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于澄美的双亲,她伯父一家人也来了,两个已婚的堂哥带了堂嫂,一个未婚的堂弟带了未婚妻,堂妹也带来交往中的男朋友。
这其中只有郑元祈不是以亲人或姻亲的身份出席,而是家族的好友。
于家人对他极是熟悉,很自在地与他谈笑风生,拿他当自己人看,反倒是萧牧理这个女婿在这场合有些格格不入。
席间,萧牧理感受到一道道或是评估、或是批判的眼光,他极力保持淡定的神色,从容接收来自妻子家人的严格审视。
其中最严厉的并不是于澄美的父亲,而是她伯父。在于爷爷去世后,于伯父显然当起了家主的角色,不仅管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也管弟弟一家人。
“听说你是律师?”于伯父说话口气淡淡的,听来并不怎么咄咄逼人,但犀利的眼神却仿佛能看透对方的内心深处。
萧牧理悄悄调匀气息,就连在法庭上面对最古板苛刻的法官,他也没这么紧张过,或许是因为他很想给妻子的家人一个好印象。
“是。”
“在哪家事务所?”
他报上名,是一间国际知名的事务所。
于伯父也听过,浓眉一挑,不作声。
于澄美见气氛凝重,朝母亲投去一眼,于夫人会意,柔声扬嗓。
“大伯还记得两年前吴大老的儿子卷入杀妻案吗?就是牧理帮忙辩护的。”
“这么说那个败家子能逃过一劫是萧先生的功劳?”说话的是于澄美的二堂哥,平常有些吊儿郎当的,他不唤萧牧理堂妹夫,只称先生,分明是有所隔阂。
“什么败家子?你好意思这么说人家!”于伯父冷冷瞪次子一眼,接着又转向萧牧理,神情变得稍稍和缓。
“原来那案子是你办的,很好。”
他并不觉得好,就是那个案子令他感到良心备受苛责。
萧牧理瞥了身旁的娇妻一眼,他就是在这件案子胜诉当天与她初次邂逅,可惜她忘了。
于澄美没注意到丈夫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大伯父。
“牧理在业界风评很好的,他的胜诉率是百分之百。”
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她相信大伯父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果然,于伯父目光一闪,嘴角隐约扬起微笑。
于爸爸听见女儿为女婿说话,面色一变,不赞同地轻哼一声,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郑元祈。
第4章(2)
郑元祈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啜口红酒后,朗声开口。“我也听说萧先生在业界风评不错,不过很奇怪,好像你这两年很少接大案子了。”
“是比较少接了。”
“为什么?”
萧牧理直视郑元祈,同样回了个浅淡的微笑。“力有未逮。”
“不是力有未逮,是你把时间都花在义务辩护上吧!”郑元祈笑。
“大家可能不晓得,萧先生可是很爱做社会公益的,他把大部分时间精力都回馈在帮那些穷人辩护,做免费的法律咨询。”
“这么说你都在做白工?”于二堂哥撇撇嘴,再度发表高见。
“明明那么有才能干么不好好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啊!帮穷人接那些芝麻绿豆的案子有什么意思?”话里掩不住不屑的意味。
不只他不屑,其他人听说萧大律师改走公益路线也颇为侧目,于爸爸冷笑,于伯父沉下脸。
萧牧理自然也看出众人的不以为然,他望向于澄美,就连她也微蹙着秀眉。
他藉着举杯的动作在她耳畔低语。“你也觉得我奇怪?”
她怔了怔,没回答,他在她眼里看出迷惘不解。
他的心沉下,忽然有种讽剌酸涩的情绪充塞胸臆,明明是她劝自己多接些义务辩护的案件的,她告诉他,与其昧着良心让自己不开心,不如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金钱与名声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好。
这都是她从前婉转开解他的,如今她竟和她的家人一样,将他的所作所为视为另类,当作不争气。
一个人失去记忆后,连价值观也会变吗?又或者在她二十三岁以前的价值观,就是如此?
饭后,其他人或打撞球,或喝酒聊天,三三两两各自聚集,于爸爸则将他拉到角落,一阵旁敲侧击后,索性开门见山地问。
“你对政治有兴趣吗?”
“政治?”萧牧理愕然扬眉。
“坦白跟你说吧,我只有澄美这个独生女儿,从小我就想将她培养成政治家的,我哥的几个儿子都对政治没兴趣,将来我们于家的公司是要交给他们的,澄美虽然也能在公司工作,但主要还是帮忙她丈夫延续我们于家在政坛的势力。”
所以他们才看中了郑元祈?萧牧理黯然寻思。
于爸爸仿佛也看出他在想什么。“元祈他爸是我的好朋友,他妈也当过立委,我们两家一直很希望能结合彼此的势力。”
这话说得很白了,郑元祈才是于爸爸心目中的理想女婿,而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很碍事。
“凭你的条件,出来选个民意代表应该不是难事,你不妨考虑看看。”
“如果我答应参选,您就愿意承认我这个女婿吗?”萧牧理反问。
于爸爸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率,半晌,冷冷一笑。“那也得看你选不选得上再说。”
萧牧理静默不语,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就算有兴趣,他也不认为这应该是自己能否成为于家女婿的必要条件。
于爸爸不关心自己这女婿对女儿好不好、两人夫妻关系是否甜蜜和谐,只问女婿能不能拓展家族的政治版图。
他要的是一个女婿,还是家族的政治工具?他想女儿嫁的是个疼她爱她的良人,或是野心勃勃的政客?
“我爱澄美。”萧牧理对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岳父诚挚也坚决地表白。
“我会对她很好,一辈子爱护她。”
“光爱有什么用!”于爸爸听懂他这话中的反驳之意,懊恼地低斥。
“澄美根本不记得你了!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你配不上我女儿。”
“配不配不是由您来决定的。”萧牧理不许自己动摇。“澄美会听我这个爸爸的话。”
于爸爸眼眸喷火。“你等着吧!我会要她跟你离婚,回到她真正的家。”
呛声完毕,于爸爸气呼呼地走人,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萧牧理略微尴尬地站在原地,他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类奢华的社交晚宴,也见过不少上流人士的惺惺作态,他习惯了戴上面具从容应付,但今夜这场家宴几乎令他破功。
他很不自在,不喜欢于家人看他时那种纡尊降贵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被排挤了,被排除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于家的男人们聚在一起抽极品雪茄,喝一瓶十几万的红酒,女人们聊最新的流行时尚,炫耀彼此身上的名牌精品,而他看着他们就好像看一群精雕细琢的娃娃,没有灵魂,只是机械化地摆弄着富贵。
他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
就连理应是他的枕边人,他最亲爱的妻,此刻也像个陌生人。他远远地看着她拿起她堂妹戴在胸前的彩宝项链啧啧赞叹,猜测这是哪个设计师的最新作品,姐妹俩吱吱喳喳地说着笑着,像两只虚荣的小麻雀。
这是她吗?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的妻子对名牌精品这般如数家珍,拥有莫大的兴趣。
她现在看起来跟他在别的社交宴会上见到的那些矫情做作的贵妇名媛似乎没什么分别。
他定定地望她,蓦地觉得喉咙干涩,他想喝酒,不是那种必须小口小口仔细品味的昂贵名酒,而是能够淋漓畅饮的冰凉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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