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完了……全完了……
而在平安侯府正对面的茶楼上,独孤旦平静地坐在二楼厢房内,倚窗看着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汉子争相要冲进平安侯府,和家丁们打成了一团。
“平安侯今日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虎子微笑地看着她,眼底却难掩扰心。“姐姐——”
“嗯?”她目光收回,落在这个三个月前紧紧跟着她,打死不走的义弟。“怎么了?”
“听说……”虎子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道:“主公不太好。”
独孤旦心一抽,迅速掩下痛楚和不舍,刻意淡然道:“他是个坚毅刚强的好君王,不会容许自己被儿女私情牵绊、击垮。而且后宫自有人心疼、照顾他,他会很快好起来的。”
“可我打听到的消息不是这样……”虎子迟疑地偷觑着她的神色,想起了十日前飞白统领在找到他,先胖揍了他一顿——都是内伤,面上连半点伤痕也无,就是怕姐姐担心、察觉——而后交代给他的话。
“听说主公在知道你失踪了以后,就吐血了,还病了整整一个月,现在病都还没好完全。”
“你担心他,你就回北齐吧。”她语气清淡地道。
虎子登时傻眼了。“姐姐……”
“我是不会回去的。”她望着窗外,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有说不出的寂寥。
“他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是他的贤妻,至于宠妃……世上美人如云,个个都如花似玉,他总能找到另一个合他心意的。”她的放手,是真正的放开了。
若说他们之间的爱是越饮越渴的鸩毒,总得有一个人赶在毒死对方前及时抽手,就让她,当那个狠心的人吧。
“姐姐——”
“虎子,你也已经帮姐姐够多了。”她温柔地看着他,清瘦苍白的小脸极为平静祥和。
“现在一切恩仇都结束了,你还是回北齐,那里才有能令你光宗耀祖功成名就的战场。”
“姐姐不回去,虎子也回不去啊!”他知道她素来心软,索性鼓起腮帮子闷闷道。
可惜独孤旦已经不是昔日的独孤旦了,她眉儿微挑,似笑非笑道:“好哇,那你就跟着姐姐继续行商,做个吃香喝辣的天下首富吧。”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她知道北齐人满天下在找她,可她偏偏就在南齐城里,隐姓埋名,以单公子之名立于世人前。
“姐姐!”
“别姐了。”她微微一笑,迳自转移话题,“我最近新结识了一个小妹子,姓赵,自梁国到南齐来玩的,她熟谙天下美食,我们今日约了要去城南吃羊炉子,你要不要一起去?”
“姐姐,你当真还吃得下呀?”虎子苦闷得不得了,听飞白统领说主公这三个月下来被生生煎熬得瘦得不成人样,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可姐姐虽然也是清减不少,却是该吃该喝的一样都没落下,现在竟还多了玩伴,说要去城南吃什么羊炉子的。
“为什么吃不下?”她自嘲地一笑。“我在这世上除了你这个弟弟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连我自己都不待我自己好一些,还有谁会心疼我?!”
“主公——”
“他有北齐,有忠心文武百官,有英勇千军万马,后宫还有皇后,有嫔妃无数,他永远不缺一个我。”独孤旦摇了摇头,神情越发寥落而疏离。
“虎子,别再说了,若你还拿我当姐姐,就别劝我回去那个刀光剑影的后宫,再同人厮杀一辈子。”
虎子这下真的无言了。
是啊,就算飞白统领说主公取消了封萧淑妃为后一事,可后宫之中仍是萧氏坐大,姐姐就是回去了,仗着主公的喜爱能幸福荣宠多久?
嗯,对,下次就算飞白统领把他往死里揍,他也决计不再为主公说话了。
主公是他的英雄,可阿旦还是他姐姐呢!
北齐,时序入秋。
高壑坐在空无一人的金殿上,群臣已退下良久,晌午的日光寸寸走阶台而来,却怎么也映照不到这个高大孤独的身影上。
他一身玄色绣金广袖龙袍,长长的紫金琉冕冠掩住了瘦削得越见严峻冷厉的脸庞,满心疲惫,大手却习惯性地取出怀里那方折叠严密的帕子展开,怜爱至极地抚摸着置于掌中的那一绺柔软青丝。
那是他在她睡过的枕畔,亲手搜罗寻觅而得的几根长长发丝。
她的发,她的人,曾经与他鸳鸯交颈共枕眠,可是现在伊人芳踪已杳,仅剩下这几许青丝供他长相思。
“阿旦,你到底在哪儿?”他暗哑地喃喃低问,虽然只是说了几个字,却牵动了内伤甚剧的胸口,不由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太医说,他是伤心过甚,重创了心腑。
唯有他知道,是他的小阿旦走了,生生把他的心也摘走了,所以这伤,这痛,永无止境缠绵不休。
这四个月来,他倾一国之力也寻不回他的阿旦,他甚至三天两头罢朝休朝,单骑四处疯狂寻找。
可,阿旦就像是消失在人间般,半点消息也无。
“阿旦……阿旦你快回来,孤想你。”他喃喃低语,如子乌夜啼,字字血泪。
“孤已经解散了后宫,这后宫中再也没有令你心烦的乌七杂八女人了,只剩萧淑妃……可萧淑妃她说她要自请在宫中修行,为我北齐祈福,孤不能再逼她,但孤也决计不会再让她成为你和孤之间的那根刺。阿旦,孤已经都明白了,愿得一妇,永不相负,孤真的真的不会再辜负你了。”
飞白悄悄地踏入殿来,默不作声地单膝跪下。
高壑勉强收束心神,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沙哑地沉声问:“何事?”
“禀主公,”飞白眼底闪过一抹杀气,难抑愤慨地道:“数月前客栈外,那一场死士劫杀,已有结果。”
他眸光凌厉一闪。“不是有线索指向北周宇文氏吗?”
“臣下广布情报循着线头寻去,确实找到了北周宇文帝亲弟宇文阔身上。”飞白顿了一顿,才道:“可臣下再深入追查,那宇文阔只是一个傀儡替身,他真实身份……是萧氏嫡支中,据报幼时被人掳杀,弃尸荒野的——萧瀚。”
高壑挺直腰背,神情变得深沉危险。“萧瀚?萧月长兄?”
“是。”
高壑终究是北朝一方霸主,又是自血海战场拼杀出来的,脑中迅速回想着那晚不断扑涌上来的死士种种隐晦异状,还有萧瀚的真实身份……萧太宰老练沉稳,却一如反常地为阿旦说话……他对萧氏的愧疚,萧月那夜体贴入微,娇羞却温婉大度……
萧氏封后,名正言顺。
好,好……好一个名正言顺——
他脸色越来越黑,胸膛血气隐隐翻涌,喉中又是一阵腥咸上冲。
“请主公冷静!切莫因不肖奸贼而怒极伤身。”飞白急忙道,“臣下已寻得贵妃娘娘下落,娘娘在南齐城开了一家名为“虎绣庄”的铺子,她很好……总之,主公,您还要去接娘娘回来,万万不能中了小人毒计啊!”
大怒后继而大喜,饶是高壑心性坚忍刚硬,身子也不禁摇晃了一下,眼眶灼热涌泪,狂喜难抑地颤抖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阿旦……你、你找到孤的阿旦了?”
阿旦,他的小阿旦……
“是。”飞白不自禁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私自按下这个消息,让主公再活生生疼上了一个半月,果然是正确的。
若非如此,主公怎么会痛定思痛地在一个月前散尽后宫,又怎么会在今日听到萧妃胆大包天,竟和萧家联手重重摆了君王一道后,震怒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