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呆瓜!他死不死,和这个睿智英明的我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吗?应该是……吧,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像受了当头一棒般地打击,整个人都懵了!
小段会死?
四个字跳入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人也站住了脚步,嘴里不停地念着,念着,他会死吗?呵呵,大概是吧,太白老儿不会无聊到写信骗她的。死掉?小段?她的段鹏翼?
“小潮——”黏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后面是接踵交错的人群,但她失神的眼瞳却看到了那一年的他,总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真是奇怪的小孩,跟着她做什么,被她敲头,被她骂,干吗还一直跟着她?打不乖,学不诈的小孩,笨小孩!
透明的水滴到手背上,凉凉地打醒意识的神游,她举起手背,看着水滴在不停地滴落,这是什么?伸出舌尖,咸咸的,她哭了吗?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会哭,她是谢小潮唉,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玉皇大帝都不服的齐天大圣哎!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人间的笨小孩流泪?
水滴渐大,身上也凉了起来,仰起脸,啊,原来,下雨了。
呵呵,她就说嘛,她是不可能真的在乎那个傻瓜的。
“小潮!”
焦急的声音划破雨丝,撞入耳膜,抬眼望去,人群之中,有个蓝衣少年正撑着一把伞向她奔来。
在那方伞下,雨止了。
“对不起……”他的脸上漾起深深的懊悔,没有执伞的那只手又开始烦恼地挠头。他嘴又笨,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和小潮讲话,其实,他不喜欢有人向小潮提亲,不喜欢,很不喜欢!
“算了啦,”她想让自己挤出一个如常的笑,“我谢小潮大人大量,怎么会和你一般计较。”
“那,”柔软的明瞳亮了起来,“你不生我的气了是吗?小潮。”
“笨!”谢小潮不可一世地道,“我只是知道会下雨,所以才出来看看雨景,谁要你鸡婆地撑伞给我,偶尔在雨中感受一下大自然,能保持心灵的健康不知道吗?”
他惟惟点头,想要说话,又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还、还是得注意身体的健康吧,小潮你身体又不好……”
“你少废话!”她莫名地火大,“我谢小潮身体好得很!能活一百二十岁!和你这种……”话音硬生生地截在口中,吞了回去,心头的焦躁无法被雨水浇灭。
手忽地陷入一团温暖的包围,他微微笑着,“春天的雨也会使人感冒的。”
这家伙的手什么时候比自己的大了呢?她呆呆地看着他,以前明明是小脸小手的啊,对了,和他站在伞下才发现他真的比自己高了许多。一起在这个人世间长大的段鹏翼,什么时候超过了自己呢?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流动,似银白色的链子随风摇曳。那只手那么热、那么热,热得她耐不住了。她抽出手,伸到伞外去接从天而降的雨珠。
“听说,天会下雨是因为天上的仙女在哭。”段鹏翼说。
“那是胡说八道。”那帮女人一个个都强悍得像夜叉一样,才没有那么多的眼泪。
“我想也是,”他应道,“雨水和眼泪根本就不同嘛。”
她闻言轻转过头,犹疑地望着他,“雨水和泪水能看出不同吗?”
“是啊,”他伸掌,向她微笑,“你看,雨滴是圆的。”
她没有看雨,只是呆呆地看着身畔的他,纯净如泉的眼,眉目秀逸的脸,清澈的气质,堆积在唇角的温柔……
这是鹏翼,她的段鹏翼,一直一直站在身边,不知不觉就长大了的段鹏翼,这个人,会消失?
“小潮,你怎么了?”他察觉她的异样,“你……怎么好像很难过,出了什么事?”他猜测,“慕容燕又来烦你?”
“对,”她点点头,表情很不自然,“是他又来烦我,不然会有什么事值得我谢小潮难过。”
对,她不难过,她才不是难过呢。她只是觉得有一点儿烦,只是一点点、一点点……
“呵呵,你看,我不是在笑了吗?我笑得多好看啊。”啦啦啦,她心情明明就好得很嘛,好到她想唱歌呢。
是吗?段鹏翼怀疑地看着眼前那张笑得恐怖的脸,总是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好看的女孩,小潮大概是天底下惟一的一个吧。
“我们这是去哪?”谢小潮忽然发现走得并不是回客栈的路。
“对哦。”段鹏翼迷茫四顾,挠了挠头。两个人一起走路,好像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都以为另一个人在带路,就都跟着向前,不停地走了很远后才发现,原来谁都不知已经走到了哪里。
这家伙,还是一样迷糊!谢小潮瞪他。
“那……”他不好意思地笑,“不然干脆等雨停了,我们去西湖吧。”
“西湖?”
“对啊,小潮不是很想去看西湖十景吗?”
原来……自己说过的话,他一直都记得呀。心里,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正在悄悄弥漫,她小小的脸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好啊。”和鹏翼去西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再过几天他就满十七了呢。呵呵,生性薄命,活不到十七,竟然是这样。努力地想把这个名叫段鹏翼的少年变成一个大人物,结果……呵呵,幸好自己其实也没付出多少努力,不然不就白费了吗?呵呵,她还是会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难过的,她谢小潮敢承认啊,因为、因为……
因为……段鹏翼是她谢小潮的人嘛!
小潮?他诧异地看着她,看着小潮脸上那个浅得近乎虚幻的笑。雨丝飞过她的鬓角,缓缓沿着额头下滑,路边被风吹乱的垂柳拂在她的身后……伞外的世界落雨如花,花烁如星。
这一刻的小潮好美丽,好想把这一刻保留下来。
“小潮,我去学画画好不好。”他认真地道,“这样就可以把美丽的东西保存下来了。以后,我还可以把西湖十景都画下来,回家挂在墙上,我们在家里就可以看到了。”当然,他还要画小潮!
傻瓜……不用学了,你没有以后了……没有了……其实,其实什么都不会也没什么,什么都不是也没什么,你就当傻瓜活下去不是也蛮好的嘛?反正有这个绝世聪明的我在你身边啊,可是、可是……
“小潮,你怎么了?”发现她总在发呆出神,他从心底漾起一阵微酸,是不是在想吴大哥呢?眼神一暗,低下了头,他费劲地吐出几个字,“小潮你……喜欢吴大哥?”心如擂鼓,不停地、不停地跳着,想听到她的回答,却又害怕。
呃,怎么提起这个?她望着他,有些疑惑。落在他的眼中,却成了默认。果然吗……心苦苦地发着涩,她凝视他,望得那么深,深的看得到那份名叫失望的情绪慢慢地晃漾在他的眉睫眼底。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想到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她闷闷地问,他不是让她去嫁吗?可恶!干吗这会儿又好像舍不得似的。
“小潮……”他低下头,半晌又抬起来,却不敢看着她,只望向一边,脸憋得红红的,“我、我……”
到底还是那个黏黏糊糊的个性,她想骂他,却不知为什么抬不起头,也张不开嘴。有什么,悬在半空里,好像在等待着在冀盼着什么。
笨!她第一次骂自己,有什么好期待的,双掌不觉间打上自己的双颊,谢小潮你这个笨蛋!快点振作啊,对啊,振作起来嘛!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你了呢。不就是、不就是这个姓段的小子快玩完了吗?连她谢小潮这样的古今第一圣贤还被人一脚踢下来受一遭轮回咧,哼,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有什么、有什么好难过……
“我喜欢小潮!”·
含着东西似的不清不楚的声音透过雨水传人了耳中,截住了她所有混乱的思维。睁大明眸,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说什么?”
“我、我……”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终于闭上眼睛,大大地喊了一声,“我段鹏翼喜欢谢小潮!”
有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碎裂了;有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绽放了。
谢小潮大睁的眼眸里,放射出光彩,不能否认的是心里听到这句话时瞬间涌上不可抑制的欣喜。她的嘴角轻轻地,轻轻地抿出一点笑意,“什、什么嘛。”她冲他喊道,“笨蛋。”
呃?有生第一次的告白被人骂成笨蛋?段鹏冀失望地蹙起眉,小潮果然喜欢吴大哥。
“笨蛋,”她轻轻咬住嘴唇,“那种事情,我五岁起就知道了呀。”别过头,什么嘛,他不是从五岁起就暗恋她吗?现在才说什么喜不喜欢?当她不知道呀,哼!
嗯?小潮的意思是?小少年眼中又现出一抹看到希望的光彩,“小潮,我很笨,也没有吴大哥厉害,可是、可是……”唇边天真的笑意涌现,“我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小潮。”
好喜欢,好喜欢,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所以把所有的一切包括心情当成了习惯。直到听到有人向小潮提亲的刹那,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小潮的感情——一点点的依赖、一点点的天常日久、一点点淡淡的喜欢,终于浓缩堆积成了一份好喜欢!
“好喜欢是什么?”她突然变呆了,她问他,“好喜欢是什么?好吃吗?”
他羞赧地笑,一点点地靠近,她愣住,想后退,却动不了。
那是发生在春天一把伞下的神秘事件……
一个少年轻轻地在她柔懒的脸颊上映下了一个有如春岚般温柔的吻,呼吸近在耳畔,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胸腔里有什么一直在跳一直在跳,她听到有人在说,“好喜欢就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白痴,简直就是白痴啊!她想这样骂他却觉得口里干干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想推开他,却觉得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而雨,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止住了。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彩虹,而在彩虹的下面,是一个含羞带怯的少年。
“雨停了……”她听到自己在念着白痴般的对白,“我们还去西湖吗?”
他笑了,带着淡淡的腼腆。
“其实这里风景也不错呀,你看——”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窄窄的道路两旁是垂柳依依,路边开着春天无名却鲜艳的零星野花,花瓣上盛着晶莹的雨露,正在反射着天上的虹桥。
也许,这其实只是普通的道路,普通的春天,普通的雨后,只是因为身边有这个普通的少年,所以才觉得一切都不同了吗?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忽然转身,跑去摘了一朵小小的紫花,坐在了路边。
“你干什么?”路边全是雨水,很凉的耶,会不会就是因为受了凉而死翘翘呢,她傻气地想着。可是这家伙现在是随时会死掉的状态耶,天知道他会怎么死?会在什么时候死?
“编一个指环,来——”他拉过她的手指,稚气地又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套人她纤细的食指上,“瞧,成了一个戒指。”他抬头笑,笑得那么可爱,那么灿烂。
她飞快地抽回手,急急地撇过头,“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手悄悄地藏在了身后……好怪、好怪,手好烫,戴着草环的地方好烫!
“以后送小潮真正的。”他向她保证。
“没有以后了……”她有些失望。
“小潮?”他的声音带着讶异,“小潮你哭了?”
“我才没有!”她一抹脸凶兮兮地反驳,“我又不是你!”
“我会对小潮很好很好的,会努力去读书,今年没有考试我们可以过几年再考,反正现在时局太乱,我还年轻嘛。等我可以当官的时候,小潮就嫁给我好不好?”他天真地央求。
“傻瓜!你这样的傻瓜一辈子都不可能当官!”
“那……”嗫嚅了几声,声音的主人明显没什么反驳的自信,“那、那我去经商好了。反正,等我可以撑起家业的时候,就去向谢伯伯提亲。”
见她没有反应他很担心地看她,“小潮,你不会还是想嫁给吴大哥吧?不要啦,他比小潮大好多唉,等小潮再长大一点儿,他就会变成老头子。”
“段鹏翼,你竟然学会在背后诬陷别人,还说别人坏话!”她瞪起眼睛。
“谁叫他要向小潮提亲,”他不满地嘟囔,“再说……”偷偷地瞄一眼小潮。
“再说什么?”她怀疑地追问。
“小潮也说了啊,‘学会’,嘿嘿,我是向小潮学会的嘛。”他调皮地冲她眨眼睛。
“段、鹏、翼——”
“在!”他举起手。
阳光下那张清秀的脸漾着美丽的笑,谢小潮忽然发现,自己好喜欢看他笑。如果在以后的生命里都没有了这张熟悉的脸,没有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会变成怎样?
没有了段鹏翼,那、谢小潮会不会依然是现在的这个谢小潮呢?
戴着草环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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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潮快发疯了,所谓的命中注定是怎么回事她总算明白了!在她与段鹏翼回客栈的这一段不算短也不算太长的路上,总共出了三次险些让段鹏翼小命报销的天灾人祸。
空降菜刀第一次、天降奇石第二次、引火上身第三次,牛头马面的勾魂伎俩看得谢小潮叹为观止。
第一次是当他们路过一个市集,她因看了一眼小摊子上摆放的小物件而和段鹏翼差开了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就眼见一把青光闪烁的大刀半空飞来虎虎生风简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以快狠准之势狠狠地向着段鹏翼纤细的后脖颈杀去。危急关头谢小潮大喝一声“卧倒!”要是旁人听到有人从背后喊话一定会下意识先回头看,幸亏前面这位少年是在谢小潮的暴力淫威之下生活了十六年的段鹏翼,对谢小潮的口令存在着一种为极为无奈的条件反射。
当谢小潮一声“卧倒”撕肝裂胆自身后传来,在他头脑作出判断之前身体已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没有多想就向前倒下,大刀也就这样呼呼地刮了过去,落在了段某人头皮前几寸处。谢小潮捡起大刀刚要在市集寻找犯案人员,人群中已挤出一个彪形大汉,原来是市场小摊卖猪肉的屠夫。人家满脸赔笑,连声解释,说是正在剁肉,刀被一块排骨卡住了,他用力抽刀,一时甩脱了手,刀抽出来却飞向了人群还好没出大事。
谢小潮一脸惨白,满面冷汗,“还好没出大事?”差点就要了段鹏翼的命耶!
段鹏翼却摸摸后颈觉得既然没出事就不必难为对方了,还替人家说好话。
谢小潮气得要死,拉着段鹏翼在屋檐下边溜着边走,结果却又因此引发了第二桩倒霉事件。某年久失修的破屋因连日下雨而在房檐上搭了一个临时的挡雨板,用了几块石头在四角压边,赶巧不巧,就在他们路过的刹那,那块最大最靠近外边的石头骨碌碌地滚了下来。眼见就要砸向段某人的头顶,还好谢小潮经前次事件后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段鹏翼,早作好了防御一切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见石头落下她运起内力一声大喝同时双掌拍出把石块将将向前震开半尺,看着大石轰隆落于自己脚尖前方没几寸远的地方,段鹏翼脸色也白了一白,还好自己吉人天相。
呸!谢小潮大怒。天相个鬼,明明是天要亡他还要感谢老天?要谢就谢她谢小潮啦!
至于第三次,不必赘述,纯粹是段某人性格上的缺点给了他人制造人祸的可趁之机。人家打架关他什么事,他劝的这是哪门子呢?在那个大拳头一偏差点打到某人太阳穴之际,他也终于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在谢小潮的相救与接踵而来的数落下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
多灾多难的路途结束,抵达客栈小室,谢小潮瘫倒在床,直觉好像又回到了她连做梦都不愿回想的西天取经的艰苦岁月。惟一不同的是耳根奇软的师傅大人换成了纤秀少年段鹏翼,不变的是总要承担保护弱者责任的自己。喂喂,她现在是女孩子好不好啊?
哀怨一阵也没啥用处,能者多劳还是不分时代的真理,“不行!”谢小潮翻身而起,开始上蹿下跳进行房间大检查。
先确定屋内的房梁坚固无比,又小心地关拢了窗子,把房内搜巡十几遍后,段鹏翼终于怯怯出声:“小潮,没事了吧,我们可以出去吃饭了吗?”
“不可以!”谢小潮扭头一声狮子吼,现在可是危急关头耶!
小潮到底怎么了?被路上那些意外给刺激了吗?他都说那只是意外而已啊,段鹏翼揉着肚子绝望地目送谢小潮把一根白布绑在额上以大义凛然之姿步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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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第十七次拎着水壶路过三号房,第十七次拿眼偷瞄门口的那尊“门神”,乖乖,竟然一动都没有动耶。
门神者——谢小潮是也。
只见她盘膝而坐,背靠门板,手持一根大棍,金刚怒目,威风凛凛,额上还绑着白色布条,上用朱红墨笔书写三字——来即斩!
“小潮,你别玩了啦,快点放我出去!”“啪啪”的拍门声自身后响起,传来段鹏翼的无奈央求。
“哭吧,叫吧,不会有人来放你出去的。”谢小潮杀气腾腾,这小子还敢鸡猫子鬼叫?她还不是为了他好!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就该跟师父学学打坐参禅,这样坐着不动,对好动的她来说,简直是场酷刑嘛。
面对不幸的命运,人是应该俯首称臣呢?还是站出来反抗咧?废话!
谢小潮语:岂有不打就认输的道理!她谢小潮天生就是这种越挫越勇的性格!
让她惨白着脸看着老天自她手中夺走属于她的东西?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什么?你说她心疼段鹏翼?小心她拿棍子打你呦,哼,谢小潮发出不屑地冷哼。一群凡夫俗子!怎能理解她这种大罗金仙的心理,人家只是闲着没事,天生愿意和老天爷对着干!怎么,你敢说不信吗?
“我什么都没说啊,”小二吓得腿一软,这小姑娘圆眼一瞪还真是唬人,“我是来送水的。”他怯怯地举起手中的水壶。
谢小潮用注视着民族仇敌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小二,半晌才道,“放在地上——”
小二放下壶,飞也似地逃去。
谢小潮从软缎般光滑的头发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探入水中。啥?你问她在干吗?当然是在试毒。从现在开始,直到段鹏冀平安度过十七岁生日,都属非常时期——四面楚歌!她要严加防范,连一只苍蝇都休想从她眼皮底下溜过。
“小潮——”
“干吗?”
“天黑了耶。”
“我知道啊。”
“你快点儿去睡觉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跑,也不会离开房间。”呜,小潮为什么要这么夸张,真的是担心他会出事吗?不会吧,平常打他打得最凶的就是她耶,不会是因为他亲了她,而借题发挥以报私仇吧?呜——他又不是故意要唐突她,一时冲动也不行吗?他是青少年耶。
“不行——”谢小潮摇头吼道,还是那句——要她离开?免谈!
“小潮你会感冒的……”闷闷地声调从门里传出。
感冒?她?“哈哈哈哈——”谢小潮不可一世,得意宣称,“我谢小潮是从来不会感冒的。”再说,只有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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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啊欠!啊欠!”
“小潮你别乱动了。”段鹏翼一脸无奈地看着在床上抖成一团的人儿,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棉被帮她盖上,瞧,他就说吧。昨晚当了一夜门神的结果就是今早险些昏倒在门边,还好他发现得早。
“我,我……啊欠!”怎么会这么逊?谢小潮脸色苍白,拉紧被角,“我和你说,我没有感冒,只有傻瓜才会在夏天感冒的,我这种绝世奇才……”
眼睛都快直了,还在那里说个不停。段鹏翼担心地看着她,“好啦,现在是春天,还没到立夏呢,你就算感冒了也不是傻瓜的。”
“哦,也对。”谢小潮眼睛一亮,又随之一瞪,“不对!谁说我感冒了!——啊欠!”
死鸭子嘴硬结束在一个豪华的大喷嚏上,她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吸吸鼻子,“都是那个该死的慕容燕啦,害我现在得了花粉过敏症。”
这客栈里面只有几盆芳草,哪里来的花粉?段鹏翼翻翻白眼,不去揭穿她。
“不行。”
“什么不行啊?”哎呀,她还真有些难受,这个凡人的身体真是讨厌呀。她谢小潮聪明睿智,武艺高强,竟然也会得这种庸俗凡人得的小病?
“这样不行,我去抓药。”
“你给我站住!”看到他披外衣要出门,她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不许去!”
“小潮,”他耐心地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病了,当然得吃药。”
“谁和你赌气了!”她很想吹胡子瞪眼,可惜没胡子,只好干瞪眼。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还出门!她得个感冒又不会死,万一他出门碰到天上有星星掉下来砸到他该怎么办!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不通还是不要说好了,段鹏翼当机立断,脚下抹油。抓药为先!大不了回来再让小潮骂就是。
“喂,”谢小潮眼睁睁地看着段鹏翼居然敢甩开她的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笨蛋——”
简直就是不知好歹!辜负她难得的一片好心,像这种家伙死一百次都不嫌多,她才不会管他咧,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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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欠!”谢小潮站在药店门口瑟瑟发抖。
眼前的人流穿梭不止,头晕眼花啊,该死的段鹏翼怎么还没有从里面出来啊,她是病人耶?!浑身无力还要偷偷跟在身后保护他多辛苦啊,臭小孩,都不懂得体谅她。
“谢谢。”清清脆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谢小潮勉强振作精神。是他!嗯,这小子和别人说话都蛮清楚的,就只有和她说话时嘴里像含着个柿子。她又不是鬼,会吃了他吗?切!
“大娘,您拿的东西好像很沉啊,我帮您扛吧。”目睹身边过路的老妪,同情心泛滥的段鹏翼好心地伸出援手。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大娘笑着把包袱递给他。
真是爱管闲事啊,谢小潮七窍生烟,刚受过的教训他是转眼即忘,把她的苦口婆心当耳旁风吗?
出门在外,少管一事是一事,什么路见不平啊、什么仗义疏财啊、统统交给英雄好汉去做!你一介小老百姓,管他那么多干吗?就是这样才会招惹祸端!没人存心设套你都会往里钻!
瞧瞧,自己身子骨没二两肉,还帮别人扛东西,哼,你就不怕那个大包变成五行山啊。
“让路让路——”嚣张的声音扬起,谢小潮担心的第五次勾魂行动终于“不负她望”地开始了。
一骑白马直冲而来,马上的人短鞭飞扬,惊起一路尘烟,沿途踢飞了鸡蛋摊子、青菜摊子无数。他横冲直撞而来,行人纷纷退让,段鹏翼扛着大包低头走路,眼看着就要撞到他。
千钧一发,谢小潮从旁边飞蹿上马背,硬生生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马蹄在半空中止住,马上的人显然骑术高强,竟让悬空的马蹄硬生生地转了个弯向左边落地,避开了身前少年。旁边的人都擦了一把汗啊,真是命悬一线啊。
还好做过弼马温。谢小潮拿衣袖一擦额头,同样冷汗涔涔。没空理那个被她一脚踹下马背的“暴走族”,她得快回去看小段。哼,怪不得她看那个老太婆不像好人,分明是把人往死路上引的牛头马面乔装的嘛!
“啊——欠!”该、该死的段鹏翼!真是不让人省心。不好!猛地,谢小潮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骨碌碌转向四方,嘘——“该死的”这种话现在是忌语,不可以讲,小心会有言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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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段鹏翼摸摸谢小潮的头,“怎么反而变烫了?”
废话啊!谢小潮瑟瑟发抖,蜷在棉被里,连眼皮都懒得抬。出去历经那么一场惊魂记,好人也会得心脏病。
“来——好好吃药。”他端起细心煎熬了许久才成的药液。
“我不要吃!”她捏着鼻子推开碗,闻着就一股苦味。
“小潮——”他扶起她,拿枕头垫在她的身后,“你就是不听话才会感冒的。”
什么!谢小潮火冒三丈,怒目而视。看这家伙一脸白惨惨的,分明也刚刚从阎王爷手里转回个圈,竟敢这么嚣张?她还不是为了他,刚想张口骂他……呃?
“对!咽下去。”他手疾眼快,趁她开口的瞬间把一勺药塞了进去。
嘴里噎了个勺子,眼睛一时睁得大大的,谢小潮不情不愿地只好吞了下去。小脸随之皱了起来,好苦哦!
“这就对了嘛。”他脸上闪过一丝高兴,诡计得逞耶!
这家伙!谢小潮死死瞪着段鹏翼却不敢开口,生怕他故伎重施。哼,自己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总有一天给你好看!
“啊——啊欠!”这回这个喷嚏却出自于端着药碗的段鹏翼。
“你感冒了?”谢小潮大惊失色,被她传染了吗?坏了坏了!
“我不要紧啦,只是鼻子忽然有点儿痒。”小潮这么关心他,会让他不好意思哦。
谢小潮拽住他的衣袖,“你马上上来躺着,还有,你也得喝药!”糟糕、糟糕、非常时期,他不能得病,天知道他会死是不是因这个感冒。
“不要紧张啦,小潮。”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是真得了也不会死人的。”
“谁准你说这个死字!不许说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死字现在是忌语懂不懂!”
“懂……啦……”汗!小潮,你说的死字比我多耶。
“咚咚!”象征性的敲门声自那扇本来就没关严的门上响起。
“谁?”谢小潮本能地挺直背,紧紧地抓住段鹏翼的手,不会是死神来访吧。
一扇门后,赫然露出一张两天来已被谢小潮忘得一干二净的脸。
黑发闲披,眼神犀利,来者闲闲地靠在门上,“谢小潮小姐,我已经等了两天了,你该给我一个回答了吧。”
“草龙!”
“吴大哥!”
两个诧异的声音同时自谢小潮和段鹏翼的嘴里发出。
回答?什么回答?谢小潮一脸茫然。
“不会说你已经忘了吧……”草龙缓慢的话音里透露出威胁。留徐达在镇江替他打理,他为了她不顾公事硬耽搁于此地,她敢忘?他眯起狭长的眼睛,先说好,他可并没有打算接受“同意”以外的答案。
一旦看中,绝不落空!这就是他朱元彰的个性!
“我当然记得呀,”谢小潮一脸恍然大悟,却敢大言不惭,“不就是那个求婚嘛。”
“对!”婚姻大事,她说得好轻描淡写啊。他十分怀疑她能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下好决心了?”没有也不要紧,必要的时候,他也会使一点强硬手段,先把她留在身边再让她慢慢考虑好了。
“呃……”谢小潮转转骨碌碌的眼珠,这家伙怎么透着那么点儿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她该怎么说好呢,眼下的自己头昏眼晕,可不是这家伙的对手,惹怒他可有些不妙唉。
“她不愿意。”考虑间,已有人飞快地替她拒绝了。
呃?她看着坐在床边手拿药碗的段鹏翼。这么直接?嗯,好吧,草龙啊,你最好就此死心,转身出门,姑娘我没时间和你缠斗。
草龙轻轻地笑了,眼神却如刀般锐利,“段兄弟,她愿不愿意,是你可以决定的事吗?”他的话虽说得还客气,语气却已透出幽冷的未尽之意。
段鹏翼不甘示弱,执起小潮的手向他宣告:“吴大哥,小潮手上戴着我送的指环,她已经答应做我的新娘了。”吴大哥干吗非要抢他的小潮,明明比小潮大了许多的嘛。
谢小潮一阵脸红,这家伙何时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戴着那个小草环。
“呵呵——,’草龙唇瓣淡逸一丝嘲弄,“你说的指环……”眼神也随之露出轻蔑之意,“就是那个小孩子的玩具吗?”
“喂!”谢小潮看不下去,没想到草龙的个性这么恶劣,“你这种不会笑的家伙就少笑,干吗阴阳怪气地嘲笑别人?”
草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注视着所配的长剑,修长的手指轻按剑身,剑霍然出鞘,银白的剑光刷地升起一道寒意,直指段鹏翼。
谢小潮大张着嘴巴来不及合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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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剑尖停在段鹏翼鼻尖前三分处,草龙目光淡淡,口气淡淡,就好像在谈论天气:“段兄弟,你在和我争女人吗?”
“我干吗和你争。”段鹏翼小小的声音带着抗辩。
“你想放弃?”
“小潮喜欢的本来就是我,我有必要和你争吗?”少年一脸天真无邪,语音小心翼翼,语意却透露出巧妙的倔强。
谁本来喜欢的就是你啊,真是大言不惭!谢小潮不满地瞪向段鹏翼,突然觉得刚刚那番对白听着格外耳熟,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有胆色,”草龙赞道,“不过我很少对看上的东西轻易放手。”
“小潮不是什么东西,她是人!你该让她自己抉择。”
“我眼下只问你……”呵呵,让她选?聪明的小家伙。只可惜小聪明对他无效,“你决定不放弃?即使以生命为前提?”他狡猾地问。没有女人会选择逃避的懦夫的,只要这小于一个犹豫,他就赢了。
可惜他面对的是某“超凡脱俗”的谢姓女子,眼下她正拼命地以翻白眼来暗示段鹏翼假意服输呢。
“我不会放弃的。”他眼神认真,一字一句。
呆子啊,谢小潮扼腕,都被人拿剑指住脖子了,就先说个软话嘛,兵不厌诈啊。平常软趴趴的人,你这个时候充什么大牌嘛!
“哼,”草龙抽回剑,扫了眼他手中的药碗,“是男人就以绝斗论输赢,今天你身体状态不好,我绝不占你便宜。明日午时,断桥桥畔小园相见,那个时候,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好!”段鹏翼答得也很痛快。
约会已定,草龙甩袖而去。
傻、傻瓜啊,谢小潮目瞪口呆地望着段鹏翼,你怎么也不会打赢草龙的啦!死草龙好诈啊,还什么不占人便宜,明知他不会武功还要和他决斗叫不占人便宜?她就知道!这些什么英雄好汉向来是最最奸诈的!
“段鹏冀,你是白痴!”谢小潮咆哮如雷,她终于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绝对绝对,他是笨死的!
“赶快收拾东西。”她跳下床,“趁他不注意逃走。”
“我不要走。”闷闷的声音响起,段鹏翼很认真地在说,“小潮,男人不可以总是逃跑的。至少……”他的声音小了一点儿,“我不想在承认喜欢小潮这一点上逃掉。因为、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小潮,很喜欢很喜欢小潮。”他重重地重复着,谢小潮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怪怪地热成一片。
什么嘛,乱七八糟的一天,乱七八糟的心情。
把手中的衣服用力掷向他,连同那份乱乱的心情、悸动和不安,“我才不想懂呢!大笨蛋!”她用力地朝他骂着,骂得很大声很大声!
而心,正一寸寸一寸寸地柔软起来……
窗外又悄悄地下起了雨,春天,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