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的筵席虽然谈不上宫中的纸醉金迷,但倒也是挺能犒赏一些征战杀伐、疲惫不堪的将领。
坐在首座上头的定是南郡太守,然他的身旁却不见小乔,反倒是刘朵颜反客为主地坐在他的身旁,凝着一张寒脸,不发一语。
蜀弓堇压根儿没注意到刘朵颜的不耐,他一双焦急的眼眸投注在大厅一隅的角落里,怒睇着原本该坐在他身旁的小乔,今儿个却无视他的存在而落座在倥茗的身旁,甚至还为他斟酒……
可恶,她到底打算拗多久?
自那一天之后,她瞧见他,即径自以冷漠无言以对,不笑不怒得教他心里直发毛,仿佛他犯下了多么罪无可赦之事似的。
他所做的事真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天晓得,连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了。
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喜欢她的冷落。该死,他像是一只狗,摇尾乞怜,却不得主人的爱抚,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面对她的不搭理他,他该要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何他总觉得失落?
他的病一天天地加重,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体内仿佛正透着一股死气。
倘若她就此不理他的话,对她而言,也算是好事,他更是该顺理成章地由着她去才是。
但他却该死的受不了她的漠视!
这样不成理由的理由让她离他远去,这一切让他难受极了。
他能利用的时间,就只剩下那么一些了,容不得他再蹉跎浪费下去,他应该要好好的把握时间,别再让任何人左右了他的计划。
但是……
蜀弓堇冷鸷着脸,冷戾的魅眸微眯起,霸獗地进裂出妒忌的光痕,略薄的唇不由得紧抿起,拉紧了脸部线条。
该死,她居然贴得那么近!
他唯一感到最自豪,认为自己赢过倥茗最多的是,他有一个爱他的女人,一个死心塌地的女人,然而他认为的那个一辈子真情不变的女人,此时此地却倚在倥茗的身上。
她是想要把他气死吗?
她不是爱他的吗?为何她能够在他的眼前做出如此放浪形骸的举动?
啊!不对,她爱的人不是他,她爱的是这副躯体原本的主人。该死的梦,令他痛苦至极的梦!为何要让他取代这个躯体,为何要让他过得如此痛苦?倘若这是梦的话,为何如此心痛的感觉还让他清醒不了?
呵,尽管她爱的是这副躯体也没用,倘若历史不变,这一副躯体到了明年便会埋在黄土底下,不管死的人是他,还是正牌的周郎。
在这个世界上,她会孤伶伶的一个人到老死为止。
该死,一想到她将一个人孤伶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由得心又泛疼了,仿佛一股酸涩沿着心版的夹缝不断地蔓延至全身,他脆弱得仿佛连手中的酒杯都拿不稳了。哼,他八成是时候到了!
这么脆弱的他一点也不像是他自己……
不,再怎么脆弱,他决定好的事情一样不会更改,该杀的人还是该杀,横竖这不过是个痛苦的梦境罢了!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请你赶紧说好吗?”身旁的刘朵颜突地冒出声音,玉雕的粉颜不耐至极。
她可不是自愿到他身边坐的,是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告知她,她才逼不得已坐到他的身旁,孰知当她坐在他的身旁时,他的眼睛却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自始至终不曾正眼瞧过她,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如何。
“这么急?筵席刚开始哩!”蜀弓堇努力甩开恼人的心疼,淡然地勾起一抹掩饰的笑,魅眸睇着她噙着怒火的粉脸。“其实有话想说的人不是我,是一位和你很亲近的人,有事想对你说。”
他轻咳了一声,感觉胸口窒闷得仿若快要涌出血似地难受。
“亲近的人?”
“一位来自益州,与你有血缘牵绊的男人,想要知道你到底对益州抱持着什么想法?是想要再回白帝城,抑或是打算留在公安与益州为敌?”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企图冲去那股腥涩的味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自个儿的身份在这乱世中相当的特殊……你会很难以抉择,尤其是生与死之间。”
“你的意思是……”她颤巍巍地问道,却说不出她最为害怕的事实。
她知道自个儿的身份若是待在公安的话,会显得很尴尬,可是,她不想就这样离开凤雏,然而为了凤雏好,她该是要离开的。
“走吧,那个人就在后院,我带你去吧!”
他徐缓地站起身,脚步有点踉跄却又傲气地稳住身躯,把视线投注在远方那嬉闹的粉脸上,心头的酸涩镂得更深刻了…
硬是把刘朵颜留在后院里的客房之后,蜀弓堇拖着沉重的脚步打算再回前院大厅的,孰知走不了几步,却窝囊地跪倒在地上,一口温热的鲜血仿佛自他枯槁的生命里压榨着他最后一分气力。
蜀弓堇气喘吁吁地以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渍,眯起的魅眸直视着前方模糊不清且慢慢逼近的身影,他想要加以掩饰,却毫无气力……
“大哥?”
女子娇柔地喊着,愿长的身躯瞬即跪在他的身边。
蜀弓堇疲惫不已地抬眼睬着身长颇为惊人的女人,突地想起二十一世纪时,在倥茗的身旁有一位秘书,就是那个打算要配与倥萏的姚纤仪。原来她也出现在这个时代里,而且就是身为倥茗的妻子。
这是命运吗?莫名其妙地进人这场虚拟时空中,是否代表有什么道理等待着要他领悟?
“大哥,你的嘴角都是血……”黄绶紧张地喊着,抽出自个儿的手绢,连忙擦着。
“黄绶,扶我到里头去……”
他虚弱地指着前头的客房,只希冀她能够帮他一点忙,千万别让任何人看到他虚弱的模样。”我知道了。”
黄绶连忙扶着他,半是拖、半是拉地把他扶进另一间无人的厢房里,服侍他在席榻上坐下。
“还好你长得够壮……”尽管胸口痛得令他几乎昏厥过去,他仍是强撑着一股意志力不让自己昏厥,毕竟今天晚上,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
黄绶羞红了脸,双手扭绞着。
“你不用怕,倥茗和你之间的牵扯不只这一世而已,我可以跟你保证……”可惜的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她依旧壮硕得吓人。
“真的吗?”她羞赧地问道,含蓄地轻笑着。“大哥,你果真是相公的大哥呢,从方才你都没有拒绝我喊你一声大哥,虽说我不知道倥茗是什么时候同你结拜的,亦不知道你为何不理他,但他是真心的,希望大哥别以为他只是为了战事而奉承,他不是这样的人,他……”
“我知道……”他痛苦的身子往前倾,黄绶随即把他搂在怀里。
其实他一直很清楚倥茗对他是相当尊敬的,甚至是极为推崇他的,然而作祟的却是他男人的自尊,让他无法正视倥茗对他的威胁,于是他……
砰的一声,大门突地大开,蜀倥茗怒不可遏地喊着:“你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蜀弓堇翻了翻白眼,简直是无言以对。
“大哥他……”
黄绶急着解释,蜀倥茗开口打断她的话:
“大哥如何?”他看起来像是要杀人似的,过了半晌等不到黄绶的回话,他骂起人来更溜了,一改他的优雅斯文。“你没话说了吗?你不会说话了吗?”看着她仍傻傻地窝在大哥的怀里,他便觉得大脑快要被身上的这股火给烧干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随即将她扯离。“你少给我不知耻了,居然还给我窝在他的怀里!”
“可你不是说他是大哥……”
黄绶有点无辜地辩解着。
“就算是老爸也一样!”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都是男人!
“可是大哥他……”
黄绶还想要解释什么,却突地看到门外有人窜进,而且还亮出慑人的长剑,她瞬即挡在蜀倥茗的面前……
电光石火之间,就在那画面像是被分解似的,刺客手中的剑一滑,慢慢地跌在地上,鲜血就从他的腰际不断地流出,形成一滩血泊,震得蜀倥茗瞪大双眼。
“大哥?”
他震愕地喊着,看着大哥甩动着长剑上的血水。
“走!”
蜀弓堇冷冷地道。
可恶,难不成这个刺客是刘召派来试探他的?
“大哥!?”
“想逼我杀你吗?”蜀弓堇眯起魔魅的眼。“别忘了,你我可是敌军而非联军。”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
可不是吗?
“你——”蜀弓堇瞪视着他,却又突地大笑。“那自然得要感谢你的妻子,想知道答案便问她吧!倘若你现下不赶紧走的话,我可以跟你保证,你永远走不出江陵城!”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两人之间再无兄弟情分一般,而话中的挑衅更是让蜀倥茗怒不可遏。
他突地拉着黄绶直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他俩一走,他随即又软倒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却又倔强得不肯倒下。
“那个笨蛋,看见刺客也不会闪,是存心找死吗?蠢蛋!”他不悦地吼着,睇着地上的死尸,突地想到刘召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必须到隔壁去探看情况,免得刘召一时太尽兴,顺便血洗太守府那就不好玩了。
可他却是一丁点力气都挤不出来。可恶,都怪倥茗那个笨蛋,还让他无故浪费了体力……
“你待在这儿做什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门再次被开启,而这一次逸出的是小乔冷绝的嗓音。
他抬眼一瞅,对上她如深潭般冰冷到极点的水眸,心里不禁苦笑。
“刺客。”这算是答案吧,至少他没说谎。
“为什么会有刺客?”小乔一步步地逼近他,望着他仍握在手中的剑,仔细地查看他身上是否受伤。“你受伤了吗?”他的身上有血迹,而且他的脸色惨自得很诡异。
“我没有受伤……”只是有点腿软罢了。
该死,他整个背部像是被强烈撞击般让他梃不直身子,而他的胸口更像是火烫似的难受。这些症状皆比以往严重数倍,他甚至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病痛了。
可这天底下,他唯独不想让她知道,不想瞧她落泪,尽管她的泪不是为他而流,他一样会因为她的泪水而疼得揪肠挫腑。
“那你是怎么着?”
她走到他的身旁试着想扶起他,却被他挥开了手,见他撑着手中的剑,徐缓地坐在席榻上。“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瞧起来有点奇怪,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不知怎地,总觉得心头闷着一股不祥的预感,瞧他这模样,不禁让她心惊胆跳起来,一颗心惴惴不安。
“没事,我好得很……”
才想要编个理由瞒过她,却突地听到外头有着极细微古怪的声音,那声音仿似式芫。
他咬紧牙根,站稳了身子之后,瞬即一个箭步冲到外头去,尽管身体痛得像是要分解了似的,他仍是直往方才他送刘朵颜入内的客房奔去。
该死,式芫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应该在前厅,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今儿个到底是怎么着,每件事情全都离了谱了,没半件事情顺着他的心意,事事皆离了他的意!
“发生什么事了?”
小乔拎着裙摆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
他喘息不已,眼见着快要到达客房,然他偏是加不快脚步,倘若不是身上的病,他怎会跑得这么辛苦?
今儿个他只希望式芫别出事,尽管这是像梦境一般诡谲的情节,但他仍是希冀他别出事,否则……
蜀弓堇在心里默祷着。
然而在客房的房门前,却见到一具浴血的身躯,他眯眼一睐,登时发觉那抹身影正是蜀式芫,再睇眼见到五、六个刺客正围着朵颜砍杀着,而该死的刘召则站在一隅观战。
可恶!他不过是想要吓吓式芫罢了,他想杀的人是朵颜,可为何受伤的人却变成式芫了?
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怒气催动他的身体,他提起手中的长剑,往前一砍便是一个,在旁的刘召不禁出声:
“你这是在做什么?”
“杀人啊,你没看到吗?”他怒吼着,手一提又是一个,全然不知打哪里来的神力。
“你是想要毁约?”
刘召阴冷地瞪着他。
“又如何?”式芫是他的弟弟,尽管毫无血缘依然是他的弟弟,能欺负他的人只有他!“你知道躺在血?白中的男人是谁吗?”
他怒咬着牙,怒眼欲皆,满是血丝,仿若是遇上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
“他是我弟弟!你居然敢动我弟弟,我非杀了你不可!”他怒喝一声,提剑便想对他刺去。
“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都杀了!”刘召疾呼着。
一旁的刺客随即围上不懂武功的小乔,蜀弓堇瞬地提剑砍杀了靠近小乔的刺客,最后则直逼向只会发号司令的刘召,在他来不及求饶之前,一剑让他归西。
“相公!?”小乔惊惶地飞奔到蜀弓堇的身旁,撑住他摇摇欲坠的预长身躯。
“传大夫、传大夫治式芫身上的伤……”他的最后一瞥落在仍浴血在地的蜀式芫身上,随即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