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阁楼清好了。」冷奇轻而易举地扛着一篮杂物下来。「瞧瞧我找出什么宝贝。」
「噢。」梅姑的嘴夸张地张成o型,手中还持着菜鏟就跑上前去,开心得像万圣节要糖果的孩子。「哎呀,万宝箱咄!你怎么找出来的?」
那是个细籐编制的方形箱篮,是海盜的宝藏箱造型,大小形似一只野餐篮,箱盖上还嵌着塑膠珍珠及假钻,皆因时间的蒙尘而沾灰。
冷奇把篮子往餐桌上一放,梅姑先是撢去尘埃,才缓缓地打开了盖子。
他还记得童年时,每年暑假都会回来台湾小住一段时间,每一次他都和这里的孩子一起疯一起闹,和堂弟家章一块拎回一堆大大小小的宝贝.或许是几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或许是几颗风干的松果,更可能是拿来做「大死斗」的一袋彩色弹珠……
梅姑亦同他一般眉开眼笑地检视着每样物品,老人家更一个劲儿的沉浸在回忆之中。
「时间过得可真快哪。」梅站一副不胜唏噓的样子。「不过就这么丁点时间,你们就长得一个比一个大喽。阿奇呀,焰都结婚喽,你也该带个女朋友给我这个老妈子瞧瞧。」
「姑妈呀!不是我不愿意,」冷奇露出个笑脸。「而是我的「女朋友」太多了,这样吧!我一次带一个回家,ok?」
「净会耍嘴皮子。」梅姑白了他一眼,又重拾她手头炒菜的工作。「你们年轻人喲,搞什么不婚也就算了,还弄出什么怀孕、未婚生子啦,个个都乱七八糟,没个正经儿样。」
冷奇只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梅姑的话语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掂着一样一样小东西。
噢!童年的欢乐尽在点点滴滴中。
和充满攻訐心计、勾心斗角的冷家宅邸比起来,台中的梅姑家不啻是处温暖明亮的天堂。
每年暑假他总觉得时光流逝得特别快,整天除了玩,就是期待梅姑香喷喷的小点心出炉,可谓是快乐似神仙。
一年一年过去,他也慢慢脱离童年,进入了青少年的阶段,爷爷冷日新对他的管束也更严格了,常令他喘不过气来。而每个暑假固定到梅姑家的拜訪,到最后反倒变得有些像是……一种紓解压力的方法。
人会长大,看待事物的观念也会变。他不再街头路尾地玩闹,旧时玩伴也一个个散了,各奔东西—谁也不记得谁。对他这个一年只光临一次的玩伴自然更无多少记忆,最多只觉似曾相识而已…‥
他常常在公园的座椅上坐着发呆,看着一群新的、陌生的孩子在戏耍嬉闹,他们看起来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因为自己也曾是孩群中的一分子。他们的一举一动熟悉得令他莞尔,感觉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代代传承。
「……你也是、又绮也是,哎,真是奇怪,女孩子年纪到了就该嫁人,她男朋友也不交一个,总不能等着做老姑婆……」
「又绮?」听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绪被拉回一些,黑眸不寻常的闪烁引起梅姑的注意。这位老人家深思地盯着他,微微一笑。
「又绮的性子是安静了点,可姑妈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温柔又可爱……对啦,你知道她很会做菜吗?」
「姑妈——」冷奇撒娇地帖近老人家,亲暱地吸起嘴巴。「听您的意思,似乎随时准备把我给『嫁』掉,怎么这样啦,人家还想多陪陪您呢!」
「哎——」梅姑赶紧往身上做状拍拍。「都是鸡皮疙瘩,你看见了没有?」
「姑妈!」
「好,好,我知道。又不是要叫你去相亲,我只是顺口提提。」梅姑嘀咕着回到话题原点。「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愈来愈不像话……」
涼涼的风从厨房的纱门透了进来,却吹不掉他几许茫思。
***
卫又绮和大多数的上班族一样,喜欢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做准备。她缓缓地扶着檀木把手步下楼梯。一楼有浴室、厨房及餐厅;二楼则是起居间及寢室。屋子占地面积并不大,构造也简单,所以她住起来非但不觉得拥挤,还綽綽有余。
卫又绮拉开餐厅的百叶窗,将玻璃窗半开,疏通一下屋內的空气,再为自己煮上一壶清甘浓热的桔茶。发呆约两、三分钟后,她決定拿昨晚吃剩的披薩来填填肚子。
如果有人在场看见卫又绮早上方酣的模样,必会莞尔一笑。她的一头黑发盘在脑后,掉落在颊旁的几繒发丝将那张心型脸蛋烘托得更见柔媚;明眸秀鼻,带着几许古典深沉的美,而丰润的菱唇多汁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一口茶、一口披薩,食物一一下肚后,她的精神逐渐恢复。对了,今天要带的团体活动是到公园野餐,必须提早十分钟到校。
她现在是小镇上唯一的一间托儿所中的老师之一。她喜欢这份工作,薪水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她所有的开销,甚至还小攢了笔积蓄。
匆匆换上休闲裤装,她最后一次对着镜面审视自己的仪容。尽管选了温暖的棕红色,依然无法将她的气色烘襯得明润一点。她捏捏过白的粉颊,企图恢复一些血色。
她绝不会承认前日冷奇丟给她的炸弹杀伤力有多大,令她晚上不安地辗转难眠,眼前一再浮现冷奇冷漠嘲讽的脸孔;和自己当年无助惊惶的身影……
张家章要回来了。
那不干我的事!
卫又绮还记得,认识冷奇时,她才十岁,而他已经十六岁了。他算是这个小镇上每年固定的訪客。据说连续好几年的夏天,他还被公认为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只要他一回来,服饰店的少女服饰便立刻热卖,每个少女都妆点得花枝招展,就怕被别人比了下去,让她看得有趣又好奇;一时间还真搞不懂她们是真的想引起冷奇的注意力呢,还是赌一口气不认输,互相比美。
本来她和他该是永远搭不起来的两条平行线,可是有一天,卫又绮的四姐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一边,交给她一个水蓝色的花边信封,然后对她说了堆什么「含蓄的邀请是女性应有的美德」,听得她一愣一愣的。最后四姐将她的肩一拍,说了句「小妹,全靠你了」。卫又绮这才明白四姐推给了她一项什么样的「任务」。
卫又绮皱着眉,看在四姐用来賄賂的巧克力糖包分上,手紧紧捏着那封四姐千叮万囑要她送到的情书,好不容易才在公园的篮球场上找到这位梦中情人。大太阳底下,纯棉的白色T恤紧紧抵着他瘦削却结实的胸膛,汗湿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烁。他正巧妙地避过一个少年的盖火锅,反臂抢下了球,矯健地直腰旋身,射入了一个漂亮的二分线球。
「哇!」
卫又绮被这阵轰天的欢呼阵势吓得差点弹起来。
这实在大夸张了!这傢伙橫瞧竖看都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及一张嘴,为什么四姐那群女生就觉得稀奇得不得了?
中场休息,她鼓起勇气跑到他面前,大声地昭告天下。「我姐姐叫我把信拿来给你。」
***
相同的早晨,冷奇撑着一夜无眠,却清晰无比的脑袋,由旅馆二楼房间的窗口往下望。熟悉的长街景色在清新的晨颜下展露,熟悉又可爱。
「一天之计在于晨」这句话在冷奇身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算是夜猫族,可是也没有一定的睡眠时间。尤其当一部电影动工拍摄起来,那更是没日没夜的,拍得人仰马翻。有时候为了捕捉哪一个夜景,或是哪一抹黄昏,动輒浪费几十呎的膠卷是家常便饭的事。
数辆单车轻快地从他的视线中驶过,溢满孩童如银铃般的笑声。啊!上学的时间到了,仅是惊鸿一瞥,他也能看出他们大约是四、五年级的学生。
就像当年他认识又绮,她也是这个年纪吧。
冷奇还记得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在那个炽热的午后,一个相貌清甜的小女孩,涨着红红的小脸,黑眼睛水水亮亮的,双手捧着一只水蓝色的信封。
当初他吓了老大一跳。他知道自己的确吸引了大半少女的注意力,可是,眼前这小女孩……乖乖!他可不觉得自己魅力有大到「老少咸宜」的地步。
「我姐姐叫我把信拿来给你。」
冷奇愣了一愣,方才知道眼前这个小不点原来只是个「代打者」。幸好幸好,他可没有那种摧残国家幼苗的习惯。
「真的?谢谢你。」冷奇对她露出一排雪白牙齿,大掌轻轻拍拍小不点的肩。
不料她没有半点欲离开的跡象,只是紧绷着一张正经的小脸蛋杵在原处。
他拆信的动作暂停了下来。「小不点,怎么啦?」
她不吭气地摇摇头,手指儿往前比比,他顺势瞥到信纸。
「你想看?」她点点头。
他好奇地想逗她继续开口。「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情书」里面都在写什么。」她倒也挺坦白的。「听说里面的內容都写得呕心芭乐加柳丁。」冷奇闻言不禁一哂。「对不起,这个东西是非常私人的,只有我才可以看。」
他以指尖刷刷她的鼻尖。「你叫什么名字?」
「卫又绮。」她报上姓名。「我知道你叫冷奇,是梅姑的客人。」
「她是我的姑妈。」他笑着道。
其余围观的少女对卫又绮顿时「另眼相看」,纷纷吃味起来。这小女孩居然能抓住白马王子的注意力?接下来好几天,冷奇哭笑不得地又接收到各路「娃娃邮差」所送来的「快递」。
***
卫又绮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在大学主修「幼儿教育」及「幼儿心理学」。
反正学以致用,她循规蹈矩地就在小镇的托儿所上班了。回头想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她也喜欢自己所待的环境。
公园的草坪上铺着红白交错的卡通图案塑膠布,上面有被打翻的可乐杯、拆封的饼干盒、吃到一半的糖果渣儿……孩子们像螞蟻般四处散布在公园的石制滑梯、木马、鞦韆、网梯上头,将宁静的公园点綴得像儿童乐园一般。
「呼,累死了。」一位满头大汗的女老师一屁股往她身边一坐。「我都快累斃了,这些小鬼为什么活力还这么充沛?」
「你没听过吗?」另一位老师插嘴。「这些小孩子的运动量本来就可以使一个成年人筋疲力竭的,你当然会累斃了。」
卫又绮微微一笑,看了看腕上的錶。「打起精神来,各位,再过几分钟咱们就要把这儿收一收,转移阵地去放风箏了。」
她的提醒让其余两人不由得呻吟一声,手脚大开地瘫在草地上装死。
五分钟后,卫又绮和其他老师集合了所有的小孩,分隊带开,各自负责各自区域的清洁工作。
「小米来,你和如如、小平到那边鞦韆去捡垃圾,珍珍、小威跟我到涼亭…‥」
卫又绮忙得团团转。「小乔,别拉妮妮的辫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头发怎么可以捲得那么细,回去我也想叫妈妈帮我绑。」小男生理直气壯地反駁,小女孩收回被扯痛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妈咪说,这种漂亮的发型只有我们喜欢吃蔬菜的小孩才会有,才不像你,头发乱七八糟,丑死了。」这回换她报复性的去扯小男生的发丝。
「大家的头发都很漂亮。」卫又绮笑着安抚。「请你们过来拿夹子和垃圾袋,记得,卫生纸团要检干净。」
东忙西忙的,卫又绮一直到最后才想起塑膠餐布还没收,于是她又赶快回过头,双手抓住布角,习惯性地抖了一抖。一摺、二摺、四摺……才叠成干净俐落的八开见方,塞回旅行袋中。
「又绮,快来,孩子们吵着要放风箏。」
「就来!」她三两下抓起旅行袋,由于走得太急,她竟跟鎗了脚步,一个不小心跌了下去。
「噢!」她吃痛地倒抽了口气。
哪一道人影遮去她眼前的视线,一双手臂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她感激地抬起头,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客气。」斜挑的嘴角扬着轻嘲,冷奇的态度令她本能地畏缩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这个是你的。」冷奇慢条斯那地将旅行袋递给她。
卫又绮一把抢过,转身就想离去,一边的肩却被他蓦然按住,全身不禁立时冻结。
「等一下,」他懒洋洋的声音有点像在讥笑她,也像在提醒她什么。「别那么紧张,还有这个。」
她不敢回头,仅能屏息以眼角瞥见他伸过来的手掌,掌心中托着一件小巧的……她的珍珠耳环。
「啊!」她慌张地摸向耳垂,这一个抽手摸耳的动作,才拾起的旅行袋,又狼狈地跌到地面。
「你在害怕?」闲散的男音持续不冷不热的声调,令人难受。「没想到我长得挺招人嫌的,放开手。」
「什么?」尽管诧愕,她仍依言照做,就在短暂的千分之一秒间,她突然发现后面的人直接帖了上来,不由得发出短促的喊叫。
「不要动。」沙哑的嗓音附在她的耳垂上,指尖已将那只小巧的饰物帖了上来。
?「我只是想帮你把耳环戴好。」
够了!
她扭开肩,柔细的发丝在飞散之际散出若有似无的香气,甜涼的气味令他的心神霎时岔飞。就只那一分神,佳人倩影已疾逃如旋风。
他頹然地垂下胳膊,低下的目光膠着在被主人遗忘的旅行袋,以及那再次掉落的耳环上。
***
卫又绮相当气恼下午的失态。她是个独立的、成熟的、冷静的成年人大家也都如此认为,可是今天的遭遇却让她陡然认清——一旦再度重新面对往昔梦魘,她依然是那个没有反抗力气、半大不小的女孩。
仓皇遗忘的旅行袋被冷奇送回了托儿所,令她回去面对一些老师好奇的眼神时赧然无比,也无法为自己反駁些什么。令她更气结的是,冷奇送回了旅行袋,却没有送回她的耳环。
所以她只能气闷于心,回到家中后连饭也不想吃,草草换回了家居服。就在情绪最低点时,安置在起居室的电话频频作响,她立即快步走向檀木茶几。
「又绮。」是她大姐卫娇月的声音;有点暗哑,过于宁静。「你——嗯,现在有空吗?」
「发生什么事,大姐?」卫又绮直觉一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发生了,卫娇月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打电话来寒暄的人。
「又绮……」另一端的女音开始啜泣。「我……孩子……」
「孩子怎么了?」卫又绮直觉地推断。「大姐,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啜泣声换成一串哽咽,吓得卫又绮手足无措地找寻着安慰之词。「别……别……有话慢慢讲,别挂电话啊,我,我马上过去。」
卫娇月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和卫又绮住得最近的,卫又绮车子开不到十分钟路程便可以到她家。
「小阿姨!」最大的小童一开门见到她,喜出望外。「你来得正好,妈咪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直哭一直哭……」女孩的声音既无措又害怕。
「乖,你们吃过饭了吗?」
「没有。妈咪早上说要去医院做产前检查,很晚才回来,然后就哭了。」
胎儿出了事吗?「爸爸呢?」对了,怎没瞧见大姐夫他人?
「爸爸前天就搭飞机到香港出差。」小女孩告知了男主人不在家的讯息。她咬着下唇,这下好了,看来只剩她一个成年人能处理。
「小蕾,你们在客厅坐着,等阿姨及妈咪出来,嗯?」搂楼小女孩,卫又绮笔直地走到主臥室,轻轻叩门。
「大姐,是我,又绮,你愿意开门吗?」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皇天不负苦心人,大约过了十分钟那么久,红着眼眶的卫娇月才总算出来应门。
卫娇月和妹妹一样有着水亮亮的黑眼及黑发,但此刻那对黑眼却渙散得毫无焦距。
「又绮……医生说……医生说……」
好半晌,才听完姐姐说出了大概的状況。
原来卫娇月今天做第一次产检时,超音波扫射就发现情況不对,最后证实为子宫外孕,必须尽早拿掉胎儿。
「才……才第……第三个月……」卫娇月的哭喊断断续续,令人鼻酸。「如……如果上帝无……意让、让我拥有他……何必、何必让他走一遭?」
卫又绮并不知道自己也掉泪了,到最后,她甚至比姐姐哭得还厉害。
她了解的,她知道要亲手结束一个小生命有多难、多痛苦。
因为,她十六岁时就了解了这一点,尝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痛。
将近夜半,她才拖着筋疲力竭的脚步回家。她总算和在香港的大姐夫取得联络,他将搭早上第一班飞机赶回来。
卫桥月也平静下来,可是卫又绮知道那是悲伤过头的空白。在卫娇月再三保证下,卫又绮这才打道回府。
车头灯照出了守在铁门外的男人。
嘎吱——轮胎磨出刺耳的噪音,卫又绮大口大口喘得厉害,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顿时僵硬了。
「你知道你这样开车有多危险吗?」冷奇涨红了脸。「尤其是这样的紧急煞车,后座力会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我就见过有人这样弹脱座位,一头撞破玻璃。」
「你——你——」又绮结巴得语不成句。「你怎么……怎么随便、随便——」
「随便?」车窗外的脸孔泛起浓浓的鄙夷。「一个半夜三更才会想回家的女人在跟我说『随便』?随、便!?」
卫又绮也涨红了脸不过这是气红的,感谢上帝让她还保有一丝理智,否则她此刻就当场撞死他,他凭什么教训她?
「你、你、你管我这、这么晚回家?」结结巴巴的反駁听来理不直气不壯。如果有个第三者在场观看,一定会荒谬地误以为是夫对妻的「三堂会审」。
也许是车灯晕黄的光芒产生的错觉,她盯着的那张脸竟捲过一层又一层令她意想不到的情绪:无奈、痛苦、悲伤,以及当她在调开眼光时未发现的嫉妒。
「我的确没资格管你。」待她鼓足勇气又迎向他的脸,只见他又换上阴惻惻的浅笑。「这是我的错,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女孩子家最好别约会到这么晚才回家,任何危险都可能发生。」
如果这些话是出于别人口中,她会感谢那人的关怀;但出于冷奇口中,只显得嘲讽十足。
她忿忿地咬住下唇。
「我只是来送还失物。」伸过来的掌心躺着那只闪亮的珍珠耳环。
「为什么不和旅行袋一起送来?」又绮仍咬着唇,头又低了下去。
「怕引起别人误会。」冷奇的声音竟有些暗哑,是她听错了吗?
在他不及品味她轻软的肌肤前,纤纤兰指很快攫回耳环。
「还有,」他的但书制止她下一步动作。「梅姑要我顺便告诉你,週六下午梅姑要举行一场小小的午茶聚会,也算是为她儿子接风洗尘,希望你会拨冗参加。」
张家章接风洗尘?卫又绮努力压下一阵晕眩,免得真的晕了过去。
「……希望你能记住我警告过你的,我表弟是已婚人士,有妇之夫,别想去招惹……」
够了!
无止尽无边织的恐惧袭来,反而令她怒火高葡炽。
她熄火、打开车门,毫不畏怯地往冷奇面前一站。想也不想,右手劈头就往他脸颊挥去。
冷奇这辈子只被一个女人打过——那就是他的母亲,而且只有一次。那次是他唯一一次抡起拳头,揍了七、八岁的同学一拳。
卫又绮荣登第二号宝座。
不过这是他活该,他知道。
他根本没任何资格去理睬又绮的爱情生活,他不是她老爸、她老哥……更不是她的……情人。
「你凭什么侮辱我?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和张家章应该结伴一起下地狱去。我会去招惹张家章?在他对我做出那些事后?你真该死!」她抹掉眼角流下的泪。
「在他那样强迫……」她忽然住口,明白自己似乎透露了些什么,脸儿蓦地惨白,双手交叉地捣上了嘴。
「你说什么?」冷奇问道。「家章强迫你?」
空无一物的胃袋开始造反,她拼命压下湧到喉嚨顶端的呕吐感。
「你以为什么?我爱他爱到愿意把身子交给他?我以前没有爱过他,现在、以后更不可能。」她以手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像是寒冷得无处可藏。「你走。」
「又绮……」他喊她的名字。「你刚刚说……」
「你走!」她的嗓门整个拔尖。「你走!冷奇,我恨你!我恨……」她的眼泪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了……
冷奇不语,默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