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吗?顾生云想了想,无法断定。
“接下来是六王爷亲口对我说的。”他将语调压低了一些,生怕让其他人听捡了。
“王爷说一回半夜醒来,床铺上不见夫人踪影,起身欲寻时却发现夫人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玉梳梳理一头长发。她一梳、再梳,都梳了一刻钟了却还不打算停似地,最后还是王爷上前去将她抱回床上。怎知隔日夫人却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
刑观影夹了凤眼糕放人嘴里,微点的头不知道是因为凤眼糕好吃,抑或是对?
“王爷还说夫人是名门闺秀,对床笫之事总是娇羞地承欢居多,然近四个多月来却时常主动求欢,而且热情如火、花样百出,常缠得王爷理智尽失,一夜不寐。”
“王爷不喜欢?”
顾生云不客气地一拳捶在刑观影肩上。“王爷说了,他总觉得和他欢爱的不是他的夫人。”
“喔?”顾生云观察着刑观影的神情。“就这样?”
“不然你要我说什么?”他继续悠哉地喝茶。“我不是王爷,也没和夫人燕好过,这种事情你要我说什么?”
“你还真敢说,不怕王爷听到劈了你!”
“真怕我被劈了就闭上你的嘴别再说了。”他望着窗外的眼倏地闪过异辉,似乎有甚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眼尖的顾生云当然察觉到了,顺着刑观影的视线,他见着了有趣的景象。庭园里,一名六、七岁稚童站在一棵枫树下,仰得高高的小脸不知在瞧甚么。
他身边蹲着一名长发碧衫女子,那袭鲜嫩的绿在诗意秋园里显得格外醒目。
起初,两人并未交谈,然那仰脸瞧树的举止竟是一模一样。
半晌,女子嫣红的唇瓣动了动,稚童迟疑了下,仍是缓缓抬起右手,伸出的食指指出了一个方向。
女子举手揉了揉稚童软细的发,微低螓首不知在他耳边说着甚么。
只见稚童开心地猛点头,笑开的小嘴仿佛在远处便能听见他的笑声。
起身的同时,女子一把将稚童抱在怀中,而后像为了逗他似地抱着他往上跳了一下。
一跳,小手离枫树枝桠还差三寸。
二跳,小手触及了枝桠。
三跳,小手触及了卡在枝桠上的竹蜻蜓。
四跳,小手将竹蛸蜓挥落,然后赶在它落地前双手合十将它紧紧夹在白胖短小的掌心中。
献宝似地,稚童将握在手中之物高高举起,女子弯身同他说话,绽开的笑颜无邪,美丽而纯粹。
那是刑观影见过最动人心弦的笑容——不是压抑怒火而挤出的假笑,不是应付客人而露出的微笑,更不是为了隐藏真心而展颜的苦笑。
那笑,弧度不大、声音不大,甚至只是弯起唇瓣,连编贝玉齿也没见着,却杀伤力强大地直扯人心魂。
刹那间,他的眸光无法稍移,眼帘不愿稍瞬,就这么任那隐隐生波的目光直直凝结在她身上、脸上、唇上。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子。”不知何时顾生云已贴在窗边瞪大了眼,上半身几乎跌出窗外去。“倘若美人能用那笑容对我一笑,我死而无憾了。”
闻言,刑观影舒展的眉微抒,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情绪盘据于心。
仿佛是他寻找已久的宝物遭人觊觎,虽还不至于遭人偷窃,但他却连一眼也不想让他人瞧,霸道得可以。
“花主,花静初。”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顾生云说得故意:“我真搞不懂你,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成天如影随形、形影不离地跟着你,你怎么不动心呢?”
起身,刑观影行至窗边,碰地一声关上窗子,几乎夹扁顾生云的鼻子。看着脸上笑容似乎已经不那么云淡风轻的刑观影,一抹恶趣意浮现顾生云脑海。
“喔……是了是了。”顾生云恍然大悟。“花主是为了治疗你身上的尸毒才不得已跟着你的。”他说着部分的事实。“既然如此……明曰将花主出借一日给我吧。”
“她是人,不是物品。”清润的嗓傲旧悦耳,却多了那么一点点冷意。这么说是拒绝他了?顾生云脸上的笑容更贼了。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同你说这‘闹鬼’一事?”
如他所料,得到刑观影一记“爱说不说随你”的淡漠眼神。
耸了下肩,顾生云不在意地接口:“王爷说他请了好几位法师、仙姑与道长到府里看过夫人了,结果你猜怎么了?”
他热盼盼的眼只见着充耳不闻、独自品茗的无心人。
啧了声,他皮皮一笑。“全都说夫人让一名厉害的女鬼附了身,他们无法对付,要王爷另请高明呢。”
刑观影持杯的手僵了下。“她不是法师,也不是仙姑。”
真不愧是刑观影,举一反三的能耐果然不是盖的。
“但你不能否认,她能见着一般人见不着之‘人’。”
“她这么说你就信了?”
“信。”顾生云用力点头。“不只是我,整个刑部里的人全信了,因此王爷要我无论如何都得请花主去一趟王爷府。”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问她去?”刑观影漾在薄唇的浅笑似乎越来越淡薄了。
“问了。”
“问了?”刑观影怔了下。既然已经问了,又何必跟他兜圈子?
“花主说她不能离开你。”顾生云无奈地叹口气。“就连半日也不行。”
他……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知晓自己唇上的笑又恢复成平时的弧度。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没有什么好交易的。”无欲无求的他,过得逍遥自在。
“如果你与花主一起走一趟王爷府,我便负责让皇上打消赐婚七公主于你的念头,如何?”这可是他的撒手锏。
“什么?”他过美的凤目中锐芒闪动。
“嘿嘿,别动气。”顾生云小心地安抚着。就算是天上慈悲为怀的神佛也会有动怒的时候,更何况刑观影只是个凡人。“全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我的。”
“我的婚事岂需要他来作主。”这句话刑观影说得既缓且柔,若不细听内容,还以为他在吟诵诗词呢。
“别他呀他的喊。”顾生云呼了声。“他还是当今皇上呢。”
“哼。”
这一声哼,参杂着太多意涵,若聪明些就不该追问。
“那么……”顾生云坐到刑观影身边,殷勤地为他添茶水。“咱们的交易就这么说定喽。”
大清早,刑家私宅的灶房飘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五味杂陈。
初入鼻孔时,腥辣呛鼻。
入喉时,酸气浓厚。
侵肺时,苦涩的药味让人忍不住频频作呕,直想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个精光。飘出这怪味道的是一锅色泽墨绿的东西,而这东西尚未上炉火前所散发出的气味简直让人掩口捏鼻,退避三舍。
为了怕旁人受气味所扰致食不下咽,花静初甚至会于半夜时挖个坑将锅子埋在土下,神神秘秘的搞得好像埋尸似,让远远偷窥着的青山差点吓到尿裤子。在火炉里添上木炭,青山凑过头来看看那浓得生稠的药汁,一手还不忘捏着鼻子。
第3章(2)
“花主,您到底给爷喝了什么?”还真亏他家爷吞得下去。“这来路不明的上偏方不会反而要了爷的命吧?”
不是他爱唠叨,他家爷的“随性”未免也太随性了。
就拿尸毒来说好了。
一个人染上尸毒时,怎么还能当作没事儿一般?
照样吃、照样睡、照样干活、照样对逐渐溃烂的伤口视若无睹。
而被人气冲冲地掀了底时,摆着医术高明的御医不看,竟随便让一名连蒙古大夫都称不上的花主“胡作非为”,搅得他的鼻子都快不灵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