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朝并不在意于苗苗说了什么,只是藉这时短暂的安静,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对正要去接琵琶的庄绮雯说:“坐下。”
庄绮雯依言照做,之后顾思朝才对这一桌子的人说:“今天叫你们来还要说一件事,瑞明祥是我找来的掌柜,同时我也找了个鉴定师傅。”
“哦?”账房刘先生挣了把胡子,“好的鉴定师傅可不好找,尤其还是爷您看上的人物,咱们倒是真想见见了,不知我们是否听过这位先生的大名,此时他人在哪里?”
顾思朝将那杯新斟的酒,往庄绮雯身前一按,说:“就是她。”
一声巨响巧妙地化解了众人在那一瞬间的僵硬,大家都被吓了一似的投向声音的来源,原来是于苗苗把琵琶掉在了地上,她不好意思地拾起琵琶,朝众人抱歉地笑笑,盯着庄绮雯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庄绮雯本人,连琵琶摔在了地上都没有发现,还是顾思朝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
“依照规矩,喝了我斟的酒,就算是过了我这关,以后你就在京城总铺跟着赵掌柜工作,喝了吧。”
“可是我……”
“爷,咱们知道庄小姐在您的熏陶下,一定也是一顶一的识玉专家,但庄小姐毕竟还年轻,而且选是名女子,突然叫她去总铺那边,怕是要让客人不放心啊!”还是总铺的赵掌柜耐不住性子,说出自己的顾虑。
其实庄绮雯自己也知道,赵掌柜代表的也是众人的意思。
说好听了是怕她没经验坏事,实际是怕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只仗着自己跟顾思朝的关系就和很多老资格的先生并驾齐驱,以后怕是会坏事,劝顾思朝再考虑清楚。
她不怪赵掌柜,她甚至是支持赵掌柜的,要她当什么鉴定师傅……真是开玩笑,这是顾思朝想出的新玩乐吗?
看她在铺子里,当着那么多老师傅和客人的面出丑,他很高兴吗?但就算那样,也犯不着拿自己店的声誉开玩笑吧!
“兄长,鉴定师傅的工作非同儿戏,我怕我……”
“喝了它。”顾思朝阴冷的视线扫过她,又扫向众人,说:“最近我去了趟清水县,发现外面有人在冒充咱们玉行的鉴定师傅招摇撞骗,我就在想,没有玉坠的人都敢打着咱们的旗号,那么咱们这真正的师傅,又会不会有人和用这个身分,做些于已有利的事呢,比如将客人的玉器评价过低,再联系外人收了那玉,高价卖出什么的。”
“那怎么可能!咱们的师傅都是经受过正统教育,在玉行工作最少三四年,最多十几年的,爷您怎么能怀疑那些跟着咱们玉行,度过最跌宕的那几年的师傅们呢!”有人不服。
第4章(2)
顾思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也没理那个说话的人,继续说:“于是我就找人查了一下,这名单上是发现有问题的师傅名单,一共六人,这六个人是你们的人,这事情你们回去再自己查也好不查也罢,这些人明天就不要再让他们来了。”
对面的四个掌柜愣了愣,顾思朝说:“鉴定师傅不好找,咱们现在又缺人,对于绮雯的顾虑你们暂且藏在心里,我把她放在总铺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谈你们的顾虑,如何?”
他难得问人家“如何”,被问的那些掌柜们只能猛点头,在知道自己铺里的鉴定师傅八成有问题后,谁还敢反对顾思朝,就怕他把自己也说成共犯,丢了饭碗。
“很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顾思朝拿起那杯酒,在众人眼前捏住庄绮雯的下巴,硬是将那杯酒倒在了她嘴里,说了两遍都还在发呆,香辣的酒由口入喉,庄绮雯扶着桌子猛咳起来。
晚上,庄绮雯被叫去书房。
顾思朝正拿着本书看得专注,正到她走到书案边上,他才把桌上一只细长的盒子推到她面前,庄绮雯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条玉坠,圆润的坠子上工整地刻着一个“庄”字。
她阖上那只盒子,两人都沉默着,最后她还是拿起了那只盒子,不管顾思朝这次是目的是什么,她都选择接受。
“你似乎总是在看书。”她说。
顾思朝直盯着书页的视线转向她,像是很意外她会主动跟他说话。
“以前你也总是在看书,”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今天他的行为有些反常,让她也变得同平常不一样了。
看到他对自己的话有反应,庄绮雯又接着说:“以前后院不是有座假山吗?后来你嫌那假山碍事就叫人移走,建了现在的凉亭,那时你总是倚在那假山边看书,我时常好奇你怎么有那么多书可看,看到现在都还看不完。”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顾思朝问她。
“也不是,只是……”庄绮雯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只是突然看到他读书的侧影,不知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像是见到了少年时期的他,那个细瘦的年轻人也总是倚在假山上,总是静静地拿著书,那时还是小姑娘的她,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就觉得那侧影真是好看。
如果她用功读书,也能看懂他看的书,那该多好啊。
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很羡慕那些书本,每天被他拿在手里,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页每一页都细细地品读。
突然想起自己有过的那些单纯想法,那段单纯的时光,话就那样脱口而出,连庄绮雯自己都觉得诧异非常。
假山不在了,少年长大了,他们还在一起,他仍专注于他的书,而她则再也读不懂他。
“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在看这些纸吗?因为你爹给我请了教书先生,那位先生只给了我这些书,连多一个字都不和我说,庄府的上上下下口中叫着我少爷,但全都避我避得远远的,没有人愿意接近我,也没有人管我,于是我只能靠读书混日子,就是这么简单。”
“怎么会!”庄绮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虽然近些年她从别人口中稍微听到些,他以前在庄家的事,也许他过得并不顺心,但被所有人排挤这事,怎么可能呢?
“你难道忘了我们总在一起吗?你给我讲那些书中的神话故事,春天我们在院子里放风筝,夏天我们一起捉蜻蜒,秋天我们把落叶堆起来烤红薯,差点闹出火灾还把小翠吓哭了;冬天我们堆了好大的雪人,然后一起祈祷春天不要来,不是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吗?不是每天都很充实吗?”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孤独?就算他总是一个人,但她会陪他啊!
在他不看书的时候,她总是缠着他做这做那,而他也总是陪着她疯闹,难道他都忘了吗?
那时她还不到十岁,但她都记得清清楚啊,那么多那么多回忆,她在梦中被吓醒,因为梦到那天他抓了她爹娘,还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无数次被同一个梦吓醒。
可只要想到和他在一起的时侯,那些像是铭刻在心底的记忆总会汹涌而出,开启了一道关不上的闸门。
那个毁了她家的人是真实的,那个她童年中最珍视的人也是真实的,她都忘不掉,为什么他却能将那段日子的生活,形容得无关痛痒?
顾哥哥顾哥哥,叫得小翠都烦了厌了,而他在接管了庄家后,把所有以前的下人都遣走了,包括小翠。
真的不算什么吗?庄绮雯哪料到事到如今,她竟会突然觉得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