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圣坛之后,他没有带着掬梦回圣女宫,他直接带着她回她和赫兰黛丝以前曾住过的地方。
她说过,她喜欢这里的。
“掬梦,你说过,你最喜欢这里了,所以我把你送回这里。我记得你也喜欢南清王府后的枫林,晚些时候我会带你回去。”他对着她说话,一如她还活着一般,“你是本王的王妃自然要随本王回中土。那片枫园就让你当长眠之地,咱们就叫它‘掬梦园’。”
他怔怔然的看着她,忽地沉默了下来。
外头传来阵阵的嘈杂声,不久洪君笑首先走了进来。他看柴敏的样子,心中深深一叹,“柴王爷,请节哀。”
柴敏冷沉的没回答,“外头来了哪些人?叫他们立刻离开这里,莫要打扰了掬梦!”
“外头来的人是上圣女宫找柴王爷的边界官差,听说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您。”
“要他们回去,我此时不想见任何人。”八成是萱雪寒飞书来传达圣上的旨意,“告诉他们,我想见的时候自然会找上他们。”
该回去的时候他自然会回去,此时,他只想好好的陪着掬梦。
等洪君笑再度回到屋内时,外头已经安静下来,他静静的站在柴敏身边看着掬梦。一样的花容月貌、一样的风姿绰约,她就像是沉睡了一般……因情蛊发作而身亡的人不都会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何以掬梦死时仍是如此美丽?甚至前几天眉宇间的淡淡灰异和惨白的脸色似乎也好了些?
难道天见怜多情者,竟也对她多了一份怜惜了吗?
“柴王爷,方才我和圣者谈过。掬梦现在虽已不是萨满圣女,但是他疼惜她,打算不顾一切反对地以圣女之礼待她,五天后进行火葬,不知你意下如何?”
火葬?柴敏垂目凝视着掬梦……那也就是说,五天后掬梦就会成了一堆灰烬。一思及此他的心如同刀割,他想厉言反对,想以中原传统的入土为安葬之,可他何忍掬梦在死后仍当萨满叛徒?
萨满教是她从小信奉到大的,她甚至曾是萨满圣女。
也罢!“我没有意见。”许久他才开口,“洪前辈,我可否请您帮我一件事?帮我说服圣者,我要带掬梦回中原。”
“他早料到你会有如此之请。”洪君笑说:“他想,掬梦既然肯为你而死,一定是把你看得比自己生命重要。她如此爱你,若死后还得和你两地相思,那也未免太残忍。所以,他早有打算让她和你一块回中原,不过……”
“不过什么?”
“以萨满火葬之礼待掬梦,从开始到所有法事结束只怕要一段不算短的时日,我看方才那些官差找你找得急,不知是不是中原有啥要事等着你处理。这么吧,你先回中原,待一切结束,我护送掬梦到中原去。”
柴敏沉默的犹豫着。
“怎么,信不过我吗?我了解你想亲自陪她的那份心情,可……女孩家都是爱美的,掬梦一定不会希望你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一把火化成灰的样子,她会希望你记得她最美的样子,成全她吧!”
是啊!掬梦是爱美的,否则她不会在身中蛊毒,时日无多时还躲回圣女宫避不见面;否则她不会在最后相处的那段时日里,反覆的提醒他记得她。
傻掬梦,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不过,他一向宠溺她,她不喜欢的事他从来不勉强,她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给他,他不参加她的火葬礼就是。
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有劳前辈了。”
“哪里,只是举手之劳而己。”反正洪君笑也是在最近必须走一趟中原,上一次和一位忘年之交相约要见面,却因掬梦的事给耽搁了,这一回可不容再因事错过了。
“那么……我就在南清王府候着你和掬梦了。”也好,他回去将一些事情处理吧,那片枫林虽美,也该请人好好地整理一番。
他希望掬梦再度踏上那里时,能比以前更喜欢那里。
她一定会的,他在心中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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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皇城
早朝结束后,柴敏冷冷的看了六王爷一眼,看得他心惊胆跳的,一张脸愈垂愈低,最后差些没贴着胸部出宫门。
负着气柴敏立即怒气冲冲的往外走,萱雪寒在他上轿之前叫住他。
“干啥那么生气?不过是嫁女儿嫁不成,反倒想当个媒人喝你一杯喜酒嘛。”
那个六王爷还真是打死不退,这回他竟还伙同威武侯那老匹夫连袂上奏,欲凑合成柴敏和柳大人的千金。
当他两人往金殿一站时,他当要推荐哪家姑娘呢?
哎……柳大人的千金是吧?光是凭那长相,果真很难成功。
那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是想陷害柴敏嘛!
嘿!那两个老人还真的老得看不清状况了,难道没看到柴敏今天第一天回中原早朝就一张经年久丧的模样吗?连自己这平时老爱调侃他的人都乖乖的沉默是金了,更何况那两个平常就披柴敏当蟑螂看的家伙。
喜酒喝不成反被刮得脸上无光了吧!
“我一回来就碰上这等事,嘿!”柴敏脸上仍是一脸山雨欲来的模样。
“早娶了人不就没事?”萱雪寒说:“前些日子你到圣女宫去不就是为了把掬梦给追回来吗?怎么追到你差些丢了,也没听你说把她给带回来了?”要不是上一回柴敏对他提过说掬梦是萨满圣女,皇上向他要人时,他还真不知道到哪儿把柴敏给找回来哩!呃……说到这个,为什么这一回都没听柴敏提起掬梦?
而且他心情似乎十分郁卒的样子,不会是掬梦不愿当柴王妃而选择在圣女宫当她的萨满圣女吧!
“她……没有跟你回来吗?”萱雪寒问得小心翼翼,怕事情若真是这样,他会是继方才那两个老头儿之后扫到“风台尾”的。
“她……死了。”花了极大的努力柴敏才能把声音控制得四平八稳,“为了救我……死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死……死了!”萱雪寒错愕不已。老天!怪不得柴敏此时会是这个样子。
唉!同他是知交好友,他知道柴敏不是个会任意用情的人。平时看似冷情,甚至绝情,一旦动了心,那份深情怕是今生今世不会异动了。
掬梦的死对他而言,那不是把他的心也抽离了吗?南清王府世代几乎是单传,万一柴敏因掬梦的死而终身不娶,那可怎么办?
所谓不考有三,无后为大,难道……柴敏要背负上这样的罪名吗?
“萱兄,再隔段日子掬梦会回南清王府。届时我会正式立她为妃,你和索情要过来喝杯喜酒。”
他此言说得甚痴,萱雪寒在心中喟然一叹。
他微一点头,“这个自然。”
“那么……我府中尚有些事我先走了。”说着柴敏上了轿。
目送着柴敏离去,萱雪寒心中无法不替柴敏担心。今天若是他不幸不能和索情长相厮守,他固然会终身不娶,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会为萱家留下子嗣。爱不爱一个人,不能再把感情给另一个人那些都是自己的事。可是,有无子嗣却是关于一族的血缘命脉,那就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事了。他希望柴敏也能明白这一点。
否则,他这为人兄弟、好友的会替他打算。就算拚着让柴敏恨他,他也会不计一切后果地为柴敏安排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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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回事?柴敏又来到了枫园。此时枫园枯木逢春后竟已是夏末了。
打从洪君笑答应他将掬梦的骨灰护送到中原来也好几个月了,就算从北地到中原来路途遥远,也不该是整整近半年时间。
是洪君笑年纪大中途出事了吗?抑或萨满圣者改变主意不让掬梦到中原来了呢?
不管了,他再耐心的等个数日,若是洪君笑仍没出现,他就打算再走一趟圣女宫。
又在原地听了一会虫鸣鸟叫,不一会总管来通报,“王爷,早朝的轿子准备好了!”
“嗯。”一连数日不曾梦见掬梦,柴敏心下不由得有些气恼。乘坐着轿子来到宫门外,早等在一旁的萱雪寒向他走过来。
“早啊!柴兄。”
“早!”柴敏下了轿往外看,不由得有些讶异,“怎么宫外来了那么多异邦人?”
“你忘了吗?数日前宫宴时,皇上不是说过这几天会有北国外使来亲善吗?据说昨天才刚抵达。是个年轻的亲善支使哩!”萱雪寒见他面无表情,一脸无关痛痒的样子,于是加把劲的说:“北国公主是个美女哦。”这阵子只要有年轻女子的情报,萱雪寒总不忘在柴敏面前大力推荐一番。
哎……没法度,打从上一回六王爷和威武侯为柴敏说媒失败,而柴敏首度在金鸾殿上开骂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拚着不要命的风险喝喜酒了。
只是为了喝杯喜酒而卯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没有必要吧?
既然如此,那也只有他这“屡败屡战”的战友三不五时冒着危险当媒人了。
“美女?”柴敏看了他一眼。
萱雪寒以为他有兴趣,于是昧着根本没见过北国公主的良心,“对啊!如假包换的美女。”公主应该不会长得太抱歉才是,万一……还来不及往下想,柴敏就开口了——
“既是美女,你自己留着收妾吧!”说着就往宫里走去。
“你……”又被耍了!萱雪寒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怕他柴家绝了后、要不是他们是好友、要不是……自己管他娶不娶!“你这不识好歹的家伙,哪天我一急就跑到皇上那儿搔耳根,要他来个殿前赐婚,届时我看你怎么躲。”
柴敏都已经走得老远了,萱雪寒还在后头不甘心的碎碎念。
“你有完没完啊?”柴敏在遥远的那头叫唤,要入殿了,和他并列的萱雪寒还在干啥?
今日早朝一开始,有事上奏的人准备上奏时,即有内侍宣进北国亲善使观见。
由外步入了十来人,为首的是一个礼服隆重的妙龄女子,她手捧着礼卷莲步款款的步入金鸾殿中……
惊见来者如同天人一般的绝世之姿,殿中朝臣无一不目不转睛的把视线盯住她身上,心下皆想,好个北国绝色!
她不但人长得美,连声音都美,光是观见皇上和说明亲善来意的一小段话就足以令人听得如痴如醉了。
打从看来者是个少见的美人后,萱雪寒真是“见猎心喜”,当然他的猎物不是那名北国公主而是柴敏,他一面笑一面瞅着柴敏看。
可是柴敏却是因为萱雪寒方才在宫外的一席话而连一眼都没往北国公主身上瞧。固然,他对那竟会懂得汉语的公主十分好奇。
而且那位公主的声音……太像了,和掬梦太像了!
可……他不想因为好奇而被萱兄解读成对北国公主有兴趣,届时可就麻烦了。
“公主远道而来,对中原名胜可有兴趣?”皇上想年轻孩子该对踏青访胜有兴趣,他想安排她到处走走。
“中原地大物博,任何地方都是美景,可同游介绍的人很重要,温兰可否有个失礼的请求?”
“公主但说无妨!”
“同游之人我可否自己挑选?”
那公主一双美眸为什么一直往柴敏身上瞧?萱雪寒有趣的注意到了。唔……外邦姑娘的豪放热情性子,他今天总算领教到了。
不过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呆头鹅好像还没有什么忧患意识。
柴敏啊柴敏,你今天只怕走桃花运了!
北国公主的话惹得皇上哈哈大笑,“当然可以。”他也注意到这个美丽的北国公主似乎对柴敏特别关照,“公主要同游之人是……”
“他——”她指了下柴敏。
“柴世侄?好,好!”皇上开怀大笑,心想这公主好眼光呐。
当北国公主说“他”时,柴敏仍是低着头在冥思,直到皇上说“柴世侄”时他才愕然的抬起头,“我拒……”他还没把话说完整,一抬头就对上一张熟悉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在众人面前他颇失态的低唤,“掬梦?”
北国公主笑而不答。
“柴世侄,你意下如何?”皇上看两人初次见面就如此眉来眼去,更是龙心大悦,看来他这句话是多问的了。
两人的目光不管众目睽睽下地胶着在一块!柴敏甚至当殿邀请北国公主到南清王府作客。
太快了吧?萱雪寒忍住笑地想。可是……方才是他听错吗?为什么他好像听到柴敏叫那位北国公主掬梦?
掬梦不就是柴敏心之所系的情人吗?
一个是北国公主,一个是萨满圣女?这两个人会是同一人吗?
好奇啊!
不过现在令人总算放心的事,他不必担心柴敏会终身不娶了。
瞧瞧他看那北国公主的深情样子。嘿!若不是现在是在金鸾殿上,他一定跑过去告诉大伙心目中八风吹不动的“冷面王爷”一句话,“少年咧,稍控制一下!”
看来啊,南清王府的好事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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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梦……真的是你吗?”柴敏至今仍不相信。一样的花容月貌、一样的甜美笑容……可,她真的是掬梦吗?
她明明是死在他怀里了不是吗?
眼前一身异族华服的掬梦甜笑的看着他,“若是你要把我当成北国公主也可以啊。”她甜笑着,“无论我是掬梦也好、是北国公主也罢,终究是你的柴王妃。”
她认真的说:“我没有忘记你对我的承诺,所以我回来了。”
柴敏情绪激动的将她揽入怀中……
掬梦,她真的是他的掬梦!若不是她,她不会知道这些事。
失而复得的激动过后,两人携手来到已绿意盎然的枫林。
“我没有忘记你的体温在我怀里一点一滴消失的恐惧。何以……”柴敏到现在仍害怕自己是置身梦中,一觉醒来仍无法摆脱掬梦已死的事实。
眯眼看着被层层树叶筛下的阳光,她笑着说:“情蛊和绝情蛊是两种极端的蛊,一旦遇在一块会互噬而死!我当时一口口的鲜血其实就是一种将体内死蛊排出体外的反应。”
“可是,我在圣坛上曾探你鼻息……”那时她根本没有呼吸了,甚至他抱她回木屋,也不见她有任何生命迹象。
“蛊虫互噬激烈,我的身子一下子受不住,于是就断了鼻息。可我曾练过天水之舞,它在我无法顺利以鼻吐纳之际,就以肤上毛孔为管道。”古传有龟息大法,想必其道理也和天水之舞相同吧!“幸好我在第四天醒来了,要不,可能会被火化。”
“天意。”听了她的话之后,柴敏真有这样的感觉。
“我真是太幸运了。”掬梦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人还是深情一些好。当时我若没替你易蛊,非但会失去你,我身上的绝情蛊这辈子也无法解去。”
看着掬梦雅致柔美的侧脸,微风拂动了她秀逸的长发,这等出凡逸世的风华,柴敏不由得看痴了……
“后来你为什么又成为北国公主?”
“我蛊毒虽解可元气大伤,于是我一直留在圣女宫调养。在那一段日子里圣女宫里来了一求身心安顿的北国国母,我们一见如故,就这样她收了我当女儿。又圣者和洪君笑前辈也认为,我若没有一层身分直接到中原来,只怕进不了你这高户门第。据说你们中原人很讲究门当户对的。”比起中原,北地的这种观念就淡薄了许多。
“原来如此。”
“你早朝时在金鸾殿上的样子好吓人。”她好笑的想到她指定他为同游人选时,他那愕然又气愤的样子,“你那句‘我拒’之后要接的是哪句话呀?”她故意逗着他,她当然知道是“我拒绝”三个字喽。
柴敏也感觉到好笑,“我会变成这样还不全拜你之赐,另一个害我丢脸的家伙,他大概不久之后就会过府来满足他的好奇心了。”萱雪寒那家伙一定会过来弄清楚,何以他一见到北国公主之后就把掬梦给抛诸脑后了。
那家伙好奇心特重,不过来弄清楚他可能会连连失眠。
“谁啊?”
“不久之后你就会见到的人。”他卖关子的说。
两人来到一花坞,掬梦惊见以往长满野花的枫林间全植满了纯白色的菊花……“这是?”
“我为你准备好的‘长眠’之地,本来打算叫掬梦园的。”他看着她一笑,“看来是用不着了。”
掬梦的眼眶红了起来,看这里的一切景致就知道柴敏的用心,她感动的抱住了他。
柴敏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她回来了,终于还是回到他身边了!
柴敏捧起她的脸深情凝视,“我对你说了多次的‘我爱你’,你何时把欠我的债还清?”
“我爱你。”她踮高脚尖在他唇上回以深情一吻,然后拥紧他……
“我也爱你。”
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对他说,是因为她要把这句话留给未来的柴王妃,怎么知道最后柴王妃仍是自己?
姻缘路,月老早已安排了。
苦尽甘来的甜果,那股甜直沁人心,久久不忘、一生玩味!
《全书完》
*想知道萱雪寒和索情刻骨铭心的爱恋,请看邀月确璨风情009《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