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她音量微小,而且说得十分含蓄,只见老者点头,给了她一抹称许的微笑,开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公鸡被人给掐了脖子,“瞧你这娃儿圆润娇憨的模样,没想到一双眼力倒十分了得,是,老夫是个阉人,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小姐,你是说他……”左花拉着主子,讶异地指着老人。
凤八乐不理她,伸手想从老者手里取回袍袖一角,但不料他将手里的衣料捏得紧紧的,要是一个用力,怕不小心就会扯破了。
“老爷爷,你做什么要扯住我的衣袖呢?”
“老夫只是觉得讶异,未出宫前,老夫专门司管织局,经手无数上好的丝线布匹,在皇宫大内,什么上等好货没见过,可要像娃儿这身料子那么好的货色,就算在宫里也是少见的。”老人说完呵呵地笑了,“穿着这身好衣裳出门,今儿个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没有。”凤八乐摇摇头,没见到一旁左花用“你这个老前辈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的紧张眼神瞪着老人,一双澄澈的眼眸忽然显得黯然,“我今天没有喜事,而且,我没觉着这身衣裳有什么好,雅哥哥给我订做的衣裳,每件穿起来都像这件一样舒服,我平时穿惯了,真的不觉得特别好。”
闻言,老人有瞬间为之怔愣,听她说得真心,没有半分虚假,忍不住笑叹了口气,“娃儿啊!你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穿着这身衣衫没值上千,至少也要几百两,足够平常人家吃穿好几年了!你说的那位雅哥哥,对你可真是好得没话说啊!”
老者话才说完,没料到就瞧见她眼圈泛红,贝齿咬住嫩唇,像是要把眼泪给吞忍回去。
可是,一颗豆大的泪珠仍旧是不争气地滚下来,她扯着衣袖按住泪眼,不想让人家看见她掉眼泪的难看样子。
“是啊!雅哥哥以前真的待我极好,真的极好。”
“以前?莫非那位公子已然不在了吗?”
“你少胡说!雅哥哥才没那么短命!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就算没有我在他身边,他也能够好好活着!”
她觉得好生气,一古脑儿地大吼出来,她一向都不是太爱发脾气的人,可是听到老者说雅哥哥已然不在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好愤怒。
鲜少见到主子发脾气的左花,此时忍不住一脸讶异,愣愣地瞧着主子美眸之中闪烁着像是火焰般的怒气。
“是是是,是老夫失言了。”
“你快说他会长命百岁,你快说!”
“好,我说我说,你那位雅哥哥绝对会长命百岁,绝对不会短命,这样说可以了吗?”
凤八乐瞪着老者,眨了眨眼,没让盈眶的泪水掉下来,左花赶紧递上手巾,她捉着巾子,好半响只是愣愣地站着,看着老者无奈地摇头,掉头离开不想再招惹她这个怪丫头。
“小姐?”左花担心地唤道。
“雅哥哥以前真的很疼我。”她转眸迎视婢女担心的眸光,逞强地弯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眼底泛着的湿润,让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我相信那时候他是真心待我好的,所以,就算他现在不再疼爱我了,不想再见我了,我还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是,小姐说得是。”左花点头,替小主子难过得快哭了,就是因为她太善良,所以才更教人心疼。
“小姐,回去吧!”被那位老者一问,只怕小主子已经没有逛街的心情了。
“嗯。”凤八乐点点头,转身走回来时路,她抬眸看见长长的街道延伸到尽头,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踏出的脚步迟疑了。
“小姐?”左花凑上前轻唤了声,“回家吧!”
“左花,怎么办才好呢?”她启唇轻喃,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我觉得凤府不是我的家,我觉得那个地方好陌生,这些年来,我连一天也没住过那里,但岳家镇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更何况,如今那儿我回不去了,你说,那是不是代表我没有家了?”
左花听主子这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身为一名奴才,她实在猜不透爷心里的想法,只知道他是真的把小主子给折腾得遍体鳞伤啊!
没了凤八乐的岳家,大多数时候,是一片沉寂的。
往往一整个白日,奴仆们总是相看无言,厨房做起吃食也总是不起劲,就连吕大娘都不怎么做细点了,因为最爱吃她手艺的人儿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东福知道大伙儿都因为想念乐儿小姐而无法振作,起初几天,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瞧见,直到过了半个月的一个清晨,他把岳家上上下下百来名的奴仆召集到后院的广场上,逐一地开口数落。
他要他们就算心里难受,也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们拿的是岳家的俸给,岳家现在又不是没主子了,谁敢再漫不经心,他就拿谁开刀。
在场的几名丫鬟嘤嘤地哭了起来,问东福说乐儿小姐是否还会回来?每个人都在等待东福给个答案。
虽说亲近主子,不过东福也不过就是个总管,他心里也有百般无奈,只说这件事情要看主子的意思去办,他们这些奴才只管把分内的差事做好就成了。
这两日,天候不怎么炎热,可是却十分闷沉,岳颂雅连日来接见了不少人,就在片刻之前,下人来报,说端木大人递帖求见。
他站在书房窗畔,等着手下领人进来,在窗台上搁着一盆小巧的兰花,正是他一直养在暖房里,总被凤八乐笑称说是不会开花的兰花。
岳颂雅敛眸看着兰花,手里拿着沾湿的绢巾,轻轻地擦拭着兰花的叶片,目光不意地瞄到株茎上在不久之前抽出的一段小小的枝芽,那将是会开出花朵的嫩芽,就在她离去不久之后所长出来的。
其实,他从来不曾告诉乐儿,说他将这株兰花当成了是她,同样的令人费心,也同样的难养,就不过是盼着开花,却像是永远等不到。
而今,兰花即将开花,她却已然不在了。
“爷,端木大人到了。”门外来人喊道。
“嗯。”他轻吭了声,搁下巾子,转身看见端木少皞走进来,他笑颔了颔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两人一起坐下来。
“雅爷,贵妃前天晚上临盆了,生下了一位皇子。”端木少皞的脸色凝重,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无异是一桩噩耗。
洪国舅多年来能在朝廷呼风唤雨,靠的就是女儿醇贵妃极受到皇帝的宠幸,如今终于诞下一子,在后宫之中的势力将会更加稳固。
当初,岳颂雅为了维护凤家,花了不少心思巩固了朱宰相在皇帝身边说话的地位,终于勉强压制住洪国舅的气势,只是如今相爷老了,心思也胡涂了,听信了儿子的话,想要拉拢在皇帝身边当红的醇贵妃,就希望美人在皇帝耳边多说好话,让他可以在父亲告老辞官之后,可以继续安然在朝为官。
听完端木少皞所说的话,岳颂雅抿唇不语,双手交握在胸前,敛眸陷入了沉思,清俊的脸庞没有一丝毫表情。
这些年来,他当然不会蠢得只依靠朱宰相,就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他花了不少银两,资助不少人进朝当官,眼前的端木少睥是其一,谭隐官也是其一,他们同样都是出色的人,只要再给他们假以时日,要让他们取代朱家在朝廷的势力,也绝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