝感到十分疑惑。
“我觉得是。”雨润犹豫一下,“应该是吧。”如果记得,应该不会问她羽国什么的吧?
“玉阡萝,你在做什么?”帝车突然的召唤打断了她继续听下去。
赤裸上身,他左手肘支撑着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上,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他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你在做什么?”才醒来便见她悄无声息地呆立在门边。
玉阡萝淡淡一笑,“这么早就醒了?”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和他对上的视线。即使现在看着他,她仍是会感到脸红心跳。
“天已经亮了。”帝车叹息,好久他没有睡这么沉了。
“怎么站在那儿?过来。”他伸出手。
“外面可能有人要见你。”
帝车眉头微皱,缓缓放下手臂,“谁在外面?”他沉声向外道。
“王,天关在外面。”天关的声音响亮。
玉阡萝坐上床,也望向房门。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帝车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事?”天关没有重要的事是不会天刚刚亮便进宫见他。
“王吩咐臣查的事己有头绪。”
玉阡萝感觉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突地紧了一下。抬眼看去,他似乎又是波澜不惊。但是隐约地,她看见深沉双眸一闪而逝的犀利。
典雅,弥散着淡淡慕叶花香的书房。
望着水晶紫壶中萦萦绕绕的白烟,帝车声音平静地道:“查到什么?”
“敕廿利炎。”
视线停在前方某一点,“敕廿利炎。”帝车重复这个名字。果真是与他有关?
“羽国一直没有放弃找寻玉——”天关突然改口,“敕廿公主,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敕廿公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忽然失踪,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再出现。”
“他们是去人间。”这并不是一句问话。看来敕廿利炎知道玉阡萝死后也并没有完全死心。
“是的。”天关抬头望向帝车。王仍是沉默,平静的面容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是怎么查到的?”帝车的视线移向他。
“安插在敕廿利炎的地云宫里的人送出来的消息。她在那里已经三十六年。”一个很聪明的丫头。
帝车赞赏地点点头,“很好。”
“不过,我们安插进去的十个人,也只剩下她一个而已。”天关其实有些佩服羽国的警惕性,“这次也是费了很大力气送出来的消息。”
帝车右手握紧木椅的扶手。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天关习以为常地立在原地,每每王思索时就是这样。
“这件事——我是说玉阡萝回来的这件事,应该是和敕廿利炎没有关系。”良久,帝车低沉的声音才道。
“王?”
帝车若有所思地一笑,起身缓步走到窗旁。窗子开着,外面鸟语花香,阳光渐渐显得耀眼。空气中有一股只属于清晨的清爽气息。
“应该不是他。如果是他,他大概不会将女儿丢到宫廷里,我的身边。她在他的身边,远比在我身边更对他有利。玉阡萝——对他来说,是希望。”他会秘密藏在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待时机成熟便立刻反扑。
“天关,他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发现。”天关沉吟,“最近克罗城窜起的火族势力似乎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我隐身在地云宫外面,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进出。奉命长期监视他的兵士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好……”他只要继续安静下去就好。
天朝初定,人心不齐。羽国一度曾有搅乱乾坤的意图,但是随着德政广施,福泽万民,军队的强力防备,羽国的人渐渐也习惯了安逸,恭顺了许多。敕廿利炎也至少表面看来接受了事实,安心地做他的羽王。
他清楚,羽国以敕廿利炎为王,恭敬他,以他马首是瞻,所以,只要他安静,羽国至少不会有大规模的行动。
“王,敕廿公主她真的没有问题吗?”他一直很担心有一天她会发现真相,更担心她从来就没有失去记忆。
“没事。”帝车轻描淡写地拂过去。“还有,”他转身看着天关,微风吹散在身后的长发,轻盈盈地被托在空中,“刚才在门外,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询问您是否在里面,以及……可否叫醒您。”玉阡萝在门内,那她听到了什么吗?
帝车轻轻地点头,然后走向书房深红色的门,在路途与天关擦肩而过,“玉阡萝的事,你要继续查下去。”他一定要知道是谁将她带回。
“是。王——”天关的召唤止住帝车的脚步,“祭祀的事?”
“交给太阶去办。”帝车简短地吩咐。每五十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又要举行了。这是他君临天下之后的第二个祭典。
时间过得好慢啊。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玉阡萝软绵绵的问话令正在批阅奏章的帝车蓦地一怔。他没想到她会问。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她对着镜子梳理秀发。
“以前……和现在的你没有太大区别。如果说不同,就是你现在比较爱问问题。”他停顿一下,眼睛盯着奏章,可是却并没有看,“你还是那样迷人,聪明,飞扬着生命的气息。”
他描述得很美,可是却过于抽象。她并没有明白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她的过去,她是什么人——她仍是一无所知。
玉阡萝若有所思地对着水晶镜面梳理长发。透过镜面,她看见他有片刻的失神。他坐在床上,拿着奏章的手定格,双眸垂下又重新张开。
她奇怪自己竟看得这么仔细。
“帝车,你……”你不想让我清楚自己的过去吗?她想询问,可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事实如此,问了也是白问。
——天关问:“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吧?”
——神秘的黑衣男子说:“您是羽国唯一的希望。”
她感到一阵头痛。
她知道不该强求。和帝车在一起她觉得很幸福。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可是她真的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但是那些偶然发生的事,经他不知是否刻意地掩藏,她反而更加好奇,不时地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心。
不经意间,她总是会想到。
“嗯,有事吗?”帝车已经重新埋首奏章之中。他看起来似乎漫不经心。
玉阡萝将梳子放回梳妆台上,“没事。”
帝车望向她,漾出一丝微笑,“吉光山——明天我们可以去了。”
“真的吗?”她等了好久了,“可是,你不是很忙吗?”
“我答应你的话,一定会做到。”他已经尽量提前解决那些事了。况且,过些日子就要举行祭天大典,他能空出来的日子,也只有这几天。
玉阡萝来到他身旁,笑意盈盈,“不耽搁你的正事才好。”
“没关系。”帝车放下手中的奏章,定定地凝视她。他喜欢她拥有这样开心的笑容。
“玉阡萝。”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心头一跳,“我们要永远这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天关说利炎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她,为了她甚至要手下的精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人间找她,他一定有自己的计算。
或许是企望一场新的战争。
这样,他更加不能让她露面。他不能失去她,再度与她为敌。
“当然……好。”这正是她所期望的呀,与一个深爱的男人白头偕老,过幸福的日子。
帝车感慨一笑,将她揽入怀中。
仅仅是这样抱着她,他就已经觉得幸福。一百年前失去的,终于他又重新拥有了。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又隐约地感到一丝不安与忐忑呢?
“我们一定会幸福。”他喃喃道。这是老天欠他们的。
或许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措手不及,或许分离太久……
也或许真正的原因,只是那个急于寻回女儿的敕廿利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