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开学,爸爸只给了他一半的生活费,说另一半过一阵子再寄。他知道家里很拮据。姐姐要结婚,为了维持面子,给姐姐的陪嫁肯定不能少。他上学又花钱。父母已经没了固定的工资,每天风风雨雨地赚钱,孟人豪感受到了贫穷的滋味。
他好面子,不想让人家看出他没钱,所以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不时“豪爽”地请同学吃一顿。最近,他手里已经接近空了。连着几天,他都是去蹭妙云的饭了。
外面下雪,人豪心绪烦乱,就走出宿舍,信步走向校门。
一束车灯光芒射来,人豪别开头,惊异地看见妙云从车上下来,接着是一个男人,陪着妙云走到大门处,看着妙云进去,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一幕像是电影的回放镜头,一遍一遍在人豪脑海里回放,那个有车的男人,像是一把钢刀插进了他的胸膛。他躺在学校的石椅上一整夜,瞪大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夜幕。
爱情是什么?
他能给顾妙云带来什么?
顾妙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她会像她妈妈那样水性杨花、嫌贫爱富吗?
我为什么会看上她?因为她长得漂亮,她心地善良,这样的女人世界上有成千上万,可是偏偏是她!
爱情必须有所附丽,这是鲁迅在《伤势》中的结论,两个相爱的人,一起贫穷,其结果只有分开。
他爱着妙云。贫穷的现实使他自卑,使他面对妙云的痛苦,心如刀割。他渴望自己一夜暴富,可以救她脱离苦海,他希望自己就是灰姑娘的那个王子。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身无分文的穷学生,他的父母靠着修车和卖馒头供应他上大学,他一无所有,除了一肚子的梦想。
他也恨妙云。她那么优秀、出色、光芒四射,可是她又流着那么糟糕的血。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当然有无数的男人来追求,其中必定有非常有钱的,比如那个开车的。妙云可以从中选出一个最合意的,她会忘了他。也许因为心地善良,她不忍心抛弃他。可是那又怎样!她是变心了,哪个人面对着富贵荣华不心动?尤其像她那种出身的人!
这样的爱恨交织,让他失去冷静。
人豪并不反感白安娜,也许有些微喜欢。毕竟她是个漂亮的、吸引人的女孩。他们经常一起忙碌社团的事情,渐渐地也混熟了。
“孟人豪!”安娜盯住他的眼睛,“你喜欢我吗?”她双手搭在他肩上,从后面看,像是环抱住他的脖颈,她的头发贴着他的额头,非常的亲昵,情侣一般。
“喜欢!”人豪随口说,手还翻弄着安娜带来的美国杂志。
这是个中午,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那为什么不吻我?”安娜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说出这句话。
人豪一愣,看她,她的脸上逐渐显出捉弄的神色,他们的唇距离很近,他可以嗅到她身上幽幽的香味,听说她用香奈尔的香水、CD的唇膏,不知品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人豪心猿意马地想。遽然,她把鼻尖触着他的鼻尖,他呼吸到她的呼吸,他的头脑一片胶着,鬼使神差地,他吻住了她。她热烈地反应他,和羞涩的妙云不同,她来自开放的美利坚的。她热情似火,燃烧了他的所有理智。
他也曾试着“侵犯”妙云,可是她都坚决地推开他。然而安娜没有拒绝他,反而加深了他们的吻……
邵齐讨厌宿舍里的嘈杂,无法看书。他背起书包出来上自习。一间间教室找过去,他准备找一间整个下午都没课的教室,他可以上一下午的自习。
从后门的玻璃窗看去,他看见一对男女正放纵地纠缠一起。他冷冷地走开。但没走几步,他停住了,那个男的是孟人豪!怀疑自己眼花,他返回去再看,果然是孟人豪。邵齐有个冲动,要一脚踢开门。可是他到底忍住了。
邵齐愤怒地冲下楼,差点撞上一个人。
“邵齐!你看见孟人豪了吗?下午学生会,我和他值班,他拿着办公室钥匙,他在哪里?”采灵拦住邵齐。
邵齐冰冷地说:“不知道!”
可是,当采灵踏着轻快的步伐,向刚才那间教室走去时,邵齐想到顾妙云,采灵知道了,她也必然知道。于是邵齐不顾一切地忽然从后面拉住采灵的手,低声道:“我有事和你说!”
采灵懵然,竟由着邵齐拉着她的手,走出教学楼,走到楼下的草坪。
“你什么事?”她脸红。
邵齐愣愣地摇头,然后忽然又开口说:“你那次不是说喜欢看小说吗?走,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我为你介绍几本!”
采灵怀疑眼前的人,是否是邵齐的孪生兄弟。寡言少语的他,似乎不会这么多话,也似乎不会理睬人的,今天怎么这样热心?难道他在追求她?采灵偷偷打量他,虽然不如孟人豪,可是也非常出色,他是中文系的“才子”呢!被“才子”追求,一定浪漫。采灵高高兴兴地随着邵齐去了图书馆。
人豪犹如磕药后苏醒,他跌跌撞撞地离开那间教室,走到强烈的阳光下。楼上,安娜推开窗子,得意地俯视她的猎物。
这个学期的另一大新闻是邵齐追求卓采灵。一个是中文系的“才子”,一个是外语系的“大眼美女”。
沈茜用杂志蒙头,痛苦地说:“你们都有人追,为什么没人追我?”
王凝笑道:“不是班武和罗志彬都在追你,你多厉害,一次捕下两个!”
“可是一个也没孟人豪有意思!”她嘻嘻哈哈地说,没看见妙云进屋。
听到沈茜的话,妙云心里一沉。她和沈茜是上下铺,她在上铺,桌子又紧挨着,她坐回自己的位子,不可避免地惊动沈茜。
“顾妙云!”沈茜起身,用杂志打一下妙云的背,“你怎么鬼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出,吓死我了!”
王凝笑道:“你在馋她的男朋友,她当然防备着你!”
沈茜大笑,“放心,就算是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找孟蠢猪。就算全天下就我一个女的,他也不会搭理我,他恨死我!”
王凝跟着笑,妙云也忙堆出笑容。
邵齐找妙云参加校报的编辑。妙云知道,人豪的“耕耘报”已经成为学校团报的一个副刊,在同学们中反应很好。她不想和他去竞争。因此她拒绝了邵齐。
而邵齐则过分热心地劝说,以至于使妙云打趣他:“邵齐!你要是想接近采灵,就直接让她加入校报!不用通过我这个曲线。”
邵齐一愣。自从那次拉采灵去图书馆,非常凑巧地被同学看见,他就如同跳进染缸里,再也无法漂洗清了。他是性情冷淡、对旁人的议论并不在乎的人。他们愿意说,就说吧!因而他也没有做解释。但看情形,如果不弄假成真,他可是犯了大错。
“因为你的文笔好,所以请你!”邵齐端正地说,“顾妙云,我认为你应该多参加学校的活动。”他在暗示她,让她多留在学校,他希望她自己早些察觉。
妙云却无法看透他深层的含义,被他一再“请求”,她也只有答应了。
“孟人豪!”沈茜挑战似的靠近人豪得意地说,“顾妙云现在去校报做编辑了!”
人豪愣住了。
沈茜又来一句:“上次她嗓子疼,你漠不关心,幸亏有位帅哥送药,否则妙云的嗓子说不定就坏了!”
帅哥!人豪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有车的男人。心火腾地升起。他抛下沈茜,直奔妙云的教室。
妙云正和几个同学在教室里讨论功课,人豪风似的进来,拉起她就走。她一向保守,和人豪恋爱,从不在公开场合做出亲昵的姿态。她用力要挣脱他,无奈他的力气很大。
他们拉拉扯扯出了教学楼,来到楼后的小树林内。
“你怎么了?”妙云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臂,有些生气他的蛮横。
人豪瞪着她,突然就抱住她亲吻。
妙云吓坏了,“放开,这是大白天,人来人往的,你疯了!”
人豪不理会她,他用力地吻她,感受着她和白安娜不同的味道。他弄乱了她的头发,大手隔着衣服,摸索着她,嘴唇一路来到她的胸口,用力啃咬着她的肩头。
妙云用力拍打他的背部,软弱无力地说:“不行,人豪,不行,你快放开我!”
忽然,她觉得胸前一阵冰凉,人豪伸进手去,正用力地揉搓着她。羞耻之心,使妙云生出巨大的力气,她奋力地推开他,回手就是一巴掌,“停下!”她含着泪,拽下衣服,捂住胸口。
人豪摸摸被打的脸庞,火辣辣的。一个巴掌打回了他的理智,同时也激起他的另一种愤怒。温柔的、向来百般柔顺的妙云竟然打他!他们相爱,做些出格的事,又怎么了?
妙云惊慌地看看自己的手,又连忙上去摸他的脸庞,“没事吧!人豪,很疼吗?你为什么这么……”
人豪没有拒绝她的温柔。他还是爱她,他知道自己这点没出息。白安娜只是一时头脑发昏。可是妙云呢?她会拒绝那个男人的诱惑吗?他不愿意去问,也许是不敢去问。
“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吧!”妙云讨好地说。
“好!”人豪冷淡地说。
人豪的一篇文章在青年报上发表,他吆三喝四,请了许多同学去小饭馆吃饭。妙云要去上家教,没有参加。
那晚,同学们闹酒,把人豪灌醉了。他拿着酒瓶,站到桌子上,对着整个饭馆的人,吼叫:“我爱顾妙云!”
同学们起劲地鼓掌助威。
人豪扯开嗓门,用“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的曲调高唱“我爱顾妙云!”
妙云上完课,像往常那样要离开。天气寒冷,她想早回到宿舍。她没有像样的棉衣,在学校里凑合可以,却不愿意穿到家教家里。
“来!顾老师,先别急着走,喝杯热牛奶!”女主人热情地说。
妙云回身坐到客厅里。是非常富有的人家,家里的摆设高雅、精致,女主人雍容、华贵。妙云感觉很自卑,这样的世界,和她格格不入。她自己自卑,但也感觉出家教一家对她非常尊重,一点没有鄙视的意思。他们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贫穷、低贱而加以藐视。
女主人温和地端详着她,赞许地点点头,“不要拘束!凯蒂说老师教得很好!她很挑剔,请了几位老师,只有你,她很喜欢!”
妙云有些受宠若惊。那个凯蒂确实是个娇宠至极的孩子。她也是有这份资格,出生在这样富贵的环境,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万千疼爱在一身,当然可以骄傲!而那些不幸的孩子,一无所有,想骄傲,也没有呀!
“听说你的歌也唱得很好!”女主人徐徐地问。
妙云谦虚地说:“会哼几句而已!”
“你的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女主人和蔼地问。
妙云知道任何人都会问到这些,她平静地说:“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女主人一愣,“你是祖父母养大的?”
妙云摇头,“我跟着爸爸,我高二时,爸爸才走!”
女主人歉意地说:“对不起!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
妙云淡然地答道:“没什么!”
女主人又询问了一些她学业情况,才放她离开。
班武把饭馆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沈茜听,沈茜立刻在宿舍里“表演”。
妙云不说话。
采灵叫道:“啊!真浪漫!”
王凝站在床上,模仿着邵齐的神态,“采灵,我爱你!”
沈茜一头倒在铺上,捂着肚子发笑。其他几个也在笑。妙云忍不住也笑出声。
采灵气恼。
妙云拉拉她,安慰她:“明天,我们也去灌醉邵齐!”
“对!”沈茜说。
采灵脸红,大家又是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