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窝在窗根底下,动也不敢动。两个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越发感到头皮发麻。
小猴子到底年轻,禁不住那惨烈的声音对耳膜的纠缠,率先将恐惧问出口:「拿针在舌头上扎来扎去,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有那公子在里面守着小姐,不会有大问题的……吧?」朱二胖子最后的那个「吧」字动摇了他的信心。
让他们更加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屋子里不仅传来小姐凄惨的吶喊,顺带还伴着那公子惨痛无比的哀鸣?难道他们俩的舌头同时受摧残吗?不太可能吧!
「痛--」
「疼--」
第一声痛叫发出的不是很清楚,因为蔡刀伸出的舌头正扎着针,她无法准确地发出每个音。第二声「疼」那可让人听得真真切切,因为赋秋疼的不是舌头,而是手。
他的手被蔡刀掐在熊掌里,她每被扎一针就死命地捏他的手一下,以此将疼痛感传导出去。结果她的痛觉得以发泄,他的左手却被捏得青紫淤血。估计一觉醒来,他能看到最鲜活的猪蹄。
这一夜,漫长得让人感到好似在受煎熬。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酷刑,赋秋却怎么也睡不着。羿江愁去给夫人写信,虽然两个人不能每天守在一起,他却坚持每天给她写封信,不管忙到多晚,都要写完信再睡。
他的夫人却不是每日都有兴致提起笔来给他回信,往往三五天鸽子才落到羿江愁的窗前一次。信也短得吝啬,寥寥几行字,不外乎家里、药铺最近发生的大事,末了都是「事已圆满解决,勿念」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写信?赋秋不明白。他看到身边太多的夫妻以他们各自的方式相守情爱,以他爹娘来说,他爹曾是武林盟主,却为了他娘甘心当个被老婆揪耳朵的「惧内」,成天唠唠叨叨,不外乎叮嘱娘吃饱穿暖,小心身体。就连他们姐弟俩也是随母姓,彷佛与父亲毫无干系。爹倒也不介意,照例被娘欺负了二十五载。
再说姐姐凉夏,分明是个惹事闯祸的主。她每日活在惊喜中,却让身边的人紧赶着为她收拾残局。若不是被她欺负了那么多年,赋秋也不会如此害怕背着包袱上路。可偏偏宛狂澜--他那个英明一世胡涂一时的姐夫就是相中了她,大义凛然地背上这个包袱回家,偶尔气急了凶上两句,晚上就被迫卷着被子睡书房。来日,还得买些好东西借着女儿的名义行贿老婆。
这就是夫妻之情吗?这叫什么夫妻之情?
赋秋不明白,他更不明白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想来探讨婚姻。刚才蔡刀被扎下第一针,痛得眼泪横流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就主动握紧了她的手。不敢被她捏得如何痛r如何惨重,他都没想过要松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真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彷佛冥冥中有条红线系住了他们俩的手腕,再也无法分开。从此后,痛苦、烦恼、欣喜、无忧全都一齐享受。
那感觉……很像夫妻。
「你美随(你没睡)?」
被扎了针的舌头不太灵光,赋秋轻易听出这是蔡刀的声音,整个「烂菜楼」就她这么一个不像姑娘的姑娘。
「你累了一天了,怎么不去休息?」告诉自己:我这不是在关心她,我只是不想在心绪不够稳定的这一刻面对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舌头的关系,今晚的蔡刀显得安静了许多。因为宁静所以她的身上多了几许难以预料的神秘,因为神秘所以才更突显她的魅力。
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望着头顶那轮圆月。感受到身边他的气息,更注意到他有些红肿的左手--是她的熊掌捏出来的效果。
「同吗(痛吗)?」
她艰涩的发音让他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你问我的手痛不痛?呃……还好!」活了二十二年,他没受过什么苦,除了需要帮姐姐收拾烂摊子以外,他很少有受苦受难的机会。所以偶尔来这么一次,虽会出奇得难忍,倒也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就像现在,他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该如何美丽动人、知书达礼、冰雪聪明,总之就像那广寒宫的嫦娥。可如今,陪他看嫦娥的女子却有着母熊一般的身材和同样粗壮的神经。
蔡刀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她直接捧起他的手端详着看了半晌,方才唧咕起来:「虫底下挖病块复下下,明找就嚎呢!(从地下挖冰块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她对这方面的受伤似乎很有经验,赋秋的眼睛停在自己的手上,无意间看到了她放在下方的手。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层迭着无数的伤口,让人看着心慌又心痛。
「这都是学厨的时候弄伤的?」
「嗯哪!」
他反托住她的手,两只手交迭在一起,很久没有人说话。
从小到大,爹只会注意她菜做得如何,绝不会问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若是她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到菜里坏了菜的味道,更会引来爹的一顿呵斥,重则被关进柴房里不给饭吃。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味觉开始退化,等到爹死后;她接手斓彩楼的时候,她的味觉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做每道菜放调料的多少,全都是根据经验和感觉。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那种感觉,所以会做出全套「怪味鸡宴」也是有来历的。
她十九岁了,因为过分粗壮的外表,无人敢上门提亲,惟一肯娶她过门的汤贵还一副跩到二五八万的模样。相比之下,赋秋是第一个对她好,却没有任何要求的男子。
她有点儿怕,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后会生气,更怕他不再对她好,她会受不了。若能保持无知的幸福,她情愿做一个傻瓜。
如果……如果她的味觉永远都无法恢复,他会不会陪她一辈子?
「别对咱太号,咱怕自激悔矮上你。」
她吐字不准,他全当没听见。偏生他心如明镜,清楚地知道她想说的是:别对我太好,我怕自己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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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扎的针全都扎完了,羿江愁留下调理的药方打道回府,说是等过段时间再来复诊。其实他是舍不得老婆、儿子,赶着回家呢!
羿江愁这个大夫走了,那赋秋信不过「烂菜楼」那两个粗手粗脚的伙计,亲自弄了火来熬药。他严格按照羿大夫的吩咐,照三餐饭给蔡刀煎药,非把三碗水煎成一碗药才端给她喝。
「蔡刀,喝药了!」相处时间长了,他懒得叫她「蔡当家的」,索性「蔡刀」、「蔡刀」地叫起来,反正这个名字再熟不过,叫起来一点儿也不拗口。
闻到那熟悉又恶心的汤药味,蔡刀下意识地皱起鼻子。她失去了味觉,却没丧失嗅觉,这么难闻的味道,她想忽略都不行。「又要喝药?」
「那么痛苦的针灸过程妳都忍受下来了,这小小的汤药算什么?快点儿喝吧!喝呀!」赋秋将汤药端到她的嘴巴旁。天知道,他活了二十二年,连姐姐凉夏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蔡刀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对。
她倒也知冷知热,忙接过汤药放到嘴边。眼见那深黑色的液体就要流进她的唇舌之间,她突然停了下来。「有点儿烫,。咱过会儿再喝。你不是要研究那本高价买回来的古籍吗?快点儿去吧!」
赋秋本想拒绝,手中的折扇转了半圈,他忽然感到自己对蔡刀的关心有点儿过了男女界限。这里毕竟是她的闺房,虽然她对男女之间的礼节一概不论,若要传出去,还是会坏了她的名节。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人家误会他对一头母熊感兴趣,此地着实不宜久留。
「那我先回房,妳一定要把这碗汤药喝下去哦!」
她点头答应,目送他退出她的房门口,她反手插上了门,端起桌上那碗深黑色的汤药就要从窗口倒出去。蔡刀的手刚伸出窗去,只觉背后有双手轻拍她的肩膀。难道说赋秋没走,他知道她的意图?
完了!彻底地完了!
「那赋秋,咱不是故意浪费你的心意。咱是害怕一旦恢复味觉,你就会离咱而去。」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再瞒下去只是罪上加罪。这几日,赋秋尽心尽力为恢复她的味觉而忙碌,她的良心早已全面觉醒,她不能再继续欺骗他,否则即使恢复了味觉,她也会失去做人的勇气。
「咱知道,你之所以对咱那么好,是因为你心中内疚,总觉得咱失去味觉是你的无忧酒造成的后果。其实不是的,咱从十五岁起味觉就开始退化,三年前已基本丧失味觉。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无关,咱、是想把你留在斓彩楼,想让你帮咱重振家业,所以才这么说的。
「咱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斓彩楼倒了不要紧,咱大不了嫁给汤贵那个坏东西,可朱二胖子和小猴子不能跟着咱吃苦、受罪,他们需要一个家。所以无论如何,咱也要把你留下来,让你帮咱这个忙。你的大恩大德咱永世难忘,咱……」
「妳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咱』,姑娘家的这样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哦!」蔡刀应了一声,不对啊!
赋秋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清脆,他因为太生气而变成女子了吗?她真的是罪魁祸首啊!居然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气得变了性,她可怎么对得起那家的列祖列宗,大唐的朝廷上下,中原的黎民百姓啊?
战战兢兢地偏过身子,她的心「咯」一声掉到了悬崖底下,赋秋不仅声音变了,连身形都变得纤细了?
「咱……咱不是故意要说『咱』的,这只是常年以来的习惯,你……你别介意,那赋秋。」
「我不是那赋秋,我是那赋秋的姐姐。」
蔡刀猛地转过身,正对着面前衣着华丽,外表柔弱、细、腻的女子。
「妳就是那赋秋说的那个麻烦精--那凉夏?」
「承蒙他夸奖。」惹麻烦是那凉夏的特长,她勇于承认,「妳就是街头巷尾谣传的『烂菜楼』的当家的--蔡刀?」这个名字起得太好了,听一遍再难忘记,「那个缠上赋秋的母熊?」
她的话残酷又无情,蔡刀庞大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刚才她的招供那凉夏想必是全都听清了,这下她可真是死定了。
「咱不是故意要缠着他的,实在是斓彩楼……」
「快变烂菜楼了,对吧?」赋秋那小子天生背包袱的命。本以为把她这个专惹麻烦的姐姐丢给宛狂澜就能一生无忧,不想没快乐几年,包袱又来了,还是狗熊级别的包袱,重得足以压死他。
他该撕碎手中的折扇丢在地上用力地拿脚去踩,然后拿头拚命撞墙,嘴里以哭丧的音调喊着:命啊!这都是命啊!
那凉夏坏心眼儿地想着赋秋落魄的下场,她就是见不得赋秋活得轻松,谁让她从小时候起就习惯欺负他了呢!
瞧着眼前这个柔弱女子阴晴不定的表情,粗壮如熊的蔡刀也不禁打起冷颤来。她不懂,赋秋的姐姐明明看上去弱弱小小的,为什么给人的感觉竟是不寒而栗?赋秋不常提起姐姐的事,往往刚提到就索性闭嘴,万般痛心的模样。
哦!她明白了,赋秋一定很心疼他的姐姐,看上去那么柔弱娇小的女子就是惹人怜惜。可惜啊!可惜她生来高壮粗大,一辈子尝不到被人怜香惜玉的感觉。
「那小姐……」
「叫我『宛夫人』好了。」凉夏喜欢这个称谓,这意味着她惹下的所有麻烦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交给宛狂澜帮她收拾,自己全然不用操心。
瞧她那尊贵的气势,蔡刀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咱不会再缠着那赋秋,咱会把事情的真相,包括咱失去味觉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那赋秋,咱不会再让他背包袱。」
「为什么不让他背?」
凉夏一本正经地纠正起她的说法:「妳难道不知道吗?赋秋就是为了背包袱才降临到这世上,他的肩
膀注定要挑负人间所有的悲苦,他的出生就是为了让
周遭的人过得更无忧,否则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告诉妳呀!妳尽管放心大胆地把包袱让他背,我支持妳。坚决支持妳。」
「呃?」她真的是赋秋的姐姐凉夏吗?蔡刀眼中的凉夏渐渐起了变化,身形娇小的凉夏就像一只变幻成猫咪的魔女,天知道她有多大的法力。
抛开蔡刀惊愕的眼神,凉夏认真地为这项让赋秋心甘情愿背上永久包袱的阴谋做筹划,「咱们这么办……」
她凑到蔡刀耳边描述着自己的整盘计划,随着蔡刀越放越大的瞳孔,这项阴谋的可怕之处也开始暴露出那凉夏的惹祸功底。
别被看上去娇小、柔弱的女子骗了,尤其是有着上等武功的美女--这是从赋秋出生起,姐姐为他上的第一堂课。
从此,他对美女有了免疫力,母熊在他的眼中反倒有了可爱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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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做给我吃的菜?」
那赋秋狐疑地盯着眼前这盘浑身冒着酒气的鸭子,醉意正在无形中酝酿勃发。他虽是无字酒庄的庄主,但酿酒的事全由姐姐凉夏负责。她是天生的酿酒仙子,有着干杯不倒的本事,更是品酒、制酒的高手。若不是有真才实学,也不会被向来要求严格的武后娘娘封为三香之「酒香」。
相对于姐姐酿酒的奇才,赋秋只是在管理酒庄运营这一方面比较出众。对于酿酒的事,他完全不行。谁让他天赋奇差,名副其实的「三杯倒」。
今日蔡刀居然特意做了一只「醉鸭」,这些用酒做的菜他倒是尝过不少。大多是酒过味香,绝不醉人的酒气,可蔡刀制的这道菜迎面就是扑鼻的酒气。像是喝醉酒的醉汉站在你面前,让你想不晕都难。
瞧他愣了半天神,就是不动筷子,蔡刀忍不住催促道:「既然要准备无忧宴,你好歹帮咱试试菜吧!也不枉费咱忙活一场。」
试菜?这无可厚非,可让他试下这盘纯粹是酒泡出来的醉鸭,醉的人就该是他了。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出糗,说什么也不行。
「妳在做醉鸭的时候到底放了多少酒?」
「三杯。」回答他的时候,蔡刀的眼不自然地避了开来。
宛夫人说三杯酒就能让赋秋醉倒,她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造就酒后乱性的事实,逼着他非娶她不可。可惜失去味觉的蔡刀拿捏不准分寸,将宛夫人带来的三瓶无忧酒通通倒了下去。他应该尝不出来……吧?
除非他也失去味觉,否则萦绕了满屋子的酒气,他怎么可能尝不出来?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做这道酒味浓重的醉鸭。潜意识里,才子的聪慧让他觉得这其间有什么阴谋。
「酒后乱性」这一招似乎有点儿不起作用,蔡刀忍不住拿眼往房梁上瞟--宛夫人,下面该怎么办啊?
笨熊!快使出第二招:美人计!
真的要使?
你想让「烂菜楼」变废墟楼吗?
那就……那就使吧!
蔡刀豪气干云地将双手放到衣衫前襟,按照宛夫人的指示,她这就要撕开胸口的布料露出诱人、妩媚的身段。不幸的是,她穿的是用于上灶台的粗布衣裳,最结实的那一种,使出吃奶的劲儿,她也只是让衣裳裂了一道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缝。
天呀!怎么会出这种乌龙状况?梁上的宛夫人简直要哭了。
今晚的蔡刀行为举止很是奇怪,赋秋一头雾水。「妳在干吗?」
正在认真执行宛夫人计划的蔡刀想也没想,熊熊地向他坦白--
「撕衣裳。」
「撕衣裳做什么?」
「勾引你。」
「勾引我做什么?」
「你不肯醉倒。」
「我醉倒做什么?」
「酒后乱性。」
完了!这一次彻底地完了,都说不该跟笨熊合作的吧!这不是自讨苦吃嘛!梁上的宛夫人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她有一种自掘坟墓的感觉。一双美眸四下探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出去能逃得快点儿,这是个严肃又难解的问题。
「那凉夏--」
「咚」的一声,宛夫人直接从梁上掉了下来,这是最快逃离的速度,连如何逃,从何逃都不用思考。
宛氏凉夏不怕死地掏了掏耳朵,吧唧着嘴抱怨道:「吼什么吼?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小小声地说,我能听见。」
她还狗胆跟他抱怨,连酒后乱性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出来,还胆敢教蔡刀付诸行动,她真是不怕死啊!
把蔡刀抓到凉夏的面前,赋秋信奉「捉贼拿赃,捉奸在床」一说。
「那些破主意是不是她给你出的?」
「你怎么知道?」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就能猜出那些主意是宛夫人出的,而且还能立时三刻将她「吼」下来,好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笑!她还敢笑?蔡刀一向都是无知得朴实又可爱,从来不会被训还敢傻笑,这都是被姐姐那个麻烦精带坏的明证。
「她要妳怎么做,妳就怎么做?妳傻啊!那可是关乎妳自己的名节,万一我占了妳的便宜,而我又不愿意负责,妳打算怎么办?从『烂菜楼』上跳下去吗?我担心妳不是摔死的,而是被破烂不堪的『烂菜楼』压死的。」
他气得口无遮拦,蔡刀不知所措地用手心去抚摩刀柄,
「她……她是你姐姐,所以咱……」
就因为那凉夏是他的姐姐,所以惹出的麻烦才更为可怕。从小到大,这方面血的经验教训还少啊?
赋秋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搧动着,这一次可不是为了配合他才子的形象,纯粹是因为烦躁而汗流浃背,不来点儿凉风他就要爆炸了。
「那凉夏,妳跟我作对是不是?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妳不是不知道我……我……」我三杯就倒,万一真的栽在那头母熊掌上,他有何面目做回风流才子「那赋秋」?
「谁让你不帮我照顾女儿。」凉夏这是在借机报复。
就因为他不肯再替她担着包袱,她竟然想出这等恶质的方式来整他?她到底是不是他姐姐?怎么比后娘还恶劣?
赋秋又气又急,已经完全到达了极至。他「刷」地收起扇子,冲着凉夏扯着嗓子,毫无形象地喊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包袱,我都不愿意再背。包括『烂菜楼』,包括……她!」
当--
六把菜刀在同一时刻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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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刀,妳起床了没有?」
清晨曙光乍现,难得早起的那凉夏--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宛夫人」--凑到了蔡刀的窗根底下。
蔡刀没吭声,她早就起来了。这十六年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起练练刀功,练练体能,再去菜场挑选新鲜的食材。这种生活或许再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若是那赋秋真的不肯帮斓彩楼出谋划策,而她的味觉又恢复无望,那么用不了多久,她就只好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连同自己一起送给隔壁的璨汤馆。
她不想斓彩楼以这种方式结束在她手上,更不想顶着汤夫人的名头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了十九年,她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不喜欢做厨子,不喜欢每日每时每刻围着灶台转。想成为天下第一厨的人不是她,是她爹。
她为了爹活了十六年,爹死后,她为了爹的遗言活了三年,熬了三年。她不能让斓彩楼成了众人口中的烂菜楼,她之所以想承担这场无忧宴,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十九年的心血就此白费,更是为了挽回爹的声誉和蔡家的声誉。
她甚至不明白,爹活着是为了什么。爹之所以学厨是为了继承蔡家的衣钵,他喜不喜欢围着灶台转,蔡刀不知道。她只知道,爹的厨艺没能成为天下第一厨,甚至没机会做御厨。他将自己达不到的梦想交给了她,强压在她的身上,以爹的名义强迫她不能拒绝。
难道说爹活着就只是为了将天下第一厨的牌匾传给后代吗?
她不懂,她笨。
一直以来她心安理得地拿无知当幸福,直到昨晚,当那赋秋说他不想帮她重振斓彩楼,不想背上她这个包袱的时候,她的脑袋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来。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和中原才子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她不喜欢如此聪明的自己,她情愿继续当一只不懂情爱的笨熊。
只要……只要他肯背着她这个笨重的包袱一生一世。只要……
「只要妳肯按照我说的去做,赋秋一定会对妳另眼相看的。」
蔡刀被屋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腾」地站起身,力道之大让那凉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妳……妳干吗?我只是来送你几件衣裳,想把妳打扮得更吸引人。」尤其要吸引赋秋那小子。
蔡刀愣愣地看着凉夏手里米白色的衣衫,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这些衣衫看上去好华丽,好优雅,真的是送给她的吗?
「这些衣裳除了妳,再没人有资格穿。」凉夏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她的手臂,先卸下她腰间的六把菜刀,随即手忙脚乱地为她穿上那套月牙白的衣衫。
半晌过后,凉夏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蔡刀,嘴都笑歪了,「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这样打扮妳,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的吗?」蔡刀不敢相信地低头瞅着自己,「这好像是男子穿的劲装吧?」分明是闯荡江湖的大侠打架时穿的衣衫,怎么上了她的身?
「这妳就不懂了吧?」凉夏一副内行人的模样,「现在流行男装女穿,妳就是穿成这副样子才吸引人。等妳穿着这一身,跟赋秋一同走在街上,肯定有很多人会对妳流露出倾慕的眼光。」而且都是小姑娘家--后面这句不说也罢。
这么美的女子说出这等话来,让人想不信服都难。可惜这么多年被人唤做母熊,蔡刀的信心早已被当成熊掌烧了。她困难地点点头,全当是给凉夏面子。「那……那赋秋会跟咱一起出门吗?」
上次去菜场买菜,走到半路赋秋就去了书肆,最后还闹个不欢而散。后来无意间她听闻街上闹哄哄传着她死缠着那赋秋的谣言,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她更在意,赋秋会看不起她,会不愿意跟她走在一起。壮硕的身材与生俱来,无力改变。她早已学会忽视它对她的影响,只是,这段时间她竟出奇得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是因为那赋秋的关系吗?
「妳放心,就是赋秋那小子邀你一起出门的。他说要带妳去选些新的桌椅,眼见着『烂菜楼』也装修得差不多了,不添些新桌椅将来怎么迎接重要的客人呢?」凉夏也觉得奇怪,赋秋那小子对古书的兴趣远大过逛街,他竟然会主动邀请蔡刀去街上转转,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呢!
蔡刀眨了眨眼,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迎接重要的客人?」她到现在尚未恢复味觉,谁来当大厨招待客人。
矛盾!真是太矛盾了!
一方面,她希望自己的味觉能够恢复,好让十六年所费的功夫得以展示。另一方面,她也害怕,若真的恢复了味觉,她和那赋秋这孱弱的联系会就此断掉。
她该……她该如何是好?
「好了没?」
那赋秋的声音偏巧在这一刻从门缝间传了进来,蔡刀赶紧收拾好心情,依旧拿母熊的粗神经去应对他的询问。「来了!」
她猛地推开门站了出去,依旧是大刀阔斧的精气神。赋秋无意间抬眼望去,顿时愣住了。她……她穿起男装,分明是豪气英雄的派头。这真的是蔡刀吗?莫非他眼花?
他干吗这样看着咱?难道说咱穿成这样很奇怪?不管了,办正事要紧。蔡刀撩起衣襟直往前冲,「傻站在这儿做什么?走啊!」
走!这就走!
跟在迈着阔步,颇具英雄好汉级别的蔡刀身后,赋秋突然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