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张字条带在身上,不时拿出来翻看,似乎只要看着他俊秀的字体,就可以看见他写字时专注的神情。
聆霖,相信我,妳将遇见爱情。
她的耳边一直回响着伦克笃定的话。是不是自己显露了某些情绪,不然伦克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想问个清楚。
拿起电话才发现,她连伦克的联络方式都不知道。一向都是他这个流浪的艺术家来找人,而不是人找他。
她忽然觉得好麻烦,浑身似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中。天大地大,找一个人是那困难;而天下人这么多,可以真心交谈的,也屈指可数。
除了哥哥,除了刚认识的伦克,而赵熹然……他真的放弃了往日恩怨?还是,他接近自己是为了报复?
想到这里,何聆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温柔的笑、他细心的关怀、他深切的劝慰,这些画面一遍遍重播,她嘴角下自觉绽放出笑容,即使里面带了些许苦涩。
算了,即使报复又何妨?自己本就欠他们太多。
阴影如影随形,若是被报复,她心里反而好受些。她笑自己怎会如此豁达。
其实人生也不过如此,付出、收获、偿还……最后一坏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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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效率差已成定局,何聆霖给自己放了假,下午开车外出。
到花店买了束马蹄莲,她朝「那个地方」驶去。
是的,赵熹然说得没错。如果自己永远躲在暗处,别人怎能感受到她的悔意?
今天,她决定面对一切,希望把心里的结解开。
初春午后的阳光并不强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甚至令人昏昏欲睡。慈安疗养院青葱的草坪上,不少病人在悠闲的活动。
「何小姐,今天又来送花啦!」护士小姐都认识她了,笑着打招呼。
「是啊!」
「要不要我替妳转交?」以往都是这样。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去。」她笑得有些腼腆。「请问,秦薇住哪间房?」
说来惭愧,因为不敢去见秦薇,她至今不知道秦薇住几号房。
「不用麻烦,她现在正在做阳光浴呢!」护士小姐带着笑意,转头指着草坪彼端。
呼吸有片刻停止。何聆霖看见她朝思暮想的人正推着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人低声细语。」
他的笑容那么温和,彷佛春风一般,而秦薇也笑得分外灿烂。俊男美女相伴散心,在清风绿茵下,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被这如画场景刺激了下,她忽然涌起一种想法--他,是不是一直默默喜欢秦薇?
被这想法惊住,何聆霖赶紧摇头,努力甩去心中困惑。
不可能,秦薇明明和哥哥互相喜欢,而且她还记得那天他郑重地把秦薇交到哥哥手中,不可能!
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地向远方走去,她深呼吸,整理一下外套和头发,将花东拿奸,鼓起勇气向他们走去。
「熹然,秦薇,午安。」因为快步行走,她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
她气息微喘,脸蛋带着粉嫩的红色,染着少女的期待与羞赧。
「秦薇,以前的事……对不起……」何赊霖将那东马蹄莲小心送上,睁大眼,下愿错过秦薇脸上任何表情。
半晌,无声。
秦薇先是震惊,小巧脸蛋上的大眼睛带着复杂与不可思议,甚至还有控诉。
何聆霖不由后退几步。
秦薇依然看着她,仿佛透过面前这个人看到某人,想起某些往事。
「聆霖,今天不用忙公司的事?」赵熹然看到气氛尴尬,努力打圆场,转而对秦薇说:「薇薇,这些年来的马蹄莲都是她送的。」
看到秦薇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何聆霖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她有感觉吗?能不能,原谅自己?
「熹然哥,请你推我回去好吗?太阳晒久了,我有点晕,也有点难受,想回去休息。」
「薇薇?」没想到她这样要求,赵熹然愣了愣,有些为难的看着何聆霖。
毕竟是自己鼓励她来的,而现在这种情况,就像浇了何聆霖一盆冷水。
是幻觉吗?他似乎感到她受伤的心在颤抖。
「妳没事吧?」看到何聆霖身子摇晃了下,他有些心疼,这个女孩向来心高气傲。
「熹然哥……请带我离开,我不舒服。」秦蔽近乎急切的要求,不停扯着他的衣角,双眼似乎要渗出泪水。
原来,她依然无法原谅自己,这些年来的一切都是于事无补。她其实没错,是自己害她行动不便,害她再也无法行走。
都是自己的错,没有资格怪任何人。哪怕秦薇把花砸到自己头上,她也无话可说。
何昤霖咬着唇,把眼泪逼回眼眶,不想在两人面前示弱,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因为她活该。
「我们晚上再谈。」不忍心看到两个人受伤,赵熹然在何聆霖耳边轻声说,随即推着秦薇走回屋子里。
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何聆霖隐忍已久的泪终于忍不住。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光,她缓缓坐在草地上,手中的马蹄莲也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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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聆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是在家门口看到等待已久的赵熹然时,第一个想法是扑到他怀里狠狠哭个够。
她哭得那样伤心,仿佛把积累多时的委屈和埋怨全部哭了出来。哭哭停停,停停又开始哭。
等到她气喘不过来,才发现赵熹然一直任她趴在胸前,西装都湿了一大片。
「我帮你洗。」何聆霖孩子气的用袖子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却又有些不舍的后退几步。
「放心,我还没穷到只有一件外套。」赵熹然苦笑。自己就像电线杆被她抱着直哭,害他不敢动弹。
「小姐,我们可以进去了吗?还是一直站着等别人来参观?」他可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叨念「孤男寡女公然搂抱成何体统」等等的。
「哦,对不起,我忘了。」何聆霖尴尬笑笑,赶紧翻找钥匙。不知是情绪不稳还是手足无措,钥匙刚拿出来,还没对准就掉下来了。
「让我来。」赵熹然没办法,拾起钥匙轻松的把门打开。「不应该是客人请主人进屋吧?」
「不好意思,我刚才又发呆了。」她只好再次尴尬笑笑。
屋内熟悉的味道让她鼻子一酸,差点又流下眼泪。
每次在外面受了气,只有在这里舔舐伤口。家,是每个人最后的避风港,可是哥哥,你的家又在哪里?
赵熹然看她呆呆坐在沙发里神游,不由叹息。好在他上次来过,对她家还有印象,于是到厨房弄了两杯热饮,安定她的心神。
「聆霖,秦薇之所以那样,并不是因为妳--」
「不要说了!」她忽然喊了句,又意识到这样很失礼,低下头小口啜饮。「对不起,我不太想知道……总之,是我不好。」
被人讨厌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会让她加倍伤心。
「不要总是责怪自己好不好?」他坚定地抬起她的小脑袋,看到脸蛋上红红的大眼睛,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样,不禁莞尔。
「是啊,责怪也没用……」
「薇薇之所以没反应,不是因为讨厌妳、没有原谅妳。」
「不用安慰我了,这种情况下换成我也会这么做,也许比她还过分。」她从来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也太过自我。
「她说看到妳,就突然想起以前发生的事。她还没准备好怎么消化,因为薇薇并不知道是妳送花给她。」
「我以前都是请护士小姐转交,也请她们保密……」她落寞道。表达亏欠也做得像小偷似的。
「想知道薇薇情绪为什么那么激动吗?」
她可怜兮号地望着他,想知道,又害怕。
「到房间后她对我说,看到妳就彷佛看到何峻,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妳,或何峻。」
当时她像个孩子纠住自己衣角下放,又不时往外看,似乎想看聆霖是否还在那里,无法掩藏矛盾的心理。
「原来……我是有点像哥哥,毕竟是兄妹。」她的心情没那么苦闷了,语调也轻松不少。
「她还叫我向妳道谢,那些花,让妳费心了。」
「她,没有责怪我?」何昤霖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没有,我骗妳也没有好处。」赵熹然严肃地看着她。「并不是所有人都放不下仇恨。」
「她真是个好女孩。」如果当年自己不那么做,现在都已经是一家人了,甚至会有几个孩子为家里增添欢笑声。
「又想到什么?鼻子都红了。」
「是眼睛红好不好?鼻子怎么会红,是发酸。」心结解开后,她连使性子也觉得开心。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行不行?谁叫妳一哭,五官全都皱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楚,哎!」
「赵熹然!」
「我在这里,什么事?」
「我……没什么……」她忽然有此一踌躇。
在他面前,到底是矜持点好,还是活泼点好?何聆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在某个异性面前表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在害羞?
赵熹然有些尴尬。本想安慰她,结果自己似乎在某些行动和语言上,有了超过界线的地方。
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心底总有个身影,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接受另一段爱情?
但是,他也没有封闭自己的情感。他对何聆霖有好感,至于这种好感是否会转化为爱情,只能拭目以待。
「我说了这么多,工人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他想让气氛轻松点。
「想喝什么,我去拿!」何聆霖立刻起身去准备,可惜没走几步,腰不小心撞到桌角,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的天,妳能不能安分一点?」赵熹然无奈,把她扶到沙发上,大手在伤处小心按摩。
被这双大手温柔有力地按摩着,虽然还是疼,可是又有点小小温馨。何聆霖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不禁又羞涩起来。
感觉好了一些后,她小声询问:「你要喝什么?」
「嗯,上次那个『出莲』不错,充满荷花的清爽口感,就那个吧。」而且颜色也很好看。
「你……确定要那个?」
「为什么不?」
何聆霖仿佛做了一个决定,一个极需要勇气的决定。她让笑容浮现在脸上,尽力下显得尴尬拘东。「其实,那个酒不叫『出莲』。」
「哦?」赵熹然奇怪。「那叫什么名字,『橙办』还是『红樱』?」他想到酒杯上插的水果。
「叫『初恋』。」她直视他的眼眸。「那杯鸡尾酒的名字叫『初恋』。」
赵熹然愣住了,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眼光交会,他在她的眸中看到羞怯、慌张、渴望以及勇敢。
这时的她,仿佛又像初次见面时火玫瑰的模样,俏丽生动。为了心中的目的,可以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初恋就初恋吧,我们是喝酒,不是听名字。」他微笑,说得含糊。「可以当某个人的初恋,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那,你愿意当我的初恋吗?」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何聆霖不想中途退却,哪怕最后的结局不圆满,尽力去做了,就没有遗憾。
他似乎有点苦恼又有些困惑,摇摇头看着她。「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值得妳这样?」他斟酌着用词。「凭妳的美貌,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妳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感激?」
「我对其他人都没感觉,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脸红心跳。」她坚持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是否因为妳接触的男士比较少?我看上次那个小提琴家挺不错的。」她在那个人面前谈笑风生,毫不拘束。
「你说伦克?他只是朋友,好哥儿们那一类的。」何聆霖有些生气。「熹然,你为什么把我往别人怀里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不会缠着你。」
爱情不能强求,她知道。她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是否接受就在他了,这样也会轻松许多。
「我没有。」他苦笑。「只是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用安慰我,绅士风度在爱情上有时不管用。不喜欢我就直接说,我绝不会死缠烂打。」
「这叫我怎么说……」这个时候,赵熹然人生中出现少有的尴尬,被拒绝的难堪和心痛他不是没品尝过。
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造成另一次伤害。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一点都不心动。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何聆霖一下子站起来,也顾不得腰疼,忍着眼泪就要走。「我去调其他的酒,比那个好喝。」
这没什么。笑啊,这样才不会尴尬,没什么输不起放不下的。她对自己说。
「妳误会了。」他捉住她的手,感受那柔滑细腻的触感。她的手竟意外娇小,到底是女孩子。
「不难过,我真的不难过。」她撇头拒绝回转。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当然不希望被他看见。
「给我一点时间。毕竟这太突然了,而且我没想过。如果造成妳误会很抱歉,我并不是存心的。」
是啊,原来还有深仇大恨的两个人,仅仅几个月就在一起,说出去不但别人不相信,他自己也有点不可置信。
给他点时间?她没有听错吧?
何聆霖猛然回头,表情惊讶,一丝喜悦蔓延心头。她抿抿嘴,试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排斥和我交往?」
「我对爱情没那么敏锐,所以还请多包涵。」他淡笑着,将她牵到沙发旁,两人并肩而坐。
坐下之后没有人开口,就这样任无声蔓延。也许,经过刚才的狂风暴雨,遇到风和日丽反而不习惯。
何昤霖噗哧一笑。「呆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我去调杯酒。」
「又是『初恋』?」赵熹然挑眉。
「当然不是。『初恋』已经有了,接下来怎样也是『热恋』啦!」说完,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一溜烟跑了。
望着那抹窈窕背影,赵熹然无声笑了。这些年、这些事,都埋藏在心里太久。他记得和哥哥的争吵,记得表白被拒。
有时候他真认为自己是个一无所长的家伙。不舍得所爱之人受伤,所以看到现在她幸福地生活时,自己也默默祝福。
以为心海不会再起波澜,可是遇见这勇敢闯入他心扉的女子,他竟无法拒绝。
不管了!世事本来就不在预料之内,如果去强求,那真的很辛苦。被爱,总比没有希望地爱一个人要轻松。
这个晚上他们并没有喝多少酒,反而保持清醒,逐一品尝何聆霖调的各种酒。除了喝传统的还有她兴奋时自创的调酒,第一个试验者都是他。
不知是因为酒气上升,还是因为气氛热烈得让人窒息,他们走到阳台,迎着晚风,让酒气缓缓散去。
「如果能一直这样快乐就好了。」何聆霖撑着栏杆,卷发微微扬起,几许发丝拂过脸庞,痒痒麻麻的,就像肌肤被轻轻触摸的感觉。
「应该不会很困难。快乐其实不复杂,往往是我们给自己加诸的负担太重,所以才不快乐。」
「也许吧!不过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即使再大的苦难我也能承受。互相分担互相分享,你说是不是?」她转头,红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脸,心跳得更迅速了。
也许是酒精放松了神经,也许是夜风带来阵阵让人沉醉的花香,他们越来越靠近。
视线纠缠着,距离紧缩。在某个时刻,两双唇轻轻贴上……交换彼此的气息,渐渐沉醉。
夜更深了,从窗帘透射过的蒙胧灯光下,娇小依偎着高大,两个人的身影错落在栏杆、花盆、地面上。
月亮被不时飘过的云层遮蔽,繁星闪烁,城市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