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忍不住,悄悄溜到那屋外,在窗外偷偷看了半日,柳听竹伏在那里,半点响动也没有,连身子动一下也不曾。
萧书岚心寒,进去探他呼吸,已是极微弱。
再看一眼那日自己留在那里的吃食,连水都没有动一口,忙开了锁把他抱出来,只觉怀里人抱着更轻,心中剧痛,回了正屋,忙倒了杯茶水喂他喝。
柳听竹嘴唇早已干裂,此时微微睁眼,看到是萧书岚,眉尖一蹙,扭过头去。
萧书岚见他倔强,心里又痛,放软了声音哄道:“来,先喝口水。”
柳听竹微微扭了扭唇角,一言不发。
萧书岚捏开他口,硬给他灌,不料一松手,柳听竹一口茶水就直喷在他脸上。
柳听竹却笑了起来,他连大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还想怎么样……还假惺惺地作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再等上一日半日的,我必会再现原形,那时我就连这个人的模样也没了,那时你爱把我关哪里,爱把我抽筋扒皮的,随便你……你怎么就不肯再等等呢?”
萧书岚心疼抚了他脸道:“听竹,是我不好。来,听话。”又倒了杯茶凑到他唇边。
柳听竹却不喝,低低地道:“你知道吗……那段我变回原形的时间,你居然不怕我,不讨厌我……还抱着我,对我那么好……我那时候,有那么些时候,我居然不恨你了,不恨你坏了我两千年的修行……还觉得有人这么对我,真的很……好……”
他突然笑了,笑得不知道是惨淡还是快乐,“我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我的感觉……我那时候宁可不回复人形,就那样让你抱着我……可是我又想,你不会喜欢老是狐狸的我……”
萧书岚轻轻把他额前的头发拂开,那张脸苍白憔悴,但却出奇的空净,几乎给他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澈得像个孩子。
可是,他眼睛里明明有泪光,为什么还努力的想笑?
“对不起……”
柳听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我本来是狐,是妖,不是人……你当时就不该把我从山林里带到这里的……人世间的法则,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
他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清澄如水的眼睛直视着萧书岚,“所以,你要么就放我回去,要么……就杀了我。”
萧书岚一手拥住他,一手端了茶杯,柔声道:“听话,先喝点水。别的以后再说?”
柳听竹忽然一挥手打翻了杯子,怒道:“我不是东西!不要用这种哄小猫小狗的语气跟我说话!”
萧书岚一怔,茶杯脱手,在地上摔得粉碎,回头见柳听竹已在喘息,心中一软,道:“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听我的,喝了好么?听竹……”
柳听竹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恨。
“不要叫我听竹。那只是个名字,我不是人,也不配有名字!”从萧书岚怀里一挣。
他数日水米未进,全身无力,一挣便向前栽去。
萧书岚忙揽住他,却见他气如游丝,已晕了过去。
萧书岚怔忡半日,方把柳听竹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褥,便坐在那里痴痴地看他。
就这般坐了三五个时辰,待觉腹中饥饿,他便出门去买些吃食,柳听竹总也不能一直不吃东西,用强的也要喂他吃。
☆☆凡间独家录入★★☆☆33扫描平平校对★★
回到房中,掀了床帐,见柳听竹面朝里睡着,轻唤他两声,不见回应,便在床沿坐下,轻轻扳了他身子,伸手抚摸他头发,柔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摸了又摸,手指渐渐滑到他耳侧,额头,腮边……
忽然手指一阵剧痛,却是柳听竹一口咬住他手指,那模样,活像想把他的指头硬生生咬下来似的。
萧书岚好容易挣出手来,早已被咬出了血。
柳听竹瞪着他,一字字道:“滚开!”
萧书岚见了他眼中绿光闪耀,暗自生怖,退了一步。
柳听竹半支起身子,跟中喷火地瞪着他,道:“你不是当我是妖怪吗?只要你靠近我,我就咬掉你一根手指头!”
萧书岚看着他,不知是气恼还是怜惜,温言道:“你恼我是应该的,但你不能天天不吃东西啊。听我的话,吃点东西好么?过些日子我带你回山里,好吗?”
柳听竹的眼神骤然变得空空茫茫。
“山里……”
好想山里的清新空气,想念那清晨时雨似的轻雾,想念那清泉,那明月,那竹林,那里的一切……
忽然他把头埋在枕间,压抑低微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现在还说带我回去……我能回到哪里去?连我赖以修炼的寒月芙蕖,也被你摘走了……”
萧书岚听他这般说,心里不知是伤是愧。
伸手想搂他入怀,柳听竹却又狠狠朝他手咬了过去,萧书岚缩了手,震惊地盯着他。
“我说过,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咬掉你一根手指头。”
萧书岚暗自叹息,却又一筹莫展,只得暂且出去,掩上了房门。
他也无处可去,就在房门前坐下,怔怔看着天色由亮变暗,听到房中已无动静,想他大概是睡着了,悄悄推开门,点了灯走到榻前,却惊得他退了一步。
赫然在目的,又是那只一身雪白皮毛的小狐。
萧书岚擎了灯细看,见小狐缩成一团显是怕冷,心知大概是他数日未进食,虚弱不堪,已无法再维持人形。
见了他原形,此时却说不出是悲是喜,伸手想去抱它。
手指方触到柔软的白毛,小狐便张口恶狠狠地咬过来,若非萧书岚缩手得快,这一口非见血不可。
萧书岚叹了口气,道:“听竹,听我的话,别跟自己过不去。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对你,你好了,我就把寒月芙蕖还你,放你回山里面,好么?”
小狐更深地蜷进床里,萧书岚试探地伸手,小狐狠狠地咬他手指头,咬得鲜血淋淋,萧书岚却抱了它不松手。
小狐一直拼命地咬,咬得指伤几可见骨,萧书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地任它咬。
小狐最后抬了头看萧书岚,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晶晶发亮。
萧书岚把小狐抱得更紧,轻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咬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吃东西,你咬断我的指头也没关系。”
小狐盯着他看,看了良久,渐渐松了口,但对萧书岚端来的食物仍然是看也不看一眼,急得萧书岚直跺脚。
==凡=间=独=家=制=作==
夜深人静,只有更夫单调的打更声在回响。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硬生生地把回春堂的一家人吵醒。
朱大夫年逾半百,也是个好心肠的人,虽然从睡梦中被惊扰,倒也没多少怨气。大夫嘛,本来就是在做救人积德的事,将心比心,病人的家人都急,哪里还等得了天明?
一面披衣起身,点了灯去开门,门前的却是个一脸焦灼的英俊男子,腰里佩剑,身形矫健,朱大夫阅历甚广,一眼便知这必定是个江湖人物。
只是这男子却大踏步进了房坐下,朱大夫心生疑虑,一般来请出诊的人莫不是心急如焚,直催快走,哪有大马金刀在房里坐下的,难不成还要等喝口茶再走?
再看那男子,虽然焦虑已极,但神完气足,绝无半分受了伤的模样。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听闻大夫妙手回春,我今日要请大夫救治一个人。”
朱大夫大惊,过锭银子足足有十两重,他为人心善,贫苦人家来求诊往往不收诊费甚至还送药,这客人出手如此阔气,难道要自己救治的是什么江洋大盗不成?
正在七上八下之际,男子开口道:“大夫莫怕,我要你救的绝非什么恶人,只是此事一言难尽,还望大夫莫要惊疑。”掀开外袍,露出怀中一只小白狐。
朱大夫瞠目结舌,道:“这……要我诊治的便是这只狐狸?”
萧书岚眉一竖,道:“不是狐狸!”
声音沉厚,却隐含了怒意。
朱大夫一惊,苦笑道:“这不是狐狸难道还是人?”
萧书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白天黑夜里都哄着这小狐狸,早憋一肚子的火,此时一并发作了出来:“我说他是人,不是狐狸!你要多少银两我就给多少,你把他给我治好!”
他知道自己太无理,小狐是自己不肯吃东西才弄得这般,求医也是无济于事。只是也只应了那句俗话——病急乱投医。
小狐本来虚弱不堪,此肘却仰起了头,看萧书岚,一双眼睛骨溜溜的直转。
萧书岚忙将它抱起来,温言道:“怎么了?”
小狐将头靠在他颈间擦来擦去,萧书岚被弄得痒痒地想笑,这时他已明白,只是因为自己说,他是人而不是狐,对方就已经原谅了他。
只是如此简单的要求?
“肯吃东西了吗?”
小狐伸出舌头在他嘴唇上舔了一下,萧书岚大笑,又抛了锭银子在桌上,道:“多谢大夫了!”转身大步而出。
朱大夫追出去叫道:“客人,我什么都没有做啊!这……我无功不受禄……”
萧书岚的笑声已渐行渐远。“我找了这么多大夫,只有您是真正帮到我忙的,我不谢你谢谁?”
☆☆凡间独家录入★★☆☆33扫描平平校对★★
“你究竟要吃什么啊!”萧书岚对着桌子上的小狐大叫,一脸的啼笑皆非。
给什么都尝两口就不吃了,萧书岚苦笑道,“我的小祖宗,你要吃什么总说上一声吧,我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啊!”
小狐翻了个白眼,把头搁在自己颈窝里。
萧书岚这才省悟,要它怎么说?搂了它道:“你好歹吃点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小狐这次索性闭了眼睛,根本懒得理他。
萧书岚继续苦笑,最后道:“那我带你去吃饭,你自己挑。”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试想,带着一只狐狸上饭馆,没有超乎寻常的勇气真是不行的。
☆☆凡间独家录入★★☆☆33扫描平平校对★★
满店的人都在偷眼看坐在窗边那个客人。
高大俊朗,一身黑色劲装,一柄长剑搁在桌面上,右手有意无意地抚弄着剑柄。
若不是这人的气势跟这柄剑,不要说客人,店小二都会觉得他有问题了。
他怀里露出个小小的头,毛茸茸雪白的头,却是只小狐。
萧书岚把菜单摊在桌前,他却不看,那只狐狸却伸出爪子,一页一页地翻着看。
萧书岚却是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只是偶尔抬眼一扫,把那些人诡异的眼光扫开,再转头一看,小狐的爪子,指在一道栗子烧鸡上。
栗子烧鸡端上来了,小狐对鸡视若无睹,眼珠却滴溜溜地跟着那圆滚滚的栗子转。
萧书岚笑道:“原来你爱吃的是这个,平时还真不知道。”
结果就是要了几盘栗子烧鸡,萧书岚吃掉了鸡而小狐吃光了栗子,还在街上买了一大堆栗子回去。
这时已是隆冬,满天飞雪,萧书岚把门砰地一声关严,饶是他内功深厚,也冻得不住搓手。
到火炉边生起了火,想把小狐从怀里抱出来,小狐却赖在那里不动,萧书岚笑道:“长这么身毛还怕冷?来,有火,不冷的。”
小狐看了看燃得红亮的火,终于钻了出来。
萧书岚搂它在怀里,宠溺地笑道:“小心啊,别乱跑,当心掉火里去。”
见小狐的眼睛就盯在栗子上,萧书岚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日子不会好过了。
坐在火旁剥栗子,剥得手发软,自己还一个都吃不进嘴。
火炉旁地上的栗子壳已经一大堆了,萧书岚实在忍不住了,道:“你还要吃?你不怕撑死?”
小狐横了他一眼,萧书岚立刻低下头乖乖地继续剥。
不过他也学乖了,知道小狐狸爱吃的是甜食,以后用这个哄他一定见效,心中好笑,他化成人形的时候,根本不太沾烟火食,变回原形却真贪吃得紧。
萧书岚双手都忙着剥栗子,自然把那柄不离身的青龙剑放在了桌上,突然见小狐在桌上踩到一个圆溜溜的栗子壳,脚下一滑就摔下了桌子,下面便是熊熊的火炉,吓了萧书岚一跳,忙伸手把它抓了回来,揪掉了几撮毛,痛得小狐嗷嗷直叫。
忽听哐啷一声,他情急之下竟然把青龙剑撞下了桌,青光一闪剑已出鞘。
萧书岚只觉手中一空,小狐已窜出了堂屋,知道它对这剑畏惧得紧,倒也不奇,只听得扑通一声,萧书岚大惊,拾起剑回鞘,冲出屋一看,小狐落在了一半结冰一半还是水的池子里,正在拼命挣扎。
萧书岚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小东西变回了原形怎么这般傻乎乎的?这三九寒冬,这池水还不冷到了骨子里?
赶忙上前两步将小狐抱了出来,焐在怀里。
那小东西早冻得哆嗦发抖,直往他怀里钻,钻得萧书岚心里都痒痒的,只恨他现在怎么还是这狐狸模样。
烧了一桶热水,萧书岚把小狐抱进去,小狐却把这水桶当了玩物,在里面扑腾得开心,看得萧书岚也跟着开心。
这时天色已晚,房中灯烛又不甚明亮,萧书岚发现这小狐白日里看来是一身纯白,黑暗之中看来却微微地发出淡青之色,心中好生诧异,暗想等他回复了人形一定要好好问问他,究竟是什么狐狸这般奇特?
忽然听得敲门声,萧书岚眉头微蹙,这般隆冬,地上的雪都足足积了半尺厚,有谁会在这时候上门来买古董?若是莫离自己回来,当然更用不着敲门了。
听那敲门声不急不徐,显然那敲门的人并不心急,歇了片刻,敲门声又有规律地响了起来。
萧书岚见小狐竖起了耳朵,眼神里颇有警惕之意,伸手一把将它抓起来放到床上,拉开被褥替它盖上,低声道:“别出声,免得惹不必要的麻烦。”
转到堂屋,门一推开,雪花便夹着冷风扑面而来,萧书岚猛地打了个寒噤,后悔没有把自己的大氅披上再来开门。
面前的人倒也不出他意料,萧书岚不由淡淡笑了一笑。
铁铮如一尊雕像般站在风雪里,依然是那身普通的捕快装,没有御寒之衣,却无丝毫畏寒之态。
“铁捕头风雪之夜前来,有何贵干?”萧书岚一手撑在门上,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
铁铮的眼光扫过满地的栗子壳,又左右扫了堂屋几眼,道:“看不出来,这般一个小店,却颇有珍品。大内收藏也不过如此。”
萧书岚笑道:“铁捕头难不成是来买古董的?店主人出去了,这些古物的价钱,我一概不知,恕不能卖了。”
铁铮笑了笑,“萧大侠就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这般风寒雪深,看萧大侠房中却是火光明亮,好生享受。”
“萧某在此本来是客,不便再招呼旁人。铁捕头内功精深,这大风大雪在铁捕头看来也是艳阳高照,怎在话下?萧某就不慰留了,铁捕头请自便。”
萧书岚微让了让,便退了一步要关门。
铁铮道:“铁某只是来请教萧大侠一件事的。”
萧书岚笑道:“你想请教的事,一定是我答不了的。所以不必问了。”一伸手道,“铁捕头请吧。”
铁铮脸色一沉,道:“萧书岚,你莫非已被妖魅所惑?分不清是非善恶?”
萧书岚心中着恼,冷笑道:“铁捕头,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在下斗胆劝你一句,还是去破‘人’的案子罢,这些牵涉到怪力乱神的事件,非是你我能力所及的。”
铁铮冷冷道:“力不能及,也不能眼看着妖孽作恶!”声音突转犀利,道,“你所庇护的那作恶多端的妖邪,便是这多桩血案的罪魁祸首!”
萧书岚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铁捕头,萧某再提醒一句,没证据的事,可不要胡说。”
铁铮叹气摇头:“看来,你已经被那妖邪迷惑至深了。”
萧书岚很想回他一句你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又咽了回去,笑道:“萧某的事,不劳铁捕头操心。”眼中却明明白白写着,我都在赶你了,你还不走?
铁铮脸色一沉,喝道:“萧书岚,你当真执迷不悟?你把那妖邪藏于身边,他最后害的必然是你!”
萧书岚一怔,铁铮身形一闪,已从半开的门里窜了进去,左右四顾,哪里有半个人影?
萧书岚见他不请自入,心中更怒,抱着剑靠了门道:“铁大捕头,你私闯民宅,究竟意欲何为?”
铁铮沉声道:“捉拿凶手!”
萧书岚笑道:“铁捕头不是口口声声说,那凶手是妖邪吗?铁捕头何时转行做了法师?”
铁铮转过头,借着火光细细打量萧书岚,半日笑道:“江湖上只传说萧书岚大侠风范,却不知竟然也是牙尖嘴利之人。”
萧书岚笑道:“若非铁大捕头咄咄逼人,萧书岚又怎敢冒犯?”
铁铮脸色一沉,道:“我虽在官府,但出身江湖,从不敢忘本。”突然一笑,笑得很是奇特,道,“听说萧大侠在市集上买下了一只狐狸?”
萧书岚心中一跳,知道以铁铮之能,这等事是瞒不过他的,当下笑道:“一时起了仁心,救来放生。平时萧某也是杀人如麻,剑下也不敢说毫无冤魂,做点善事积德也是应当的,不像铁捕头这般铁面无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铁铮凑近他一步,笑道;“既然如此,那只狐狸萧大侠已经放了?”
萧书岚心中又一跳,强迫自己不去望小狐所在的西边厢房,不动声色地笑道:“当然。”
铁铮笑道:“那如果在下在这里找到了那只狐狸呢?”
萧书岚摊手道:“找到了又如何?”
铁铮道:“萧书岚,我们都心知肚明,那只狐狸便是作孽的妖物。你被他所迷,庇护于他,总有一日你自己性命也会送在他手上。”
他微微一笑,道,“你既然说已经放了,那可容我在房内搜索一下?或许天寒地冻的,那狐狸还没有跑远?”
萧书岚见铁铮推开厢房房门,知道今日已无善了,倒也不拦了。
铁铮却见一室幽暗,借着淡淡星光,依稀可见一木桶水,铁铮伸手试试,水尚有余温,笑道:“难道萧大使方才是在洗浴?我看你穿得甚是齐整啊。”
眼光投向床帐之间,铁铮一步步地走了过去,伸手欲揭。
萧书岚浑身已绷紧,一只手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忽然噗地一声,烛火燃起,满室生辉。
萧书岚跟铁铮齐齐转头,只见柳听竹一身青衣,含笑地站在屋正中,擎着烛台的右手,在烛光下白得竟如同半透明似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在他的脸上,如同美玉生晕,美得几让人疑真疑幻。
萧书岚想,大约他是借了芙蕖之清姿,得了寒月之冰魄,才会美到这般不染尘俗。
即使知道他双手沾的血腥,足以把千朵白莲染成血色。
他就像是平空出现在房中似的,以萧书岚跟铁铮之能,竟未有丝毫察觉。
“铁大捕头可是在找我?”
铁铮把他自头打量到脚,又自脚看上去。
柳听竹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唇角还带了抹轻浅的笑意。“这里冷,为何不到正屋里?铁捕头也来烤烤火吧。”
柳听竹端了烛台,当先领路,回到了堂屋里,见桌上还有没剥的栗子,柳听竹伸手拿了一个起来,却不剥,一抛抛到了火里。
“铁捕头,你就是在做这种蠢事。”
火中取栗。
铁铮脸色一变,柳听竹悠悠地道:“如果我真是妖物,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过我对铁大捕头不怕烧伤手也要来抓人的心很是佩服。”
见铁铮脸色已变得铁青,柳听竹微笑,摊开手道:“铁捕头,你看我是不是像你要找的那只狐狸呢?或者,钱捕头天纵神威,妖孽在你面前都会现形?不妨试试看?”
满屋里静得出奇,只听得三人的呼吸之声,和栗子壳在火里爆开的声音。
忽然听得关节作响的声音,萧书岚一震,却是铁铮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柳听竹一拂袖,房门洞开,风雪飘飞,萧书岚站在那里倒不觉得什么,铁铮却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勉强定住身形,喝道:“你!”
柳听竹已背过身去,伸手到火边取暖,笑道:“这里不欢迎你,铁捕头又何苦在这里讨人嫌呢?怨我不远送了。”
一股劲风袭来,铁铮身不由己地退出了房门,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已然合上,把风雪声都隔绝在外。
==凡=间=独=家=制=作==
萧书岚从他身后把他搂住,笑道:“你还真厉害,铁铮神捕之名震慑江湖,居然被你轻而易举就给弄跑了。”剥了一个栗子塞进他口里,又笑道:“你有这本事,怎么不用在我身上呢?”
柳听竹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就算你用那锁链制住我,对付铁铮这等人还是我能力之内。若非那柄青龙剑,你也休想……”
话还未说完便被萧书岚攫住了嘴唇,一阵唇舌纠缠直吻得天昏地暗,萧书岚才放开他,笑道:“好容易等你变回了来。却没想到是这时候……”
柳听竹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笑罢,却半仰起头看着萧书岚道:“就算变回来了,那不也是再让你把我关起来?”
萧书岚再次吻住他,这次却不同于方才那几乎是疯狂的掠夺与渴求般的吻,吻得很细致,很温柔。
“要,不过我把自己跟你关一起,好么?”
柳听竹看了他一眼,却挣脱他走到窗边,半推开窗,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雪在自已掌心里,慢慢融化。
萧书岚道:“他走了?”
柳听竹沉默,最后道:“是走了,但绝不会是一去不回。铁铮想必会去找个什么高人来,他很自负,是不甘心输的。”
萧书岚道:“莫离说了,只要你不除下这链子,就没人能发现你本来的身份。”
柳听竹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倒算得真准……”
看着掌心里的雪花慢慢融化,他道,“听你说来,这铁铮是江湖上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
萧书岚道:“不如说是官场的,他虽然出生江湖,心存侠义,但他毕竟是吃公门饭的人。”
柳听竹哦了一声,抬头看天,淡淡道:“我不想懂这些,这些让我厌烦,想起来就头疼。”
萧书岚没有回答,柳听竹虽然不谙世事,但却极是聪慧,一点便透。
他所言是实,铁铮绝不会就此放弃,若真是请什么高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与其在这里等着麻烦上门,不如早避开的好。
说到底,柳听竹确实不是人,也确实造了孽。
萧书岚念及此,伸手把他拉到身边,扳过他脸道:“你想回山里吗?”
“……想。”
“那我陪你好吗?”
柳听竹盯着他细细打量,目光如水,良久,轻轻一笑道:“不好,那里从来没有人的。来过的都死了。”
“……那么,你是独个人在深山里,百年千年的孤寂快乐呢,还是跟我在一起,在红尘倍世里快乐?”
柳听竹呆呆地看他半日,萧书岚的眼神像要把他都烧起来似的。
还未回答,忽然被萧书岚一带,整个人跌进他怀里,只觉他灼热的嘴唇贴在自己唇上,直吻得脑中是一片晕眩,哪里还有去想的余力。
“……回答我……说实话。”
“……跟你在一起快乐。”
萧书岚微笑,轻抚他的脸。
“那就够了,天明……我们就走,好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