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水杯放下,周睿拿起造型奇特的水壶重新替她添满,脸上平静无波,连声音都没有半点起伏,“为什么还这么惊讶?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那晚从山上回来,余疏影刚回家,他就循例告知余叔了。
余叔要求跟他碰面,他在车外等候,那时余叔一看见他,眼神瞬间复杂得可怕。他突然想起,当初他得知自己是周立衔儿子的时候,眼神也是一样的复杂。
那是一种充满意外、愤怒、戒备,甚至更多不知名情绪的眼神,他差点难以招架。他垂首等待余叔发火,但余叔只是带他走到不远处的小菜馆,连菜都没点就要了两瓶烧酒。
他被灌了几大杯,酒液狠狠地灼烧他的喉咙,好半晌都缓不过来。他硬着头皮把剩下半杯喝完,随后就听见余叔说——
“我起初就觉得奇怪,以你的本事根本不需要我协助斯特打开国内市场。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不要多问、不用多说,余叔已经看透了一切。他没什么好交代的,更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低声说:“余叔,对不起。”
余叔同样喝下几大杯烧酒,脸不红耳不赤,跟他的状态大相迳庭,“不用对不起,这句话应该让我对你说。”他的心猛地一沉,余叔则继续说:“你跟影影的事,我不同意。至于原因是什么,影影不知道,但你却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心知不能硬碰硬,但听见这样的话,他还是按捺不住情绪,借着几分酒气地跟余叔以事论事,他们起初还能好好说话,但很快就破局了,饶是他这样镇定自持的人也气得暴跳如雷。
最后又被狠灌了几杯,人就扛不住了,还是他的助理将他送回公寓,吐了两回,他漱口洗脸后,思绪才慢慢恢复清明。
按照原来的计画,他本想温水煮青蛙把那丫头追到手,再慢慢跟她交代父执辈的前尘往事。如今这样一闹想必已经打草惊蛇,他有点烦躁,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接二连三地拨打着,那丫头就是不接听。
周睿猜想她已经被父母教育过、洗脑过,他体谅她的心情,也给她时间平复和思考。但现在他才发现她没有半点觉悟,还像鸵鸟一样逃避问题,他忍无可忍,干脆就跟她挑明了。
余疏影确实知道他在追自己,但听他亲口承认,她还是不禁错愕与惊讶。“我爸妈都说,我不可以跟你在一起。”顿了半秒,她又补充,“也不可以喜欢你。”
他“嗯”了一声,接着追问:“那又怎样?”
“就,就……”她有点词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答案。
“算了。”周睿将手肘撑在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换别的问题,我问你答,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我不要!”余疏影立即拒绝。这种把戏她跟孙熹然玩得多了,她才不会上当。
周睿笑了,没想到这傻妞在关键时刻还是挺聪明的。
看见他的笑容,余疏影的表情反而严肃起来。她挺直腰板,很认真地问他,“我爸妈这么排斥你,原因是什么?”
他有点意外,“余叔什么也没有跟你说?”余疏影摇头。
细细想来,周睿也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余疏影。这件事对余家来说算得上一场灾难,当年他父亲的一个决定彻底地打破了余家的安宁,事隔多年仍旧深受其扰。
千言万语,周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沉吟了下,他小心翼翼地说:“我爸,或者说我们家,曾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
等了半天只等到这样含糊不清的答案,余疏影开始抓狂,“这个我知道,你能不能说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事?”余军瞒着余疏影肯定是有理由和苦衷,这事由自己来说好像不太合适。想到这里,周睿抬头看向她,“如果你答应当我女朋友,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你又想讹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周睿笑而不语,他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如果他真的动心思讹她,她怎么可能逃得掉……话已至此,余疏影不再向周睿追问,余周两家恩怨的话题算是跳过了。
服务生恰好端来泰式烤鸡翅和咖哩珍宝蟹,鲜亮的咖哩、鲜红的辣椒油、翠绿的香菜,光是卖相就让人垂涎三尺。
剩余两个菜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周睿将食用手套递给她,“趁热吃。”
余疏影也不客气,从口味最轻的泰式烤翅吃起,只是刚把鸡翅放到洁白的骨瓷盘上,她就后悔了,这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她暗自纠结的时候,周睿伸手默默地拿起她盘中的鸡翅,捏着鸡翅一转一扭将两根骨头像拆卸积木般抽出来。不一会儿,鸡翅里的骨头都被剔除掉了,他顺手沾了点酱汁,随后把鸡翅送回她盘里,“尝一尝。”
余疏影看了看被脱骨的鸡翅,又满目崇拜地看了看周睿。
鸡翅烤得刚刚好,肉质鲜嫩,鱼露将鸡肉的鲜味带出,一口咬下去,鸡汁一点点地渗出,齿颊留香。
吃完以后,余疏影还觉得嘴馋,她又拿了一只鸡翅,本想效仿周睿的方法拆骨,不料连软骨都没扭下来就被溅出来的鸡油烫着了。
周睿忍俊不禁,“别折腾了,我帮你吧。”
余疏影很执着地拆另一根骨头,不假思索地说:“我总不能老让你帮呀……”
周睿从盘里拿起另一只鸡翅,慢条斯理地扭掉软骨放进她盘里,“我不介意。”除了泰式烤翅以外,餐桌上的咖哩珍宝蟹同样让余疏影食指大动。
周睿继续将剥开的珍宝蟹放到她盘中,“蟹块预先放进油锅炸过,炸到蟹壳变红再放进咖哩汁里炖煮。”
咖哩汁是这道菜的精粹,用烧热的炒锅将切成细条状的洋葱爆香,紧接着放入适量咖哩粉炒拌均匀,最后才添加椰浆、鱼露等配料,调整出香浓诱人的咖哩汁。
余疏影一边品尝着佳肴,一边听周睿讲解各道菜的做法,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听进几句,因为她耳里总萦绕着他刚才说的话——我不介意……
她咬着蟹钳暗想,真的不能再小瞧这男人的影响力了。
他们离开餐厅时,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周睿让余疏影在前庭等候,他到停车场把车子驶过来。余疏影上车时,车里已经被暖气烘得暖洋洋的,她伸手在出风口吹着,冷得发僵的手掌才渐渐有了温度。
天雨路滑,雨刷一遍一遍地扫过挡风玻璃,周睿驾车的速度比平时要慢些。
这一路上,余疏影有点忐忑担心周睿会重提饭前的话题,更担心他会追问自己答案,幸好他什么都没有说。车上播放着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气氛不算沉闷,当电台轮播斯特的广告时,余疏影问他,“年底了,你应该很忙吧?”
“嗯。”周睿简单地应了一声。年底确实是忙,刚敲定了一系列的推广活动,转眼公司年会就来了,年会过后,立即要为明年的工作展开战略性的部署。
提起他的工作,余疏影自然而然地想起父亲。从山上回来以后,周睿跟她家似乎就断了往来,她有点好奇,“我爸……是不是没有再帮你的忙了?”
沉默了数秒,周睿才回答,“最近余叔不接我的手机。”
在余疏影的印象中,她父亲不接手机这种事情基本上不会发生,看来周睿确实把他气得够呛了。可静心细想,她又觉得这件事跟自己脱不了关系,要不是她跟周睿暧昧不明,她父亲就不会大发雷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