绦英再探。“爵爷尚未定亲吗?”
这话问得费扬古又一顿,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一路上,绦英对自己流露的崇拜之情,但他救她仅止于善心,并不想要她有任何报答,何况他清楚自己也对她无男女之情,顶多只当她是妹子怜惜罢了。
如此想着,他随后颔首。“其实我定过亲了。”
“真的?”
“对,我十六岁那年侥幸在八旗子弟的骑射比赛里拔得头筹,那时候先帝为了赏我,给我指下了一门亲事。”
绦英很吃惊,也很失望他竟如此早便已有婚配。“既然有亲,爵爷为何至今都尚未迎娶?”
她问,其实还是期待自己能有机会,不论是那对象死了,或是婚事吹了……只要他说出口,她便能继续抱以期待。
费扬古想起指婚不到一年,阿玛珠英便因一桩反清案遭罪,导致他家一夕变色,他与父亲被罪徙边关,一去戍守就是五年。
去年,阿玛因为长年的哀痛,不幸在边关过世,于是姐姐的亲生阿哥安书——如今已封亲王名位的荣巽亲王便向皇上求情,希望能结束他的罪罚,回来北京为朝廷效力,这才让他终于回了家,照袭父亲三等伯的爵位。
他一回到京城,便被派任为荣巽亲王麾下的旗军参领,靠着他在边关戍守多年的真本事,他以极短的时间将旗下的子弟们训练起来,让他们在去年的八旗校阅时勇胜各旗,更谋得了当今皇上的赞赏,成了如今满贵少将中一等一的人才。
但费扬古知道这还不够,因为他想要做的是巴图鲁,他唯有在战场上真正立下功,那么距离他誓为巴图鲁的那天,才会越来越近……
“爵爷?”
绦英的呼唤召回了他遥想的心神。“你刚说什么?”
“我问您为何尚未——”
话未落定,费扬古侧耳发现有风吹草动,便霍然站起。“别说话,有人来了。”接着拉起毛氅覆住她的身子,他也立即戴上自己的官帽,同时拉高自己的脖领。
静默了十秒,果然听见哒哒马蹄声,从南方马道而来。
马蹄声急促,听得出来人已赶了不少路,怕是南方来的追兵,费扬古暗自握住腰上刀柄,以防来人有异。
他眯着眼,当那匹只有蒙古才有的汗马来到面前时,他也松口气地放开手,知道这不会是追赶他们的人。
勒了马,一个打扮像男孩的女子跃地,立即朝戴帽覆面的他走来。“这位官差,请问北京城还有多远?”
“还有三里,前头就是。”他向前指指。
她急切再问:“确定是前头吧?不瞒你,我绕北京城外已经一个时辰了,不能再瞎绕空转了。”大半夜的终于让她遇到人问路,她得问仔细。
他打量着对方一身的毛皮衣裳,还有她娇细的女儿家嗓音,虽然眼前的女子穿着朴陋,但外在的衣物却掩蔽不了她的美丽,更让费扬古对她投以关注。
她不但有张姣美的脸蛋,还有双水灵大眼,跟一般姑娘不一样的是,她的眼里有种轻易可见的直率,莫名吸引他,彷佛他曾经见过……
抽离对她的奇异感受,他不禁想着像她这样娇丽的女孩,为何身边没人保护,还在夜半时分赶路?
难道,她不怕匪类盗贼?
“姑娘一个人?”
“对。”
“可是一个人,很危险。”打量她解水袋喝水的豪气架势,还有直爽的应答,费扬古对她更好奇了,想她肯定是蒙古来的丫头,可是像她这样敢独自进京,还三更半夜问路的大胆丫头,倒是挺开眼界的。
“我不怕危险。”齐琪格抹抹嘴角的水,神色坚强。“我有要事一定得进京,就算是遇到了狼,我也不怕。”
原本她即将成亲,却听说她的未婚夫死了,她不相信,所以连夜赶来北京,为的就是亲眼确定他的生死。
察觉她语气里有不惜一切的坚决,大概真有要事……于是费扬古放柔心眼问:“姑娘,夜半进城是否有要事?”就算真是要事,他也想劝她待到天明再进城。
“我来寻未婚夫的。”语毕,她想起得寻未婚夫的正事,赶紧收了水袋上马。“好了,我得赶着进城。官爷,日后路上若碰到了你,记得让我请你喝杯酒!”
喝酒?
他眯眼,此刻又觉得她的性子真是热情,天底下怎么会有女子这般直爽,真不像个女子。
见她的举止没有中原女子的扭捏作态,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比起像绦英那样性子温婉的姑娘,或许他更欣赏的是这样自然率性的女子吧……
只是寻未婚夫……不就代表她已名花有主了吗?
费扬古哑笑自己对她莫名的好感,真心建议。“姑娘,这会儿劝你还是别进城的好。”
“为什么?”
“现下北京城实行宵禁,各个城门口都是重兵把守,如果你不想沾麻烦的话,最好是听我的话别进城——”
不待听完,齐琪格已经打断他。“那不成,我今晚非得进城。”
她已经逃出来三天了,虽然有嫂嫂的帮助,用计引开爷爷与哥哥的注意,但万一计谋不成功,发现她不见的爷爷肯定会进关找她,不快点找到容身之地,她会有被抓回蒙古的大麻烦!
“不说了,官爷。我们后会有期。”
缰绳一扯,她也随即驾马驰去,将费扬古抛之脑后。
“爵爷……人走了吗?”
“走了。”
“她是什么人?”她很好奇,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竟可以让他目光追视至今,连自己问话都未曾回头。
“我不知道。”费扬古抿唇,对她印象很深。“但肯定是个大胆丫头……”
只有大胆丫头才会只身进京,还不听劝告非得夜闯北京城,他虽看不到她的下场,不过结果可想而知。
她若是在城里没有保人,就等着窝在牢里吧——
“都说了我不是叛党,为何还不放我出去?”隔着冰冷的牢栏,齐琪格都不知道问了几次,就是没人肯放她。
“你省点力气吧!老话一句,没有保人你甭想出这牢门!”狱卒说完,转身走回桌前继续喝自己的酒,再也不搭理她。
齐琪格没有想到,她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结果竟因为没有保人,而被抓到这大牢里过了三天。
她想过是否该拿出金牌证明自己的身分,可是这些人不相信事小,万一真信了,传进宫去,她不就暴露行踪了吗?
毕竟她是偷逃出来的,万一行踪曝光,她肯定会被绑回蒙古。
不……她不能被抓回去,她计划了好久才逃出来,都还没见到想见的人,怎么可以被抓回去?
想起那个想见的人……她眼前一茫,思绪也回到当年。
那一年,她随爷爷进京遇到他,在猎场被他救了一命。
齐琪格从没遇过像他那样温柔又勇武的男子。
论勇武,他们蒙古多的是粗犷勇猛的勇士,那些只会上马打猎、下马喝酒的男人她看得太多,但像他那样既英勇又温柔的男子,她却从未见过。
她被他救了一命,又对他一见倾心,幸蒙皇上指婚,于是她便高兴地回去蒙古。
结果直到自己十八岁了,他都未来迎娶,她镇日吵问原因,终于,耐不住烦的爷爷竟告诉她,她的未婚夫已经死了,再也不能来娶她了。
她震惊得不敢相信,为了亲自确认他的生死,便暗自决定要来北京一趟。
与她感情甚好的嫂嫂也支持她,于是趁着敖包祭,族人喝得乱醉一通的时候,她与嫂嫂便展开计划,由嫂嫂骑马往西奔准噶尔,制造两人一起同行的假象,而她则是偷了爷爷的金牌,牵了科尔沁最好的一匹汗马,南奔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