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高书雅的人生哲学字典里,从来没有“倒贴男人”这个词组的存在。所以她认为桑缇所做的一切简直笨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不仅如此,她还认为,“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道理对所有人都适用,等桑缇发现自己这么做不值得的时候,她自然会停止这种愚蠢的做法。
果然,五个月后,桑缇不再往阿金的户头上汇钱了。她神色黯然地跑来告诉高书雅,阿金没有再从那个户头往外提款,之前有好几笔汇款也都被国际银行退了回来。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阿金没有再给桑缇打过一个电话。
这是高书雅早就预料到的结局。她一直这么说:“‘天要下雨、娘要嫁、男人要变心’是天底下最莫可奈何的三件事,一旦发生了,连神仙也没办法挽回。”结果被她这张乌鸦嘴说中,那个叫阿金的男人——果然变心了!
然而,男人变了心,女人还在等。这样的女人,不是白痴是什么?
高书雅没辙地瞪着面前的白痴女人: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臭男人而彻夜不眠地等电话,结果第二天上班精神萎靡在例会上打瞌睡,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桑缇这样的呆傻情痴女才做得出来吧?
而桑缇以无辜的眼神回视着她,着急又委屈地想向她解释:“我……真的没有在等他了……”只是每个星期天的晚上会习惯地坐在电话机旁边睡而已。
见她这副样子,高书雅也无话可说了。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换个话题,以免把自己气死,“这样吧,今天晚上季总请所有的部门主管吃饭唱K,你也一起来。”她提议道。
“我……还是不去了,我不习惯……那种地方的。”桑缇一听到“唱K”两个字,立刻为难地皱起了眉。
“拜托,小姐,现在是叫你去唱歌,去玩去疯,又不是叫你去陪酒,你那是什么表情?”受不了,这么胆小怯懦,上不了台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总经理秘书的?高书雅没辙地摇摇头,端起咖啡猛灌一口。苦涩的烫热液体冲入喉中,突地一个念头从脑中跳脱出来。
于是,她立刻放下杯子,将脑袋凑到桑缇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说老实话,我觉得——季总对你很有意思。”
“啊!”桑缇立刻低叫了起来,俏脸迅速涨红。
“你叫什么叫?我只是猜测而已。”高书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季总对你的态度很特别呢,宽容到了一种……近乎宠溺的地步。你看,你好几次在例会上打瞌睡、打翻咖啡、拿错文件,而他居然连一句重话都没对你说过耶!要是换了别人,老早就炒鱿鱼了!哪还会像你这么幸运?”
“那、那是因为,他脾气好……”桑缇小声地争辩着,手心不自觉泛出了汗意。为什么书雅竟会认为季总对她……有意思?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不、不对!应该是——她怎么会产生这种荒谬透顶的想法?
“他脾气好?拜托,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好吗?上次马来西亚的那个客户临时变卦把年度REPORT交给另一家公司负责,害我们损失了不少——你知道吗?他那次足足骂了我们大家两个钟头耶!我看,他只是对着你才会脾气特别好吧?”
“两、两个钟头?”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竟然是这么严厉的人吗?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所以我说,你要把握机会呀,桑缇。既然阿金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敞开心扉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呢?季总他——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哦!”这最后一句话,高书雅是附在她耳边悄悄说的。
“你、你别乱说,季总他跟我没什么的!”她连忙一把推开高书雅,别过脸去,声音微微颤抖地否认。听到这话时,仿佛有个小小炸弹突地在胸腔里引爆了,炸得她狼狈不已。
“就是因为没什么,所以我才叫你努力,努力跟他‘有什么’呀!”高书雅不放弃地继续劝说。
“不、不可能的!我和他之间……没有那种可能。”她用力摇头。顿了顿,再度摇头,心里默念:他们之间……没有那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男未婚女未嫁的……”
“别再说了!”突然爆出的高声叫喊让整间办公室里的职员都吃了一惊。大家都停下了谈话,纷纷转过头来看向声源。
桑缇蓦地捂住嘴。天啊……这里是办公室呢,她居然就这么不分场合地叫了起来?
高书雅也愣住了。刚才还缩成一团像只小老鼠似的,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气势汹汹了?
“桑缇,你没事吧?”高书雅诧异地窥着她发白的脸色,她看起来很不对劲!
“我、我有点不舒服,头很晕,想请半天的假。”她仓皇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
“那你去找人事部的LYDIA开单子,要不,我陪你去找她?”高书雅不放心地追在她身后。
“不用了!你……替我去找她好不好?就说我不舒服。”桑缇回过身来一把抓住高书雅的手,表情虚弱,眼神中充满恳求,“我想现在就走。”
她逃出来了。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也逃开了那个令她心慌意乱的话题。
双脚终于站到了户外的人行道上,桑缇两手抱着一棵行道树,不停地喘气。呼,好累。刚才等了很久电梯都没到,她是顺着楼梯跑下来的,跑了整整二十二层啊……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抬起头,仰望着程氏公司所在的大厦,二十二层的窗口那么高那么远,叫她仰望得脖子都酸了。那扇窗子里面的人,此刻在做什么呢?
而他……又在做什么呢?
脸颊蓦地烧红。他……是这间公司的总经理啊,他在做什么,不是她这个小小职员有资格过问的事吧?而且,自己没跟他说一声就这样偷跑出来,他……会不会生气呢?会不会因为找不到想要的文件而手忙脚乱?
一时之间,脑中翻卷过无数个念头,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至一阵寒风蓦然向她袭了过来。好冷……她瑟缩地打了个抖,连忙将衣领拉高。
冬天的午后,虽然因为艳阳高挂而显得很温暖,但是站在高楼大厦的底下这样一动不动地被冷风吹,还是很要人命的。既然已经跷了班,那么——不如去逛街好了。
于是,一个原本可以好好工作的下午,就在讨价还价和刷卡签字之中度过了。也许购物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桑缇在各大商场里如鱼得水,前前后后买了五六个纸袋的东西。烧钱烧到尽兴之后,她提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杀往自己公寓对面的超级大卖场。
到服务台寄包的时候,服务小姐很不爽地拿眼白斜睨她,“买那么多东西,一个柜子都放不下了。”
“对不起。”脸颊立刻泛上羞窘的红潮,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那……放两个柜子吧。”心里却有几分悲哀:她……永远都是个这么胆小如鼠的家伙啊!这怯懦的性子,是怎么改也改不掉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她永远只会回答“对不起”三个字。
寄完了包,她走进货品区,在一排排的货架之间流连。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应该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吧?既然如此,买泡面好了。她懒得自己动手煮,太麻烦了,况且她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厨艺。她煮出来的菜色,仅仅是可以下咽而已,离“好吃”二字始终有一段距离。
记得阿金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厨房一向是他的领地。他的那双手十分灵巧,会拍最漂亮的照片,也会煮最美味的菜色。那个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吃得太多,肚子上长了一圈赘肉,胖乎乎软绵绵的,连阿金也总是嘲笑她的肚子好像十五的月亮那么圆……
落地镜面中照出披着白色外套的瘦削身影。一滴眼泪落到生鲜区冒着冷气的牛排上,转眼便融化了。桑缇用手背揩了揩眼角,暗暗苦笑在心底:哭什么呢?自己现在减肥这样成功,就连穿着最具膨胀效果的白色外套,看上去也纤细如柳……她明明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啊,为什么要流眼泪?
她将手探进生鲜区的雪柜,在那块吸收了她的眼泪的牛排上停留了一秒钟,复又收了回来。还是……买泡面吧,毕竟今晚——只有她一个人吃饭呢。
于是,她选了一个海鲜杯面。结完了账去寄包处取包时,她理所当然地又被服务小姐给骂了:“就买那么点东西,不会去小超市吗?寄包很麻烦的耶!”说完把几个纸袋一股脑地摔到她面前。
“对不起。”她连忙又低下头去道歉。今天一整天,她似乎不停地在道歉。
出了超市,抬腕一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怪不得天色都有些暗了呢。桑缇拎了袋子,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她走进一个环境宁谧的小区。路灯孤单地站在寒风里,发出微弱的光;树的影子随风摇动,显得有些清冷。往左边数第三幢灰色楼房的三楼,是她的家,而那里——当然没有人在等她。
拾阶而上,走廊灯光昏黄,高跟鞋踩着楼梯,发出孤单的“滴笃”声。她缩了缩肩膀,不知为什么觉得更冷了。
她来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刚插入锁孔,门把却先她一步地自己转动起来。
门开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啊!”桑缇尖叫起来,手中纸袋纷纷落地。天啊,有贼!
门内的男人却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关上门板,然后弯下腰凑近她惊恐的脸,发出熟悉的低笑声,“你回来得好晚,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这个男人——是季礼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